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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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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餉賬目還未核對完畢,還有北疆邊防之策與開駐屯田之事,件件都要理清頭緒,呈上奏章。梁錚在軍帳裏一坐就是一整天,專註地忘了時間,直到呂哲來為他點上燭火。

“將軍,”呂哲一邊為梁錚又換上一壺熱茶,一邊報告,“郡主要我問問您,什麽時候回城?”

梁錚早晨入營的時候吩咐了呂哲送糧送水地照顧著,更鼓勵了阿婉堅守陣地的決心,她又是一呆一個白天。

梁錚懸在奏章上的筆終於頓了頓,他竟然把營外的阿婉忘記了。

他看看還未處理完的賬冊:“你去告訴郡主,我今晚就在營裏過夜,讓她先回去吧。”在帳中處理軍務到深夜,也不是沒有的事,夜深之後城門關閉,他便直接宿在營中。

“是。”呂哲應道,轉身準備退下。

“等等。”梁錚又叫住他,“天這麽晚了,你派人去送送她。”

“是。”呂哲退了出去。

梁錚低頭繼續拿起筆來。筆尖觸紙,凝下一滴墨跡,他突然想起了什麽。

墻邊的沙漏裏,細沙簌簌留下,已是過了酉時。

酉時已過,洛安外城的城門就關閉了。他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猛地合上賬冊,沖出帳外:“快,備馬!”

梁錚沖出大營的時候,呂哲正在安排人手護送阿婉回城。

漸沈的夜色裏,等了一天沒等到人的阿婉,正皺著眉毛,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她不甘心地朝營門裏張望,正好看見趨步而來的梁錚,滿臉的失望一下子一掃而空。

燈火搖曳中,熟悉的眉眼間,那抹瞬間點亮的神采,與記憶中的畫面悄然重疊,讓梁錚覺得一陣恍惚。就像她還在一直等著他。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與記憶中全然不同的嗓音,卻說著似曾相識的言語。

梁錚沒有答話。

呂哲也瞧見了他:“將軍。”

梁錚沖他點點頭:“城門可能已經關了,你們沒有通行的腰牌,還是我去送郡主吧。”他手裏有皇上賜予的腰牌,在征北大軍安置妥當之前,他可以在任何時間出入洛安城。

“將軍。”呂哲欲言又止。

“怎麽了?”梁錚瞧他。

呂哲想起自家將軍方才閱覽賬目時幾分倦怠的模樣,本來想說,如果軍務繁忙,他可以領腰牌代將軍走這一趟。可是——

他看著將軍手裏的韁繩,再看看郡主舒展的笑臉,話在舌尖轉了轉,最後只說了一句:“沒什麽。”

月色朦朧,蟲鳴陣陣。城外的夜色清涼悄然。

沒有了袁沐的絮絮叨叨做緩沖,寡言的梁錚只能直面阿婉的所有言語。

盡管和周身散發著禁言氣息的他呆在一起,阿婉已經不自覺地沈默了不少,可梁錚還是對她的每一次出聲如臨大敵。

她是燕王郡主,是皇親國戚,是皇上首肯與他相隨的金枝玉葉。他不敢怠慢,卻只是想要躲避,只因他心裏的那道傷總會在她面前隱隱作痛。

為什麽她要生得這樣一副面孔,卻是如此的秉性?為什麽她不能遠遠地離開他,好讓他覺得好過一些……

阿婉此時滿腦子想的卻都是如何開展和梁錚的正常對話,開口都是猶猶豫豫:“那個——白日裏袁丞相和梁老將軍在爭論些什麽?”

梁錚擡眼瞧她,微皺的眉還沒舒展開。

“……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身為不經皇上禦批擅自入京的遠地郡主,私自打聽朝中政事,此舉似乎確實欠妥。

阿婉識趣地否定了這個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話題。

梁錚顯然沒有想那麽多,在他的眼裏,阿婉顯然並不具備意欲作亂的頭腦。

他淡淡地搖頭:“沒什麽,就是關於如何應對北夷的爭執。”

說起熟悉的話題,又正好可以打破尷尬的沈默,他的話也變得多了起來:“爹主張反守為攻,派兵深入北夷腹地攻占王庭。可是丞相大人卻堅決反對,說大軍遠征興師動眾,勢必勞民傷財,對朝廷來說也是個不小的負擔……”

阿婉想起了爹和大哥日日念叨的那些國事,微微皺起了眉頭:“可是近幾年北夷頻頻侵擾北疆,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

“沒錯。”梁錚點頭。

“那袁丞相主張如何應對?”

“丞相大人認為北夷部落眾多,又以游牧為主,無人從事農耕紡織之事。不少部落南下劫掠也是為了糧食器皿等物。若是能——”

“若是能開埠通商,和北夷互通有無,就能避免這些劫掠之事。”阿婉接口道,她隱約記得大哥也曾經跟爹提過這個主意,“我朝也能從北夷人那裏換得不少上好的馬匹弓箭。”

“沒錯。”梁錚讚許地點頭,“雖然這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可畢竟雙方的百姓都不喜歡戰禍,這樣至少會讓北夷王族失去多數南方部落的支持,北疆的防禦壓力也會減少許多。”

“可是那樣的話,北夷王族一定會竭力破壞通商事宜,攪得兩方不得安寧。”在爹和大哥潛移默化的熏陶之下,阿婉論起北疆之事也是條理分明,“況且和北夷通商這樣的事沒有先例可循,規則秩序也難以商定。”

梁錚沒想到她一個看似逍遙的富貴郡主對此事頗有見解,所說的句句都在要害之處,忍不住多瞧了她幾眼。

阿婉一向笑得彎彎的眉眼難得的認真嚴整,那樣的神采……與那人更是說不出的神似。

“我——說錯什麽了嗎?”阿婉見梁錚瞧著自己卻不發一言,便又猶豫起來。

“不,郡主說得沒錯。”梁錚垂眸挪開目光,“這也是爹反對丞相大人的原因。他覺得丞相大人是酸腐的書生,把北疆之事想得太過天真了。”

酸腐?天真?

阿婉的眼前浮現出袁老丞相發須半白的儒雅模樣,覺得他與這兩個形容詞之間竟然有微妙的契合感。她忍不住笑起來。

梁錚以為她又想起方才兩位大人幼稚的爭執場面,也輕輕牽起了唇角。

“可是我覺得這個辦法挺好,雖然困難重重,但總歸是個嘗試,說不定以後真能和北夷互通有無相安無事。”

阿婉想起了大哥,和那個只聽大哥說起過的北夷女子——或許是因為她,阿婉才從大哥嘴裏聽過與北夷通商的念頭。

只是那時候,爹認為大哥是被女色迷昏了頭,也生怕有人議論燕王府與北夷人有染,便不準他再提此事。若是通商之事能成,大哥或許就能如願以償了。

“原來郡主是這樣想的。”梁錚頗有些意外。燕王和世子都能征善戰戰功赫赫,阿婉竟然未沾絲毫戾氣。

“……我忘了你和梁老將軍是一家人了。”阿婉後知後覺,“你肯定是支持他的。”

梁錚卻輕輕搖頭:“身為帶兵之人,我自然是支持爹的主張,這也是當初皇上欽點我訓練輕騎軍的初衷。可是丞相和各部尚書大人所呈的賬冊文書,還是讓人不敢小視——此舉著實是勞民傷財。所以朝中幾位大人因為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

“其實這兩種主張各有利弊,卻並非全然對立。”在爹和大哥議政之時多事插嘴的壞習慣占了上風,阿婉忍不住發表自己的見解。

“郡主這話怎麽講?”梁錚對阿婉的見地頗有些好奇。

“若是能通過通商與北夷南方各部和平相處,分裂他們與北夷王族的關系,等時機成熟再對之動武。到時候北夷王族孤立無援,打敗他們便容易許多。”

梁錚著實難掩訝異,這番話竟與方才皇上留他們幾人私議時所說相差無幾。如此縝密的心思和過人的膽識,她倒真的讓他刮目相看了。

“我……說的不好嗎?”阿婉瞧著他,又猶豫起來。

“沒有。”梁錚輕輕搖頭,“皇上也正有此意。”

“嗯,我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阿婉點點頭,對自己能和皇帝表哥的意見不謀而合感到滿意。

狡黠含笑的一雙眸子,在靜謐的月色裏熠熠發亮,帶著難以抗拒的神采。毫無防備的梁將軍竟有些失神。

洛安城的城門果然已經緊閉。

梁錚亮出腰牌叫開城門。

阿婉騎著棗兒跟在他身後,瞧著城門緩緩打開,吱吱嘎嘎的在安靜的夜色裏響得驚天動地,路人稀少的洛安街坊悄然鋪開在眼前。

身前一人一馬俊朗颯爽,她驀地生出一種天地間唯與君相攜的綺念。

梁錚回頭招呼她:“郡主,走吧。”

星夜下看似不經意的回眸,卻比在昨日餘暉中時更叫人心神蕩漾。

阿婉驀地想起前人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詩來,卻又覺得如此柔若無骨的詞句遠配不上眼前人的英挺俊朗。

“……郡主。”臉皮微薄的梁將軍被盯得有些虛脫。

“哦,來了。”阿婉笑得眉眼彎彎,乖乖跟上前去。

驛館裏照顧阿婉起居的女官青桐,早就帶著幾名隨侍在街口等得心急如焚,遠遠瞧見梁錚和阿婉出現,趕忙迎上前去。

“哎呦,郡主殿下,您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呦?真是急死我們了……”

阿婉跳下馬來,把韁繩遞給青桐,笑瞇瞇地安撫:“我一直都和梁將軍在一起,不會有什麽事的。”

那廂梁錚拱手辭別:“郡主,末將先告辭了。”

只是尋常的拜別,阿婉卻覺得不舍,瞧了他半晌才抿唇點頭:“嗯。”

微涼的空氣因為這個不經意的停頓染上了些旖旎的溫度。

梁將軍握緊韁繩調轉馬頭,竟有些丟盔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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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為他們打開城門的西城尉八卦精神太過,還是驛館守門的宗正小吏匯報工作太事無巨細。總之,兩天的工夫,皇帝表哥就知道了阿婉整日“皇城——軍營”兩點一線蹲點逮人的事跡。

第三天一大早,阿婉正照常在南安門外等梁錚,卻先等來了個衣冠整齊的小太監,恭恭敬敬地請她進宮:“皇上在宮裏等您呢。”

“可是——”阿婉皺眉望了望四周下了朝匆匆離去的文臣武將們,她等人的正事兒還沒辦完呢。

小太監善解人意地一笑:“梁大將軍也在。”

……阿婉二話不說,就跟著他進宮去了。

還是皇帝表哥夠意思,噓寒問暖間就賞了阿婉一塊禦賜令牌,不但可以隨意出入軍營,不論何處都如皇帝親臨。

一旁的梁錚眼看著阿婉接過令牌收在懷裏,一股莫名的危機感湧上心頭,忍不住出言阻止:“皇上,郡主既無官職又無戰功,怎麽能賞禦賜令牌?何況軍營重地,怎麽能隨便讓女子入內?”

皇上卻是一副不聽勸諫的昏君模樣,笑得城府頗深:“不妨事,等事成之後,朕自會將令牌收回。”

事成之後,事成之後……什麽事?何為成?

面對皇上□□裸的亂點鴛鴦譜,梁錚有一種明知被賣還只能束手就擒的無力感。

無助的梁大將軍一個勁兒地朝同在一旁的袁沐使眼色,要他替自己說句話,可袁公子一副事不關己的謫仙模樣,沖他笑得出世又無塵。

被孤立的梁大將軍咬牙不放棄:“可是皇上,若此事不成又當怎樣?”

皇上瞇起一雙龍目,微笑:“成與不成得要阿婉說了算。”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終於變成已簽約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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