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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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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軍報來得緊迫突然。

天剛明,宮中便有口諭傳出。前一夜還在宮中宴飲的各位重臣,時隔幾個時辰又重新聚在了宮中。

北夷王庭中統管南方諸部事務的左丞相突然密發降表,願領手下三萬部眾歸降大周,還願意協助勸降南方各部首領,奏請大周皇帝派兵前往北境迎接。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眾人既喜且憂。喜的自然是敵軍重臣來降,足見我朝威震北疆;憂的則是這左丞相的投降若是有詐,此事又當如何處置。

三萬部眾不是個小數目,若真的入了國境再鬧起來,勢必是一場大麻煩。

皇帝沈吟著:“三年前燕王叔就曾經上表提及過這個左丞相,說是戰中俘獲過他的家眷。據說左丞相本就不是北夷王族出身,一向與南方諸部首領交好,與我朝交戰連吃敗仗之後,就已有了投降的意思。

“朕記得,因那被俘的家眷願意勸降家主,燕王叔還奏請放了人回去,朕也準奏了。那時候倒是惦記了一陣子,卻一直不見動靜。沒想到三年過去,這個左丞相才送上門來。”

梁老將軍請命前往,老冤家袁老丞相就站出來反對,說他處理政事總免不了一身武夫習氣,這樣重要的外交事宜還是算了:“老臣覺得此事還是梁錚梁將軍最合適。”

一句話堵得梁老將軍無言反駁。橫豎都是他們家的活兒,不是老子的就是兒子的。

這話也正說到皇帝心坎上:“梁錚與北夷交戰經驗豐富,手裏的輕騎軍也是應變力強嚴整有素,朕再給他虎符聖諭,許他調動五萬北疆駐軍以防萬一。”

武將出兵理應有兵部的文官同行,於是一番商討過後,袁沐的名字也被寫上了出征的名單。

若是走露了風聲,北夷一定會派兵報覆。軍情緊急不容耽擱。

顧不上中秋休沐,梁錚和袁沐一早就整裝點兵,三千輕騎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集結完畢,從洛安城中出發北上了。

臨行時,皇上拉住梁錚:“你就放心去吧。這次燕王叔進京,朕要與他一同等左丞相回來商議應對北夷的事,婉心也會在京城等你回來。”

本已試圖將此事拋諸腦後的梁大將軍有點措手不及,明明是一句好心安撫,倒讓他重新心煩意亂起來。

眼前浮現出昨夜親手寫了滿紙的那兩個字——阿婉。果然是個解不出的麻煩呢……

昨夜貪杯多喝了一些,阿婉這一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等她去給太皇太後請安時,才聽說梁錚和袁沐已經帶兵北上,去迎降北夷的左丞相了。

“他們什麽時候走的?”阿婉抓著來傳信的小太監不撒手。

小太監被驚了一身汗,結結巴巴地想說出一句囫圇話來:“方,方才小,小的來的時候,就聽說北,北營的輕騎軍已經,已經整軍待發了。這會兒,怕是已經出城了。”

阿婉一把丟下手裏正在吃著的羹湯,一邊吩咐著宮人去牽她的棗兒,一邊不顧形象地朝宮門外沖去。

他們怎麽說走就走了?她就要跟著爹回燕都了,梁錚這一走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通往北營的禦用馬道上,阿婉遠遠就瞧見皇兄為大軍送行的儀仗,因是時間緊迫一切從簡,隨行的侍從不多。

待她一路疾馳撲到城門外,就瞧見三千輕騎已然漸次離去,馬蹄揚起的輕塵裏,梁錚和袁沐二人的身影早已瞧不見了。

阿婉絕塵而來的動靜引得一眾人紛紛側目。

杜琰辰一把拉住再欲上馬追趕的阿婉:“朕這次需要燕王叔相助,許你在京城待到梁錚回來。這回就別著急追了。”

“真的?”

“朕什麽時候騙過你。”

可是阿婉還是忍不住朝大軍遠去的方向張望,顯然對此次追擊意猶未盡——竟然沒有看見梁錚甲胄加身的英挺模樣,真是太遺憾了……

杜琰辰抄著手在近旁瞧著,琢磨著要是燕王叔看見自家閨女如此恨嫁的表情不知道會是什麽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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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左丞相請降的事,燕王來京的日子被提前了好幾日。

受降的儀典,來降眾人的安置,對北夷細作的防範……諸多事宜讓在京的各級官員也如臨大敵,忙得不可開交。

就連燕王到京之後,都沒什麽心思跟阿婉清算舊賬,每天都到宮裏與皇帝商議北疆諸事。

阿婉看似成了閑人一枚,整日在洛安城的街區鬧市游玩閑逛,等著從宮裏傳出的北邊的消息——

輕騎已過北境;

燕王世子杜琰則領三萬兵馬協防後方;

左丞相及其家眷已到軍中;

其手下四千餘人嘩變欲逃回北夷,梁將軍斬其首領,震服降眾;

左丞相大軍已安然進入北境,燕王世子派兵護送……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朝廷上下終於都松了一口氣。

阿婉的心裏卻還惦記著一件事,而且她瞧得出,每日出入皇宮的爹也和她一樣,記掛著那段三年來一直讓大哥心心念念的千裏情緣——

三年前直面北夷的那場大戰,爹和大哥率領三路大軍中的一支,從東面突襲其東京要地,俘虜了不少尚在東京的北夷朝臣及其親眷。其中,就有這位左丞相的妻女。

之後大哥因為受傷而留守後方,不知為何箭傷一直不見好轉。北夷俘虜中便有一女子自稱是左丞相之女,願用北夷人用的藥材為大哥治傷。阿婉記得她的名字叫菩朵,是北夷語草原之花的意思。

只見了一面,大哥便信了她,放心地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她手上。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等爹發覺的時候,兩人已是彼此中意非卿不娶了。

阿婉只見過菩朵幾回,都只是在大帳外遠遠地一瞥。那是一個像鹿一樣既有活力又有靈氣的女子。因為祖輩有北遷周人的血統,她的模樣顯得與尋常粗獷的北夷人不同,更多了一些周朝女子的溫婉。

大哥想把她留在身邊原本是一件極容易的事——不管之前如何身世顯耀,那時的菩朵也只是一個俘虜,若是大哥真想留她在身邊,只需跟皇帝表哥開個口,菩朵便是他的奴仆婢女。

可是,菩朵有她的倔強,大哥也有他的堅持。為了能光明正大的守在對方身邊,也為了阿婉那時還不甚了解的北疆局勢,菩朵請求回到北夷,去說服左丞相請降周廷。

那時的皇上還未提出與北夷的南方各部商議通商,燕王不敢擅作主張,便遞了奏折請皇上定奪。

後來菩朵歸國,大概是怕歸降之事被北夷王族發覺,除了一兩次私下裏的通信之後就再無消息。

大哥這一等就是三年,菩朵留下的那支骨笛早就被他摩挲過千遍萬遍,說起這個名字時的眼神,弄得阿婉都不忍像平日裏那樣取笑他。

這次左丞相歸降,大哥說不定早在迎他們入境之時就已經見到菩朵了。不知道過了這麽久再相見,兩個人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這次大哥一定會想方設法請求賜婚的。可是這中間的種種因果,要想跟皇帝表哥解釋清楚,又要讓朝中那些疑神疑鬼的諫臣言官們不說三道四,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過,阿婉一點也不擔心。

雖然與皇帝表哥相處的時日不多,但是她早已看穿了其樂於牽線搭橋扮演月老的八卦本質。若是大哥開口,皇帝表哥一定會有求必應的。

倒是她自己,大哥那麽看似不靠譜的姻緣都唾手可得了,她這千裏尋夫的感人事跡還沒有個結果。每次想起都是心力憔悴……

穿城而過的洛河水從西向東緩緩流過,阿婉一個人走在河邊熱鬧的青石街上想著心事。

前幾日下了兩場秋雨,此時也已經放晴了。太陽高照,涼風習習,正是出外游玩的好天氣。

盡管秋意漸濃,洛河上依舊飄著好幾艘裝潢華美的畫舫。絲竹管弦之聲在水間悠悠飄蕩交織,隱約可聞帳幔中的歡歌笑語。

一艘不大卻精巧的烏木畫舫正駛近岸邊,眼看就要在前面不遠處的廊橋處靠岸。已有不少路人朝那邊圍了過去。

只聽身邊有人和同伴低語:“那可是鳳棲樓當家花魁月薇姑娘的畫舫,不知道是從哪位貴人處回返?快點去看看,說不定還能瞧上她一眼。”

月薇姑娘?

阿婉好奇地朝那邊望了望,才發現前面拐過一條街就是洛安城鶯鶯燕燕雲集的去處了。來來往往的路人也大都是男子,臉上還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喜悅神色。

這廂河邊,鳳棲樓的鴇母和小廝們早已將圍觀的眾人隔離開來,等待著畫舫安然靠岸。

阿婉想著洛安城裏與自己有交情的人不多,月薇姑娘怎麽說也是排在前幾位的。梁錚和袁沐都不在了京城,見不到袁沐的月薇姑娘和見不到梁錚的她倒是還能說說話。

再說,她對那些男人們如此迫切期待的鳳棲樓畫舫也有點好奇了。

於是,阿婉摸出身上一直無用武之地的銀票擠上前去。

盡管對歡場上的規矩一無所知,可她手裏銀票上的數目成功地讓鴇母的表情瞬間陽光燦爛。月薇姑娘剛從畫舫裏探出身子來,就又被鴇母幾句言語打發回去了。

月薇也瞧見了阿婉,知道花錢的是這位好說話的郡主,便也不再推辭。吩咐隨行的丫鬟重又將畫舫裏布置一番,整得素雅清凈,才讓人領了阿婉上了畫舫。

船頭艄公調轉船頭,畫舫又悠悠地朝河中駛去了,留下岸上一眾未盡眼福的男人們在原地目瞪口呆。

畫舫內紗幔輕揚,還殘留著幾縷馥郁糜醉的香氣。

換了一身素整衣裙的月薇姑娘正取過爐上的小壺,為阿婉斟上一杯清茶。眉眼間還帶著一抹倦意,不知道昨夜是怎樣一番唱曲玩樂。

阿婉端著她遞過來的茶盞,小口啜飲。

月薇姑娘輕聲問道:“郡主是想聽曲呢,還是想下棋?”

“都不想,我就想讓你陪我說說話。”

這樣的客人真是好說話。月薇姑娘翩然坐在桌案邊:“那郡主想說些什麽?”

阿婉便與她說起還未返回京城的迎降大軍。顯然風月場中的消息也是極靈通的,月薇姑娘也聽說了此番迎降的事。

“郡主等梁將軍一定等得很辛苦吧?”月薇姑娘掩唇輕笑。

阿婉也毫不示弱地揶揄回去:“這麽多天沒有見到袁沐,難道你就不想?”

月薇姑娘微微一楞。她沒有想到阿婉竟然會發現她的心思。

她眼中的婉心郡主是那樣神經大條沒心沒肺的樣子,除了她的梁將軍,好像整個洛安城裏就沒有她留心的東西。

她還以為這位郡主對男女風月只是清淺知曉,根本察覺不到她對袁沐的暗送秋波。

可是,就連郡主都覺察到了,有著七竅玲瓏心的袁公子怎麽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卻什麽回應都沒有給她。

她並沒有奢望與他更長久的廝守,只是想要從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多瞧出一絲情動,可這些都只是幻想。因為那些東西她在他投向郡主的目光裏看到了。

月薇姑娘有些迷離的眼神落在阿婉的臉上。阿婉正因為她的不語而自顧自遠眺著江面出神。

如果這位郡主真的心思細密明察秋毫,為什麽卻對袁公子的情意視而不見?還要當著他的面一遍又一遍地提起梁錚的名字,問他關於梁錚的一切。

難道她真的看不出袁沐的淺笑裏總是帶著些許勉強?還有梁錚面對她時的躊躇與無奈……

不,郡主她或許是知道的。

就像看得出她對袁沐的繾綣情意一樣,這些她的心裏都清楚。

只是因為她是郡主,是燕王最寵的婉心郡主,她可以在皇上的首肯下做她一心想做的事,而不用顧忌旁人的感受。

想著想著,月薇姑娘手中的茶盞竟微微顫抖起來。

盡管她隱隱覺得自己的念頭有些偏頗,因為袁沐告訴過她,郡主並不知道那件事,可是她仍按不下心中漸漸升起的氣憤——

為什麽這個局裏的每個人都覺得痛苦,郡主卻可以一個人沒心沒肺地享受著快樂?而她的快樂卻讓其他人更加痛苦。

只是因為她不知道那件事,所有人都瞞著她的那件事。為什麽他們都覺得對於過往的無知對於郡主來說是一件好事?

她應該知道的。

月薇姑娘看著手裏清透的茶水微微出神。

郡主應該知道的。讓她知道自己的處境,或許會讓所有人都好過一些。

如果沒有人敢說,那就讓她來告訴她。

這也是為了她好。

月薇姑娘重新擡眼瞧著阿婉:“郡主的模樣讓小女子想起了一個人。”

“誰?”

“三年前薨沒的婉儀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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