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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不傳傳百變 無敵敵千招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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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之極啦!我可……我可……”臉上一紅,下面的話可不便說了。袁承志一怔,隨即明白,心想她什麽都好,就是小心眼兒,一笑之下,不再接口。

當晚二更過後,袁承志叫了啞巴與洪勝海,三人搬出柴房中柴草,拿了鐵鍬,挖掘下去。青青仗劍在柴房外把風。挖了半個時辰,只聽得錚的一聲,鐵鍬碰到了一塊大石,鏟去石上泥土,露出一塊大石板來。三人將石板擡起,下面是個大洞。

青青聽得袁承志喜叫,奔進來看。袁承志道:“在這裏啦。”取了兩捆柴草,點燃了丟在洞裏,待穢氣驅盡,打手勢叫啞巴與洪勝海守在洞口,與青青循石級走下去。火把光下只見十只大鐵箱排成一列,鐵箱都用巨鎖鎖住,鑰匙卻遍尋不見。

袁承志再取圖細看,見藏寶之處左角邊畫著一條小小金龍。靈機一動,拿起鐵鍬依著方位挖下去,挖不了幾下,便找到一只鐵盒,盒子卻沒上鎖。他記起金蛇郎君的盒中毒箭,用繩縛住盒蓋上的鐵環,將鐵盒放得遠遠的,用繩拉起盒蓋,過了一會兒,見無異狀,移進火把看盒中時,見盒裏放著一串鑰匙,還有兩張紙。

取起上面一紙,見紙上寫道:“吾叔之叛,武臣無不降者。魏國公徐輝祖以功臣世勳,忠於社稷,殊可嘉也。內府重寶,倉皇不及攜,魏公為朕守之。他日重光宗廟社稷,以此為資。建文四年六月庚申禦筆。”

袁承志看了不禁凜然,心想這果然是燕王篡位之時建文帝所遺下的重寶。

原來明朝開國,大將軍徐達功居第一。他和明太祖朱元璋是布衣之交。朱元璋做了皇帝後,還是稱他為“徐兄”。徐達自然不敢再和皇帝稱兄道弟,始終恭敬謹慎。

有一日,明太祖和他一起喝酒,飲酒中間,說道:“徐兄功勞很大,還沒安居的地方,我的舊邸賜了給你吧。”(《明史·徐達傳》原文是:“徐兄功大,未有寧居,可賜以舊邸。”)所謂舊邸,是太祖做吳王時所居的府第,他登極為帝之後,自然另建宮殿了。徐達心想:太祖自吳王而登極,自己倘若是住到吳王舊邸之中,這個嫌疑可犯得大了。他深知太祖猜忌心極重,當下只是道謝,卻說什麽也不肯接受。

太祖決定再試他一試。過了幾天,召了徐達同去舊邸喝酒,不住勸酒,把他灌醉了。命侍從將他擡到臥室之中,放在太祖從前所睡的床上,蓋上了被。徐達酒醒之後,一見情形,大為吃驚,急忙下階,俯伏下拜,連稱:“死罪!”坐著便不再睡。侍從將情形回奏,太祖一聽大喜。心想此人忠字當頭,全無反意,當即下旨,在舊邸之後另起一座大宅賜他,親題“大功”兩字,作為這宅第所在的坊名。那便是南京“大功坊”和“魏國公賜第”的由來。

據筆記中載稱,徐達雖對皇帝恭順,但他精於韜略,善於將兵,戰無不勝,太祖還是怕他造反。洪武十八年,徐達背上生疽。據說生背疽之人,吃蒸鵝立死。太祖派人慰問,附賜蒸鵝一只。徐達淚流滿面,當著使者把一只蒸鵝吃個幹凈,當夜就毒發而死。生背疽(一種癌腫)而吃蒸鵝,未必便死,但朱元璋賜這蒸鵝,便是賜死,徐達縱然吃了蒸鵝無事,也只好服毒自盡。此事正史不載,不知真假。

徐達有四子三女,三個女兒都做太祖兒子的王妃:長女是燕王王妃,後來便是成祖的皇後,次女是代王王妃,三女是安王王妃。燕王造反,徐達的長子徐輝祖忠於建文帝,帶兵力抗燕軍。徐達的幼子徐增壽卻和姊夫燕王暗中勾結。燕王兵臨南京城下,建文帝召徐增壽來質問。徐增壽不答,建文帝親手揮劍斬了他。

成祖篡位後,徐輝祖搬入父親的祠堂居住,不肯朝見。成祖派官吏審問,徐輝祖寫了“我父開國功臣,子孫免死”十個大字回報。成祖見了大怒,但他初即帝位,要收羅人心,饒了他不殺。徐輝祖對建文帝忠心耿耿,始終在圖謀覆辟。他後人世襲魏國公,一直統帶守衛南京的兵將,直至明亡。明朝南京守備府位尊權重,南京百姓只知“守備府徐公爺”,卻不知魏國公,是以袁承志和青青打聽不著。

成祖感念徐增壽為己而死,追封他為定國公。因此徐達的子孫共有魏國公和定國公兩個公爵。兩位公爵的後裔一居南京,一居北京。徐輝祖得罪了成祖,他子孫不敢再在大功坊的賜第居住,另行遷居。大功坊賜第數度易手,經過二百四十多年,後人再也不明這座舊宅的來歷。這中間的經過,袁承志和青青自然不知。

袁承志看第二張紙時,見寫的是一首律詩,詩雲:

牢落西南四十秋,蕭蕭白發已盈頭。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

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收。

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

筆跡與另一信一模一樣,只是更見蒼勁挺拔。原來此詩是建文帝在閩粵川滇各地漫游四十年後,重還金陵所作。他經歷永樂(成祖)、洪熙(仁宗)、宣德(宣宗)、正統(英宗)各朝之後,已然六十餘歲,覆位之想早已消盡,回到魏國公府撫視故物,不禁感慨無已,從此飄然出世,不知所終。此中過節,袁承志和青青自然猜想不到。袁承志不懂詩中說些什麽,青青更急欲察看箱中物事,對詩箋隨意一瞥,便放在一旁。

袁承志取出鑰匙,將鐵箱打開。一揭箱蓋,耀眼生花,一大箱滿滿的都是寶玉、珍珠,又開一箱,卻是瑪瑙、翡翠之屬,沒一件不是價值巨萬的珍物。青青低聲驚呼,不由得臉上變色,又驚又喜。抄到底下,卻見下半箱疊滿了金磚,十箱皆是如此。

袁承志道:“這些寶物是明太祖當年在天下百姓身上搜刮而來,咱們用來幹什麽?”青青和他相處日久,明白他心意,知道只要稍生貪念,不免遭他輕視,便道:“咱們說過,尋到財物,要助闖王謀幹大事,自然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袁承志大喜,握住她手,說道:“青弟,你真是我的知己。”

袁承志自幼即知父親盡瘁國事,廢寢忘食,非但不貪錢財,連家庭中的天倫之樂、朋友間的交游之娛,也難以得享。當年應松教他讀書,曾教過袁崇煥自敘心境的一篇文章,其中說道:“予何人哉?十年以來,父母不得以為子,妻孥不得以為夫,手足不得以為兄弟,交游不得以為朋友。予何人哉?直謂之曰‘大明國裏一亡命之徒’可也。”當時年幼,還不能完全體會父親盡心竭力、守土禦敵的精忠果毅,成長後每想到“大明國裏一亡命之徒”那句話,不由得熱血沸騰,早就立志以父為榜樣。袁崇煥為人題字,愛寫“心術不可得罪於天地,言行要留好樣與兒孫”兩句,袁承志所存父親遺物,也只有這一幅字而已。這時他見到無數金銀財寶,所想到的自然是如何學父親的心術好樣,如何將珍寶用於保國衛民。

青青卻出身於大盜之家,向來見人逢財便取,管他有主無主,義與不義。何況這許多價值連城的珠寶,都是憑她父親遺圖而得,若不是她對袁承志鐘情已深,豈肯不據為己有?聽袁承志稱自己為“知己”,不由得感到一陣甜意,霎時間心頭浮起了兩句古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承志道:“有了這許多資財,咱們就可到北京去大幹一番事業。明朝皇帝搜刮而來,咱們就用來相助闖王,推倒明朝皇帝。”青青笑道:“這叫做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承志笑道:“不錯。你掉書包的本事可了不起。”

次日下午,袁承志命洪勝海到焦家去把羅立如叫來。他斷臂傷勢還很沈重,聽得袁承志見招,立即命人相扶,喜氣洋洋地到來,見面後便要行拜師之禮。

袁承志堅辭不受,叫他坐著,將一套獨臂刀法細細說了給他聽。羅立如武功本有根底,袁承志又一招一式的教得甚是仔細,連續教了五天,羅立如已牢牢記住,只待臂傷痊愈了,就可習練。袁承志這套刀法得自《金蛇秘笈》,與江湖上流傳的左臂刀法大不相同,招招險,刀刀快,實是厲害不過。羅立如雖斷一臂,卻換來了一套足以揚名江湖的絕技,可說是因禍得福,心裏歡喜不盡。焦氏門人弟子之中,此後以他為武功第一。

袁承志了結這件心事後,雇了十多輛大車,預備上道赴京。焦公禮父女及眾門徒大擺筵席,殷勤相送。袁承志請焦公禮送信給閔子華,將大功坊宅第仍然交還。焦公禮甚喜,覺得袁承志處事得體,圓了江湖朋友的面子。太白三英等漢奸則送交官辦。

這日天氣晴朗,草木清新,袁承志、青青、啞巴、洪勝海一行人別過木桑道人,將十只鐵箱裝上大車,向北進發。焦公禮父女及眾弟子同過長江,送出三十裏外,方才作別。江北一帶仍是金龍幫的地盤,焦公禮事先早已派人送訊,每個碼頭都有人殷勤接送。

行了十多日,來到山東界內。洪勝海道:“相公,這裏已不是金龍幫的地界。從今日起,咱們得多留一點兒神啦。”青青道:“怎麽?有人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嗎?”洪勝海道:“方今天下盜賊如毛,山東強人尤多。最厲害的是兩幫。”青青道:“一幫是你們渤海派了。”洪勝海笑道:“渤海派專做海上買賣,陸上的東西,就算黃金寶貝丟在地下,我們見到也是不撿的。”青青笑道:“原來貴派不算,那麽是哪兩幫?”洪勝海道:“一幫是滄州千柳莊褚紅柳褚大爺的手下。”袁承志道:“我也曾聽師父說起過,褚紅柳以朱砂掌馳名江湖。”洪勝海道:“正是。另一幫在惡虎溝開山立櫃,大當家陰陽扇沙天廣武功了得,手下人多勢眾。”袁承志點頭道:“咱們以後小心在意,每晚一人輪流守夜。”

走了兩日,正當中午,迎面鸞鈴響處,兩匹快馬疾奔而來,從眾人身旁擦過。洪勝海說道:“那話兒來啦。”他想袁承志武功極高,自己也非庸手,幾個毛賊也不放在心上。過不一個時辰,那兩乘馬果然從後趕了上來,在騾車隊兩旁掠了過去。青青只是冷笑。洪勝海道:“不出十裏,前面必有強人攔路。”哪知走了十多裏地,竟然太平無事。當晚在雙石鋪宿歇。洪勝海嘖嘖稱奇,道:“難道我這老江湖走了眼了?”

次日又行,走不出五裏,只見後面四騎馬遠遠跟著。洪勝海道:“是了,他們昨兒人手還沒調齊,今日必有事故。”中午打過尖後,又有兩騎馬趟下來看相摸底。洪勝海道:“這倒奇了,道上看風踩盤子,從來沒這麽多人。”行了半日,又有兩乘馬掠過。

洪勝海皺眉思索,忽道:“是了。”對袁承志道:“相公,咱們今晚得趕上一個大市鎮投宿才好。”袁承志道:“怎麽?”洪勝海道:“跟著咱們的,不止一個山寨的人馬。”袁承志道:“是麽?有幾家寨主看中了這批貨色?”洪勝海道:“要是每一家派了兩個人,那麽前前後後已有五家。”青青笑道:“那倒熱鬧。”袁承志問道:“他們又怎知咱們攜了金銀財寶?倘若咱們這十只鐵箱中裝滿了沙子石頭,這五家大寨主豈不是白辛苦一場?”青青笑道:“這個你就不在行了。大車中裝了金銀,車輪印痕、行車聲響、揚起的塵土等等都不相同。別說十只大鐵箱易看得很,便是你小慧妹妹的二千兩黃金,當日也給我這小強人看了出來。”袁承志笑道:“佩服,佩服!”洪勝海心想:“小姐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難道從前也是幹我們這一行的?”

說話之間,又有兩乘馬從車隊旁掠過,青青冷笑道:“想動手卻又不敢,騎了馬跑來跑去,就是瞎起忙頭。這般膿包,人再多也沒用!”洪勝海正色道:“小姐,好漢敵不過人多。咱們雖然不怕,但箱籠物件這麽許多,要一無錯失,倒也得費一番心力。”袁承志道:“你說得不錯,咱們今晚就在前面的石膠鎮住店,少走幾十裏吧。”

到了石膠鎮上,揀了一家大店住下。袁承志吩咐把十只鐵箱都搬在自己房中,與啞巴兩人合睡一房。剛放好鐵箱,只見兩條大漢走進店來,向袁承志望了一眼,對店夥說要住店。店夥招呼兩人入內,前腳接後腳,又有兩名粗豪漢子進來。

袁承志暗暗點頭,心下盤算已定,晚飯過後,各人回房睡覺。

睡到半夜,只聽得屋頂微微響動,知道盜夥到了。他起身點亮了蠟燭,打開鐵箱,取出一把把明珠、寶石、翡翠、瑪瑙,在燈下把玩。奇珍異寶在燈下燦然生光,只見窗欞之邊、門縫之中,不知有多少只貪婪的眼睛在向裏窺探。

洪勝海聽得聲音,放心不下,過來察看,他一走近,十餘名探子俱各隱身。洪勝海微微冷笑,在袁承志房門上輕敲數下。袁承志道:“進來吧!”

洪勝海一推門,房門呀的一聲開了,原來沒關上。他見桌上珠光寶氣,耀眼生輝,不覺呆了。走近看時,但見有指頭大小的渾圓珍珠,有兩尺來長的朱紅珊瑚,有晶瑩碧綠的大塊祖母綠,此外貓兒眼、紅寶石、金剛鉆、紫玉,沒一件不是無價之寶。

洪勝海本不知十只鐵箱中所藏何物,只道都是金銀,這才引起群盜的貪心,哪知竟有如許珍品。他在江湖多年,見多識廣,但這麽多、這麽貴重的寶物卻從未見過。他走到袁承志身邊,低聲道:“相公,我來收起了好麽?外面有人偷看。”袁承志也低聲道:“正要讓他們瞧瞧。反正是這麽一回事。”拿起一串珍珠,大聲問道:“這串珠子拿到京裏,你瞧賣得多少銀子?”

洪勝海道:“三百兩銀子一顆,那是再也不能少了。這裏共是二十四顆,少說也值得一萬五千兩銀子。”袁承志奇道:“怎麽是一萬五千兩?”洪勝海道:“單是這麽大、這麽圓、這麽光潔的一顆珠子,已經十分少見,難得的是二十四顆竟一般大小,全無瑕疵。一顆值三百兩銀子,那麽二十四顆至少值得一萬五千兩。”

這番話只把房外群盜聽得心癢難搔,恨不得跳進去搶了過來。但上面頭領有令,看中這批貨的山寨太多,大夥要商量好了再動,免傷同道和氣,誰也不許先行下手。眼見袁承志向洪勝海擺擺手,笑著睡了,燭火不熄,珠寶也不收拾,攤滿了一桌,只把群盜引得面紅耳赤,不住幹咽唾涎。

袁承志自發覺群盜大集,意欲劫奪,一路上便在盤算應付之策,正如洪勝海所說:“好漢敵不過人多。箱籠物件這麽許多,要一無錯失,倒也得費一番心力。”自然而然地便想:“要是金蛇郎君遇上這件事,他便如何對付?”跟著想到:金蛇郎君為溫氏五老及崆峒派諸人所擒,以寶藏巨利引得雙方互相爭奪,溫氏五老出手殺了所邀來的崆峒派朋友,他由此而趁機逃脫;又想到:那晚棋仙派的張春九和汪禿頭偷襲華山,見到有毒的假秘笈,連師兄弟也都殺了;游龍幫和青青為了爭奪闖王黃金而相爭鬥,著實殺了不少人。足見大利所在,見利忘義之人非互相殘殺不可。“群盜人多,若是你殺我,我殺你,人便少了。”想明白了此節之後,便在客店中故意展示寶物,料想財寶越多,群盜自相斫殺起來便越激烈。

又行兩日,已過濟南府地界,綴著車隊的盜寇愈來愈多。洪勝海本來有恃無恐,但見群盜遲遲不動手,不知安排下什麽奸謀,不由得惴惴不安起來。力勸袁承志改走海道,說自己海上朋友很多,坐船到天津起岸,再去北京,雖然要繞個大彎,多費時日,但擔保不出亂子。袁承志笑道:“我本要用這批珠寶來結交天下英雄好漢,便散盡了也不打緊。錢財是身外之物,咱們講究仁義為先。”洪勝海聽了,也就不便再勸。

袁承志卻自沈思卻敵之計,雖盼能引得群盜為了爭寶而自相殘殺,但想萬事不可托大,倘若盜首中竟有焦公禮一般的老成智士,或能避過自相殘殺,那便如何應付?他得寶之後,本意是要遵從師父的吩咐,用以結交天下英豪,為闖王謀幹大事的臂助。倘若群盜能講義氣,那麽就拿些鐵箱中的財寶出來,俵分眾人,結交一些同夥,因此並不擔心覬覦財物的群盜眾多,也不太擔憂財物的得失。但轉念忽想,倘若這些強盜不講義氣,個個恃強行兇,自私貪財,便如棋仙派溫氏五老一般,定要將財物盡數奪去,反而跟闖王為敵,那便糟了。心想青青本來是幹這一行的,棋仙派五老的行徑她最為熟知,當即便去跟她商量:“青弟,倘若這些盜夥跟你先前一樣,並不識得我,自然跟我毫無交情,你遇上了這許多財寶,那怎麽辦?”

青青白他一眼,說道:“那有什麽客氣,自然伸手便搶啊!”承志道:“要是我跟你套交情呢?分一些財寶給你,你肯跟我做好朋友嗎?肯聽我話嗎?”青青道:“你不用分財寶給我,我不但跟你做好朋友,還跟你結拜,叫你做大哥。我不但聽你話,而且死死活活都跟著你,永遠不分開了。”她雖語帶戲謔,畢竟充滿了真誠,承志心下感動,伸手握住了她手,說道:“我也是這樣!”青青道:“那些強盜賊人,卻不會跟你結拜的。他們見到這許多金銀財寶,眼都紅了,就算你是他們的老子娘,他們也決不聽你的話。”承志道:“好,咱們先禮後兵,先講義氣,拉交情,不要傷人結怨。但盜夥勢大,真要不傷人、不傷和氣,卻也很難。”

青青道:“事到臨頭之時,咱們先沈住氣,待得認出了盜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嘍羅們就不敢動了。”袁承志大喜,笑道:“擒賊先擒王,這主意最好。”

次日上路,一路上群盜哨探來去不絕,明目張膽,全不把袁承志等放在眼裏。洪勝海道:“相公,瞧這神氣,過不了今天啦。”袁承志道:“到時你只管照料車隊,別讓騾子受驚亂跑。強人由我們三人對付。”洪勝海應了。袁承志打手勢告訴啞巴,叫他看自己手勢才動手,專管捉人。啞巴點頭答應。

行到未牌時分,將到張莊。眼前黑壓壓一大片樹林,忽聽得頭頂嗚嗚聲響,幾只響箭射過,鑼聲響處,林中鉆出數百名大漢。一個個都是青布包頭,黑衣黑褲,手執兵刃,默不做聲地攔在當路。眾車夫早知情形不對,拉住牲口,抱頭往地下一蹲。這是行腳的規矩,只要不亂逃亂闖,劫道的強人不傷車夫。又聽得唿哨連連,蹄聲雜沓,林中斜刺裏沖出數十騎馬來,擋在車隊之後,攔住了退路,隨即肅靜無嘩。

袁承志見前面八人一字排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白臉漢子越眾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搖著一柄折扇,細聲細氣地道:“袁相公請了!”袁承志見他腳步凝重,心想這人武功不弱,手持鐵骨折扇,多半擅於打穴,當下一拱手道:“寨主請了。”

那寨主說道:“袁相公遠來辛苦。”袁承志索性裝蒜,說道:“寨主你也辛苦。兄弟趕道倒沒什麽,就是行李笨重,金銀珠寶太多,帶著討厭。”

寨主笑道:“袁相公上京是去趕考麽?”袁承志道:“非也!小弟讀書不成,考來考去,始終落第,只好去納捐行賄,活動個功名。因此肚子裏墨水不多,手邊財物不少,哈哈,慚愧啊慚愧。”寨主笑道:“閣下倒很爽直,沒有讀書人的酸氣。”

袁承志笑道:“我本來讀書不成呢!昨天有位朋友跟我說,今兒有許多家寨主在道上相候,個個是英雄豪傑。兄弟歡喜得緊,心想這一來可挺熱鬧了,可以交上好多好朋友。我一路之上沒敢疏忽,老是東張西望地等候寨主,就只怕錯過了,哪知果然在此相遇。今日一見,三生有幸。瞧閣下這副打扮,莫不是也上京麽?咱們結伴而行如何?一路上談談講講,飲酒玩樂,倒是頗不寂寞。”那寨主心中一樂,暗想原來這人是個書呆子,笑道:“袁相公在家納福,豈不是好,何必出門奔波?要知江湖上險惡得很呢。”這人是山東惡虎溝的寨主,名叫沙天廣,這次合夥來行劫的共有八家盜夥,以惡虎溝最為人多勢眾,也以沙天廣武功最強,因此他自然而然成了山東八寨的首領。

袁承志道:“在家時曾聽人說道,江湖上有什麽騙子痞棍,強盜惡賊,哪知走了上千裏路,一個也沒遇著。想來多半是欺人之談,當不得真的。這許多朋友們排在這裏幹什麽?大夥兒玩操兵麽?倒也有趣。”

其餘七家盜寨寨主聽袁承志半癡半呆地嘮叨不休,早已忍耐不住,不停向沙寨主打眼色,要他快下令動手。沙寨主笑容忽斂,一聲長嘯,扇子倏地張開。只見白扇上畫著一個黑色骷髏頭,骷髏口中橫咬一柄刀子,模樣可怖。

青青見了不覺心驚,輕聲低呼。袁承志雖然藝高膽大,卻也感到一陣陰森森的寒氣。沙寨主磔磔怪笑,扇子一招,數百名盜寇齊向騾隊撲來。

袁承志正要縱身出去擒拿沙寨主,忽聽得林中傳出一陣口吹竹葉的尖厲哨聲。沙寨主聽了,臉色陡變,扇子再揮,群盜登時停步。

只見林中馳出兩乘馬來,當先一人是個須眉皆白的老者,後面跟著一個垂髻青衣少女,一瞥之間,但見容色絕麗。兩個來到沙寨主與袁承志之間,勒住了馬。

沙寨主瞪眼道:“這裏是山東地界。”那老者道:“誰說不是啊!”沙寨主道:“咱們當年在泰山大會,怎麽說來著?”老者道:“我們青竹幫不來山東作案,你們也別去北直隸動手。”沙寨主道:“照呀!今日什麽好風把程老爺子吹來啦?”那老者道:“聽說有一批貨色要上北直隸來,東西好像不少,因此我們一來迎客,二來先來瞧瞧貨樣成色。”沙寨主變色道:“等貨色到了程老爺子境內,你老再瞧不遲吧?”那老者呵呵笑道:“怎麽不遲?那時貨色早到了惡虎溝你老弟寨裏,老頭兒怎麽還好意思前來探頭探腦?那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嗎?”

袁承志和青青、洪勝海三人對望一眼,心想原來河北大盜也得到了消息,要來分一杯羹,且瞧他們怎麽打交道。

只聽山東群盜紛紛起哄,七嘴八舌地大叫:“程青竹,你蠻不講理!”“他媽的,你如講義氣,就不該到山東地界來。”“你不守道上規矩,不要臉!”

那老者程青竹道:“大夥兒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麽?老頭兒年紀大了,耳朵不靈,聽不清楚。山東道上的列位朋友們,都在讚我老頭兒義薄雲天嗎?這可多謝了!”

沙寨主折扇連揮,群盜住口。沙寨主道:“咱們有約在先,程老爺子怎麽又來反悔?無信無義,豈不是見笑於江湖上的英雄好漢?”

程青竹不答話,問身旁少女道:“阿九啊,我在家裏跟你說什麽了?”那少女道:“你老人家說,咱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到山東逛逛,乘便就瞧瞧貨樣。”

青青聽她吐語如珠,聲音又柔和又清脆,動聽之極。向她細望了幾眼,見她十六七歲年紀,神態天真,雙頰暈紅,膚色白膩,一雙眼燦然晶亮,年紀雖幼,卻容色清麗,氣度高雅,當真比畫兒裏摘下來的人還要好看,想不到盜夥之中,竟會有如此明珠美玉一般俊極無儔的人品。青青向來自負美貌,相形之下,自覺頗有不如,此女之美,生平未見,忍不住向袁承志斜瞥一眼,形相他臉上神色。

程青竹笑道:“咱們說過要伸手作案沒有?”阿九道:“沒有啊。你老人家說,咱們跟山東的朋友們說好了的,山東境內,就是有金山銀山堆在面前,青竹幫也不能拿一個大錢,這叫做言而有信。”

程青竹轉頭對沙寨主道:“老弟,你聽見沒有?我幾時說過要在山東地界作案哪?”

沙寨主繃緊的臉登時松了,微微一笑,道:“好啊,這才夠義氣。程老爺子遠道而來,待會兒也分一份。”

程青竹不理他,又向阿九道:“阿九啊,咱們在家又說什麽來著?”阿九道:“你老人家說貨色不少,路上若是失落了什麽,咱們可吃虧不起,要是讓人家順手牽了羊去,咱們的臉就丟大了。”程青竹道:“嗯,要是人家不給面子,定要拿呢?”阿九道:“你老人家說,咱們在北直隸黑道上發財,到了山東,轉行做做保鏢的,倒也新鮮。倘若有人要動手,咱們無可奈何,給人家逼上梁山,也只好出手保護了。”

程青竹笑道:“年輕人記性真不壞,我記得確是這麽說過的。”轉頭對沙寨主道:“老弟可明白了吧。我們不能在山東作案,那一點兒也沒錯,可是青竹幫要轉行幹保鏢的。泰山大會中,我可沒答應不走鏢啊。”

沙寨主鐵青了臉,道:“你不許我們動手,等貨色進了北直隸地界,自己便來伸手,是不是?”程青竹道:“是啊!泰山大會上的約定,總是要守的,一回到北直隸,我們本鄉本土,做慣了強人,不好意思再幹鏢行,阻了老鄉們的財路。”

群盜聽他一番強詞奪理、轉彎抹角的說話,說穿了還不是想搶奪珍寶,無不大怒。欺他兩人一個老翁,一個幼女,當場就要一擁而前,亂刀分屍。

阿九將手中兩片竹葉放到唇邊,噓溜溜地一吹,林中突然擁出數百名大漢,衣服各色,頭上卻都插著一截五寸來長、帶著竹葉的青竹。

沙寨主一驚:“原來這老兒早有布置。他這許多人馬來到山東,我們的哨探全是膿包,竟沒探到一點消息。”折扇揮動,七家寨主連同惡虎溝譚二寨主率領八寨人馬,列成陣勢,眼見就是一場群毆惡鬥。人數是山東群盜居多,但青竹幫有備而來,挑選的都是精壯漢子,爭鬥起來也未必處於下風。

袁承志和青青相視而嘻。青青低聲笑道:“東西還沒到手,夥裏先爭了起來,也真好笑。”袁承志心想:“雙方先鬥個你死我活,我們漁翁不失利,倒也挺好。”只見山東群盜預備群毆,卻留下數十人監視車隊,以防運寶車乘亂逃走。

袁承志向洪勝海招招手,待他走近,問道:“那青竹幫是什麽路道?”洪勝海道:“北直隸地界全是青竹幫的勢力,那老頭程青竹就是幫主。別瞧他又瘦又老,功夫可著實厲害。”青青道:“那女孩子呢?是他孫女兒麽?”洪勝海道:“聽說程青竹脾氣怪得厲害,一生沒娶妻,該沒孫女兒。難道是幹孫女兒?”青青點點頭不言語了,見阿九神色自若,並無懼怕之色,心想她大概也會武功,且看雙方誰勝誰敗。

這時只聽得青竹幫裏竹哨連吹,數百人列成四隊。程青竹和阿九勒馬回陣,站在四隊之前,手中仍不拿兵刃。

眼見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忽聽南方來路上鸞鈴響動,三騎馬急馳而來。當先一人高聲大叫:“大家是好朋友,瞧著兄弟的面子,可別動手!”袁承志心想:“和事佬來了,事情有變。”三騎馬奔近,當先一人是個五十來歲的胖子,身穿團花錦緞長袍,手持一支粗大煙管,面團團的似乎是個土財主。後面跟著兩名粗壯大漢。

那胖子馳到兩隊人馬中間,煙管一擺,朗聲道:“自家兄弟,有什麽話不好說的,卻要動刀動槍,不怕江湖上朋友們笑話麽?”沙寨主道:“褚莊主,你倒來評評這個理看。”當下把青竹幫要越界作案的事簡略說了。程青竹只是冷笑,並不插嘴。

洪勝海對袁承志道:“相公,那沙寨主沙天廣綽號陰陽扇,跟這褚莊主褚紅柳,是山東省內的兩霸。”青青道:“嗯,早先你說的就是這兩人。”袁承志道:“怎麽他又是什麽莊主?”洪勝海道:“沙天廣開山立櫃,在線上開扒。那褚紅柳卻安安穩穩地做員外,有座莊子,前後千來株柳樹,稱為千柳莊。其實他是個獨腳大盜,出來做買賣常常獨來獨往,最多只帶兩三個幫手。”青青心道:“原來他跟我五個爺爺是同行,做的是一路生意。小妹從前也是你行家,諒來你這大胖子就不知道了。”

只聽褚紅柳道:“程大哥,這件事說來是老哥的不對了。當年泰山大會,承各位瞧得起,也曾邀兄弟與會。大家說定不能越界作案呀!”程青竹道:“我們並非來做案,青竹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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