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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自由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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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魯克山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被人這樣劈頭蓋臉地罵過了。

上一次還是他未滿十六歲跑去紋身, 被老珍妮在二樓罵得整條街都聽見。

他早已不是那個十九歲時候一無所成、到處碰壁的男孩, 現在的他有錢有社會地位, 乃至於現在當面怒罵他的陳家蜜, 心裏也喜歡他。

她喜歡自己,怎麽可以讓自己去見鬼?他明明是為了他們兩個好。

陳家蜜的話, 嚴重刺傷了他許久不被撼動的自尊。

“註意你的措辭,陳家蜜小姐,”克魯克山真的很高,他只不過擡腳往前邁了一步, 他的身高就越發讓陳家蜜感到壓迫,他用慣常的語氣冷嘲她,“如果你沒有徹底掌握一門語言,就請不要濫用它。”

陳家蜜已經豁出去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真的能夠和克魯克山成為一對, 那麽她就絕沒有因為這份單方面感情委曲求全的可能。。

“我的雅思成績是七分, 克魯克山,比你的中文程度好得多,”陳家蜜毫不畏懼地迎視面前的人, 絕不讓自己因為那雙藍眸而產生一丁點的動搖, “剛剛我說的每一句話,一個單詞,我都保證它們百分百地充分表達了我的意思。你想再聽一遍嗎?你去見鬼吧,克魯克山。”

克魯克山被徹底激怒了。

陳家蜜是個女人,一個可愛又可恨的女人, 克魯克山既不能罵她也不能打她,他氣到極處,只能緊緊抿住自己的嘴唇,否則只要開口和她爭吵,克魯克山覺得自己的語調都會氣到發抖。。

如果說他的眼睛冷漠如冰川,那麽陳家蜜的眼睛就是燃燒熊熊烈焰的黑色炭火。

就在陳家蜜以為克魯克山會和下午一樣爆發出驚人的情緒時,克魯克山突然輕飄飄地甩開手裏抓著的天鵝絨,他只是怕陳家蜜覺得冷,想把她裹起來,就如他擔心陳家蜜再次被詹姆斯·亨特拉爾羞辱,所以想阻止她再一次去見那個無情的男人。

他只不過是為她著想。

可陳家蜜不領情,她拂開那片窗簾,就如她拒絕自己的好意,愚蠢而沖動,克魯克山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大腦,可是她穿著紅裙就像一束火焰站在那裏,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耀眼。

克魯克山的怒氣像是被這天氣凍得了無蹤影,他像是一個對魔方充滿興趣的小男孩,最後因為解不開謎題而氣惱地把魔方丟掉,克魯克山決定陳家蜜之後的所作所為都將不再和自己有任何關系。。

他推開露臺的門,冷冷地扔下一句話:“那就隨便你。”

和暗戀的人做朋友果然是不可能的,陳家蜜後知後覺地抱起自己的肩膀,沒有克魯克山像座山一樣站在面前擋風,陳家蜜這才知道露臺有多冷。但她不可能依賴克魯克山為自己遮風擋雨,陳家蜜必須學會在這惡劣的天氣裏,獨自一個人蹣跚前行。

可是她心裏還是難過,陳家蜜並不希望自己和克魯克山最後的回憶是在爭吵中收場的。

她推開門回到大廳,四顧之下早已失去了克魯克山的蹤影。

倒是不遠處原本圍繞在詹姆斯·亨特拉爾身邊的人已經漸漸散去,他不覆先前眾星捧月的熱鬧,一個人走向大廳深處的背景不知為何竟然顯得有些落寞。

陳家蜜見他已經沿著旋轉樓梯拾級而上,便快步趕上去,高跟鞋在樓梯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詹姆斯·亨特拉爾肯定能夠知道有人跟在自己身後,但他沒有回身查看或者予以警告,陳家蜜心想亨特拉爾想必就是默許了,自己這種行為便談不上暗中尾隨,便放心地扔掉思想包袱。

果然當她踩上通往二樓的最後一級臺階,面前一間圖書室的大門敞開著,詹姆斯·亨特拉爾就面對著大門坐在棕色牛皮的單人沙發裏,他已經從酒櫃裏取了香檳和兩個位子,陳家蜜一看就知道他這是守株待兔。

原來自己不是誤入兔子洞的愛麗絲,而是獵人等待的肥兔子,面前是個陷阱也未可知。

詹姆斯·亨特拉爾的態度比她想象中還要友善得多:“坐吧,陳家蜜小姐,我猜你有話跟我說,我洗耳恭聽。”

得到了對方的主動允許,陳家蜜之前的猜測果然沒有錯,她好像看到一絲勝利的曙光,便款款走上前去落座。

詹姆斯·亨特拉爾遞了一杯香檳給她:“喝了它,喝的時候想想一會兒要說什麽,”見陳家蜜接過酒杯,他語氣溫和地提醒她:“如果還是上次的請求,那你就不用說了,喝完這杯就請離開。”

這種和藹中帶著強硬的態度讓陳家蜜瞬間嚴陣以待起來,她滴酒未沾,把那杯金黃色的香檳放到了手邊的茶幾上:“所以我還一句話都沒有說,亨特拉爾先生你就要單方面宣布談判破裂嗎?那我覺得我就不必喝它了,因為我要說的事情就是那麽老套,而且我絕不願意喝完酒就離開。”

“詹姆斯,叫我詹姆斯就可以了,畢竟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勉強算得上熟人。”亨特拉爾放松地靠進沙發裏,他談不上對陳家蜜的好惡感,但是穿著紅裙的陳家蜜看起來和那天晚上很不一樣。

對於他來說,不是陳家蜜哪裏不一樣了,而是那條紅裙子才有意義,陳家蜜就像一個會動會說話的模特兒一樣。詹姆斯·亨特拉爾不覺得她會表現出什麽更驚人的特質來,除了裙子著實讓人印象深刻。

“我要那批玫瑰種苗,詹姆斯,”陳家蜜從善如流地用起了新稱呼,她不會因為對方虛偽的友善而放松警惕,而是直截了當地提出自己從未變更過的要求,“於情,我覺得你會對被老天遺忘的人們抱有同情心;於理,你和我們雲市的種植戶們有合同。”

亨特拉爾也收起了那套春風拂面,陳家蜜知道那叫做生意人的表情,她在克魯克山臉上也看到過:“我對你們的產能有評估,亨特拉爾公司也有自己的辦事流程。我對你們的損失抱有十萬分的同情,也會積極履行合同,但是兩個月,”他伸出兩個手指,“兩個月後我們來處理這件事也沒什麽不妥,陳家蜜小姐,而且今天是平安夜。”

陳家蜜如果要的是他兩個月後再處理的回答,那她一開始就不會飛來阿斯米爾。

“我承認你嘴裏說的產業鏈低端的事實,也正是因為我們處於產業鏈的末端,勞作辛苦、收入微薄,因此耗不起兩個月。”陳家蜜知道這樣爭論下去是沒有意義的。

亨特拉爾果然如克魯克山預想的那樣諷刺陳家蜜:“那你們應該從自己身上尋找答案,盡量提高自己的抗風險能力,而不是強人所難,陳小姐。如果你們把心思放在藍色妖姬這種玫瑰上,而忘了鮮切花這門生意的根本所在,就算這次我幫了你們也不會改變什麽。”

但他明明也知道靠陳家蜜一個女孩又能改變什麽呢?

不過都是托詞,但陳家蜜等得就是他這句話。

“或許方法太粗糙,但是追求藍玫瑰這件事本身真的有錯嗎?”陳家蜜牢牢盯著亨特拉爾臉上的表情,“我們真的會放棄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的傳說中的花朵嗎?不會的,詹姆斯你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那我也不能說服我自己放棄。”

“什麽藍玫瑰?那是不存在的……”他反應迅速地反駁。

“如果打從心裏覺得不可能,那麽就忘記它,詹姆斯。”陳家蜜一下子戳穿他無力的掩飾,“而不是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站出來反對它的存在,恕我直言,詹姆斯·亨特拉爾先生,哪怕我只是看網上的新聞,我也會覺得你實在太在乎它了。而現在我坐在你的對面,和你面對面地說話,你的反應騙不過任何人。”

亨特拉爾終於沈默。

陳家蜜趁勝追擊:“如果完全不想要,如果你完全不在乎中國市場,就像你口中不可能存在的藍玫瑰一樣,那麽哪怕是這筆小小的合同,你也不該和我們簽。既然你簽了,我再次請求你,詹姆斯,就這一次,幫幫我們,也讓你自己看看這份花不了多少錢的投資最後到底值不值得。”

但是顧慮始終都是存在的,亨特拉爾始終帶有偏見:“但是中國人那套處事原則與西方世界格格不入,我認為你們缺乏對知識最起碼的尊重。我能接受暫時的虧損,但是一旦我的花苗流入不能追蹤的市場,這對我來說不是虧損而是沈沒。我問你,你能解決知識產權的問題嗎?”

“不能。”陳家蜜老實回答。

亨特拉爾微笑起來,這就是陳家蜜最大的弱點。環境之於她,就仿佛藍玫瑰之於亨特拉爾,沒有人身上是沒有破綻的。

陳家蜜想起克魯克山,還有他手臂上的紋身。

“但是植物專利究竟保護的是誰呢?”陳家蜜反問亨特拉爾,“植物專利法1970年重新修訂,星象家百合在1976年提交申請,一年裏荷蘭人就靠著它賺到了幾百萬美元的收入,直到今天星象家百合每年通過荷蘭式拍賣還能賣出三千六百萬支,可是星象家百合的育種者萊斯利·伍德利夫死於貧困,他從他的寶貝百合裏只賺到了五千美金的買斷價,他的妻子孩子也在他死後繼續貧困。詹姆斯,你告訴我,植物專利法保護的到底是荷蘭人還是育種者?”

亨特拉爾顯然沒想到陳家蜜竟然去看了萊斯利·伍德利夫的生平,但是這對鮮花育種界是人人都知道的故事,只有外行才會覺得稀奇:“星象家在賣給荷蘭人之前,沒有人相信它會有傳世的價值,花的價值依賴的是市場,沒有一個人敢在實驗室裏說一朵花大有可為。”

“所以沒有人知道一朵花的命運到底會怎麽樣,直到它進入市場,市場是最自由的終極裁決者,”這次換成陳家蜜高傲地看著亨特拉爾,“所以這次讓我們拋開偏見,詹姆斯,不要和我談環境,我們單純談市場,中國的市場。詹姆斯,專業一點,這都是生意。”

作者有話要說: 個個都是口是心非,成年人通病

自由精神,是奧斯丁玫瑰的一種,長相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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