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亦凱切了些碎碎的幹蘿蔔丁, 在水裏漂洗了幾次, 嘗了嘗鹹味。把五花肉放進鍋裏煸炒爆油，將蘿蔔丁倒進去，大火翻炒, 蘿蔔丁泡著五花肉的油脂都變得飽滿起來, 透著光澤，鹹香的味道在屋子裏慢慢縈繞。

熬好的紅豆紫薯粥已經慢慢冷下來了, 盛了一小碗。

門是開著的，可是床上的人, 心是關著的。

“寶寶？”薄亦凱叫醒睡著的人。

池暖睜開眼, 漆黑無神，“吃飯嗎？”

還沒等薄亦凱回答, 徑直拿過他手裏的粥和小菜, 毫不猶豫的直接往嘴裏灌了下去，勺子掉下來, 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空氣中安靜的令人失望。

薄亦凱輕嘆一口氣, 好幾天了, 從冰島回來，都是這樣。

“叮咚。”門鈴響了。

顧博成帶著醫生進了門，和薄亦凱微微點了點頭, 算是打過招呼了，兩人之間的初次見面匆忙的連尷尬都沒有，醫生進了房間，薄亦凱和顧博成坐在沙發上, 安靜的抽煙。

“一回來就是這樣嗎？”

“恩，”薄亦凱吐了口煙氣，揉了揉眉間，“在冰島的時候她不小心撞到一只貓，貓死了，她可能想起了以前的事，也不說話，每天都是昏昏沈沈的睡著。”

顧博成沒有說話，半晌，“我想把池暖接回去。”

“她不會和你走的。”薄亦凱頓了頓，“顧蘭都沒辦法讓她說話，她只要我。”

薄亦凱第一次正視這個旁邊比他大十幾歲的男人，也不過幾天，如自己一般，眼中不再是春風得意，周身環繞著一種對世界的無力感，前幾天的自己，懷抱著自己的池暖，為她套上戒指的時候，她沒有拒絕，在那一瞬間，仿佛擁有了全世界，可是現在，手裏什麽都抓不住，他無法想象，失去池暖他會變成什麽樣。

即使他逃避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個世界正在一點點變得縹緲···甚至消散。

掌心的灼痛感讓薄亦凱瞬間回過神來，手心裏半截香煙捏的粉碎。

“我不是個好父親。”顧博成看了眼薄亦凱的手心，轉而看向他，“但你很好。”

醫生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兩人都不由自主的站起來。

“怎麽樣了？”顧博成看了眼薄亦凱微微顫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已經四五年了，之前狀態是比較好的，受了刺激覆發···也是有可能，就算不受刺激，她的情緒隨著時間推移，也會漸漸不穩定，畢竟精神的傷害是永久的。”醫生皺了皺眉頭，兩個男人的心都揪起，“剛才問了她幾個問題，感覺有些自閉的傾向，但是總體情況要比之前好，我看得出她很冷靜，或許她在思考。她現在長大了，很多事情都明白，只要能過自己那一關，之後就簡單多了，現在就是要讓她在一個放松的環境裏，不要給她太多的壓力，慢慢看下後面的發展，自愈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最後結果惡化···催眠呢？”顧博成看了眼薄亦凱，如果催眠他要征求薄亦凱的意見，因為忘記許多事情，肯定會和薄亦凱相關。

薄亦凱搖了搖頭，“我不介意，不介意重新認識她一次。”

“其實在精神治療方面，催眠的界定本來就有些模糊不清，況且她記起了以前的事，就對醫生不能完全信任，這樣的催眠是毫無效果的，況且要讓她恢覆到最開始，要日覆一日的催眠，這比第一次的時間要長得多，我···不肯定她堅持的了。”

池暖捂著耳朵在房間裏亂撞的情景還在眼前，將嘴唇咬的鮮血淋淋，可是大家都無能為力，硬生生的改變一個人的精神思維，抹去一個人的回憶，是有多麽痛苦。

醫生拍了拍薄亦凱的手臂，“這一次比之前有利，不光是池暖自己，還有你，你是她的支撐，她可以依靠你，不會覺得自己是漂浮的。比起催眠和其他治療方法，最好的就是解開池暖的心結。她在輕微精神分裂的時候就已經治愈好了，現在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即使有時候精神紊亂，陪伴她比什麽都重要。”

之前在房間裏的對話，戳中了醫生的心。

“你難受嗎？和以前一樣，是漂浮的嗎？”

池暖不回答。

醫生嘆了口氣，拿出器械準備給池暖做個檢查，池暖卻一把推開，神情淡漠，“難受，但是我不是漂浮的，我有了陸地。我不能哭，有人會傷心。”

“想起了什麽？頭還會痛嗎？”

“不痛，只是害怕。”害怕正如自己所想，那該，多麽可怕。

“害怕什麽？”

“害怕殺人。”

“誰殺人？”

池暖安靜了一會，閉上眼睛，“我殺人。”

薄亦凱送顧博成和醫生到門口，顧博成從口袋裏掏出小本子寫了幾個藥名，撕下了遞給薄亦凱，“好好對待自己，你和我女兒的命同樣重要。”

他是什麽時候看出來的，哦，忘了，他是醫生。薄亦凱微楞以後，難得的扯出一個微笑，“知道了，爸，暖暖還沒好我不會倒下的。”

“暖暖好了，你更不能倒下。”

顧蘭抱著一只渾身雪白的小貓咪，進了池暖的房間，“暖暖，你看，貓咪都好了，它又活蹦亂跳的。”

池暖翻了一頁手裏的書，擡眼看了眼顧蘭手裏的白貓，沒有說話。

顧蘭吞了吞口水，這麽多年沒有見過池暖這麽冷漠的眼神，或許不是冷漠，是空洞。

試探性的想把貓咪放在池暖旁邊，原本安靜看書的人卻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一腳踢開白貓，手裏的書被捏的變形，表情中的狂怒讓人害怕，“你為什麽要騙我！！！不是貓！！不是它！！你為什麽要騙我！你也要騙我嗎···你也要騙我···”話音剛落，眼淚簌簌落下來，嘴裏喃喃著。

顧蘭被她的震怒有些嚇呆，她看著被踢到一邊委屈喵嗚的貓咪無措更加讓顧蘭的心一陣酸楚，那麽好那麽好的暖暖，到底去哪了，你快回來呀···

薄亦凱赤著腳跑了進來，身上還穿著浴袍，立馬把池暖摟進懷裏，輕拍著她的背，溫柔的安撫著，“沒事的，沒事的，顧蘭就是帶一只小貓咪過來玩，就是和你開玩笑的呢，我們不生氣喲，不生氣了···”

顧蘭早就淚水漣漣，薄亦凱眼神只能用眼神安慰她，不要和現在的暖暖一般計較，顧蘭點點頭，她只是心疼暖暖啊！

“寶寶？”池暖在薄亦凱的懷裏一點聲息都沒有，的確，一點聲息都沒有，她沒有呼吸。

“寶寶！呼吸！”

池暖雙眼無神，隨時都要昏厥過去，眼前的薄亦凱怎麽都變得模糊起來。

“暖暖，媽媽今天買了五花肉，給你做紅燒肉吃好不好？”

是媽媽呀，媽媽，暖暖想吃。

可是，媽媽，我走不動，我我，我想回家，我想你，我想媽媽。

懷裏的人掙紮的越發明顯，薄亦凱按著她的頭直接吻了下去，將嘴裏的空氣渡到池暖嘴中，片刻以後，懷裏的人才漸漸安穩下來，漲紅的臉變得蒼白。

“媽媽···媽媽···”池暖抱著薄亦凱的腰，昏睡了過去。

薄亦凱擦幹凈身上的水，換上幹爽的衣服，在池暖鼻子下探了探，才放心的走出去，顧蘭趴在蘇都的懷裏，泣不成聲。

“顧蘭，對不起。”薄亦凱有些歉意。

“沒事的，無論怎樣都沒事的，我就想她快點好起來，這不是暖暖啊···”話還沒說完，眼淚又湧了出來。

蘇都心裏快要疼暈過去，和顧蘭在一起那麽久，從來沒有見過她流一顆眼淚，而此刻，她是如此的脆弱不堪。而自己以前照顧的像寶寶一樣的薄亦凱，不過幾天，就變成了胡子拉碴的大漢，哪裏還有半分國際巨星的影子。暖暖，那個調皮搗蛋的暖暖，徹底活在了自己世界裏。

美好為什麽這麽短暫，為什麽，為什麽，不能讓大家愉快的走下去呢，真的要安排這麽多劫難嗎？

老天爺能給他們簡單一點的幸福嗎！！

他們···他們真的愛的好艱難···

一個三十的大老爺們，紅了眼眶，埋頭在顧蘭的發間。

薄亦凱回頭看了眼安睡的池暖，看了眼沙發上相互依偎默默痛哭的兩人。

往後，腳步虛浮退了兩步，靠著墻，才算找到了支撐，嘆了一口氣，像是全身力氣都被抽幹凈，沿著墻壁慢慢滑下來，胸口一陣氣湧，喉間絲絲血腥味。

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

自從發現池暖會自己屏息以後，薄亦凱的睡眠極淺，半夜總是驚醒，然後看看池暖有沒有好好呼吸，偶爾發現，半夜的他總是嚇出一身冷汗，便再也睡不著了，睜眼看著天方發白。

不出一個月，兩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暖暖，今天帶你出去曬太陽好不好？”薄亦凱在池暖的手上系著一根紅色的粗繩，另一端系在自己手上。

“我不想系。”池暖甩著手上的紅繩。

薄亦凱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給她看，“你看，我也有，這是我們買的情侶手繩，好看。”

“好看？”池暖擡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

薄亦凱吞了吞口水。

“恩，好看。”池暖放下手，看向薄亦凱，“那我們要出門了嗎？”

“恩。”薄亦凱拿著一副墨鏡給池暖戴上，“外面太陽好刺眼，別晃著寶寶的眼睛了。”

池暖沒有拒絕，拉著薄亦凱就出門了。

正午。

泰定酒店的最高一層旋轉自助餐廳沒有一個人，只有兩人坐在窗邊，曬著太陽，池暖喝完了杯子裏的最後一口牛奶，把玻璃杯扔在桌上，“我還要！”

旁邊的服務員立馬端上另一杯牛奶。

池暖嘗了一口，“不是草莓味的！”

服務員難以置信的看著杯子裏的牛奶，“這是···”

薄亦凱擺了擺手，示意服務員下去。

“為什麽不是草莓味的？”

池暖眨著眼睛想了想，“不是粉紅色的。”

“那那個是草莓味的嗎？”薄亦凱指了指草莓汁。

“是呀。”池暖飛快的回答，還點了點頭，一臉小委屈，“她還騙我說是草莓味的，根本不是粉紅色！哼！”突然低下頭來，聲音小小的，“還盯著我們兩的手鏈看，就是嫉妒我們！”

薄亦凱被她逗笑，其實這麽糊裏糊塗的下去也好，說壞話的時候還知道要偷偷的說，“好，我們去拿草莓味的好不好？”

“不好，我要你給我拿，我要曬太陽。”池暖仰著下巴，整張小臉都散發著光芒，原本蒼白的臉，也難得有些紅潤。

看了眼兩人之間的紅繩，“好。”薄亦凱捏了捏她的臉。

紅色的液體順著杯壁緩緩流下。

“叮咚。”手機提示音。

薄亦凱看了眼手機，中國聯動發過來的消息，滑掉。

端著杯子，回過身，原本該安靜坐著曬太陽的人。

不見了。

玻璃杯跌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薄亦凱整個人都慌了，手不停的顫抖著，“暖暖···”

“你們有沒有看見剛才坐在那的女孩，不是讓你們看著她的嗎？！”薄亦凱狠狠錘了一下大理石的桌面。

“她···她說要去上廁所···就···”服務員只覺得是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沒有特別關註，沒想到面前的男人瘋了一樣，沖進了女廁所，一個一個隔間推開。

沒有人。

服務員調了監控，池暖甩著手上的紅繩，進電梯直接按到了第一層。薄亦凱咬了咬嘴唇，直接沖向了第一層。

“所有人出來找暖暖！”薄亦凱掛了電話，沖出電梯，街上人來人往，太陽刺眼，刺得薄亦凱眼睛疼，好疼，疼的好像要流眼淚了。

渾身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壓抑感，讓他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緩緩的蹲下，可是一呼一吸，他竟然覺得有些···輕松。這麽久這麽久，沒有一刻是屬於他自己的，他的夢裏，心裏，血液裏，都被一個叫池暖的人占據的滿滿的，在這炫目的陽光下，只有他一個人。

他不是沒有偷偷想過放棄。

每個夜晚，害怕池暖停止呼吸，總是驚醒，虛驚一場後，渾身冷汗，明明疲憊至極，卻無法再合上眼。

每個池暖失控的時刻，他都緊緊的抱著她，是給她力量，也是給自己力量，要堅持下去，不能放棄，放棄了，池暖和自己都完了。

每次歇斯底裏的推搡和攻擊，隨著時間越來越長，池暖的力氣越來越大，不受控制的向他丟枕頭，丟書，丟小桌子，丟碗，丟一切她的手能夠的著的東西，薄亦凱不能躲，他平靜的接受，愛憐的看著面前的小瘋子，等她平靜下來，抱住她，好在偶爾，她還會細心的幫他包紮傷口，即使有偶爾的幸福，薄亦凱都覺得很心安，都給了他堅定下去的勇氣。

但是，上一次，不知道她是怎麽打開反鎖的門，池暖沖進了廚房，拿出刀對著薄亦凱，那一刻，薄亦凱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助。

“你要傷害薄亦凱嗎？暖暖？”薄亦凱語氣很輕，很輕。

池暖原本暴怒的表情安靜下來，“不，不，我不要傷害薄亦凱，他對我很好，對我特別好，我好喜歡他···我不能傷害他···”手裏的刀慢慢落下。

薄亦凱慢慢靠近池暖，準備把她手裏的刀拿下來，可是暖暖卻突然拿著刀對著自己脖子劃了一下，好在穿著高領的毛衣，連醫生都連說慶幸，但是還是差點割到血管，看著池暖縫合傷口，打了全麻的她，安靜的出奇。

而薄亦凱看著她拿刀對著脖子的時候，差點就到了崩潰的邊緣。

會不會到最後，自己也會瘋掉。

眼前太陽刺目而產生的白光一閃消失，薄亦凱再次看清這個世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誰沒有誰還是照樣愉快而生活，但是，但是暖暖沒有了自己，可能會瘋會死，自己沒有了暖暖，一定會死。

薄亦凱扇了自己兩個巴掌，自己剛才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薄亦凱你他媽是不是男人！！！

你對得起池暖嗎！！！

“暖暖！”

“暖暖！！”

“池暖，你在哪兒！！”

薄亦凱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暈過去，眼前一切好像都是隔著霧再看，尤其的不真實，多日睡不好吃不好已經讓身體極度透支···

不行···我要找暖暖···

如果下一秒池暖沒有出現的話，薄亦凱真的會暈過去。

但是，恰好，她出現了。

多麽幸運。

薄亦凱又有了力量。

“貓咪乖，我帶你去喝草莓牛奶~”池暖把紅繩一頭系在一只小金毛的脖子上，一邊牽著它往薄亦凱的方向走。

“薄亦凱，你看，貓咪沒有死。”池暖晃了晃手裏的繩子，小金毛嗷嗚叫了兩句，“沒事的，馬上帶你去吃好吃的。”

“恩，貓咪沒有事，你也沒有事。”薄亦凱抱著池暖，她知道我是薄亦凱了，她知道我是薄亦凱了！！竟然鼻子一酸，流下淚來，喃喃自語，“對，貓咪沒事，貓咪沒事。”

“這個女瘋子！！你把我家狗還給我！！你個瘋子！！”一個臃腫的女人跑了過來，頭發淩亂，身上還有抓扯的痕跡，“有病吧，搶我家狗！”

“誰說這是你家的狗！這明明是我家的貓咪！我家的貓咪！”池暖瞪了她一眼，躲在薄亦凱身後，縮了縮，又冒出頭來，“我家的貓咪！”

薄亦凱被她逗笑，摸了摸她的頭，懷裏掏出支票，填好。

撕下給那個胖女人。

“一百萬，這只貓咪是我的了。”

“一···一百萬？！”女人拿著支票半天沒合上嘴，突然反應過來，“你也是有病吧！”

對，我有病，池暖就是藥。

薄亦凱突然明白為什麽“虛驚一場”是世界上最好的成語。

“誒，薄亦凱。”池暖用頭撞了撞薄亦凱的肩膀。

“恩？”薄亦凱幫她摘下頭發裏的草葉，難以想象池暖和是她兩倍身形的人經過了怎樣的激戰。

但是他很慶幸，他覺得，池暖好了一點。或許···

底下的金毛看著兩人。

或許，會慢慢好起來的。

“給你，我剛才給你摘得花。漂亮吧。”池暖從口袋裏掏出幾朵小白花，花瓣零零星星幾片堅強的挺立在莖葉之上。

“恩？不漂亮嗎？”池暖見薄亦凱不說話，湊過去問。

“漂亮，除了你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花。”

“恩~我也是這麽覺得的喲~”池暖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猝不及防，薄亦凱吻了她。

為什麽吻。

老子的女人，就是想吻。

就算她以後是傻逼是殘疾是智障是瘋子，誰他媽敢讓她消失一秒，老子都要剁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我差點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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