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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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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錯了。

全都錯了。

錯得未免太離譜了。

明明她是一直線的往前走,毫不猶豫又迫不及待,以為這一次總能搶得頭回,撈個第一做做。

凡間不是有句話說得好,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她都在原地徘徊好幾千年了,應該輪到她了吧,可是……

為什麽她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粉雕玉琢的六歲小女娃坐在雕著團花的花梨木架子、鋪著淺藕色被褥的床上,十分糾結的皺著眉頭,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充滿不解,鼻頭擰得像吃到世上最酸的果子,一張一闔的小嘴兒發出呼哧呼哧的不甘低喃。

這裏是徐府,徐家是個大家族,旁支甚多,本家子嗣卻不豐,告老還鄉的前太醫徐義松,也就是徐輕盈的祖父,他那一代就兄弟兩人,他育有兩子三女,女兒都嫁得不錯,兩個嫁給京官,一個嫁給商賈。

照理說本該由嫡次子徐賢之繼承太醫之位,大三歲的長子徐晉之留在老宅奉養父母,但是徐晉之想入太醫院做個五品醫官,淡泊名利的徐賢之便把父親提攜一子的機會讓給兄長,回到家鄉照顧年邁的父親。

事實上徐賢之是有意相讓,鮮少在大哥面前展露過人醫術,等大哥入京之後,他才慢慢拿出真本事,在鎮上開了間「和春堂藥鋪」,造福鄉裏。

也因為徐賢之不爭不搶,沒有為官的野心,兄弟倆的感情算是好的,和春堂若藥材不足時,便會請徐晉之藉由太醫之便從皇商那兒取得,因此和春堂再珍稀的藥材也弄得到,以致於聲名大噪。

以上這一切本該與她毫無關系,偏偏現在……啊啊啊!她感到萬分憤怒,總覺得被擺了一道。

何解?

話說半個月前,被全家人寵壞的小姑娘徐輕盈又到蓮花池畔嚇魚,怎料魚沒嚇著,自己反倒跌入池子裏,大量池水淹入口鼻,一條小命就這麽交代了。

等眾人發現她面向下飄在池面時,其實她已經死了,可一府的大小大夫不放棄搶救,死了也要讓她活過來,甚至動用了宮屮的秘藥,即使醒來變成傻子也要奮力一搏。

果然,人是救活了,但是裏面的內蕊也換了。

最近不是流行穿越嗎?所以天上的神仙也來湊一腳……

咦!神仙?

沒錯,就是天上的十二生肖,因為他們十二年才輪值一回,實在太清閑了,實際上是閑得鬧騰,沒事找事,讓其它仙人不勝其擾,才想找些事讓他們做做。

於是乎,某位仙人便說,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吧,讓他們各自找一位豬……

好隊友來相助,不管是不滿意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現在位置的,都得要找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隊友,屆時才能把人拉到天庭來,不會白費勁。

不過人間不能去,會亂了天道循環,因此十二生肖開會討論,決定以仙境圖書館內的同一類型的藏書來一決勝負,十二只動物有志一同的看中「古代傳奇故事」區。

可是事情真如他們所料的順利嗎?

瞧!這不是出了岔了。

穿呀穿的,十二生肖排行第十的花刁雞就穿出問題了,一覺醒來成了手小腿短、坐在床上腳就踩不著地的小女童徐輕盈。

「月老,太上老君,南極仙翁,王母娘娘……你們快把我變回去,我要重穿一回,這次不算數……」

橫眉豎目的花刁雞……不,是徐府的小小姐徐輕盈雙目朝上,指天低吼,小小的險兒布滿怒氣。

「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又作惡夢了?」

貼上魚戲蓮葉窗紙的紅木門板被打開,走進一名穿著嫩黃色比甲的丫鬟,臉有點長,像馬臉,細長的眉很是嫵媚,約十五、六歲,細細的腰肢一扭一搖的,細柳堪折。

「你是誰?」花刁雞……徐輕盈用老成的語氣問著,眉宇間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刁鉆。

「奴婢是如意呀,小姐不記得奴婢了嗎?」如意裝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但眼底沒有半絲敬意。

如意是家生子,家中三代都是徐府的家仆,她祖父、祖母都跟著大老爺在京城大宅,一個管外事,一個管內宅,在府中是不可或缺的大管事,權限甚至大過府內的少奶奶們。

而她是個心大的,一心想到天子腳下的京城,靠著祖父母的關系,就算當不成正室,至少也有個姨娘好做,她祖母當年可是服侍過老夫人,也給大老爺餵過奶,情分自是不同。

看似稚嫩的眸中利光一閃。「我是不想記住你呀!誰教你對我不好。」她嘟著嘴,似在嬌嗔。

「哎呀!我的好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奴婢就是個奴才,哪敢對主子使壞,小姐千萬別害了奴婢。」如意略微心慌的看看門口,就怕這番誅心的話被人聽見,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那你帶我出去玩。」整天待在屋子裏,沒病也悶出病了,她快悶壞了,整個人蔫蔫的。

一聽主子要出屋,如意差點哭著跪下來喊祖宗。「不行呀!小姐,老爺、夫人吩咐了,你的身子骨還太嬌弱了,不宜吹風,要身子養好了才能出去,奴婢要看著你呀!」

徐輕盈落水被救起後,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期間高燒不退,入手的滾燙簡直像火盆子一樣,讓徐府上下又急又慌,想盡辦法要退了她身上的熱氣,湯藥是一碗一碗的硬灌。

好不容易退了燒,她又連夜夢囈說起胡話,把一家人剛放下的心又高高吊起,唯恐她撞了邪。

請了和尚來念經,又做了三天道場讓道士收驚,一連串勞心勞力的折騰,她的情況才漸漸好轉,眾人才終於放下了心。

這也是為什麽當徐輕盈一醒來,床邊卻無人照看的原因,因為所有人都累垮了,趁著她睡覺時回屋好好休息。

「我好了,你看我都長肉了。」才幾天功夫,手臂上一節一節的白藕,生得粉嫩粉嫩卻刺眼。

她不想變成大胖子,她得去觀察敵情。

「小姐好沒好,不是由奴婢決定,要問過老爺、夫人才行,奴婢不敢自作主張。」就長那麽一丁點肉,有什麽好大呼小叫的,她想長還長不出呢!如意很滿意自己玲瓏有致的身段,對自家主子的照顧明顯少了幾分用心。

「我說我沒病就是沒病,你要是不帶我出去,我讓娘扣你月銀。」她勾起指頭,想施點小法術教訓不聽話的下人。

沒有,她使不出來,感覺到法力仍在,但是那指間的靈力……哎!好羞人,宛如老人灑尿,點點滴滴。

這下她急了,很是慌張地又試了幾回,可是不是力不從心便是有氣無力,法術使到一半就斷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進到書裏她就成了普通人,那「空間」、「靈泉」什麽的金手指呢,為何一樣也沒附送?穿越小說內不是都有一種生存的能力嗎?

又一次,花刁雞在心裏咒罵,她開始懷疑成功的可能性,什麽都不會的她,真能拐個隊友回天庭嗎?

為此,她怔忡了一下,差點被貼身服侍的丫鬟以為她犯了癔癥,高燒把腦子燒壞了。

「小姐、小姐,你別嚇奴婢呀,快回過神……」怎麽又傻了,她可不想照顧一個傻姑娘。

被只嗡嗡叫的蚊子吵得不耐煩,一回過神的徐輕盈,小嘴兒一撅,伸手揮開在眼前晃動的障礙物。「背我。」

「背小姐?」她十分不樂意。

「還不背?」她嬌斥。

「是的,小姐。」如意心不甘、情不願的低下身,背上多了分量不輕的小肉丸子,壓得她上身往前傾。

「走。」徐輕盈發號施令。

「走去哪裏?」如意不禁想著,小姐不是變著法子折磨人吧?

落水前的小姐雖然有點小任性,對人很不客氣,但是不會無緣無故的發脾氣,對自己院子裏的下人還算愛護,說是護短一點也不為過,自家的狗自己打,不假手他人,怎麽大病一場醒來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往前走,我往哪兒比你就走哪兒。」不把你搞得暈頭轉向,我還配當花刁雞嗎?

「小姐……」如意苦著臉。

「往左,到窗戶邊,我要看園子裏的花。」時令冬季,其實院子裏沒什麽花,只有一棵葉子幾乎掉光的合歡。

「是,小姐。」看花、看花,就讓你看個過癮。

過了一會兒,小將軍威風凜凜的又指使座下小兵,「不看了,到右邊的窗戶,我要看樹……」

「是,小姐你穩著點,奴……奴婢這就過去了。」小姐還真沈,她的細腰都快被折斷了。

「不,不是這扇窗戶,是最右邊的窗戶,你真是太笨了,樹都被擋住了哪看得到……再往前……對,左走三步,右移一步……我渴了,倒杯水來……」

在徐輕盈左使右比之下,有些頭暈眼花的如意不自覺的走出屋子,午後的陽光徐徐地灑在地面上,反照的日光讓人更目眩「,暈陶陶的,有種教人不知身置何處的錯覺。

「好了,放我下來。」

一聽主子終於要下地了,繞得頭暈暈的如意氣喘籲籲的蹲下身,讓主子安穩的雙足著地,背上一輕,她頓時也爽快了許多,又是捶又是捏的趕緊松松腰骨和頸肩。

等她徹底放松下來,放眼一看,冷汗又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她簡直是又驚又慌,一把擋住想要往外跑的小姐。「不——小姐不能出去,快回屋,你的身子骨撐不住。」這是誰家的祖宗,專門來折騰人的。

身體恍若泥鰍的徐輕盈一溜煙的打如意的腋下鉆過,還回過頭朝她淘氣地一吐舌頭。「捉不到我,捉不到我!我可是神仙,會騰雲駕霧,咻地飛到雲朵裏吃烤肘子。」

「小姐……」她太刁鉆了。

「你沒翅膀怎麽飛,還吃烤肘子,要不要分二哥吃?」他這個妹妹呀,實在越大越頑皮了。

「二哥?」

徐輕盈擡頭一看,眼前的少年約十歲,穿著灰鼠皮襖,下著雲紋暗花黑緞錦衣,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很是清逸,近看有如新荷初綻的水墨畫,不需赭紅便嫣然一片春光。

「還調皮?」徐展瑜寵溺的瞅著她,手一伸,輕輕往她腦門一扣,止住了她的動作。

「二哥,放開我!」太過分了,居然捉著她。

「放了你,好讓你玩出一身汗,然後又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淚眼汪汪的說不要喝好苦好苦的苦藥嗎?」她一碗藥得喝上大半天,還要又哄又騙的,一喝完藥還得往她嘴裏塞糖塊。

一說到喝藥,徐輕盈馬上苦著一張小臉。「那藥真的很苦,不然你下回喝喝看,我苦得嘴巴吃什麽都沒味道了。」

「胡說什麽,二哥又沒生病,最不聽話的病人是你。」他最愛捏她軟嫩的頰肉,一逮到機會便不忘揉捏兩下。

「我病好了。」她大聲宣稱。

「是嗎?」明明小臉還慘白慘白的,不夠紅潤。

「你看我活蹦亂跳的,還能翻墻……」看到高高的墻頭,徐輕盈那花刁雞的本性驅使著她就想往上跳,在上頭昂首闊步的走著。

「翻墻?」一道柔細的女嗓驚呼。

「娘,妹妹說的是翻跟頭,你聽錯了。」擔心妹妹被母親責備,徐展瑜連忙出聲幫著遮掩。

娘?徐輕盈一頓,看向來人,頗為挑剔地打量一番。

原來這就是原主的娘親,弱柳扶風,裊裊婷婷,眉似遠山眼若秋水,瑤鼻直挺菱形小口,頗有幾分姿色,難怪能生下徐輕盈這個小美人。

幸好這娘的模樣還算不錯,沒給她丟臉,就勉為其難讓她當自己這一世的娘吧。

「呵呵……你還為她打掩護,不怕慣壞了她!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也不曉得像誰。」以後為她找親事可要頭疼了,不知是嫁人還是禍害人家全家。

「娘最慣她,我吃味了。」徐展瑜假裝嫉妒。

「也不瞧瞧自己都幾歲了,還跟妹子爭寵。盈兒來,別靠你吃醋的二哥太近,免得沾了他的酸氣。」

「哪裏酸了,母親騙人。」徐展瑜故意嗅嗅手臂,擡起手往妹妹身上抹,有福同享,有酸味一起酸。

「啊!娘,二哥欺負人……」內裏是幾千歲的神仙,卻裝出六歲小女兒的模樣,咯咯咯的笑著往母親懷裏鉆,有淚流不出的花刁雞在內心悲鳴。

「好了,不許你追著妹妹,瞧她額頭都冒汗了,要是又病倒了娘可要心疼了。」憂心女兒的病憂出了一臉憔悴,臉色有些青白的徐二夫人,取出繡菊帕子給女兒擦汗。

徐輕盈有些尷尬的扭了扭身子。「娘,我沒事……」

驀地,與徐府僅一墻之隔的柳府傳來哀戚的哭聲,把徐輕盈嚇了一大跳,話語一頓,她不禁暗籲一聲,真是觸黴頭。

「盈兒,別怕,那是柳府在辦喪事。」一說到柳府,徐二夫人的眼神不免變得黯然,一臉淒楚。

「辦喪事?」徐輕盈回過神後,有些錯愕的問。是她要找的那個柳府嗎?柳毅的家?

「是呀,柳老爺也挺可憐的,正值壯年,官運亨通,官拜正三品戶部侍郎,正是青雲扶搖直上之際,沒想到會被馬車撞個正著,拖了三天就沒了。」這幾天才扶靈送回老家準備葬入祖墳,可憐剩下的孤兒寡母要如何過活,她真是為他們擔心。

柳家和徐府在老太爺那一代交情甚篤,時有往來,兩家如一家般密切,還在相鄰的墻開了道門,方便兩家人走動。

後來柳老爺考上解元,舉家搬到京城,只留下數名老仆看守宅子,漸漸地兩家少有來往,柳家仆人便將那扇門拆了,重新砌磚上泥,從此兩家也就日漸疏遠。

「娘,我們要過府吊唁嗎?」徐輕盈問。鄰居嘛,總要上炷香什麽的。

徐:一夫人笑著撫了撫女兒微涼的額頭,輕嗅她身上好聞的乳香味。「你的病才剛好,怕沖煞到,明兒個我帶你兩個哥哥過府,人家遭了難正難過著,娘可能要多停留一會兒。」她希望能陪柳夫人聊聊,助她早日走出哀傷。

「我不能去嗎?」徐輕盈一雙大眼帶著期盼,眨呀眨的。

徐二夫人不禁失笑。「撒嬌也不行,下個月十五我再帶你到觀音廟上香,不許扁嘴巴……」

湖北人柳毅在前往長安赴考途中,於涇陽地區遇到一名女子在冰天雪地中牧羊,他一時好奇,多方打探,這才知曉對方乃洞庭湖的龍宮三公主,遠嫁涇水龍王十太子。

沒想到神仙之間也有「天作之合」的婚配,龍配龍,鳳配鳳。

可惜小龍王生性風流,娶妻之後連碰都沒碰過她,獨守空閨的三公主還被翁姑欺淩,逼她帶羊群到江邊放牧,處境相當悲涼。

周遭水族禽鳥懾於龍王淫威,都不敢為三公主傳書回家求救,柳毅義憤填膺,便放棄科舉的機會返鄉送信。

他回到洞庭湖畔為三公主送信到龍宮,但洞庭君礙於與涇陽君多代的交情,思來想去決定息事寧人,不過洞庭君的弟弟錢塘君卻大為氣憤,帶著水軍前往涇陽解救三公主,並殺了徑水龍王十太子。

三公主回宮後,為柳毅奉酒答謝,錢塘君見兩人眉目傳情,有意撮合,但柳毅礙於沒有媒人,以及介懷自己間接殺了三公主的丈夫,並沒有允了這門親事。

柳毅回到地面後,經常望湖興嘆,而三公主亦對柳毅日夜掛念,雙方父母為了子女的前途大費思量,柳毅的母親決意為兒子尋找媳婦,而錢塘君由於錯手殺了三公主的丈夫而耿耿於懷,決定化身為媒婆前往柳家說媒,於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才是《柳毅傳》的內容,是中國四大民間傳說之一,起源於唐高宗年間,為李朝威所著。

可是花刁雞一鉆進天庭的藏書中,赫然發現全「走鐘」了,除了故事主角還是柳毅外,其它情節與她看過的《柳毅傳》大有出入,完全不是記憶中的仙凡之戀。

原本她是想化身書裏的三公主,憑著柳毅這奮不顧身的情義,等這一世過完,他肯定二話不說的答應成為她的隊友,兩人便可通力合作贏得馬拉松接力賽,把那只耀武揚威的小小鼠輩踩在腳底,拔得頭籌,從排行第十跑到第一。

雞首、雞首,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可見雞要排在最前。

但是,三公主在哪裏?

而今的柳毅還是八歲的小鬼頭,愛哭又懦弱,他的娘體弱多病,恐怕撐不過兩年,這是哪門子的《柳毅傳》,根本是偽中國民間故事,被人竄改過的!

「哎喲……」痛痛痛!可惡的墻,築這麽高幹什麽,她多少年沒摔疼屁股了。

「誰?」哽咽的泣音帶有一絲驚慌。

「我……我啦!我是隔壁的鄰居,我叫徐輕盈。」徐輕盈拍拍裙子的草屑,語氣很是輕快的回道。

「徐輕盈?」柳毅一身素白,躲在後院大樹下偷哭,沒料到會從墻上掉下來一個小女孩,他有些錯愕的睜大著紅腫的雙眼瞅著她。

父親意外過世讓他非常難過,母親因父親的死,傷心過度而一病不起,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他知道必須當個撐梁頂戶的男子漢,不能讓死去的爹丟臉,不能讓柳家從他手中沈寂,他要奮發向上,光耀門楣。

卻沒想到軟弱最後一次的狼狽模樣,竟被這個小女孩給看到了。

「徐大夫的女兒,我家和你家是世家,我祖父和你祖父是好朋友,年輕時常在一塊喝酒下棋,是棋逢敵手的棋友。」那是她從祖父口中套出來的,老人家很喜歡懷舊。

「我、我沒聽過徐大夫,只知道宮中有個很兇的徐太醫。」他抽噎著,很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抹去涕淚,接著又看向徐輕盈,她的話雖然很多,但人長得很討喜,兩只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月亮映在眼底。

「嗯嗯,他是很兇,他是我大伯父,聽我大哥、二哥說,大伯父可兇了,聲音大得像打雷,轟隆隆的,他一開口我們都不敢出聲,只能畏畏縮縮地像只小雞往我娘身後躲。」

花刁雞沒有徐輕盈六歲以前的記憶,一點也不符合穿越小說的定律,她醒過來後的記憶全是自己一點一滴從眾人嘴裏套出來的,一遇到不知道的事就裝傻,一徑的笑。

其實六歲的孩子能記得多少,徐二老爺和徐二夫人都是疼孩子的人,女兒想不起來也就算了,只當她年紀小、忘性大,反正又沒準備讓她考狀元,自在快活就好。

她的兩個哥哥更誇張,對她根本是全無理性的慣著,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兩個傻哥哥只有聽話的分,鮮少說不。

徐家這一代的女孩子很少,陽盛陰衰,大伯父徐晉之有兩嫡兩庶四個兒子,女兒只有一個,而他們二房人口更少,兩子一女,所以女兒成了寶,全家當寶貝嬌養著。

這一點花刁雞還挺滿意的,她穿過來的環境很不錯,家境過得去,只娶一妻的父親並未納妾,孩子全是一母同胞,少了後院的紛爭和算計,她可以安全的長大。

一聽她對自家伯父的形容,心裏窒悶的柳毅忍不住笑了。「徐太醫或許只是長相兇,但人很好。」

「是嗎?怎麽我聽說他只要一回來,我們全家大小都不敢吭氣,連我爹都要戰戰兢兢。」大伯父很是愛擺顯,每回都穿著正五品的官服返鄉,之後才換常服。

大伯父很重官威,娘說的。

「聽說不準,眼見為實,難道你沒見過你大伯父嗎?」每年總會回來祭祖,多少會見上一面。

「忘了。」徐輕盈對徐家大伯父印象不佳,明明奉養祖父是長子之責,他卻仗著兄長之名搶走她爹在太醫院的職務,還反過來要二房代大房盡孝,十來年沒拿回一兩供養銀子。

因為在太醫院供職,徐晉之並未年年回鄉祭拜,幾年才回來一次,他上一次回祖宅是四年前,那時徐輕盈才兩歲,剛會走路,想必連本尊也記不得這個大伯父。

之後,徐晉之總以宮中事多為借口,托人帶信請二房代為拜祭,一應的三牲五果和祭拜所需的費用,大房總說先記下,等下次回來再一並給齊,所以全由二房支付。

所幸和春堂藥鋪收入甚豐,徐賢之的醫術更是受人讚揚,這點小錢二房還付得起。

也虧得二房全是心寬的人,不與大房計較,否則遇到氣量小的兄弟和妯娌,還不鬧得天翻地覆。

「你還小,記不住也是人之常情。」能把一切都忘了的人最幸福,要是他也能忘……不,他不能忘,那是他的爹,即使爹已經不在了,在他心底仍是最鮮明的印記。

「我不小了,我六……六歲了,你八歲。」徐輕盈本來想說她六、七百歲了,足以當他的曾曾曾……祖母,但這話一說出口,不把人家小男孩給嚇死才怪,連忙改了門。

「你怎麽知道我八歲?」見她站得有點累,柳毅拉著她的手走向不遠處的八角涼亭,裏頭有太湖石圓椅,兩人一同坐了下來。

她很神氣的揚起小巧的下巴。「我打聽來的。」

「你為什麽要打聽我?」對她,他不討厭,身為獨子的他,一直希望能有個笑起來像她這般甜的妹妹。

徐輕盈一臉「你不懂」的神情瞅著他。「因為我們兩家是世交呀!你祖父和我祖父是朋友,我們當然也是好朋友。」

「好朋友?」看她神態認真的說著過於老成的話,柳毅心中的難過一點一滴的消失,只覺得很想笑。

「對啦,你不要再傷心了,人終究會死,早晚而已,又不是神仙永遠不會死,你耍看開點,你當你爹去遠行了嘛,你早點死就能遇見他了。」在輪回轉世之前……呃,等等!除了她以外,柳毅等人都是杜撰出的人物,他們有三魂七魄嗎?人一死要往哪裏去?難道是書魂?

聽著她咒人早死的安慰,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過了一會兒才有些僵硬的回道:「沒考上科舉前我不會死。」

「那考上之後你就甘心死嘍?」她要當第一個回去的人,絕對不要再落在其它生肖之後,尤其是她最討厭的老鼠。

他一滯,表情充滿不解的反問:「為什麽要死?考上科舉之後我還有很多很多事要做,我要像我爹一樣當個好官,為百姓做事,讓我爹和我娘都感到高興。」

「為什麽工這麽麻煩……」徐輕盈有些不滿的小聲嘀咕。

人的一生如此短暫,有什麽好眷戀的,早一點解脫不是很好嗎?幹麽死拖活賴的要多活幾年。

「你說什麽?」柳毅聽到她在咕噥,可是聽不清究竟說了什麽。

「我說,做人真麻煩,要做的事太多了,唉……」她幾時才能重返天庭,書中的日子太無趣了,沒人好鬥嘴。,聽她重重的一嘆息,好像多累似的,他忍不住笑出聲,「徐……徐妹妹,你不用太擔心,這些事會有大人去擔起,輪不到你操心。」

「叫我輕盈或盈兒吧,我有哥哥了,不想再多一個。」徐輕盈把哥哥和嘮叨劃上等號,哥哥們的寵溺她受著,但說教……那就免了。

「好,以後我就叫你盈兒。」他有一個可愛的妹妹了。

「嗯,我就叫你阿毅,表示我們的交情很不同,你有事可以來找我,我家裏的人比你家多,我做不到就讓他們去做。」她一句話就把徐府上下給圈進來了,也沒先問過他們肯不肯。

徐輕盈是急性子,比較容易沖動,凡事不會瞻前顧後,想做就去做,出了事再說。

她太想臝得這一次的馬拉松接力大賽,因此想盡辦法要接近故事的主角柳毅,反正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一開始她的想法是建立交情,從小培養鐵桿一般的感情,等日後再開口請他幫忙,他肯定不會拒絕。

可是徐輕盈忘了一件事,男女之間是不可能存在純粹的友誼,尤其是民風沒那麽開放的古代,一男一女的感情深厚,走到最後不是成為夫妻,便是只能形同陌路,以免惹人非議。

她要麽賠上自己的一生,反之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盈兒,我不能常常上門去打擾,我還在孝期。」他得守孝三年,期間不得訪友、作樂,並不適合與人密切往來。

「那又有什關系,我們家又不忌諱。」她爹是大夫,看過的死人可多了,喪家常請他為悲傷過度的遺族看病。

「你是誰,哪兒跑來的野丫頭,知不知道隨隨便便到人家家裏很沒教養!」怎麽阿貓阿狗都放進來,欺柳家沒人了嗎?

一名少女身著霜白菊紋緞子,外罩煙青色短襖,腰上繋著淺青色嵌寶石玉扣腰帶,垂綴著一塊白玉佩,玉佩下方結的穗子是雙福字,福中嵌黃玉。

「表……表姊,你不要誣蔑我的朋友,她是……我、我請來的客人。」柳毅說完,不自覺瞥了一眼比兩個他都還高的墻頭,想起方才徐輕盈出現的方式,倒真是與眾不同。

親爹曾是知府大人的朱巧兒改不了官家千金的作態,盛氣淩人的睨著他。「什麽誣蔑不誣蔑的,你爹剛死就有人上門來打你的主意,你這蠢腦袋也得好好想一想,人家圖你什麽,還不是你爹留下來的財產,要是你守不住……」

「住口!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什麽財產,他爹一生清白,哪有多少銀子,何況還有他娘在。

朱巧兒大柳毅兩歲,今年十歲,個性和她早逝的爹很像,刻薄寡恩且貪財,一看到銀子就兩眼發亮,不論是不是她的都想占為己有。

但她娘倒是個不貪心的,除了有點小勢利、專往高處看以外,不該她得的分文不取。

「什麽你家的事、我家的事,我娘是你姨母,你敢說我們不是一家人嗎?」這小子居然敢吼她?!

「表姊,我的事不要你管,盈兒是我的鄰居,她過府來玩,我理應招待。」柳毅站起身將五官細致的小人兒拉到身後,很是維護的擋在她面前,面對表姊的質問毫不退縮。

「哪有人在喪期上門,肯定別有用心。」這麽小心機就這麽重,長大了一定更不得了。

「表姊!」他很不高興。

「巧兒,你又和毅兒鬥嘴了是不是?娘不是說過要你們表姊弟要好好相處嗎,怎麽又不聽話了。」林文娘很瘦,瘦得弱不禁風。

「娘,你來說說他嘛!明明姨父剛死沒多久,就有人勾搭上門,我為了他好,說了他兩句,他卻對我言語不敬,真是不識好人心!」她好歹是表姊,還說不得他嗎?

「巧兒,姑娘家怎能這麽說話,想娘罰你抄佛經是不是?」這孩子都被她寵壞了,口無遮攔。「毅兒,別跟你表姊計較,她就是嘴壞,沒有什麽惡意……唉喲,這是誰家的閨女,生得真標致。」

柳毅正想說她是徐太醫的侄女,誰知徐輕盈從他身後跨了一步出來,搶先一步開口——

「我爹是個大夫。」她絕口不提和春堂。

一聽只是個大夫,林文娘臉上的笑意馬上變淡。「小姑娘,早點回家,別老在外頭逗留,若是你的家人找不到你可要擔心了。毅兒,你也真不象話,沒想過人家小丫頭的家人會焦急嗎?」

徐輕盈那比這些人多活了好幾百年的銳眼,又豈會看不出這對母女的心思,為了不讓柳毅難做人,她先是朝他笑了笑,接著又朝那對母女微微一鞠躬,便先行離開了,這一次,她走的是正門。

柳毅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心裏感動極了,更有個預感,以後他們之間的關系並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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