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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心思想著救人,沒有想到空調的問題,醫生說她既中暑又感冒,會不會是因為我們突然把她從高溫下轉到了低溫環境裏,造成了並癥,中醫說,這種況就是外寒裹內火,對人的損傷嚴重得很,唉,都怪我……”

洪鐘華聽到司馬達這麽說,內心也暗暗後悔,如果真的是因為他們的車內空調開得太足,溫度太低,想救人家反而害了人家,那真是好心辦壞事的典型。想到這些,剛剛因為做了好事而產生的滿足感、成就感頓時煙消雲散,既是安慰司馬達也是安慰自己的說:“不要緊吧?現在在醫院裏,即便有點什麽並癥,醫生也會救治的。今天下午上班你把

我扔到辦公室以後,再到醫院看看,如果真的是因為我們加重了人家的病,一切後果我負責。對了,你就給醫院說,他們是我的親屬。”

洪鐘華之所以要給醫院說病人是他的親屬,是怕醫院草率應付李桂香娘倆,如果因為醫院的疏忽把人家的病給拖大了,麻煩事就多了。他知道,只要說那娘倆是自己的親屬,醫院絕對會全力以赴地進行救治。

洪鐘華到了家門口,下車後剛要進門,電話響了,市委秘書長氣喘籲籲地在電話裏報告:“洪書記,不好了,民政局副局長車福祿出車禍了,市政管理局局長魏奎楊死了。”

洪鐘華讓他說得直犯暈:“車福祿出車禍魏奎楊怎麽死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你慢慢說。”“他們倆在高速公路上同時出的車禍,車福祿沒死,輕傷,魏奎楊

死了,兩臺車都報廢了。”洪鐘華問道:“市領導誰到現場去了?”秘書長說:“萬市長讓王副市長去了,根據王副市長回饋的信息,責

任不在車軲轆,也不在魏奎楊,好像是有一臺汽車突然剎車,造成了這

次重大的交通事故。”洪鐘華追問:“他們幹嗎去了?怎麽同時在高速路上。”秘書長說:“他們都是到省城開會的,應該算公傷吧。”鐘華暗暗嘆息,現在公車配備基本上已經失控,副局級以上幹部基

本上都配了專車,連下面很多鄉鎮長也有了事實上的專車。這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大家都舒服了,辦事也方便了,壞處就是不但公車經費支出像洪水一樣猛漲,出車禍的概率也大大增加。洪鐘華告訴秘書長:“這樣吧,你先代表市委到魏局長家裏慰問一下,其他問題等交管部門結論出來以後再說。”

車軲轆和葫蘆是乘坐王副市長帶去的車回來的,那臺撞爛了的本田轎車被一臺公路施救車拖在後面,活像剛剛用拖網撈上岸的死魚。王副市長是個話多的人,坐在前座上扭過頭來不斷嘮叨:“你們真是命大,看看老魏,好好的一個人,昨天下午還跟我在一起開會來著,這陣兒成啥了?慘不忍睹,慘不忍睹啊!”魏奎楊是被殯儀館的冷藏車拉走的,他的司機也被交警帶走了。那臺奧迪已經稀巴爛成了一堆廢鐵,車上又死了人鮮血淋漓的,交通警察嫌它堵在路中間影響交通,也不吉利,勘察完現場就叫來大吊車給扔到了高速路外面,通知市市政管理局抽空過來運走。

8.起因(8)

車軲轆驚魂未定,心中有鬼,不敢多說話,王副市長說什麽他都連連點頭。這種場合沒有葫蘆說話的份兒,他也不敢說話。事故生後,車軲轆跟他商定,讓他一口咬定車當時是由他駕駛的,這樣一來,車軲轆沒有任何責任,司機的責任也就相應地減輕了,事故的性質只不過是一樁因超速造成的普通的交通事故而已。如果實事求是地說車是車軲轆駕駛的,雖然車軲轆有駕照,那他們倆也違反了市紀委的文件,除了承擔交通肇事責任以外,還要受紀律處分。葫蘆代人受過,有口難,現在他只好老老實實地聽王副市長訓斥:“你這個司機也真是的,根據交警的測量,你的車速已經超過了一百五十邁,幹嗎?找死啊?你找死別害別人啊,現在你活得好好的,把人家魏局長變成了火葬場的燒烤,多虧魏局長家裏沒什麽人,如果人家家屬在這兒,今天不得扒你一層皮才怪。這場車禍也夠貴的了,兩臺車報廢,五六十萬一眨眼沒了,三個人受傷,一個局級幹部死亡,損失慘重啊!”

“這就叫豪華車禍。”司機毛毛雨冷笑著說了一句,話裏話外透著讓人心寒的幸災樂禍。給王副市長開車的司機綽號毛毛雨,過去是給主管財政的副市長開車的,那位副市長到站退休之後,他也被打入冷宮,成了值班司機。領導一般不喜歡用原任領導身邊的舊人,再加上他話多唾沫星子也多,毛毛雨的綽號就是根據這一生理特征起的,就更沒人愛用,整天在司機值班室坐冷板凳,心裏自然覺得憋屈,一有機會就想洩。

王副市長狠狠瞪了毛毛雨一眼,毛毛雨不敢吭聲了。這輛車不是王副市長的專車,王市長的專車是一臺最新版的奧迪v6,他小姨子到銅州市看望姐姐、姐夫,明天要回去,今天王副市長的老婆陪妹妹逛銅州市著名的風景區龍山植物園,捎帶著逛街,奧迪v6讓老婆帶走了。中午快下班的時候,王副市長接到市政府值班室轉過來的市長萬魯生的電話,車軲轆、魏奎楊出了車禍,命他趕到現場處理善後,他只好坐這臺值班車。

這臺值班車是桑塔納2000,這種車市級領導早就沒人坐了,王副市長的座駕如果不是派給了老婆,他也不會坐這臺車。值班車都是領導們配了新車之後退下來的舊車,司機也大都是原任領導退休之後剩下來的,這些司機就像過季的服裝,窩在市府車隊裏守著跟他們一樣受到冷落的舊車,一起體會被打入冷宮的感覺。現在的領導用司機一般都要用體己人,遇到同級調動、提升上任,很多人還會帶原來用慣了的司機一起走,有點像清朝時候達官貴人到哪兒都要帶著家奴。不同的是,家奴靠東家養活,司機由國家養活。司機如果能成為領導的專車司機都會滿心歡喜,讓領導甩下便會喪魂落魄。因為,給領導當專職司機和當值班司機身份、待遇差別太大了。給領導當專職司機,在別人眼裏就有了領導身邊人兒的身份特征,時不時還會有人送點小禮、請喝小酒、求辦小事兒。領導如果有一些小小不然或是自己看不上眼的小福利也會隨手甩給司機當做小恩小惠,如果遇到了提工資、獎金、工勤代幹這種好事兒,跟固定領導時間長了的司機往往都會受到特殊關照。而那些沒有固定領導可伺候的司機則像沒娘的孩子,一切工資待遇生活福利都是公事公辦,額外好處想都別想。

毛毛雨嘴上不敢說話了,心裏卻憤憤然,王副市長那恐嚇、鄙視的眼神更是讓他惱恨到了腦子裏:他媽的,都撞死了才好,死一個老百姓少養活一個,一個個人五人六的,坐好車、吃海鮮、喝茅臺、唱小曲、抱小妞,還都免費不花錢,什麽東西,憑啥?都撞死、都撞死……毛毛雨在心裏詛咒著,卻忽略了一個現實問題:中國缺能源卻不缺官員,死了這一個自有後來人。

毛毛雨心裏郁悶肚裏罵人,王副市長繼續嘮叨:“這個魏奎楊啊,還真是個好人,平時省吃儉用,就一個兒子還跑到了美國,老婆死了別人給他介紹對象,他連看都不看,整天一個人守著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日子過得淒惶啊!”

9.起因(9)

毛毛雨又冷哼了一聲,王副市長此時煩透了毛毛雨,跟著冷哼了一聲:“你要說啥?好,我不說了,你說。”

毛毛雨連忙道歉:“王市長,對不起啊,我沒想說啥,我就是有點感冒,嗓子痛。”

王副市長呲他:“感冒了就在家休息,還跑什麽車?你不要命別人還要命呢!”

毛毛雨不敢再吭聲,在心裏罵:王八蛋,都是王八蛋。

車子進了銅州市區,車軲轆說:“王副市長,實在對不起,今天這件事太麻煩您了,害得您中午飯都沒吃,這樣吧,咱們一起到海天隨便吃一口。”當然,他說的“隨便吃一口”絕對不是“隨便吃一口”,海天大酒店是銅州市的五星級賓館,在那種地方“隨便吃一口”,每人不當一次二百五別想出門。

王副市長很為今天的事惱火,這場車禍雖然死的是一個局長,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死了一個人,又不是多人傷亡災害**故,值得他一個副市長冒著酷暑為此奔忙整整半天嗎?他生氣的就是市長萬魯生僅僅比他高那麽半級,就可以對他號施令。萬魯生是空降部隊,稀裏糊塗從外省調過來就當了市長,所以本地幹部對他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服氣。可是沒辦法,不管人家是通過什麽手段當上市長的,那也終究是市長,比他這個副市長高了半級,就因為差了這半級,心裏再惱火,再不願意,還得去。處理車禍是什麽好事?血肉模糊的屍體,廢鐵一樣的汽車,靠近了都嫌晦氣,可是不去又不行,就是因為他比人家低了半級。

鼓了這一肚子氣,王副市長哪有心跟車軲轆去“隨便吃一口”,再說他也根本不缺“那一口”,板著臉說:“你們去吃吧,屁股後面一攤子事我哪有時間陪你吃吃喝喝,碰上你們這一檔子事,浪費我半天時間。你趕緊吃一口回家報個平安吧,別讓你老婆以為你已經因公殉職了呢!”

王副市長話說得難聽,車軲轆也不敢硬拽人家,只好讓毛毛雨先把王副市長送回了家,然後帶了毛毛雨和葫蘆到海天大酒店花了七百五十多塊錢“隨便吃了一口”。吃飽喝足了,毛毛雨請示車軲轆用不用把他們送回家,車軲轆老婆在中行當工會主席,每天都有免費的午餐,從來不回家吃午飯,兒子寄存在奶奶家,回家了也就他一個人。今天死裏逃生,又驚又嚇,身心疲憊,懶得回家,再加上還有些事要跟葫蘆商量,就說不回去了,在酒店開個房間休息一下,下午還得到局裏安排個人代替他到省裏開會,他自己是絕對不會再去了,出門不順,不能再勉強,這一次會議得換個人了。

打走了毛毛雨,車軲轆讓葫蘆埋單開房。葫蘆幹這一套早就熟了,結了賬,開了票,回去讓車軲轆簽字報銷。然後又開了一個標準間,車軲轆跟葫蘆鉆進房間就開始繼續商量善後事宜,車軲轆又把事朝實裏砸了砸:“葫蘆,這麽些年我待你不薄,今天的事你一定要一口咬死,不然你跟我都沒法交代。”

葫蘆的特征就是光頭,不是剃光,而是根本就沒有毛,包括眉毛、胡須,那顆肥腦袋就是一個裝上了五官的皮球。好在他長得慈眉善目,活像彌勒佛,所以雖然沒有毛,倒也不難看,有人說他有福氣,他也自認為有福氣,不然怎麽會給領導開專車呢?今天這件事讓他更認準了自己有福氣,生那麽嚴重的車禍,自己車上一個人沒死,甚至連傷都沒傷,雖然車軲轆擦破了點油皮,相對於這麽嚴重的翻車事故,根本算不上受傷,這就是福氣。聽到車軲轆叮囑,葫蘆信誓旦旦地說:“車局長您放心,這件事說出去我自己倒黴,我明白,這是為我好,不是為別人,打死我我也不會說,關鍵是您別自己說出去就好。”

他說得誠懇,而且也是實,如果這件事穿幫,葫蘆自己也得跟著倒黴,車軲轆也就徹底放了心:“那就好,過後我們再申請一臺好車,這回不要日本車了,要德國的,還是你給我開。”

葫蘆滿心歡喜地連連答應,趕緊給車軲轆放水洗澡,車軲轆洗過澡爬到床上倒頭便睡,片刻就出了震耳欲聾的鼾聲。

10.起因(10)

葫蘆沒有睡,自己也洗了個澡,然後在衛生間裏吭哧吭哧地給車軲轆和自己洗衣服。夏天衣服單薄,估計趕車軲轆起床的時候衣服就幹透了,盡管這樣,葫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生怕車軲轆起床後衣服未幹,晾好衣服又打開衛生間的換氣扇風幹。做好這一切,又給車軲轆沖茶水,他知道,車軲轆有個習慣,每天午睡起來必須喝一杯濃茶,每次出差,這杯午茶都由葫蘆沖。伺候好了車軲轆,葫蘆坐在一旁的沙上打盹兒,剛剛睡著,卻做起了噩夢,魏奎楊滿臉血汙,身子卻是一條蠕動的蛇,掙紮著想從一堵坍塌的墻壁下面鉆出來,嘴裏還出嘿咻嘿咻的聲音……葫蘆嚇壞了,雖然在睡夢中,他卻也清清楚楚地知道魏奎楊已經死了,見到他這副血肉模糊苦苦掙紮的樣子,還以為自己跟著魏奎楊一塊到了地獄,忍不住驚叫起來……葫蘆被嚇醒了,轉臉看去車軲轆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呼嚕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歇了,改成了粗重的喘息,夢中“嘿咻嘿咻”的聲音正是他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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