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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不傳傳百變 無敵敵千招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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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玩玩票,改行走一趟鏢。大明朝的王法,可沒不許人走鏢這一條啊。褚老哥,你訊息也真靈通,哪裏有油水,你的煙袋兒就伸到了哪裏。”

褚紅柳呵呵大笑,向身後兩名漢子一指道:“這兩位是淮陰雙傑,前幾天巴巴地趕到我莊上來,說有一份財喜要奉送給我。兄弟身子胖了,又怕熱,本來懶得動,可是他哥兒倆十分熱心,兄弟只得出來瞧瞧。哪知遇上了各位都在這裏,可真熱鬧了。”

袁承志和青青對望一眼,心中都道:“好哇,又多了三只夜貓子。”

沙天廣心想:“這姓褚的武功高強,不如跟他聯手,一起對付青竹幫。”說道:“褚莊主是山東地界上的人,要分一份,我們沒得說的。可是別省的人橫來插手,這次讓了,下次山東兄弟還有飯吃麽?”褚紅柳道:“程大哥怎麽說?”

程青竹道:“我們難得走一趟鏢,沙寨主一定不給面子,那有什麽法子?大家爽爽快快,刀槍上見真章吧。”褚紅柳轉頭道:“沙老弟你說呢?”沙天廣道:“咱們山東好漢,不能讓人家上門欺侮。”這話明明是把褚紅柳給拉扯在一起了。

程青竹道:“咱們大夥齊上呢,還是一對一地較量?沙寨主劃下道兒來,在下無不從命。”沙天廣陰陽扇倏地張開,嘿嘿連聲,問褚紅柳道:“褚莊主你怎麽說?”

褚紅柳自得淮陰雙傑報信,本想獨吞珍寶,但得訊較遲,已然慢了一步,他人手單薄,這時只想厚厚的分得一份。他知青竹幫中好手不少,幫主程青竹享名多年,決非庸手,也不願開罪於他,便道:“既然這樣,比畫一下是免不了的啦。群毆多傷人命,大家本來無冤無仇,又何必傷了和氣?讓兄弟出個主意怎樣?”程青竹和沙天廣齊聲道:“褚莊主請說。”

褚紅柳提起煙袋,向十輛大車一指,說道:“這裏有十口箱子。咱們山東北直隸各派十個人,一共比試十場,點到為止,不可傷害人命。勝一場,取一口箱子,最是公平不過。咱們就算閑著無事,練練武功,印證觀摩。得到箱子,那是彩頭。得不著,反正不是自家東西,也不傷脾胃。兩位瞧著怎樣?”

程青竹覺此法甚佳,首先叫好。沙寨主心中對程青竹本就忌憚,瞧他青竹幫有備而來,部勒嚴整,遠勝於山東群盜的烏合之眾。決戰實無勝算,又想:“我叫每寨派人上陣,勝了是他們本事,那本是要分給他們的,敗了也跟本寨無關。我和譚老二出陣,決不會敗,總可奪到兩箱。另一箱讓褚莊主自己去取。”當下也應承了。

雙方收隊商量人選。褚紅柳命人在鐵箱上用黃土寫上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大字號碼。袁承志和青青由得群盜胡搞,毫不理會。程青竹見兩人並無畏懼之色,倒有些奇怪,不由得向他們望了幾眼。群盜圍成個大圈子,褚紅柳在中間作公證。

第一陣山東群盜先派人出陣,雙方比拳。兩人都身材粗壯,膂力甚大,砰砰砰砰地打了好一陣。北直隸那人腳下讓對方一勾,撲地倒了。跳起來待要再打,褚紅柳搖手止住,在“甲”字號的鐵箱上寫了個“魯”字。山東勝了第一陣,群盜歡聲雷動。

第二陣北直隸派人出來。沙天廣識得他是鐵沙掌好手,但己方譚二寨主還勝他一籌,心想機不可失,忙叫譚二寨主上陣。兩人掌法家數相差不遠,譚二寨主功力較深,拆了數十招,一掌打在對方臂上,那人臂膀再也舉不起來。山東又勝了一陣。

山東群盜正自得意,哪知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四陣全輸了,四只鐵箱上都寫了個“直”字。第七陣比兵刃,山東殺豹崗侯寨主提了一柄潑風九環刀上陣,威風凜凜,果然一戰成功,把對方的手臂砍傷了。

褚紅柳心想眼前只剩下三只鐵箱,再不出戰,給雙方分完了,自己豈非落空?第八陣由青竹幫派人先出,自己便作為魯方人馬出戰,拿只鐵箱再說。於是對沙天廣道:“沙老弟,對方越來越厲害了,下一陣我給你接了吧。”沙天廣知他絕不能空手而歸,就道:“全仗褚莊主給咱們山東爭面子。”只見對方隊中出來一人,褚紅柳不覺一呆。

原來出來的竟是那少女阿九,她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手裏也沒兵刃,只握著兩根細細的竹桿。褚紅柳心想我是武林大豪,豈能自失身份,去跟這小姑娘廝拼。本已跨出數步,又退了回來,對沙天廣道:“你另外派人吧。下一陣我接。”沙天廣知他不願跟這女孩兒交手,那是勝之不武,叫道:“哪一位兄弟興致好,陪這小妞耍耍。”

群盜中躥出一人,身高膀闊,面皮白凈,手提一對判官筆,正是山東八寨中黃石坡寨主秦棟。這人風流自賞,見那少女美貌絕倫,雖然年幼,但艷麗異常,不禁心癢難搔。聽得沙天廣叫喚,忙應聲而出。沙天廣微微一笑,說道:“咱們這些人中,也只你老弟配得上。”

秦棟故意賣弄,陡然躍起,輕飄飄地落在阿九面前。他本想炫耀一下輕功,再說幾句便宜話,哪知足剛著地,眼前青影晃動,一根青竹桿已刺向胸口要穴,桿來如風,迅捷之極。秦棟使判官筆,自然熟悉穴道,這一下大吃一驚,左筆格架,眼見對方左手竹桿又到,百忙中撲倒打滾,這才避開,但已滿頭灰土,一身冷汗。山東群盜見阿九小小年紀,武功竟如此了得,都感驚詫。袁承志和青青也大出意外,互相對望了幾眼。

只見阿九手中竹桿使的是雙槍槍法,竹桿性柔,盤打挑點之中,又含著軟鞭與大桿子的招數,百忙中還找敵人穴道。秦棟心想連一個小小女娃子也拾掇不下,哪裏還能在山東道上立足?心中焦躁,判官雙筆愈使愈緊。阿九突然左手桿在地下一撐,便即飛起,落下右手竹桿在地下再撐,又再躍起,左手桿居高臨下,俯擊敵人。秦棟不知如何抵禦,不住倒退,一個疏神,被阿九一桿點在肩貞穴上,左臂一麻,判官筆落地,滿臉通紅,敗了下去。

阿九正要退下,褚紅柳大踏步出來,叫道:“姑娘好了得,待我領教幾招如何?”阿九笑道:“我正玩得還沒夠,褚伯伯肯賜教,那是再好沒有。褚伯伯使什麽兵刃?”褚紅柳笑道:“大人跟小孩兒玩耍,還能用兵刃嗎?就是空手接著。”

他在一旁觀戰,心想這小女孩兒已如此厲害,下面兩陣,對方必定更有高手,不如攔住她打一陣,先贏只鐵箱再說。青竹幫眾人覺得阿九連鬥兩陣,未免辛苦,早有三人躍出,均要接替。阿九年少好勝,說道:“我已答應褚伯伯啦。”那三人只得退下。

程青竹向阿九招招手,阿九縱身過去。程青竹在她耳邊囑咐了幾句。阿九點頭答應,回進場子,彎了彎腰行個禮,雙桿飛動,護住全身,卻不進擊。

褚紅柳腳步遲緩,一步一步走近,突然左掌打出,攻她右肩。阿九雙桿撐地,飛身避開,手回桿出,右桿方發,左桿隨至,攻勢猶如狂風驟雨,一片青影中一桿已戳在褚紅柳肩胛骨下。青竹幫幫眾齊聲喝彩。褚紅柳卻渾若不覺,臉上的朱砂之色直紅到脖子裏,仍是一步一步攻去。阿九身法輕靈,飄蕩來去,只要稍有空隙,便一陣急攻。褚紅柳身子粗壯,只護住要穴,四肢與肩背受了幾桿,竟漫不在意。

袁承志對青青道:“這人年紀一大把,卻去欺侮小姑娘。瞧著,這就要下毒手啦。”青青急道:“我去救她。”承志笑道:“兩個都是要奪咱們財物的,救什麽?”青青道:“這小姑娘怪討人喜歡的,救了再說。大哥,你出手吧。”承志一笑,點點頭。

場中兩人越打越激烈。褚紅柳通紅的臉上似乎要滴出血來,再過一陣,手臂上也慢慢紅了。承志道:“等他手掌一紅,那小姑娘就要糟了。”

這時褚紅柳身上又連中數桿,他一言不發,一掌一掌地緩緩發出,又穩又狠。阿九漸覺不妙,被對方掌風逼得嬌喘連連,身法已不如先前迅捷。

程青竹叫道:“阿九,回來。褚伯伯贏了。”阿九轉身要退,褚紅柳卻不讓她走了,喝道:“戳了我這許多桿,還想走嗎?”出手雖慢,阿九卻總脫不出他掌風籠罩。

眼見他手掌越來越紅,程青竹從部屬手中接過兩條竹桿,縱身而前,在褚紅柳和阿九之間虛刺過去,從中隔開,叫道:“勝負已分。褚兄說過點到為止,還請掌下留情。”

沙天廣叫道:“兩個打一個嗎?”提起鐵扇,欺身而進,徑點程青竹穴道。

程青竹揮桿格開。褚紅柳冷笑道:“點到為止,固然不錯,嘿嘿,可是還沒點到呢。”加緊催動掌力。程青竹想救阿九,但讓沙天廣纏住了無法分身,只得凝神接戰。阿九滿頭大汗,左右支撐,眼見便要傷於褚紅柳掌底。

袁承志忽然大叫:“啊喲,啊喲,不得了。救命呀,救命呀!”騎著馬直沖進場中。

程青竹與沙天廣倏地往兩旁跳開。只見袁承志在馬上搖來晃去,雙手抱住馬頸,忽然翻到了馬肚之下,跟著又翻了上來,雙腳亂撐,狼狽之極。那馬直沖向阿九身旁,在她和褚紅柳之間站定了。袁承志氣喘喘地爬下馬來,一個踉蹌,又險些跌倒,大叫:“危乎險哉,真是死裏逃生。畜生,畜生,你這不是要大爺的命麽?”這麽一阻,阿九暗叫慚愧,抹了抹額頭汗水,收桿退回。褚紅柳雖然不甘,可也不敢追入對方隊伍。

程青竹道:“沙寨主,老夫還要領教你的陰陽寶扇。”沙天廣道:“正是,最後這一箱,便由咱倆來決勝負吧。”兩人剛才交手十餘招,未分高下,二次交鋒,各不容情,齊下殺手。程青竹雙桿甚長,招術精奇,沙天廣一柄鐵扇始終欺不近身。

這時紅日西斜,歸鴉聲喧,一陣陣在空中飛過。再戰數十招,沙天廣漸落下風,腳步已見虛浮。褚紅柳叫道:“雙方勢均力敵,難分勝敗。這一箱平分了吧。”程青竹一聲長笑,竹桿著地橫掃。沙天廣忙躍起閃避。程青竹雙手急收急發,連戳數桿。沙天廣身子淩空,難以閃避,左腿窩裏三桿早著,落下來站立不穩,撲地倒了。程青竹拱手道:“承讓!”收桿回頭。

沙天廣一咬牙,一按扇上機括,向程青竹背後扇去,五枚鋼釘疾射而出。程青竹待得聽到風聲,已然不及避讓,五枚鋼釘一齊打在背心,只覺一陣酸麻,知道不妙。屏住氣一言不發,縱身躍近,兩桿疾出,點中了沙天廣小腹。這兩下含憤而發,使足了勁力,沙天廣登時暈去。

山東群盜各挺兵刃撲上相救,尚未奔近,程青竹也已支持不住,仰天摔倒,五枚鋼釘在地下一碰,又刺進了一截。阿九急奔上前扶回。

青竹幫幫眾見幫主生死不明,無不大憤,四隊人馬一齊撲上,與山東群盜混戰起來。這時已非比武,片刻間各有死傷,鮮血四濺。

褚紅柳抓住惡虎溝譚二寨主的手臂,叫道:“快命弟兄們停手。”譚二寨主拿出號角,嘟嘟嘟地一吹,山東群盜退了下來。那邊竹哨聲響,青竹幫人眾也各後退。原來阿九見程青竹醒轉,知道混戰不是了局,見對方收隊,也就趁機約束幫眾。

褚紅柳站在雙方之間,高聲叫道:“大家別傷了和氣,咱們把鐵箱分了,這層過節慢慢再算。”譚二寨主道:“最後一箱是我們的。”青竹幫的人叫道:“要不要臉哪?輸了施暗算,還逞什麽好漢?”雙方洶洶叫罵,又要動手。

褚紅柳道:“這箱打開來平分吧。”雙方均見首領身受重傷,不敢拂逆褚紅柳之意,反正已得到不少珍寶,也已心滿意足,當下便派人來搬。

阿九叫道:“第八箱是我贏的,我不要,留給那位客人。誰也不許動他的。”褚紅柳問道:“幹嗎呀?”阿九道:“要不是他的馬發癲,我早傷在老伯你掌下了,留一箱酬謝他。”褚紅柳笑道:“小妞倒也恩怨分明。好吧,大夥兒搬吧。箱上寫著字,可別弄錯了。”

群盜正要動手去搬鐵箱,袁承志忽道:“各位剛才是練武功嗎?倒也熱鬧好看,勝過了江湖上賣藝的。現下又要幹什麽了?”

阿九撲哧一笑,道:“你不知道麽?我們要搬箱子。”袁承志道:“這個可不敢當,我已雇了大車。各位如此客氣,萍水相逢,怎好勞駕?”阿九笑道:“我們不是代你搬,是自己搬啊。”袁承志道:“咦,這倒奇了,這些箱子好像是我的啊。難道各位認錯了箱子?”

山東盜幫中一人罵道:“這種公子哥兒就會吃飯拉屎,跟他多說幹嗎?這次留下了他的小命,算他祖上積德。”俯身就去擡箱。

袁承志叫道:“啊喲,動不得的。”爬到箱上,一擡腿間,那大漢直跌了出去。袁承志爬在箱上,手足亂舞,連叫:“啊喲,救人哪!”

阿九還道他真的摔跌,縱上去拉住他手臂提了起來,半嗔半笑,罵道:“你這人真是的!”群盜見他如此狼狽,以為他這一腳不過踢得湊巧,又要去搬箱子。

袁承志雙手連搖,叫道:“慢來,慢來,各位要把我箱子搬到哪裏去?”阿九道:“咱們各回各的家呀。”袁承志道:“那麽我呢?”阿九笑道:“你這人呆頭呆腦的,還是乖乖地也趕快回家吧,別把性命在道上送了。”袁承志點頭道:“姑娘此言有理,我這就帶了箱子回家。”

剛才給踢了一跤的那大漢心下惱怒,伸手向他肩頭猛力推去,喝道:“走你媽的!”一聲未畢,後心已被袁承志抓住,一揚手處,那大漢當真高飛遠走,在空中劃了個弧形,落在七八丈外一株大樹頂上,拼死命抱住樹幹,大叫大嚷。一群烏鴉從樹上驚飛起來,聒噪不已,在他頭頂亂兜圈子。這一來,群盜方知眼前這少年身懷絕藝,這一副公子哥兒般的酸相,全是裝出來開玩笑的,然而自恃人多勢眾,也沒將他放在心上。

這時程青竹背上所中五枚鋼釘已由部屬拔出,自知受傷不輕,運氣護住傷口,只待分到贓物後立即退走。忽見袁承志露了這一手,實是高深已極的武功,眼前無一人是他敵手,不由得大驚,忙招手叫阿九過來,低聲道:“此人武功極高,務須小心。”

阿九點頭答應,又驚又喜,料不到這樣一個秀才相公竟會是武學高手。又想到他適才縱馬解圍,並非無心碰巧,實是有心相救,不禁暗暗感激。

只聽袁承志高聲說道:“你們打了半天,又在我箱上寫什麽甲乙丙丁,山東直隸,現下玩夠了吧?哈哈,我可要擦去啦!”隨手抓起身旁一條大漢,打橫提在手中,繞著鐵箱奔跑一周,便把他當抹布使,把箱上“甲乙丙丁”及“直魯”等字擦得幹幹凈凈,雙手一送,那大漢又飛到了樹頂之上。

山東盜幫中十餘人大聲吶喊,手執兵刃撲上。袁承志拳打足踢,但見空中兵刃和大漢齊飛,驚呼共鴉鳴交作,片刻之間,十餘名大漢都給他先後抓起,摔上四周樹巔。他出手甚有分寸,給他摔出的群盜沒一人落地受傷。

山東群盜和青竹幫都是一陣大亂,到這時方始心驚。程青竹和沙天廣各受重傷,群盜齊望著褚紅柳,待他做主。

褚紅柳哼了一聲,朗聲說道:“閣下原來也是武林一脈,要請教閣下的萬兒,是何人的門下?”袁承志道:“晚生姓袁,我師父是嘰哩咕嚕老夫子。他老人家是經學大師,對《禮記》和《春秋》是最有心得的了。還有一位李老夫子,他是教我八股時文的,講究起承轉合……”

褚紅柳道:“這時候還裝什麽蒜?你把武學師承說出來,要是我們有什麽淵源,大家也不是不講交情義氣的人。”袁承志道:“那再好也沒有了。說到淵源,過去是沒有,今日一見,那不是有了見面之情麽?各位生意不成仁義在,雖然沒賺到,卻也沒蝕了本。天色不早啦,請請,在下要走啦。”

殺豹崗侯寨主大罵“你奶奶的”聲中,提起潑風九環刀,一招“風掃敗葉”,向袁承志肩頭橫砍過去。袁承志身子稍側,九環刀從他身旁削過。侯寨主這一招用力極猛,大刀餘勢不衰,直砍褚紅柳前胸。

眾人驚呼聲中,褚紅柳側身避刀,伸出左手,食中兩指鉗住刀背,向後一拉,那刀才停住了。侯寨主只臊得滿臉通紅,低聲道:“褚莊主,對……對不住!”褚紅柳微微一笑,放開手指,對袁承志道:“憑這手功夫,得你一箱財物,還不算不配吧?”

袁承志道:“這手什麽功夫?”褚紅柳得意洋洋地道:“我這門‘蟹鉗功’,你要是也會,我就服了。”袁承志道:“什麽蟹鉗、蝦鉗?我沒瞧見。”褚紅柳大怒,喝道:“我用兩根手指鉗住了他大刀,難道你瞎了眼?”袁承志道:“啊,原來是這個,那是你們兩個串通的,有什麽稀奇?青弟,來,咱們也來練一招。”青青笑嘻嘻地從地下撿起一柄單刀,作勢向袁承志砍來,砍到臨近,放慢了勢頭,輕輕推將過去。袁承志雙手毛手毛腳抓住刀背。青青假意用力掙紮,亂跳一陣,始終沒能掙開,大叫:“啊喲,好厲害的蟹鉗功!”

阿九見兩人作弄褚紅柳,不禁咯咯嬌笑。直魯群盜也忍不住放聲哄笑。

褚紅柳縱橫山東,一向頤指氣使慣了的,哪容得兩個後生小輩戲侮於他?夾手奪過侯寨主的九環刀,橫托在手,對袁承志道:“你來劈我一刀試試。那總不是串通了吧!”他見袁承志拋擲群盜,武功甚高,若和他動拳腳比兵刃,未必能勝。自己這門“蟹鉗功”練了數十年,極有把握,這少年不識貨,正可憑此猛下毒手。

袁承志道:“劈死了人可不償命!你也不能報到官裏去。要打官司,咱們就不幹。”褚紅柳愈怒,已起殺心,黑起了臉道:“不論誰死,都不償命!”

袁承志叫道:“小心,刀來啦!”忽地反手橫劈一刀。

褚紅柳萬料不到這一刀竟會從這方位劈來,大吃一驚,急忙低頭,帽子已給削了下來,群盜又是一陣哄笑。

袁承志笑道:“你的蟹鉗呢?怎麽我好像沒瞧見啊!”話聲方歇,揮刀著地砍去。褚紅柳騰身急跳,鋼刀已把他一雙靴子的靴底切下,啪啪兩聲,靴底跌落,這一刀若是上得三寸,褚莊主便成為無腳莊莊主了。

袁承志道:“是了,太高太低都不成,太快了你又不成,我慢慢的從中間砍來吧!”這一刀果然便與青青剛才那樣,慢慢推將過去。褚紅柳伸出左手來鉗,準擬一鉗鉗住對方兵刃,右掌毒招立發,非將他五官擊得稀爛不可。不料袁承志這一刀快要推近,突然一翻一劃,刃鋒已在他兩根手指上各劃了一道口子,登時鮮血淋漓。這三刀高下快慢,變化莫測,似是游戲之作,實則包含了極高深的武功,而且勁力拿捏極準,最後這招使力稍重,便割斷了褚紅柳兩根手指。

褚紅柳大怒,喝道:“鼠輩,你我掌底見生死!”袁承志反手擲出大刀,攀在樹頂的那大漢正往下爬,這刀飛將過去,恰好割斷了他落腳的樹枝,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

眾人亂叫聲中,袁承志吸一口氣,已運起了混元功,提起十只鐵箱,隨手亂丟,一只接一只地疊了起來,幾達三丈,說道:“比就比!你們這些人賊頭賊腦的,別乘我打得起勁,偷了箱子去。”踴身跳上箱頂,大叫道:“上來比吧。”

褚紅柳見他把一口口沈重的箱子越擲越高,已自驚駭於他的神力,待見他輕飄飄地一躍而上,輕功造詣尤其不凡,更是吃驚。他自知輕功不成,哪敢上高獻醜,喝道:“你有種就下來!”袁承志在上面高叫:“你有種就上來!”

褚紅柳踏步上前,抱住下面幾只鐵箱一陣搖動,只見袁承志頭下腳上,倒栽下來。

群盜一陣歡呼,卻見袁承志跌到褚紅柳頭頂時,倏地一招“蒼鷹搏兔”,左掌淩空下擊。褚紅柳大驚,揮起右掌反擊。袁承志一伸手,已扣住他脈門,待得雙足著地,喝一聲:“起!”把褚紅柳一個肥肥的身軀揮了起來,剛落在一疊鐵箱之頂。十口箱子本就疊得東歪西斜,這麽一個大胖子加了上去,登時一陣搖晃。褚紅柳在上面雙手亂舞,狼狽不堪,到後來情不自禁,俯下身來,抱住了箱蓋。群盜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青青叫道:“你有種就下來!”阿九想起褚紅柳剛才的說話,不禁抿嘴微笑。

褚紅柳的武功深得“穩、狠、準、韌”四字訣中精要,適才與阿九比武,就十足顯示了這四字訣的長處。他身材肥胖,素不習練輕功,自來以穩補快,以狠代巧,掌法由拙見功。現下突然登高,正犯了他的大忌,雖一身武功,卻登時手足無措。適才袁承志見他出手,看出了他的短處,故意布置這個陷阱來跟他為難。承志本想跟群盜結交,但見褚紅柳適才追打少女阿九,直欲傷她性命,心狠手辣,因此對他稍作懲戒,一來挫折他的氣焰,二來乘此立威,好令群盜對己心服。

群盜誰也不敢去移動鐵箱,只怕一動,上面箱子倒將下來,不但摔壞了褚紅柳,還會壓死多人。當下都站得遠遠的。

僵持了一陣,沙天廣低聲道:“譚賢弟,圍攻那小子,先幹掉他。”一言提醒了譚二寨主,當即吹動號角,山東群盜拔出兵刃,齊向袁承志沖來。

啞巴、青青、洪勝海一齊站到袁承志身邊。青青持劍,洪勝海用刀,舞動殺砍。袁承志和啞巴卻是空手,抓住了人亂丟亂擲。群盜出道以來,從未見過這樣的打法。二人所到之處,群盜紛紛走避。袁承志數躍之間,已奔到沙天廣身旁。他臥在地下,兩名盜首在旁照料,忽見袁承志沖來,一個舉刀砍擋,另一個背起沙天廣避讓。袁承志頭一低,從刀下鉆過,抓住前面盜首的頭一扭,那人痛得大叫,撒手把沙天廣丟下。袁承志伸手接住,縱身跳上一輛大車,叫道:“你們要不要他性命?”群盜見首領被擒,一時都呆住了,誰也不敢動手。

袁承志向啞巴一打手勢,啞巴徑往青竹幫沖去。青竹幫幫眾本來袖手觀戰,忽見啞巴如猛虎般沖來,各舉兵刃攔阻。但啞巴追隨神劍仙猿穆人清多年,武功已非尋常武師所能敵,只見他頭頂刀槍亂飛,赤手空拳地沖到程青竹身旁。

袁承志在高處相望,見啞巴即將得手,正自欣喜,忽見阿九撫著程青竹的身子,伏地大哭,這一下倒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倘若程青竹死了,要對付群龍無首的青竹幫就頗為不易,忙縱聲大叫:“勝海,快叫啞巴老兄回來。”

洪勝海撇下對手,沖到啞巴跟前,打手勢叫他回來。啞巴回頭向站在大車頂上的袁承志一望。袁承志招招手,啞巴隨即退回。

袁承志把手中半死不活的沙天廣交給啞巴,縱身入圍,問道:“怎麽?”阿九哭著叫道:“我師父死啦!”

袁承志俯身一探程青竹的鼻息,果然已無呼吸,再摸他胸膛,一顆心卻還在微微跳動,翻過他的身子,只見背上五個小孔,雖然血已止住,但五孔都在要穴,饒是程青竹武功精湛,也已抵受不住。袁承志運起混元功,在他的天府穴和足底湧泉穴各點一指。內力到處,程青竹血脈流轉,悠悠醒來,睜開了眼睛。阿九大喜,高叫:“師父,師父!”程青竹點了點頭。袁承志道:“放心!你師父的傷治得好。”阿九明艷的臉蛋上兀自掛著幾滴淚珠,清澈的大眼卻已充滿了喜色,說道:“嗯,多謝你啦。”

這時青青、啞巴、洪勝海三人挾著沙天廣,已退入青竹幫的圈子。山東群盜見首領被擒,要闖進來救人,青竹幫幫眾出手攔阻。雙方亂喝,混亂中交起手來,登時乒乒乓乓打得十分激烈,頃刻間雙方各有數十人死傷。

青青道:“再打半個時辰,雙方都死得差不多啦!”袁承志卻欲盼制止雙方惡鬥,以免死傷太多。

突然之間,站在鐵箱頂上的褚紅柳揚臂大呼:“不好啦,官兵來啦,總有幾千人,大家快退……不,有上萬人,扯呼,扯呼!”他站得高,首先瞧見。眾人聽了,盡皆心驚,刀槍齊停。只見三騎馬急奔而來。兩騎是山東盜幫放出的卡子,一騎是青竹幫的哨探,三人連連呼嘯。高聲大叫:“大隊官兵到啦!”褚紅柳再也顧不得危險,踴身從箱頂跳下,立足不穩,在地下打了三個滾,爬起身來,雙足腫痛異常,搶了一匹馬,率領山東群盜退卻。

袁承志命啞巴送回沙天廣,山東群盜接住放上馬背,紛紛湧入樹林。青竹幫中也是竹哨連聲,搶起地下死傷人眾,仍分成四隊退了下去。霎時之間,一片空地上只剩下袁承志等一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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