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類實驗不可能在移民星球進行。一旦被發現，聯邦警方將以“反人類罪”沒收實驗者的所有財產。而“鐵釘”維克關於王戴坤的失蹤報告也恰恰在這個時候遞交。這就使得尹子豪產生出極其膽大的念頭。順利成章，楓寒軒的綁架和剛才那番威脅，自然再合理不過。

他想要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強大帝國。尚未研究成功的進化藥劑，將成為實現夢想的基礎。

想到這裏，尹子豪不禁用力握緊了右拳。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怪異——沒有達到目的之後的興奮和滿足，卻充滿了極其難受的成份。整張面孔都朝著非自然角度開始扭曲，顯得無比痛苦，就像孕婦臨產，或者聞道異味想要嘔吐時的最強烈反應。

“該死的，想要讓這個家夥上當真不容易。真不知道我剛才究竟是怎麽才能說出那些可怕的話……哦！我真想吐，我必須好好洗個澡。那家夥雖然長得不錯，但畢竟是個男人。抱著他，讓我感覺惡心得想吐。我可不是什麽骯臟的同性戀，老子很正常——那真是一場可怕的噩夢。我，我都說了些什麽？一個穿著網眼襪褲的男人……嘔……實在太可怕了。”

……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改變。但有很多變化，我們都無法用肉眼進行觀察，也無法真正知曉其中秘密。就像下雨前的螞蟻搬家，或者是地震降臨前動物大規模遷移。遲鈍的神經和思維無法想象到更高層次的時候，所有危險預兆都會看做正常。畢竟，對於世界和宇宙，人類目前所知道的，其實微不足道。

新明斯克的西區，每天都能看到新的景觀。

那可能是一幢具有古典風格的仿希臘建築，也可能是一條地下抽引到地面上的涓涓細流。或者，是一片叢生的綠色植物。雖然很小，剛剛冒出嫩綠的新芽，但它卻有著異乎尋常的頑強生長欲望，想要拼命躥高，成為令所有人仰望的最高大存在。

三個月的封閉式訓練已經結束，男人們開始將原本屬於自己的女人帶回家裏。就在那天晚上，早已習慣於成為男人附庸的女人們，第一次爆發出無比強烈的反抗欲望。

……

翻開擺在桌子上的卷宗，趙毅只覺得一陣頭疼。

這已經是他今天負責審理的第六個案子——自從新明斯克實際控制區內首批女性從業人員結束訓練之後，矛盾和糾紛的數量就日漸增多。雖然守備司令部已經建立了星球最高法庭，也緊急訓練出一批相關人員對法律法規進行解釋、執行，但總有一些案件必須交由趙毅親自處理。畢竟，他才是AG64號行星的真正話語者。尤其是在那些被徹底洗腦的工業平民心目當中，從他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根本就是不可違逆的聖言。

辦公室裏很寬敞，擺設也很簡單。除了守候在趙毅身邊的兩名衛兵，就只有坐在辦公桌前的一對男女。他們之間的相距大約三米左右。男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白皮膚歐裔，非常健壯，外形孔武有力。女人則是一個非裔黑人，很年輕，長得很漂亮，尤其是厚厚的嘴唇看起來非常性感，加之塗抹著淡淡亮色唇彩的緣故，顯得極其誘人。

“蒙博。托托克？”

趙毅一邊念著文件左上角的男人姓名，一邊擡起眼皮掃視著坐在面前的這個人。看到對方肯定的示意後，又將視線轉移到旁邊的女人身上，用相同的口氣問：“塞西爾？”

兩個人都沒有表示出異議，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按照規定，你們可以各自擁有十分鐘的陳述權。現在，說吧——一個一個來，沒有得到允許，中途禁止打斷別人說話。”

趙毅將身體往後一靠，雙手交叉輕擺在腹部，雙眼微閉，似乎進入了短暫休息的假寐狀態。

“感謝閣下您給我這次機會——”

蒙博，也就是坐在左邊的白人男子從椅子上站起，欠了欠身，又重新坐下，用帶有尊敬，也明顯含有憤怒和激動的口氣說：“我必須控告這個女人。她拒絕再履行妻子的義務，也拒絕把她每天的收入交給我。這，這不公平——”

蒙博的憤怒的確情有可原——和新明斯克的很多男人一樣，他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女人。大約是在六年前，他在一處廢墟角落裏，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塞西爾。那個時候，塞西爾只有十五歲。在很多工業平民眼裏，女人其實就是一塊會自由活動，暫時儲存在皮囊裏可以隨時保鮮的肉。蒙博最初也懷有同樣的心思。他把塞西爾帶回自己的棚屋，準備將她砍成大塊，清洗之後用鹽腌制起來，留到冬天慢慢吃。可實際上，他並沒有這樣做。也許是不想再這樣孤獨寂寞下去，也可能是他心底某種感情被觸動……最終，蒙博和塞西爾睡到一張床上。

從那以後，兩個人的生活，也發生了簡單的變化——蒙博每天都會出去狩獵。目標當然是其他可以下手，能夠當做食物的人。不過，這種事情幾乎談不上什麽成功率。蒙博沒有槍，也沒有子彈，只有幾根尖端磨利的舊鋼筋。這種程度的武裝，與其說是狩獵別人，不如說是隨時可能成為別人的獵殺對象。對於對潛在危險的顧慮，也有人類天性的懶惰，蒙博開始將塞西爾當做自己的長期飯——讓她接客，自己則守在房間外面。保證足夠安全的同時，也可以讓兩個人都能得到購買食物的錢，不至於餓死。

“我救了她的命——”

神情激動的蒙博死死咬住這一點：“如果不是我，她早就已經死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可是她呢？卻想要離開我，也拒絕像以前那樣繼續生意。上帝可以作證，我從未虐待過她。比起其他人，我可以算得上一個好丈夫。”

趙毅點了點頭，閉上雙眼，右手輕輕揉捏著兩邊眼角與鼻梁中間的交接部位。用絲毫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冷漠口氣說：“塞西爾，現在輪到你來陳述。”

漂亮的黑種女人同樣站起，鞠躬。她的個頭很高，款式簡單的軍制熱褲下面，露出兩條筆直修長的腿。她的聲音同樣充滿尊敬，也帶有一絲淡淡的無奈。

“我承認，蒙博所說的一切都沒有錯。但我不想再繼續和從前一樣的生活。確切地說，我想改變自己目前的處境。”

作為“鐵錘”傑克庇護下的幫派成員之一，塞西爾以前從事的職業，也得到包括羅驚鵬等人的幫助。當然，她也必須將每天收入的一部分，作為稅金上繳。按照守備官的命令參加集中訓練以後，塞西爾第一次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可以通過舞蹈等方式，讓自己身體曲線變得更加優美動人。化妝品可以將自己打扮得更加漂亮。還有衣服，那些極其暴露，幾乎起不到什麽遮掩效果的衣服，可以讓男人冷漠的目光瞬間變得熾熱……當然，教師傳授的各種技能，完全是以趙毅的要求作為主導。盡管如此，包括塞西爾在內的一很多女性受訓者，思維和眼光都在悄悄潛移默化。這並不涉及到她們對趙毅這個守備官的忠誠和崇拜，僅僅只是想要擺脫原來的生活，離開曾經是無法抗拒，牢牢控制住自己的那個男人。

“我憑什麽要把賺來的錢都交給他？”

“我為什麽要供養一個什麽也不會的懶鬼？”

“我不想再像從前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我需要另外一種全新的生活。雖然同樣都是取悅男人，從他們身上弄到錢和食物，但我絕對不會再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我受夠了，這一切該結束了——”

塞西爾的情緒很激動，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嘴唇也因為緊張和憤怒而不斷顫抖。充滿嘲諷意味的激烈言辭，使坐在旁邊的蒙博聽了一陣發懵。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曾經的妻子，憤憤不平地叫嚷起來：“你，你這個該死的婊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居然，居然敢把我形容成那種人。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已經餓死在街頭。你，你，你……”

“肅靜——”

趙毅拎起擺在手邊的法槌重重敲了敲，一邊按摩著太陽穴，一邊慢吞吞地說：“我只要求你們做各自的案情陳述，不是要你們在這裏相互扯皮。夠了，都給我坐下——”

說著，趙毅睜開閉攏的眼皮，疲憊的目光首先望向蒙博，說：“你，認為這個女人是你的私有財產。必須聽從你的命令，為你賺錢？”

“的確是這樣，大人。”

望著塞西爾高聳的胸脯，蒙博狠狠沿著口水，點頭補充道：“我救了她，她的命屬於我。這是新明斯克的規矩，也是AG64所有工業平民都認可的事實。”

趙毅沒有做任何表示，目光隨即轉向旁邊神情激動的塞西爾，用平穩不變的語氣說：“你，是否承認這個男人剛才所說的話？”

塞西爾猶豫片刻，用力咬住下唇，輕輕的，也是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趙毅繼續轉向蒙博，問：“你要求她履行妻子的義務？”

男人點頭的頻率明顯加快。

趙毅又轉向塞西爾：“你要求離開他，不再與之發生任何關系？”

女人臉上的表情很堅決，回答斬釘截鐵。

“很好！看來對於彼此雙方的矛盾焦點，你們都能做出相同的證明。”

趙毅端起擺在桌上的濃茶抿了一口，坐直，在文件頁面上飛快地寫下一行文字。同時頭也不擡地說：“不過，有幾個問題，我必須在此說明一下——首先，新明斯克之前的所謂規矩，不能成為本守備區域內法庭裁決的依據。換句話說，你們沒有領取過守備區頒發的結婚證明，自然也就不屬於受法律保護的正是夫妻。因此，蒙博。托托克的訴求屬於非法。本庭現在就予以駁回，不得上訴——”

男人臉上神色驟然劇變，他受傷的眼神緊盯著趙毅，正準備張口說點什麽，卻被趙毅用冷厲的目光直接封鎖，只能頗為不甘地閉上嘴唇，眼裏滿是難以遏制的憤怒。

“守備區法律會保護每一個平民弱者，女人和孩子也不例外。”

趙毅說話對象直指坐在右邊的塞西爾：“我能夠理解你此刻的想法。但你也必須考慮到，這個男人對你曾經的幫助。蒙博。托托克說得沒錯——如果不是他，你現在也不可能站在這兒。如果一定要我現在就對本案做出宣判，那麽結論就是：按照聯邦法律，你可以離開蒙博。托托克，但必須付給他二十萬聯邦標準貨幣作為補償。考慮到新明斯克的實際商業水準，以及你在此之前已經為他做過的一切，這一賠償標準將降至兩千元。可以是貨幣，也可以是被對方承認的實物。”

說著，趙毅將已經寫好的兩份判決書分別擺在桌面左右，對著兩位當事人平平遞過。

“如果覺得沒有什麽問題，就簽字吧！”

塞西爾首先走上前，拿起判決書，正當她準備在紙面右下角簽上自己姓名的時候，耳邊卻傳來趙毅帶有勸解意味的聲音。

“我可以感覺到蒙博是愛你的。當然，他對於家庭和妻子的理解概念，與文明世界的看法明顯有所偏差。他只是在按照工業平民的規矩做事。我相信，他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傻瓜，他已經看到了新明斯克西區的變化。他正在嘗試接受，並且融入這種全新的格局。你們之間存在著理念差異，這不是他的錯。如果他和你一樣參加過培訓，相信他看待問題的眼光，肯定會比現在要好得多。如果你能給予他更多的包容和理解，他會比現在做得更好，也不會讓事情鬧到這個地步。”

蒙博也聽到這些話。他下意識覺得，尊敬的守備官大人應該是站在自己一邊。正當他頗為高興的將手伸向判決書的時候，卻被趙毅用力按住，說話口氣也旋即變得森冷，毫不留情。

“我不管新明斯克過去是什麽樣子，也不想聽那些所謂的陳舊規矩。工業平民之間的慣例更是毫無意義的空談。如果你想繼續擁有這個女人，那就必須在得到她允許的情況下，到守備區民政辦公室進行登記。假如你仍然把她當做賺錢工具，想要按照以前的辦法繼續行事，那麽守備區監獄可以提前為你預定一個位置。要知道，在地球聯邦，虐待婦女可是永遠不會被赦免的重罪——”

趙毅不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對他們究竟能夠起到多大作用。

他們也許會分開，也可能仍然住在一起。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工業平民的世界，與文明社會之間的差異太大。道德和理念標準也完全不同。在AG64，平民根本不會顧忌什麽法律。他們眼中只有食物和生死，那才是衡量價值的唯一標準。

得改變這一切，這一切也正在改變著。

一旦航空中繼站完成建設，新明斯克很快就會成為新的觀光旅游景區。外來人員將帶給這裏居民更多的觀念沖擊。趙毅雖然可以通過洗腦的方式對他們形成控制，卻無法消除他們潛意識當中對價值和生存的主觀判斷。可以預見，像蒙博和塞西爾這樣的家庭糾紛會越來越多。這是任何統治者都必須面對的問題，也是社會學家經常掛在嘴邊的所謂“矛盾”。

“走一步算一步吧！這個世界上永遠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

無奈地搖著頭，趙毅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城市東面方向被風沙籠罩的天空，沈默不語。

“必須盡快解決東區的問題，將整個新明斯克納入控制。畢竟，我是聯邦政府任命的守備官。在這裏，我擁有絕對權力——”

……

尹子豪沒有食言——二十四小時後，另外一艘滿載各種貨物的重型商船，在“鐵釘”維克無比興奮的目光註視下，緩緩降落在東區郊外平整的沙地上。

所有武器已經全部發放下去，十萬武裝平民正在按照具體數量進行整編——每人一把突擊步槍，外加六十發子彈。這種強度的火力配置，在AG64星球上足以媲美正規軍隊。何況，為了牢牢掌握住絕對制勝的權力，尹子豪承諾過的武器裝備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裝甲戰車。這也是聯邦法律容許礦業公司對工業平民進行武裝支持的極限。

“我能贏！我能擁有整個新明斯克——”

維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興奮過。他覺得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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