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1章

關燈
張起靈把手機拿回去,躺回去一個翻身繼續睡。吳邪看著他背朝自己的身子,一雙長腿打個彎才能勉強塞進沙發,就像一只大型野貓被放在小紙箱中,實在不是個舒服的睡姿。吳邪對那個後腦勺說:“往後你如果要繼續住,我就去找房東把折疊床搬過來吧。”

張起靈動了動身子轉過來,寬大的衣領裏隱隱露出胸前肌肉的輪廓,即將展露無遺。吳邪心裏某個角落大有升溫跡象,於是把目光快速一收,別扭地看向地板縫,心想以後天氣轉涼的話,也不可能再任他穿件薄衣睡著。

“那晚安……”說著,吳邪往後退一步準備走開,目光不經意挪上去鉆進他的領口。又輕輕一怔,發覺從這個角度看,那片紋身不見了。

吳邪扯開張起靈的衣口,把他胸前的皮膚打量一遍,詫異的說:“消失了。”

張起靈看著半壓在自己身上的人,解釋說:“與溫度有關,遇熱則顯。”

吳邪消化完畢後,恍然地哦了一下,手裏趕忙放開,又嫌不夠似的,順手幫他捋平領口。“難怪,洗熱水澡才能看見。”他感到對方那雙漆黑的眸子近距離看著自己,仿佛帶來了實形的壓力,嘴裏說話也不敢停:“這麽說是感溫變色的顏料,臨界值大概在四十度左右……”

他看見那人緊抿的薄唇微微張開似乎要說什麽,便立刻收了話尾滾回自己的房間。

屋子熄燈後,小靈通被他的主人握在手裏,屏幕發出幽幽熒光。黑白界面仍停留在通訊錄裏吳邪的聯系方式,按幾下返回鍵,還是失靈,冥頑不化似的。張起靈的目光也就一直落在上面,直到屏幕自動暗下。

吳邪在床上睜著眼躺了一會,無法清空大腦各個角落裏活蹦亂跳的細小思緒,只好抄起一本考研單詞就翻起來。

兩個人睡在屋裏不同的房間,但最後同時合眼。

吳邪大概是習慣了當一只加班狗,即使睡不飽,隔天照常幹活。不過老是走神,心思不經意飄到別的問題上。手上的工作跟房子打交道,就總是想起那套老屋。

去上廁所的時候,他摸出手機,上網搜索,棄嬰尋找親生……字打到一半,忽覺自己腦洞太大,連忙刪掉。尋常的棄嬰要想找到親生父母,難度都堪比大海撈針,張起靈的情況何其特殊,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他又想發短信去問張起靈,是從福利院中被收養的,還是在路邊被撿到的?是城市還是鄉鎮?可是他躊躇片刻,一個字都沒打。說到底也幫不上忙,而且一味探問隱私,好像反而討嫌。

短信發出去了,不過問的是今晚回不回來吃飯。發送成功的那一刻,吳邪恨不得馬上以頭搶地,真沒出息,效率太低。

短信的回覆總是一個字,也不知道是按鍵限制還是張起靈的個人風格。如果是“回”,那就回去一塊吃,如果是“忙”,吳邪就在下班路上解決晚飯。剛開始的幾天,沒覺得哪裏不對勁。後來王盟好幾次在茶水間抓到他,宣稱他“一看就在和對象聊天”。

吳邪剛剛發完“加班,今天晚歸”,擡頭便反駁道:“正常發個消息而已,不信你自個兒來看。”

王盟提嘴就是一個單身狗不甘的冷笑,“你的表情出賣了一切,整個就一戀愛的酸臭味。”

吳邪想了半天沒明白自己的表情哪裏有問題,覺得應該是王盟狗眼看人酸。室友之間進行這種對話,合情合理,他倒是想有什麽進一步發展,怎奈現實完全不允許啊。

生活好像突然變得新鮮起來,連帶著每天心跳的節奏都不一樣。吳邪坐在家裏,轉著筆,一面等著那人回來,看書查資料這種枯燥時候的耐心也出奇的無限放大了。轉筆時敲在桌上,啪噠啪噠奏一支調皮的擊鼓樂。

有時偷偷把那本符譜翻出來看看。張起靈只讓他練過其中幾種,完整的版本實則涵蓋幾百頁。吳邪翻開一頁,且別說具體的寫法了,那個符術的名字共有兩個字,他一個都不會念。再往後翻,情況大致類似,照著筆畫去查字典,十有八九是古體字,甚至查無此字。

他終於體會到被人欺負自己讀書少是怎樣一種體驗了。

沒過幾天,那些同事又在組織唱K,王盟那套奇異的KTV筆仙玩法受到共同提議和好評。吳邪擺擺手不同意,且任爾等花樣作死,我自巋然不動。

王盟幽然道:“吳邪有女朋友了,沒時間出來玩。”

“不行,那更要出來玩了!”大家起哄說,抓緊時間再享受一下狂歡夜。吳邪一張嘴說不過那麽多人,心想哪天把你們口中的“女朋友”拉出來,一出場就怕是會嚇死你們。

他們甚至喪心病狂地敲定了一系列筆仙游戲的問題,王盟又回來煽動人心,說:“你上次不是很容易就招到了嗎?說明你體質好,怎麽能浪費資源呢。你既然戀愛了,肯定免不了情感問題,正好來問一問。”

吳邪實在一言難盡,但是這一刻確實動搖了。他和張起靈最近碰上的問題,涉及面甚廣,無法解決。說不定筆仙這種東西,真的能為他指出答案。只要代價不是生命,這一趟算值了。

手機一震,傳來短信,是那個人今天份的回覆。吳邪還有最後的底牌,就算“筆仙”纏上了他,家裏有大神坐鎮,一切穩得很。

到了那天,他們去一番瘋吼嗨玩。等到前線主力軍吼不動了,王盟把麥扔給吳邪,吳邪笑著說來給你們洗洗耳。

“……Que sera, sera. Whatwill be, will be.”輕盈的舞曲調子也聽過了,步入大膽的娛樂重頭戲。

請筆仙的時候多少有所顧慮,由王盟主筆,吳邪只出左手。王盟嘲他太膽小,“你出左手還想問問題,是請不到筆仙的。”

吳邪沒有回話,他心知肚明自己的體質有多“厲害”。這回他確有疑惑,誠心誠意請仙,開始念叨:“筆仙筆仙,我有疑惑,請你解答……”

才念了兩遍,筆尖就微微挪動。

“筆仙筆仙,如果是你,請在紙上畫……”吳邪一下卡殼,緊張得忘了臺詞是畫圓還是畫三角,腦子一抽,道:“……畫五角星。”

王盟覺得他一定是瘋了。五角星的難度,筆仙恐怕壓根畫不出來。這個游戲的精髓在於模糊,線條圖案力求簡單,玩的是人心,而不是幼兒繪畫練習。

筆動了,劃出一條線,而後停住,轉彎,劃出第二筆……吳邪盯著紙,心裏七上八下,自己的手已經失去力度的掌握,完全不知道是什麽在推動這支筆前進。

五角星畫出來,標準得如油墨印刷一樣。反倒是王盟不敢相信了,懷疑是吳邪用手畫的,“這游戲,可不能作弊的啊……”

吳邪微微蹙眉,神情專註,淡淡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吧。”

假如人生是可以被觀察的,中世紀的塔羅牌被翻過來,吉普賽的水晶球閃爍發光,乾坤八卦緩緩轉動,展現出完整確定的答案。假如每一次的際遇和轉變,在所有公元前的文明中裏都刻下了符號,在所有蔔術的語言中都記載了暗示。詩人歌頌其為浪漫,冒險家稱之為挑戰,生活的人說,這是欺騙。

“筆仙筆仙,請問我那個室友的家人在哪裏?”吳邪問完,王盟咦了一聲:“原來你跟人合居。”

筆尖堅定地移向“否”這個答案。吳邪有些不解,不去指方位詞也就罷了,明明在“是”和“否”之外還有個“不知道”可供選擇,但它卻回答“否”,顯得文不對題。王盟說:“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室友?不能撒謊的。

大概這個問題比較覆雜,吳邪白了王盟一眼,換一個問:“筆仙筆仙,請告訴我,他的生辰在哪天?”

筆尖轉向那些數字,似乎能出個結果。但是像花蝶入叢似的,磨磨蹭蹭轉了一圈又回來,什麽答案都沒有,最後依舊停在“否”。仿佛就算有個筆仙躲在後頭,也是個胡言亂語的迷糊鬼。

吳邪無奈了,說:“筆仙筆仙,你知道我的室友姓什麽嗎?”

筆尖開始來回塗著線條,像在反覆滑行,抹出一個粗體的N。王盟回過神,驚喜了一下,“這筆仙是會寫字母的!你室友姓牛?”

“不,我這個角度是Z,張。”吳邪咽了咽口水,“角度擺得正好,有意給我看的。筆仙,請告訴我,明天會發生好事嗎?”

王盟以為吳邪變老實了,所以拋出這種泛泛而談的問題。但是吳邪問出口的那一刻,其實賭上了某種捫心自問的勇氣。越是模糊的詞語,就越是被賦予了盲目的信仰。

那支筆移向了“否”。並沒有出乎意料,吳邪又問:“明天會發生壞事嗎?”

筆尖晃了晃,再次毫不猶豫地指向“否”。

懸在空中的手臂酸麻得像木頭一樣了,作為合作方的王盟見他玩不出什麽爆點,表示不如盡快結束。吳邪問:“那麽請告訴我,明天會發生什麽?”

筆仙在紙上逡巡,走過一堆數字和方位,劃過五彩繽紛的顏色詞,竟回到了是非的判斷上,最後定定地點著“是”。

“請它走吧。”王盟小聲道:“這一位不太好玩。”

這張畫滿線條的紙被撕碎了扔進垃圾桶,吳邪坐回位子,喝下一口啤酒,回味著那個不輕不重的“是”字。明天會發生什麽,如果那真的是筆仙,“是”為何解?

手機震動,響起電話。酒精遲鈍了感官,吳邪對著包廂裏彩色的光點眨了幾下眼,才把手機摸出來。看清來電的一瞬,仿佛一大碗醒酒湯灌進胃裏,突如其來扭正神志。

吳邪拿著手機沖別人做了個離開的手勢,推開包廂門,站在裝飾富麗的走廊裏接了電話。“餵……小哥。”

然而對面並不是那人的聲音,而是一個操著本地土話的大漢,語氣不善,劈頭就是一頓劈裏啪啦。吳邪調用當地生活幾年的經驗,倒是聽出了對方的大意。聽那意思,好像把誰抓了個現形?吳邪有點懵,張起靈該不會太過敬業而強闖了誰家的民居吧。

方言說完了,接著對面換了一個人,平靜地淡淡道:“吳邪。”

然後張起靈報出一個公園的位置,吳邪沒來得及回應,心想他去哪裏做什麽。那大漢又拿回電話,繼續罵,說要是再不來就公安局見。

“什麽等一下……我來!”吳邪手足無措,雖然聽不出發生了什麽麻煩,但是明白自己非去不可。既然自己的號碼存給了他,就已經做好了應對突發狀況的心理準備。

匆匆離開包廂,王盟扯住他說:“又逃?女朋友查崗?喊過來一起啊。”

吳邪急得要砸酒瓶,無心多作解釋,心急火燎的拔腿走人。他奔出商廈就招手打車,然後看到馬路上擁擠的車隊,猛然意識到高峰時段汽車的速度比自行車還急人。又掉頭跑去地鐵站,查了查那個地方,鎖定路線。

吳邪在地鐵上回撥過去,卻沒人接,不禁揣測是不是真的犯事了。幸好距離並不太遠,電話裏所說的位置是一個公園內的湖畔。吳邪終於跑進景區內,兩腿都在打顫,吃力得難以擡起來。

整個公園以那片湖為基礎而建造,因為綠化宜人,常有不少人來晨跑或遛狗。吳邪扶著膝蓋喘了幾秒,又站直眺望。湖面覆蓋數百公頃,岸邊燈火熙攘,水面光點粼粼,然而看不清遠處有什麽,路人們是無數個小黑點。難道為了找張起靈,還得再繞湖跑一圈不成?

吳邪深吸一口氣,提腿沖去,已經準備好了登上今天朋友圈裏運動步數的榜首。

忽然,一只大蛾子直撲面門。他腳下一剎,揮手去趕,卻發現那似乎不是飛蟲。“大蛾子”繞他轉了一圈,好像狗似的辨味尋人,然後確認身份,乖順地飛到他的手邊。

吳邪看著這只紙飛機,登時心裏冒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擡手輕輕一碰,紙飛機便調轉機頭,重新起飛,給他帶路,如同一只來回遷徙的鴿子。

吳邪猶豫著走了幾步,紙飛機就與他的速度同步慢慢滑翔。再加快步子,紙飛機也加速向前。這感覺與遛狗一樣,又或者是在遛自己。他跟著紙飛機小跑了一段,卻沒有招來任何一個路人的驚奇目光,這飛機只有他能看見。

看見這只紙飛機,吳邪的緊張也緩解了一大半。一面跑一面打量,這飛機的折法顯然效仿了自己,但造型不比F22精良,還需許多加工。不過張起靈只看過一遍就能折出了七八成的神似,吳邪想著,那人的學習能力也不差,怎麽之前的紙人簡陋得跟個一次性用品似的,下次再教他折個什麽鳥好了。

人跡漸漸稀少,紙飛機領他走到一條鵝卵小道上。一拐彎,林子後面現出一間保安巡邏站,窗戶裏燈光亮堂堂的,把屋裏張起靈的側臉照得格外清楚。吳邪即便有些近視,也一眼看見了他。

張起靈心有感應似的轉頭,就見吳邪沖刺一般跑過來。紙飛機飛得更快,嗖的一下射入敞開的窗戶,悄悄躲進地上的背包側袋裏。

跑進屋裏後,迎面是幾個保安。吳邪略略掃過一眼,地上張起靈的背包被翻尋了一通,東西都一件件扔在地上。至於張起靈,坐在後面的小桌旁,兩人中間隔著保安羅漢陣。

吳邪剛剛結束長跑,臉上的汗珠全往下掉,碎發也沾濕了,不知該說什麽,就擡起頭,目光越過中間的其他人,朝張起靈不好意思地一笑。

像候鳥飛過千萬裏,給北國帶去春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