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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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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方梓樹,今年三十六歲。

如今的我,似乎擁有著一切,優渥的生活,穩定的工作,一個富有得足以讓我下輩子不需要工作的交往對象。

我是一個愛幻想的人,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一個人胡思亂想。一直到了這個年紀,本來應該精明成熟的我卻依然存著對愛情不切實際的幻想。有一天,我會遇到只屬於我的那個他,能夠深深的吸引我,讓我尊重和愛慕。他也同樣的尊重我,愛我。我們兩人互相扶持陪伴,卻依然輕松獨立。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也是最親愛的家人,我們承諾永遠直到生死將我們分離。

但三十六年過去,我也沒有遇到這樣的一個人。

“你有時候要將就。”

跨入三十之後,我能夠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句話。我媽說,前輩說,老板說,身邊的朋友說,完美的愛情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女人最重要的是找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可以一輩子的照顧自己。我也漸漸懷疑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我開始接受我媽安排的相親,跟各種男生見面,我遇到了張晨。他是大學的教授,很穩重的一個人,二十歲開始的十年的時間裏,他把一切都投入到一個科研裏,直到有一天他拿到了專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億萬富翁,身邊卻沒有一個人分享。於是他開始籌備自己的婚禮。

——他只欠一個新娘。

我在一個相親飯局認識了他,他開始了標準的追求,接送禮物燭光晚餐。他是個很有計劃的人,連我們每次約會的功能都計算好,在我三十六歲生日的那天,也是我們第十次約會那晚,他拿出了一枚鉆戒。

“嫁給我好嗎?我會給你幸福的。”這個情景曾經在我的腦海裏面預演過一千一萬遍。在優雅的法國餐廳裏,浪漫的鋼琴旋律裏,一身燕尾服的他突然半跪下,拿出美得足以讓任何女生尖叫鉆戒,深情的拉著我的手,問出那個問題。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長得算斯文清秀,沒有很多的甜言蜜語,但對我還算細心照顧。他擁有的錢足夠我和我的家人下輩子無憂無慮,我有什麽好猶豫的。在我的幻想裏面,此時的我應該熱淚盈眶,顫抖的說出那三個字,然後我們幸福的擁抱在一起,但是……

我看著他的臉,心裏卻沒有一絲的波瀾:“你愛我嗎?”

“我會愛你的。你是一個很棒的女孩。”他有一點楞住,旁邊桌的客人都紛紛朝我們這邊看過來,他們的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容,雙手已經準備好為我們相擁的幸福場景鼓掌。

“對不起,張晨。我們還是分手吧。”

跑出了法國餐廳,把腳上的高跟鞋甩掉,秋天的山風很涼,吹在心裏有一種直接把靈魂吹醒的感覺。跟張晨分手一定會讓我媽崩潰吧,她還祈禱著能今年把我嫁出去,因為給她算命的大師的說了,如果我今年聖誕節前不結婚,五十歲以前都不會再有機會結婚了……

手機滴滴滴的響了,是老板的電話。

“餵,梓樹啊,你現在有空回來一趟嗎?”

“怎麽了?”

“上次我們做的那個投標啊,我從客戶那邊打聽到總裁喜歡金色,我們那個純白的很難贏啊,我打算把我們整個樓和大堂的色調改成金色和紅色。”

“但是這不符合我們整個設計主題‘江南山水’的氣氛啊……”

“這有什麽關系,客人喜歡最要緊嘛。人要將就,將就一點!”

我默默的把電話掛了,我今晚已經聽夠了這個詞。

花了十分鐘打完一封辭職信,果斷的發送到了老板的油箱,然後給老媽留了一通留言。

“媽,我臨時要出差,不要擔心,我自己會小心的。”

今晚就去宜蘭,莫羽欣不會對我說個不字的,就躲在她那裏休息個把月,把這些煩惱的事情都拋掉。

“麻煩一張宜蘭的車票。”

“幾號?”

“今晚的最後一輛。”

“停開了,中間有鐵路故障。”

“那……”我看了看手表,十一點,“還有什麽車嗎?”

“去哪裏?”

“有去哪裏的。”

“高雄,十分鐘後開。”

“麻煩給我一張。”

不知為何,我突然急於逃離臺北,也許我意識到自己內心的猶豫,想必迷霧重重的未來,我是否該將就一條更加確切的路?逃離的列車上的我心情出奇的平靜。臺灣的火車有一種與香港不同氣質的的迷離淳樸的美,列車穿過朦朧的城市燈火,車廂裏面播著李諾昭的歌——命運

“我們見證這條路的起點,帶著痛和愛的憧憬,

我們都明白這條路的終點,所以更珍惜沿路的每次的走走停停

……”

這樣一個夜晚,一杯熱茶,一個療愈人心的歌聲。

我拉開面前的窗,任濕潤的晚風拂過我的臉,這一刻的平衡和寧靜是如此的久違了。命運的列車終點明確,但如今沿途的景色卻讓我感到晦暗不明。——我逃走了,離開了我熟悉的一切,但是,未來會好嗎?

我正在兀自出神,突然一個男人坐到我的身邊。

“噓——”他趴在面前的小板桌上,頭藏在兩臂之間。他轉過臉,手指在嘴巴上一點,一面驚恐的給我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把西裝外套蓋在頭上。姿勢就讓我想到鴕鳥,一副顧頭不顧腚的姿態。

一個粗壯的小姐緊跟著沖進車廂,獵隼一樣的眼睛在車廂內掃射,不用五秒就已經鎖定到我身邊古怪的男人身上。我感覺自己的衣角被誰輕輕的拽了一下,西裝下的他沖我抱拳拱了拱手。——是黃飛鴻嗎?

眼看小姐粗壯的手指就要摸到他的頭上,我不著痕跡的撥開了伸來的手指,手輕輕的搭著他的肩膀。

“Baby,還是想吐嗎?千萬要忍住啊……上次你吐那個瘦肉粥,噴到到處都是……”

小姐的眉頭皺了皺,手僵在半空,還是一面的疑惑。

“他是你的誰?”

“你是誰?”我一副理直氣壯,“你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我在找一個人……剛剛明明看到是朝這邊走了。”女人有點遲疑,但是還是疑心的打量著微微顫抖的他。男人很配合的發出一陣作嘔的聲音,引得對面的老奶奶一陣惡心,拎著她的小包直接逃跑。

我壓住他的肩膀,擺出一副“他是拎北 ”的表情,“這裏一眼看完了,還有什麽事情嗎?……哎,怎麽哪個嘔吐袋要這麽久……”

“你剛剛有看到一個男人走過嗎?”

“呃……好像有吧。寶貝你怎麽樣了,是不是很難過,要忍住啊……”

女人疑惑的望了望前面的車廂,也不好反駁什麽,慢慢往前走著,時不時還往後看。

“呼——嚇死我了……”那位小姐終於離開了車廂,我拍了身旁的男人三次,他才小心翼翼把頭擡了起來。

“李……”我剛要驚呼,馬上被他止住。——居然就是李諾昭。

“噓——拜托,小聲一點。”

“瘋狂歌迷?”我看著面前的他和後面電視機裏面的他,心裏只覺得神奇。我應該會被很多少女討厭吧,在她們的男神旁邊,剛剛還吃盡豆腐。

“嗯——她還挺瘋的。”李諾昭勉強的笑了笑,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剛剛真的幸好有你幫忙。不過你真的挺機靈的。對了,我是李諾昭。”

我指了指手機上正在滾動的歌,笑了笑:“歌迷……我叫方梓樹。”

“梓樹?感覺很男生的名字。”

“嗯,我媽本來想要個兒子。”

“介意我暫時坐在這裏嗎?有點擔心那位回來……”

“請吧。”

臺北到高雄的火車上,李諾昭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如果不去在意他偶像的光環,他其實是一個很溫暖幽默的大男生。

“其實你剛剛為什麽肯幫我啊,我覺得自己行為超古怪的……”

“我也講不清楚,就是個條件反射吧,總不能把你趕走的。”

“不怕我是變態嗎?”

“不太像吧,剛剛倒是想你是不是劈腿被抓的壞男友。如果真的是,我就準備把那個小姐叫回來。”

“咻——好險,剛剛如果你誤會了,我就完蛋了。”

“我可以在這裏坐到高雄嗎?有點怕她再殺回來。”

我笑了笑,點頭道:“是不是該拿個嘔吐袋準備著?她殺回來我也擋不住……”

這樣他便坐了下來,車廂人也不多,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原來你是高宣的設計師,你到高雄出差?”

我搖了搖頭,“不是,我也不知道到高雄做什麽……”

這次大逃亡,我完全沒有想過到底準備怎麽樣。

“而且更正一下,我曾經是高宣的設計師,現在待業中。”

“我有一個工作你要不要考慮。”李諾昭神秘的一笑。

“高薪包吃包住還有帥哥陪伴。”

我眉毛一挑,給了他一個萬分懷疑的眼神:“私人公關?”

他都無語了:“小姐,你把我當成什麽了?我朋友的私人看護而已……”

“為什麽不請專業看護?”這是我聽到這個工作的第一個反應。

“實話說,從你幫我躲過那個小姐的追擊,我就覺得你特別適合這個工作。你挺聰明的,又出奇的淡定和冷靜。我這個死黨是個極度隱忍的工作狂,才華橫溢脾氣卻倔強到極點,不久前他的妻子一場意外去世,他更是變本加厲。之後意外腿斷了,現在是往死裏沒日沒夜的工作,我又不能天天守著他,所以就想找一個冷靜可靠的人幫我看著他。相信我,如果不是他已經辭退掉我找的二十幾個專業看護,我真的不敢有這種不情之請……還有,不知道為什麽,你身上有一種跟他妻子很像的氣質……”

“可是……”我遲疑了,“實話說,我真的對看護別人沒有很大的興趣……”這次出走是打算帥氣的流浪,怎麽會想變成某位抑郁工作狂的傭人呢?

“這個我也理解……”李諾昭的臉上有一絲的失望,但是馬上又恢覆了微笑:“呵,我也是想太多了。一個高宣的設計師又怎麽會答應做這樣的工作……對不起,唐突了。”

“你說我像他妻子?”這種說法讓我不得不產生好奇。

“也不是……是一種氣質,雖然跟你認識不是很久,但我卻不自覺的相信你。”李諾昭摸了摸自己的後腦,補充了一句:“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李諾昭沖著我笑了笑,我的心裏面升起一種很溫暖的感覺,確實,跟他認識不到兩個小時,卻有一種老朋友的感覺。

突然李諾昭的手機響了。

“餵?馬麗亞嗎?怎麽了?你先不要著急……慢慢講……他怎麽了?……什麽時候開始的?……我知道了,但是……我……我想想辦法好了……等一下打給你,不要急……好,好……”

只需要看李諾昭愁苦得糾成一團的臉就知道什麽事情發生了。

“怎麽了嗎?”

李諾昭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什麽又沒有說出口,一直在心裏斟酌著說辭:“沒什麽……就是剛剛我跟你說的那個朋友。又一個看護走了,而且他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他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已經連續工作兩天兩夜不吃不睡的,家裏的傭人幾乎全部被他罵走了……再這樣熬下去肯定撐不住,卻沒有人勸得了他的……哎,怎麽辦啊……”

列車慢慢的停下來,高雄到了。我站了起來。

“真是不好意思,幫不了你……不過還是很開心認識你。”我伸出手跟李諾昭握了握,擡頭要拿自己的包包,突然卻發現架子上竟然空空如也!

——我的包呢!

莫名其妙的,我的包包整個就不見了。我突然感覺到一陣深深的恐懼,天,我的所有卡都在裏面,還有我的日記本!我的生日給我來這麽一出,老天爺顯然很關照我,生怕我這個生日過得□□逸。

“這樣好了,我幫你買回臺北的最後一列火車,你打我的電話讓你的朋友去火車站接你就可以了。”跟火車站報失之後,李諾昭開始安慰一直沮喪不已的我。

我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但是現在回臺北,我都能夠想象老媽極力跟我講張晨的好,然後在我崩潰拒絕後努力為我介紹才俊們的場景……還有老板看到我的辭職信的時候的表情。

“我真的不想回去……”

“你在高雄有親戚朋友嘛?”

我搖了搖頭,我特意挑這裏就是因為沒人認識我。現在包包被偷了,錢也沒有了,證件也沒有了,看來回去還真的是唯一的選擇。

“梓樹,不好意思啊,我必須趕過去看看我朋友……沒有辦法再陪你了,如果需要買車票或者你想在這邊先住一晚明天在走都可以,就當是我謝謝你剛剛的幫忙。”李諾昭努力的笑了笑,臉上卻掩不住的擔心和著急。

“如果你趕時間就先走吧,我再在這裏等等……”我說得自己都沒有底氣,雖然已經報了案,但是就算我通宵的等,也大半是等不到消息的。低下了頭,突然有一種很想哭的感覺,在一個陌生的火車站通宵靜坐真的是一個諷刺的生日之夜。

“走吧。”突然我的手被拉了起來,“跟我去看看我朋友。”

不理會我驚訝的臉,李諾昭直接一路把我拉到了自己的車上。

“你為什麽要拉我走啊……”

“看不下去啦……你剛剛都快哭了。”

“我哪有……”

“你在那裏等也等不到的,我留了電話,有消息就會找我的。”李諾昭沖我笑了笑,這個笑臉讓我突然有一點小感動。

“謝謝你。”

“不要誤會,我只是真的趕時間,趕著走所以才讓你也一起跟來的。”李諾昭有點不好意思。

車子一路跑著,路燈的光一晃一晃的忽明忽暗。突然想到些什麽。

“我接受那份工作。”

“啊?”

“私人看護。那個offer還有效嗎?”

“為什麽?”李諾昭不解的看著我。“你為什麽突然又答應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真的沒有地方住而我又真的不想回臺北吧……或者是我被你的善意感動了,我覺得我應該為你做點什麽事情吧……反正,我願意做這個工作,你說過,這個工作只需要做到你的朋友傷好為止是吧?”

“你真的願意?!”李諾昭快樂得像個孩子。“我剛剛還擔心我要哪裏找下一個看護……”

“但是你不要對我抱太大希望。如果我也是三天被炒掉了,我也算自己已經還你的人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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