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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三節 回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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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呼!

尖叫!

張奎山抓住機會,以最快的速度撲了過去,妻子狠狠紮下的刀鋒,瞬間貫通了他的左肩……

這就是一出活話劇,包括行兇的妻子在內,誰也沒有想到他會是幕後導演。接下來的事情,變得順理成章——獲救的丈夫無比感激,自知理虧的妻子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作為施恩者,張奎山終於擺脫了舞男身份,成為丈夫公司的新晉員工,擁有一份豐厚的薪水,令人羨慕的前途……

盡管如此,張奎山心裏仍然存有強烈的危機感。盡管妻子沒有說穿,但他可以察覺這個女人眼睛裏的不信任,還有疑惑——她不是傻瓜,聯系前因後果,很容易明白自己在整個事件當中成為被利用的角色。看著張奎山被丈夫屢屢邀請回來,當做上賓款待,她總有種吃了蒼蠅般的惡心。

兩周後,妻子約張奎山出來談話,非常正式,嚴肅地告訴他——“我們都很清楚,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不想看到你,也很後悔曾經做過的一切。現在,我必須修覆與丈夫之間的裂痕。所以,你必須離開我的家,我的生活。作為補償,我會給你一筆錢,請你永遠離開我的生活圈子。”

張奎山很精明,他也不想回到過去那種時刻充滿危險的生活,更不願意被流放成為工業平民。他假意答應了妻子的要求,卻提出一個條件——“除了錢,我還需要時間。我想像正常人一樣,帶著尊嚴和禮貌離開。請理解!”

他表現的彬彬有禮,妻子也沒有懷疑。作為約定,她答應外出旅游兩個月,而張奎山必須在此期間徹底消失。

三天後,妻子如約登上了前往另外一顆星球的旅游航班。

丈夫對於妻子和張奎山之間的秘密一無所知,他像朋友一樣,被這個男人邀請外出喝酒。就在自己的公寓裏,張奎山將其灌醉,捆綁在地下室。清醒之後,用刀子和皮鞭威脅他說出銀行賬號,密碼,以及公司賬務的所有秘密……這個充滿暴力的過程,足足持續了近一個星期。最後,他從絕望的丈夫口中撬出自己需要的一切,用榔頭活活砸碎了對方的腦袋,將屍體切碎,帶到郊外填埋。

利用丈夫留下的個人電腦,張奎山開始遙控整個公司的運作。同時給妻子和朋友留言,聲稱自己要外出公幹。利用其中的時間差,他在一顆偏遠星球上,進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整容。也就是從個時候起,他真正成為了身份證磁卡上的“張奎山”,也就是丈夫的本名。

……

張小嫻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全身力氣仿佛都被抽空,只能癱在椅子上。

她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麽——雖然早已猜到答案,卻從未想過其中還有如此隱秘的過去……一時間,她只覺得腦子裏很空,迫切想要尋找某種刺激,或者替代。她茫然地拉開辦公桌抽屜,從各種文件和紙張深處,翻出半包趙毅抽剩下的香煙。她取出一支,用手指夾住,笨拙地扣著打火機,點燃,一口接一口地吸著,嗆鼻的煙霧沒有進入肺部,僅僅只是在口腔裏淤積,從鼻孔裏被噴出,周而覆始……很快,整間屋子已經被繚繞的煙霧徹底充斥。

她保持著近乎凝固的姿勢,一直坐在辦公桌前,好像已經喪失思考能力。直到夾在指間的煙頭燒盡,使皮膚和神經產生劇烈灼痛的瞬間,她才輕輕嘆息著,無助地搖了搖頭。

張小嫻終於明白文學課老師曾經讓自己熟讀那句格言的真正含義——“全知,是一切煩惱和痛苦的來源。”

她不知道是否應該慶幸,從張奎山口中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然而,知道得越多,就越是因為“了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悲傷,還有痛苦。

他應該沒有撒謊。到了這個時候,更不可能欺騙自己。

張小嫻擡起頭,恰巧看見張奎山直視自己的眼睛。兩個人默默無言對視了足足半分鐘。仿佛這是一場較量,看究竟是誰的氣勢能夠壓倒對方……最後,曾經身為“父親”的男人,首先移開了視線。

“為什麽?”

張小嫻從煙盒裏取出另外一支煙,她拼命扣著打火機,卻沒有足夠的力氣點燃火苗。她被迫放棄了這種無法勝任的舉動,將煙卷折斷在手心裏,慢慢揉碎,帶著明顯的哭腔,用失去控制的沙啞嗓音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從懂事的時候,張小嫻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父親”這麽恨自己?痛恨家裏的每一個人?

媽媽在很早的時候就失蹤了。毫無疑問,她和被烤熟吃掉,被當做鱷魚寵物飼料撕碎的姐姐們一樣,都死了。

張小嫻不知道自己有幾個哥哥?她甚至沒有見過他們的照片。至於弟弟……那是自己潛意識當中永遠的血腥記憶。

所有的一切,都源於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冒名頂替的“父親”。

“那個女人很精明,在所有人當中,她第一個發現了我的破綻。”

張奎山在笑,他的眼眸釋放出仇恨而亢奮的光:“對於男人,女人最熟悉的地方莫過於床。我不知道那個婊子,也就是你的母親究竟和多少男人做過?但她對已經被我殺死的丈夫,多少還保留著所謂的‘愛情’。哈哈哈哈……你能想象嗎?她被我幹到高潮,居然才滿面恐懼地尖叫出來我真正的名字。當天晚上我就宰了她。那個時候你只有兩歲,對很多事情沒有什麽印象。不過,你的那兩個哥哥就要幸運得多——我從那個女人身上割了一大塊肉燉湯,他們吃得很高興,也很滿意。”

“屍體處理得非常幹凈,在這方面,沒有幾個人比我更有經驗。為了維持表面上的家庭幸福,我花大價錢造了一個新的替代品。我得感謝科學,感謝那些生物學家。如果沒有他們研究出來的覆制技術,我也不可能一直冒名頂替這麽多年……當然,你的父母還有家人和朋友,長時間接觸肯定會被發覺。所以,我一直以各種借口拒絕參與家族聚會,也從不在重要節日的時候和他們碰面。為了買下他們所有人的腦袋,我花了整整六千多萬。呵呵!如果你的記憶力夠好,應該能夠回想起那段時間接二連三的家族葬禮……當所有外部危險因素被解決之後,剩下的,就是你們這幾個娃娃。”

“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喪心病狂。事實上,我原本不想殺掉你們。早在被賣到地下妓院的時候,我就被那些男人玩得喪失了生育能力。我的生殖系統被破壞得非常厲害,無法使女性懷孕。怎麽說呢……在解決掉整個家族成員最初的幾個月裏,我實際上已經把你們當做最親近的人。我需要後代,也很喜歡你們管我叫‘爸爸’。還記得小時候,我經常讓你騎在肩膀上,用各種玩具和糖果逗你玩嗎?我從未想過對你們下手,可是……你的兩個哥哥,發現了我的秘密。”

“發現?”

張小嫻下意識地問。從張奎山嘴裏說出的這些話,讓她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確切地說,應該是發現那個女覆制人,不是他們真正的母親。”

張奎山微笑著,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為了不讓他們報警,我只能把他們活活掐死。然後,又用另外的覆制人作為代替,處理屍體……其實,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瘋狂,也絕對不是殘忍的殺人魔。如果不是被逼無奈,他們很可能一直活到現在。至於你記憶當中那些被當做食物吃掉的畫面……他們都是覆制人。沒有自我意識,從很小的時候就與你徹底隔絕。說穿了,他們不過是被我用特殊方法飼養起來,餵肥的豬——”

“那麽我呢?”

張小嫻的聲音陡然變得冷厲:“你也打算用同樣的方法來對付我?”

“你是個例外——”

張奎山將最後兩個字壓得很重,這使張小嫻感到有些迷惑。然而,大腦思維的困頓不過持續了幾秒鐘,就被對面這個男人眼睛裏釋放出的貪婪和瘋狂,徹底碾得粉碎。

“你的母親,是個真正的美人——”

張奎山的笑容非常邪惡,他偏著頭,用輕佻的目光盯著張小嫻:“對於女性,我比絕大多數男人的經驗都要豐富得多。用旁觀者的公平眼光來看,你的親生父親其實在這方面就是個白癡——他根本不明白你母親需要的是什麽。不錯,他的確很富有,非常有錢。可是,與我相比,他在生理上的先天缺陷,真的很難通過各種治療進行彌補。或許,這就是你母親為什麽會在那個時候光顧夜總會,成為我的客人的真正原因。她真的很美……身材豐滿而修長,容顏嬌美,波浪型長發恰到好處修飾著臉龐。她比其他女人更有韻味。我還是頭一次對某個女人產生如此強烈的迷戀感。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這種感受,那真的非常美妙,簡直無法用語言描述。”

“但你仍然殺了她——”

張小嫻已經恢覆了平靜。她不自覺地握緊匕首,下意識地用刀鋒在辦公桌邊緣來回斜割,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那是迫不得已。”

張奎山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對她的確動了真情,我也想過,從那之後,就以你父親的身份生活下去。好好待她,真正融入這個陌生而富有的環境。可是……一切都被她發現了。你可能無法理解我當時的心理感受——我很恐懼,我不能失去絞盡腦汁得到的一切。如果被告發,我會被警察抓住,流放到遙遠無人的礦石星球。和無法預測的悲慘未來相比,我只能選擇將她拋棄。她……她死的時候依然很美。睜著眼睛,臉上保持著驚恐,還有憤怒。我抱著她的屍體,在地下室呆了整整一個晚上。她的死,對我打擊很大。我原本以為能夠得到一份溫暖和愛,卻從未想過這種悲劇般的折磨。我……我愛她,卻必須親手殺了她……”

張小嫻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像被一把沾滿硫酸的刀子生生捅破。所有神經都在酸楚中掙紮,在撕裂的痛苦中顫抖。

“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什麽也不能得到?為什麽我要被流放為工業平民?我不想離開這個世界,我需要,我想要,但我最終卻什麽也沒有得到——”

張奎山凝視著張小嫻的臉,聲音因為狂暴和恐懼變得越發顫抖:“你和她實在太像了,簡直就是從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我一直希望你能夠成為她的替代品。不是用細胞造出來的覆制人,而是擁有真正靈魂,擁有獨立思維意識的另外一個她。如果你打開我臥室裏的保險箱,可以看到遺囑上寫著——你將成為全部財產的繼承人。而我……將因為某個意外事故喪生。當然,那並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另外一次新生。因為……最多半年以後,你身邊會出現一個英俊的年輕男子。你會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和我結婚,我也可以重新獲得自己的愛情。千萬不要懷疑,這不是莎士比亞虛構的作品,生物醫學可以實現這一切。我……將成為你的丈夫。”

張小嫻覺得身體在不受控制的搖晃。先前充斥在體內強烈無比的憤怒,已經被迅速膨脹的恐懼擠壓到了角落。她半張著嘴,眼睛裏滿是難以置信的黑色目光。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人性最原始的一面,似乎在自己身上轟然爆開。它們像魔鬼一樣操縱著理智,逼迫自己必須做點什麽。

她環顧四周,目光迅速鎖定辦公桌上一塊約莫拳頭大小,略呈長方形的銅質獸頭鎮紙。拿起,輪高,照準張奎山左邊面頰狠狠砸下。皮肉碰撞與骨頭碎裂的聲響,頃刻之間已經被慘叫淹沒。而受創的部位也變得青紫,腫脹,滲透出一點點極其微小,卻明顯能夠看到的血珠。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嗎?”

張奎山在慘嚎,喊叫聲中卻帶著聲嘶力竭的笑:“我恨你們——恨你的父親,恨你的母親。我不是天生的平民,我也曾經擁有合法公民身份。就因為破產,就因為我拿不出十萬元儲備金,就必須接受被流放的命運。為什麽?是誰給了那些人權力?有錢,就能他媽的高高在上?哈哈哈哈!那不過是連上帝聽了都覺得羞愧的笑話……你嘗過被餓的滋味兒嗎?不是簡單的一兩頓不吃飯,而是連續幾天沒有食物,就連水也很少。這就是我對貧民窟的記憶。那個時候,我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除了避開人口普查總署和警察,還要提防不被別人當做食物殺死……你的父親讓我感到嫉妒。他幾乎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而我呢?只是一個在夜總會靠賣屁股茍活的男人。這不公平!他不能獨占所有,只有殺了他,才能得到我夢寐以求的未來——”

“沒錯!最初的時候,我的確想過讓你成為你母親的替身。可後來我改主意了——我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愛情更加偉大的東西。有錢,就能買到一切。你身上流著那個男人的血,我必須把潛在的報覆徹底扼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你變成最值錢的貨物。嘿嘿嘿嘿……你應該覺得慶幸——如果不是因為長得像你母親,也很漂亮,你絕不可能活到現在,而是像你那兩個相貌普通的姐姐,成為烤肉架上的鮮貨。嫁給安東尼奧有什麽不好?至少,在床上你只屬於他一個。如果老子把你賣進妓院,我保證,每天至少有不下於一百個男人在操你——”

血,從張奎山頭頂緩緩流淌下來。

他表情猙獰,神智已經趨於崩潰邊緣。壓抑在內心深處十餘年的恐懼與憎惡,在這一刻得到淋漓盡致的釋放。他忽然發現——吐露意識深處最為卑鄙的秘密,竟然會使自己覺得前所未有的放松,而那些像刀子一樣在無人深夜狠狠剜刻心臟的罪惡,也如同被凈化過的空氣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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