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張畫面，是一只變異了的狼狗的血盆大口。

它的牙齒上，還掛著不知誰的沾了血肉的一絲布料，臟得已經連原本顏色都看不清了。

林舒嚇得閉上了眼，卻久久沒有感覺到預想中的疼痛。

難道自己已經嚇得失去知覺了？這倒是好事，可以無痛死亡。

耳邊此時傳來細微的說話聲，林舒楞了半響，才怯生生地睜開了眼睛。

此時她正站在一個走廊裏，因為末世才開始不久，這裏還殘留著現代文明的跡象，除了地上的些許垃圾，窗外空中的烏雲低沈得仿佛要壓下來一般外，她眼前的景象可以稱得上很平凡了。

馮穎打開門，沖著林舒不滿道：“楞著做什麽，也不進來幫我們找找，看有什麽能用的東西沒！”

“讓她在外面把風吧，咱們幾個找就好了。”林舒的男朋友費文澤的聲音傳了過來。

馮穎又沖林舒翻了個白眼，關上門，哢嚓一聲把門鎖鎖上了。

林舒呆楞楞站了會，意識到自己回到了三個月前。

那天也是這樣，費文澤和馮穎、於麗、姜宇航跑到了一個路邊工廠的食堂裏翻找食物，留她在外面放風。

雖然最外面的大門已經被鎖死了，窗戶也都是密封的，那時候的林舒還是心裏委屈，在走廊裏一邊膽戰心驚地看著門窗外的動靜，一邊偷偷地抹眼淚。

這裏有兩個男人，費文澤還是她男朋友，竟就這麽留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放風。想想這一路，於麗扭了腳有姜宇航背著，自己稍微跑慢點，就會被費文澤呵斥拖大家後腿。姜宇航還不是於麗男朋友呢，他都知道要照顧女生，自己的男朋友反而嫌棄自己無能。

林舒一面想著要和費文澤分手，一面又想著，在這末世之中，自己一個女孩子要怎麽生存？有男朋友總比沒有好，真的遇到事了，費文澤應該也會保護她。

結果，當他們真的遭遇了喪屍時，費文澤拉著校花馮穎就跑了，自己被倒在地上的自行車絆倒了，嚇得癱坐在地上動不了時，還是於麗跑了回來，拉了她一把。

那時候姜宇航發著高燒，被留在臨時營地裏守著所剩不多的食物。四個人狼狽地回到營地時，發現那裏一片狼藉，食物都被搶了，姜宇航也不見蹤跡，地上只殘留著一些打鬥的痕跡。

喪屍是不會碰那些食物的，他們是被人類同胞搶劫了。

姜宇航是個暴脾氣，見著食物被搶走，肯定追著出去，說不定就這麽被打死在了附近某處，又或者因為落單被喪屍襲擊了。

馮穎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費文澤怒氣沖沖地踢了兩下地上翻到的櫃子，然後回頭狠狠扇了林舒一巴掌：“都是你，要不是你耽誤了時間，我們早就回來了！”

林舒還在死裏逃生的餘韻裏，一直呆楞楞的，冷不丁被打了巴掌，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個人都往一旁的墻上撞去。

於麗忙扶住她，沖著費文澤罵道：“還不是你非要繞道去給馮穎拿面膜，耽誤時間的明明就是你們倆！”

“我臉都幹成這樣了，都起皮了啊！歐萊雅專櫃就在三樓，不是順腳的事嘛！”馮穎委屈道。

“一樓多的是面膜，你非要跑三樓！”

“我一直用的歐萊雅啊！別的面膜我用的不習慣！”

“夠了，別吵了！”費文澤沖於麗吼道，“現在可怎麽辦！食物越來越不好找了！”

“我們要去找姜宇航。”於麗沈默了會，道，“他肯定走不遠。”

“你瘋了！外面都是喪屍啊！”費文澤反對道，“而且萬一碰到那群強盜怎麽辦？他們會打死咱們的！”

“那我們就這麽丟下他？”於麗不敢置信道，“是他開車載我們逃出來的，沒有他我們早死在學校裏了！”

“他也是為了自己逃命，我們只是碰巧跟他在一起！”費文澤立刻道。

“就是，總不能為了救他，自己丟命吧。姜宇航也沒有拼了性命來救過我們啊。於麗，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對姜宇航這麽上心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歡他這種四肢發達的傻大個嗎？”馮穎陰陽怪氣道。

姜宇航是馮穎的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員，人笨好騙，花錢也大方，馮穎吊了他大半年了。結果喪失潮爆發後，姜宇航竟然成了於麗的護花使者，背著她跑了兩天，一句抱怨都沒有。馮穎心裏早就不得勁了，她一向是把這些仰慕者視為所有物的，容不得這些男人對別的女人好。

於麗看著他們，只覺得惡心。

最後於麗還是留了下來，因為天快黑了，喪屍們的狂歡之夜要來了。

他們四個人餓著肚子，把門窗再次檢查了一遍，看著屋裏慢慢地黑了下來。

供電、供水系統早就已經毀壞，他們找來的蠟燭、手電，也都用完了。

費文澤和馮穎坐在屋裏唯一一個沙發上，林舒就和於麗抱著腿，靠著一個木頭櫃子坐在地上。

她已經對費文澤死心了，還跟著他而不離開的原因只有一個，怕死。

後來，他們輾轉來到了V市，在的一個超市裏，那碰到了一個約莫三四十人的小團夥。馮穎長得漂亮，當時就被團夥裏的頭——一個臉上有刀疤，被稱為疤哥的人看中了。

費文澤見著馮穎被疤哥摟在懷裏，敢怒不敢言，低著頭眼裏滿是不甘和嫌惡，覺得馮穎這樣的女人太下賤，疤哥哪裏比得上自己，不過就是運氣好提前占了這超市而已。

一旁的林舒對費文澤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對他的想法也猜得七七八八。她解氣之餘，又替自己覺得悲哀。半年前他們兩個系聚餐，眾人起哄之下，她接受了費文澤玩笑般的告白，想著大學四年，總要談次戀愛吧。

費文澤很快就對她失去興趣，林舒正決定和費文澤提分手，末世就來了。

疤哥只想留下馮穎，費文澤為了表示自己有用，只能帶著林舒和於麗出去，找點什麽帶回去當投名狀。

於麗低聲和林舒道：“我總覺得那些人不靠譜。”

“是不靠譜，看我們的眼神都不對勁。”林舒發著抖道。

疤哥當著那麽多人的面，對馮穎上下其手，馮穎臉上笑得都很勉強。疤哥和他的手下們看著也都像小混混，裏面為數不多的幾個女人，也都穿得很暴露，她們在團夥裏是什麽地位，平時主要負責什麽，可想而知。

林舒和於麗要出來時，還有幾個拉著她們不想她們走，於麗是硬拉著林舒掙脫出來，說要和費文澤同進退的。這可不是因為她們對費文澤有什麽可笑的夥伴情誼。

林舒覺得，雖然自己很怕死，但是像馮穎那樣用身體去交換來的活下去的機會，她的底線還沒降到那個程度。

也許再過幾天，半個月，餓得半死的自己，嚇得半死的自己，就會和馮穎一樣了。林舒悲哀地想著。

這時，他們前方，出現了一個臟兮兮的年輕人，一身迷彩服，背了一個軍綠色的背包，拿著一把槍。

“你是不是來救我們的？”費文澤第一個看到了他，激動地跑過去道。

“你們有多少人？”

走近了，林舒才看到那士兵的兩耳都在冒血，身上全都是傷。費文澤往後退了一步，怕那士兵身上的傷是喪屍幹的，下一秒就會變異成喪屍撲過來咬死自己。

“這裏有三個，那邊的超市裏還有幾十個人！”於麗大聲道。

“你們在超市那先等著，我要先去一趟市政府。”那士兵道。

“你去市政府做什麽？那都沒人了！大部隊在哪？就你一個人嗎？有通訊器嗎，給上面發信號，讓他們來救我們啊！我們可都是納稅人啊！我還是重點大學大學生呢！”費文澤道。

那士兵瞥了他一眼，道：“我還有任務在身，你們先回超市等我。”

費文澤不肯讓他走：“你先和你領9導說一聲，讓他們趕緊來接我們！”

那士兵臉色一沈，反手把費文澤胳膊一扭，往旁邊一推，費文澤慘叫著撲到在了地上。

“解9放0軍打人啦！你叫什麽名字！我要去投訴你！”費文澤爬起來，沖著那士兵喊道。

那士兵沒理他，越過於麗和林舒往前走去。

費文澤咬咬嘴唇，見於麗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腦袋一充血，拿起一旁的鐵棍，跑過去對著那士兵的後腦勺就是一下。

林舒尖叫了一聲，見那士兵就這麽倒下去了。

費文澤似乎也被自己嚇到了，維持著打人的動作站著。那士兵動了動，剛才那一下子，只是把他打倒，他還沒死。

費文澤手忙腳亂又補了幾下，於麗這才反應過來，拉著他道：“你幹什麽！你殺（人啦！”

“誰讓他見死不救！平時說著為了人民，到了緊要關頭就只管自己了！四個月了，我們一個當兵的都沒看到！這幫家夥早跑到安全的地方，不管我們死活了！”費文澤兇狠道。

他把那士兵的背包打開，見裏面都是武器和糧食，還有一個通訊器和不認識的幾個機器。費文澤喜滋滋地把背包背上，把士兵身上搜刮一空，預備回去找疤哥交差。

自己拿了這麽多好東西回去，怎麽也能混個二把手當當。馮穎那個賤人，吊了自己那麽久，連個手都不給碰，看他回頭怎麽收拾這女人！

費文澤往前走了幾步，見林舒和於麗沒有跟過來，扭頭道：“你們快點，再磨嘰天都黑了！”

“我不走，你自己回去吧。”於麗冷冷道，她跪下來，脫下外套蓋在那士兵的屍體上，“我不和畜生為伍。”

“成，你高潔，你聖人。”費文澤嗤笑一聲，看向林舒，“你也要跟她一樣當聖人？”

林舒哆嗦了下，懼怕地看著費文澤，又看向於麗，就是不敢看地上的那具屍體。

費文澤就不再管她，往超市走去。林舒只猶豫了一秒鐘，就低著頭跟了過去，她聽到身後於麗嘆了口氣。

林舒告訴自己，她只是想要活著而已。殺人的是費文澤，她，來不及反應。若是她反抗的話，費文澤會連她也一起殺掉的。

但是每天晚上的噩夢讓林舒無法再自欺欺人，一閉上眼，她就能看到那個小士兵的屍體，他連轉身都沒來得及，就那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費文澤順利地進入到了疤哥的團夥裏，只是沒有如他所願那樣，快速升到管理層。他鬧過一次，被幾個人圍著揍了一頓，就老實了，轉過頭去拍馮穎的馬屁。

林舒知道，自己肯定免不了被人糟蹋。於麗走了，把她的勇氣和自尊也都帶走了。林舒住在超市的第一晚，就主動去找了疤哥的副手，一個叫阿鐵的人。那人看著比疤哥大一輪，像是軍師一樣的人。阿鐵是在半個月前投靠來的，才半個月就成了團夥裏的二把手。

林舒從阿鐵屋裏出來後，就被兩個女人抓著頭發打了一頓，那兩人罵得很難聽，各種林舒從來沒聽過的汙言穢語。林舒那時才知道，為數不多的幾個女人之間，還有著勾心鬥角。在這裏，男人的寵愛是同食物、生存空間牢牢地栓在一起的。

費文澤知道後，也罵了林舒一頓，還去撕林舒的衣服。他自認和林舒還是男女朋友的關系，自己上交的那些從士兵那得到的物資，是他和林舒兩人一起交的投名狀。林舒什麽都沒做就和他一樣順利住進了超市，對自己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還敢給自己帶綠帽子！

林舒掙紮出來，跑到了疤哥住處附近，費文澤不敢過去，惡狠狠地瞪著林舒，轉身走了。

之後半個月，阿鐵對林舒淡了起來。林舒生理期也到了，她躺在屋裏難受地忍著下腹的疼痛時，看到費文澤和兩個人走了進來。

“你們不能這樣，鐵哥會生氣的！”林舒慌亂道。

費文澤大笑起來：“傻子，你以為鐵哥不點頭，我們敢過來找你嗎？”

林舒絕望了，和阿鐵一個人睡，她還能安慰自己是為了生存。但是被其他人，尤其是費文澤睡，林舒無法忍受。若真如同費文澤所說，阿鐵已經不打算繼續罩著自己，那等待她的就是被輪0奸的命運。

她是見過其他男人排著隊進那幾個女人房間的樣子的，光看著那些人在外等著時臉上的猥瑣笑容，她都想吐。

費文澤沒想到病怏怏的林舒竟然還有力氣跑，一楞之下就被她從腋下鉆了過去。

後面的兩個男人下意識去攔林舒，林舒亮出手裏的刀，揮舞著沖了過去。

林舒不曉得自己是怎麽跑出來的，她大口大口喘著氣，身上不知道是別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

雙手都被手裏的刀劃破了，林舒不覺得疼，她茫然站著，看到遠處的夕陽沈入了地平線。

喪屍出現的時候，林舒心裏只覺得一種解脫了般的輕松。早半個月，晚半個月，都是一樣的死。她還不如當初就跟著於麗一起走，幹幹凈凈地死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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