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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約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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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天下起了蒙蒙細雨,如霧如煙暈濕萬物。

江沅坐在窗前,看屋外飄搖的雨景,自那晚宋昱庭給她打過電話後,她就一直心神不寧。

她的確不愛常郁青,也厭惡他的不擇手段與陰晴不定,但她也不希望宋昱庭將常郁青逼到絕境,因為常郁青手裏,還握著一樣關鍵之物,他隨時可以用來與宋昱庭魚死網破。

她只能寄希望於宋昱庭的話不是真的,然而,這個想法在幾天後逐步推翻。

常家的高官舅爺被紀委約談後,同部門幾個高官都被約談了,政界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頗有風雨欲來之感。

常家內部不由緊張起來,不過這些年常家見了不少大風大浪,所以常家父子還在互相安慰。常郁青是這麽說的:“爸,這反腐反貪每年不都得喊幾次口號麽,無非就是拉幾個小嘍啰走個過場……舅舅可是省級幹部,隨便什麽人哪動得了他!”

常老爺子抽著悶煙點頭,最後還是謹慎地說:“話是這麽說,你還是把跟你舅舅從前的那些往來整理下……就怕到時候出簍子。”

這邊的常家父子想著對策,而那邊的宋氏大廈茶歇室,高管們一面喝著下午茶,一面也在談論這一波的反腐倡廉行動。

陳秘書最是年輕,忍不住拍掌道:“聽說市裏幾個作威作福的貪官都被盯上了,真是大快人心!”

一群人笑著稱是,對於*,不止普通民眾唾棄,真正有實力的商者也希望貿易平臺更加公平透明。

張副總若有所思道:“這次常家的舅老爺也被約談了,常氏經商這麽多年,一半靠了當官的親戚……若這些人倒臺,如今走下坡路的常氏,只怕更不濟了。”

另一個人道:“恐怕不止吧,常家這些年與他家舅老爺同氣連枝……從前見不得人的灰色交易就不提了,單拿這次競標的事來說,常家為了中標,送去的錢還少了?若這位舅老爺倒了,只要他供出常家,常家就完了!”

旋即有人反駁,“話是這麽說,可常家那舅老爺從政多年,人脈根基非一般官員能比,我估計風頭一過,他還是會雨過天晴……”

幾人討論不休,坐在上方一直低頭喝咖啡的宋昱庭忽然擡起了頭,就那麽淡淡掃視一眼,便有一種無形的氣場在激蕩,茶歇室瞬時安靜下來。

宋昱庭開口了,“這次他逃不掉。”

他話少,分量卻不輕,口氣裏的篤定更是十拿九穩,下屬們不由好奇,“您就這麽肯定?從前他雖被紀委約談不止一次,也沒落馬過啊?”

“省紀委未必能讓他下臺,可是……”宋昱庭抿了口咖啡,臉上緩慢呈現的,是一種全盤在握的神情。須臾他說了一句話,不重的語氣卻讓所有人心頭猶如擂鼓擊過。

“中.央巡.視組要來了。”

宋昱庭的話沒錯,中.央巡.視組不出幾日果然到了。

中央巡視組的雷厲風行絕非一般紀委能比,常家舅老爺為官這些年,作威作福利欲熏心,很快便被中央巡視組控制住,隨之而來的,便是他的直系下屬,裙帶關系的各種人脈。

常家開始人心惶惶——巡視組雖然還沒查到他們家,但真要查,他們逃不了。

常老爺子快急白了頭發,又開始罵自家兒子,“前段時間我讓你別老找你舅,你非去!現在可好,引火上身了!”

常老太太為兒子辯解,“郁青不也是想幫家裏嘛!”見老頭子還在罵,又道:“你還有臉怪我兄弟,當年你求他求少了?如今他出了事,你就當他是瘟疫!我告訴你,我這兄弟還算有良心,進去了牙關也是緊的,好歹沒把常家供出來!”

常老爺子重重嘆了一口氣。

常老太太念叨了一陣子,見兒媳坐在一旁不說話,又將火撒在江沅身上,“就是因為你!你嫁來後我們家就不順,郁青炒股賠錢,他爸做工程出人命,如今常家還落難……算命的說你天生黴運,果然沒錯……”

她越說越激動,“前段時間還敢騙我!我常家是養不活你嗎,需要你去代課!丟人現眼……”

江沅起身上樓,剛嫁進門時婆婆的惡語她還會辯解,如今她不會了,因為她婆婆對她的偏見,是深埋在骨裏的鄙夷,她幹脆不理,由得她婆婆自討沒趣。

再說了,凡是有果必有因,常家不順跟她有什麽關系,常郁青哪是炒股賠錢,他是去澳門輸了,一夜間賭紅眼輸了三億,公公做工程出人命,那是欠薪不發,工人討債跳樓死了……如今常家落難,若不是這些年的作孽,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

然而變故突至,剛剛走到樓道口,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旋即就見一撥穿著制服的人大步跨進。

鏗鏘的步伐中,為首的男人將一份印字清楚的拘傳證往常老爺子面前一亮,冷峻著臉說:“是常有德吧?我們是市檢察院的,有個案件需要你接受我們的調查,跟我們走一趟吧。”

常家人怔在那,都明白該到的還是到了,而檢察院的人已扣住了常老爺子,常郁青上前幾步,原本想攔,可是目光掠過那一身肅氣的制服男們,腳步不由退了回去,而常老太太則是根本不敢動,一家人眼睜睜瞧著老爺子被帶走了。

老爺子被帶走後,常郁青出了門,說是去找人想辦法,而常老太太就一直在客廳坐立不安,從前對媳婦的潑辣全然不見,最後竟坐在沙發上抹起淚來。

天色漸漸暗下去,無邊無際的夜幕籠罩了整個人間。江沅坐在房裏,對於這麽大的變故,不免也有些亂。她知道,公公這一去,多半是難回來了。

正淩亂著,手機突然嗡地在床頭櫃上震動起來,是宋昱庭的。

江沅的心一緊,想起幾天前他打的那個電話,彼時他說的話,似乎在一步步驗證。

最後,她接起了電話。

夜裏八點,左岸茶吧。

淅淅瀝瀝的秋雨沒完沒了下著,淋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像一行行蜿蜒的淚痕。室內燈光有些暗淡,輕柔的音樂充盈著小小的空間,低吟淺唱著婉轉的情絲。

茶吧應該是被清過場,門口守著兩排保鏢,任何人都不能進入,而茶吧中央坐著一對相顧無言的男女。

終是男人開的口,“常太太終於肯出來一見了。”他話落,指指彼此曾光顧過無數次的茶飲店,輕車熟路問:“想喝點什麽?”

他端坐在那,背脊筆直,簡約襯衣筆挺西褲,衣袖上別著鉑金袖扣,燈光下閃爍著低調的奢華,慢條斯理喝著點好的咖啡,談笑自若,再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羞怯的少年。江沅靜靜看著他,仿佛是在感受他如今的蛻變,數秒鐘後她回過神來,搖頭道:“我不喝了,宋總有話就直說吧。”

宋昱庭拿著小勺不緊不慢攪著咖啡,醇厚的咖啡香盈滿一室,“也沒什麽重要的話,只想讓常太太陪我一起見證接下來的事。”他說著抽出一沓文件放在桌上,江沅掃了一眼,臉色微變。

宋昱庭淡淡笑著,“前些日子我不是說,常先生有牢獄之災嗎?現在常太太也看到了,中央巡視組來了,而我手裏有大把證據,只要一個電話,常家父子就團聚了。”

江沅垂在大衣裏的指尖攏了攏,似在克制自己的情緒,片刻後她說:“你不能這樣。”

宋昱庭仍是風輕雲淡的模樣,“為什麽不能?”

他擡頭看她,淡漠的表情眸裏卻又情緒激蕩而起。而她沈默著,這個隱藏多年的秘密,她不知如何回答。

她低頭看向自己腕間的表,滴滴答答的秒鐘在小小的表盤裏轉著,一圈一分鐘,再來一圈,又是一分鐘……每次看時間的流走就像每夜撕日歷的心情,在煎熬中嚴守著這七年所有傷口與秘密,用冷漠隱藏熾熱,用絕情掩蓋真心,忍辱負重,艱難前行。

最終她換了一個話題,大概是為了說服他,她的聲音褪去了往常的清冷,有些溫言細語的勸慰之意,“昱庭,你收手吧,你現在什麽都有了,財富、地位、權力、女朋友……忘記過去,你會過得很好,別再跟常家糾纏,這對你未必是好事。”

宋昱庭有一霎的恍惚,似是為著這個好些年再沒聽過的稱呼。過去熱戀時,他常騎著車帶她去河堤上兜風,她摟著他的腰,臉貼在他背脊上,一聲聲喚他“昱庭,昱庭……”而他就應著她“沅沅,沅沅……”那時歡快的笑,洋溢著整個盛春的花香。

可是時光,崩析了一切。

宋昱庭斂住思緒,抿了一口咖啡,道:“所以常太太認為我現在過的很幸福?很美滿?”

江沅默了默,道:“我希望是。”

宋昱庭慢慢笑起來,茶吧裏光影的重疊中,眼裏卻有深深寂寥,“如果我說,我過得一點也不好呢?”

江沅不說話了,長睫覆蓋住眼眸,垂下的指尖再次扣住掌心。

“常太太,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這七年的每個日夜,每小時每分鐘我都在恨,恨你當年的無情無義,恨常郁青的橫刀奪愛,這種恨支撐我走到了今天,支撐我回來,堂堂正正站在你們面前,報覆。”

他口吻清淡,可那些個恨字一句句從齒間蹦出來,像染了冰霜的利刃。而他手裏晃著裝常郁青證據的牛皮紙封,滿滿都是對手的各種罪狀。

江沅表情依舊冷靜,指尖卻在掌心越扣越緊,她也盯著那個信封,說:“昱庭,就當我過去對不住你,你要報覆,沖我來。”

“呵,就這麽愛他?”宋昱庭嗤笑著,似乎在自嘲,笑聲一聲比一聲高,聽得久了,又有些悲涼。

須臾桌子發出砰地聲響,就見宋昱庭猛地站起身,一掌打飛了桌上的牛皮紙封,信封裏的零碎材料等文件飛散開來,在茶吧裏飄灑如白色羽翼。

驟然淩亂的場景中,宋昱庭緊盯著江沅,仿佛苦苦維持的姿態再也堅持不住,有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絕望,他冷冷開口。

“常太太若肯陪我一夜*,我就考慮放常郁青一馬。”

江沅不記得自己怎麽回家的,腦子亂成一片。

在茶吧聽到宋昱庭那句話時,她本能漲紅了臉,最後扭頭離去。

回到家已是夜裏九點,照她婆婆的性子,少不了又是指著鼻尖一頓罵。可這次卻破天荒沒有,她婆婆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客廳只開了一盞小燈,光線幽幽暗暗的,江沅經過沙發時,常老太太擡頭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怪。

可江沅心緒煩亂,也沒想那麽多,換了鞋便上樓了。

進了房她接到季薇的電話,季薇也得知了常老爺子被帶走的事,原本是想問問情況的,結果知道宋昱庭今晚約見的事後,驚的不行。

她的大嗓門快震破了話筒,“你說什麽,那宋昱庭竟然讓你陪他一夜……”

後面的*兩字還沒出口,江沅趕緊截住她的話,“你小點聲。”

季薇壓低聲音:“這宋昱庭對你還有意思!絕對有!”

江沅道:“不管有沒有,現在我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季薇道:“可這段婚姻你根本就是被迫的,要不是常郁青那卑鄙小人,拿宋昱庭跟你家威逼脅迫,你怎麽會嫁給他!”

頓了頓,她問:“江沅,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還愛宋昱庭?我看你倆那次見面時,你抓緊了手心!你這人面上總是冷清的模樣,可小動作會出賣你,你見了宋昱庭就緊張得捏手心抓衣袖!”

江沅沒答話。

季薇道:“就算你不願直視這個問題,可過去的事你也得說清楚吧。當年沒有你的犧牲,有宋昱庭現在的人上人?你為他受那麽多罪,研究生不能讀了不說,還被關在審訊室拷打幾天!可人家半點也不知道,到頭來還怪你愛慕虛榮!背著這黑鍋這麽多年,你是不是傻!”

江沅沈默下去,大抵是想起那些年不堪的經歷。

她一沈默,季薇便斂住了話頭,終歸是心疼她,季薇說:“江沅,你別這麽委屈自己,就算跟宋昱庭沒可能,你也可以離開常郁青。你不愛他,常郁青也不見得有多在乎你,如今常家這樣了,即便這次常郁青能逃過一劫,他也未必會對你好,不如趁早散了。”

“我也厭惡這種生活,可現在還不能。”江沅將目光落在床頭櫃上的臺歷上,掃掃臺歷上的數字,“再等等,等我把一切辦妥,我才能安心解脫。”

這話題有些沈重,季薇也默了一會,這才道:“你在等那件事嗎?還有多久啊,到時我陪你一起去,那胡老太婆可不好對付。”頓了頓,感嘆道:“不容易啊,馬上第七個年頭了。”

江沅翻翻日歷,說:“還有十來天……這七年煎熬,終於要結束了。”

這一夜,大抵是與季薇聊了太多,江沅想起了過去很多往事,翻來覆去睡不著,其中兩樣回憶最讓她心驚,幾乎都成了她的夢魘。

當年那陳舊的小旅館,兇神惡煞的旅店老板嘴一張一合,不斷咒罵羞辱,幾人廝打開來,淩亂間矮凳的撞擊下,旅店老板終於停止了謾罵……

潮濕的審訊室,她躺在冰冷的地上,一盆盆冷水澆到她身上,將暈過去的她潑醒,猙獰的男人們圍著她吼道:“老實交代!還有沒有同夥!”

……

常氏庭院冷風呼嘯,穿過江沅輾轉難眠的夜,抵達遠在數裏之外的宋氏辦公大樓。

今夜的宋昱庭沒像往常立在長廊上看照片,他站在露臺上,端著一杯白蘭地,寒風一陣陣掠過後,天又開始下起了細雨,而他淋在如絲雨中,並沒有打傘。

張濤撐著傘走過來,他是夜半來送緊急文件的,見狀問:“你怎麽了?今晚去見她前還很高興,眼下怎麽又在這淋雨?”

停頓片刻,他問:“你剛才……真讓人傳話常家了?”

墨黑的傘面,像壓在頭頂的一朵雲,將雨滴隔在了外面,傘下的宋昱庭壓了壓下巴。

張濤震驚地瞪大眼,“宋昱庭,我說你平日是最有理智的人,這回怎麽這麽不明智?這事要是傳出去,還不知道人家怎麽說!”

“我知道很蠢。”宋昱庭看著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下屬兼好友,說:“可是大張,我等不及了。”

“我要一個結局,這七年,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麽日子。我不想再等,一秒鐘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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