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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潁川陳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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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方才,何人賦詩?”

從船上走下一個青年,看年紀大約在二十三四模樣,一身青色禪衣,博領寬袖,衣袂飄揚。

劉闖一怔,忙下馬上前。

“方才是在下見淮水滔滔,一時忍不住呱噪,攪了先生雅興。”

從對方的衣著穿戴來看,這人應該不是普通人。

雖則看似行囊簡陋,但氣度不凡。

在青年身後,還有幾個隨從。只是那青年沒有發令,所以隨從便留在船上,並未隨青年一起登岸。

“咦?”

青年看到劉闖,楞了一下。

眼中流露出一抹古怪之色,仿佛自言自語道:“像,真像!”

不過,他旋即就恢覆了正常,微微一笑,“敢問閣下方才所作詩詞,出自何人之手?”

“這個……”

劉闖露出猶豫之色。

說實話,他並不願意做一個文壇大盜。

方才吟詩,也只是突發感慨,並無其他意思。

可是當這青年到跟前發問,劉闖突然意識到,這是他揚名立萬的絕佳時機。

東漢末年,想要建立功業,錢帛其實並非最重要的環節。在這個時代,家世、名氣和才學,才是立身之本。這才學又有文武之別,對於一個普通人而言,想要立身處世,這文采不可或缺。名氣,便是從這文武才學而來,當然也有人命好,憑借家世,便可以獲得偌大名聲。

劉闖本想否認這詩詞是他所作,可話到嘴邊,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先生可是問方才那首臨淮水寄平?”

青年道:“原來這詩叫做臨淮水寄平……呵呵,不知是何人所作?”

“乃在下初臨淮水,心生感慨而作,倒是讓先生恥笑。”

“是你所作?”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劉闖,露出一抹懷疑之色。

也難怪,劉闖的形象實在不像是一個能夠吟詩作賦的風雅之士。一身灰黑色的窄袖襜褕,頭裹蒼幘,怎麽看都好像是個農夫,全無半點書卷之氣,青年心生疑竇,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

劉闖一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在下雖是個粗人,但早年間也曾讀過幾本聖賢書,知一些人間道理。再者說,詩賦小道,便偶爾為之也算不得大事,如何比得先生才學高妙,在下方才,確是有些班門弄斧的嫌疑。”

青年眼睛一瞇,“你認得我?”

“確不認得先生何方高人……不過觀先生儀表不凡,姿容俊美,舉手投足有高士之氣,在下猜想,先生定非等閑。”

青年聽罷,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手指劉闖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這家夥所言確有道理,而且這眼力也頗為不俗。這一路上郁悶,難得遇到閣下這等妙人。在下潁川陳群,還未請教,足下高姓大名。”

陳群?

劉闖聽罷,心頭不由得一動,眼中旋即露出驚訝之色。

眼前之人便是陳群?

也許在三國演義中,陳群之名並不算顯赫,甚至沒有過幾次出場。但是在三國志中,陳群卻是曹魏少有的人才。他出身於潁川高門陳氏,祖父便是東漢末年極有名氣的陳寔,與鐘浩、荀淑和韓韶三人,並稱‘潁川四長’。而陳群父親陳紀,曾官拜侍中、大鴻臚;叔父陳諶,曾為司空掾,可算得是滿門高士。故而史書記載,陳氏父子三人,並著高名,世稱‘三君’。

世語新說中曾記載有: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

元方,就是陳紀,季方便是陳諶。而說這句話的人,正是兩人的父親陳寔,於是便有了難兄難弟的典故。

至於陳群,或許不似其父輩那般有賢名,但若以才學而言,不輸於父輩。

他的才幹更多是體現在治世方面,雖然三國演義中沒有幾次登場,但是在歷史上確有不小的名氣。

後世大名鼎鼎的九品中正制,就是由陳群一手建立起來。

而他的識人之明,更是在三國時期享有極高的聲譽,堪稱是賢才。

不過,他不是應該在潁川嗎?怎麽會出現在徐州,出現在這淮陰城外?

劉闖不敢怠慢,忙道:“原來是潁川陳氏三君之後,方才在下多有失禮之處,還望先生海涵。我叫劉闖,東海郡朐縣人氏。”

劉闖究竟是何處人?

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最清楚的人,應該是劉勇,但卻從未與他說過……

劉闖?朐縣人?

陳群聽罷,微微一楞,旋即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原本以為是故人之後,沒想到……不過,他卻不會有失禮表現,“人言東海人傑地靈,先有麋子仲德才兼備,而今又有兄臺這等妙人。呵呵,此去下邳,能與君相識,也算是一場緣分。

只是在下還要趕路,便不與兄臺盤桓。

他日若有緣再相聚,定要與兄臺浮一大白……”

陳群彬彬有禮,話語中更是得當。不過那言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疏離之意,劉闖又如何聽不出來?也難怪,在這個社會等級極為森嚴的時代,似陳群這種高門之後肯停下來與劉闖面對面談話,已經是給足了劉闖面子。或者說,陳群是給那首《臨淮河寄平》和‘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面子。兩人地位懸殊甚大,雖有折節下交的說法,也落不到劉闖身上。

劉闖倒也沒有生氣,忙與陳群道別。

陳群覆又登舟,扁舟緩緩離岸,朝對岸行去。

孤帆遠影碧空盡……當扁舟從視線中消失,劉闖忍不住長出一口濁氣。

這是他第一次,自他重生三國以來,第一次和三國名人面對面的交集……雖說此前有麋竺麋芳,而且和劉闖關系頗大,但畢竟沒有見過,更沒有過交談。倒是陳群,肯棄舟上岸與劉闖說話,還是讓劉闖心中生出一絲波瀾。可惜,這波瀾方起,陳群就已經告辭離去了……

還是名氣不大啊!

如果自己有些許薄名,也許就可以和陳群進一步拉近關系。

別看陳群方才說的客氣,但劉闖很清楚,他和陳群之間的交集,已經結束。除非有朝一日,他能夠爬到更高的位子,獲得更為顯赫的名聲,否則的話,劉闖和陳群,就如平行線一般,永遠也無法再產生交集。

心裏,頓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受……

只是當劉闖回過身,準備上馬的時候,卻發現麋涉和裴紹等人,正面露驚訝之色,一旁上下打量。

“小子,還有這等本事?”

裴紹忍不住上前,一巴掌拍在了劉闖的肩膀上,“看你這模樣,卻真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才學。”

常勝,是豫州人。

而潁川,就屬於豫州之下。

他或許不知道陳群是何許人也,可是方才劉闖提到了潁川‘三君’,常勝卻是如雷貫耳。

所以,在劉闖和陳群寒暄的時候,常勝已偷偷摸摸,把陳群的來歷告訴了裴紹。連帶著麋涉,也知道了陳群的身份,心裏頓有一絲緊張和惶恐。別看麋家在東海郡呼風喚雨,在徐州頗有地位。可實際上,麋家不過是豪強之家,與那世家大族,名門縉紳有著天壤之別。

單只是徐州,比地位高於麋家的世族便有許多。

廣陵陳氏,海西徐氏……這些個家族,才能稱之為真正望族。

而麋家,一個靠販賣私鹽發家的豪強,就算家產比陳氏徐氏多,但也只能居於這世家之下。

廣陵陳氏、海西徐氏,不過是一州望族。

但潁川陳氏,卻是天下名門,哪怕如今落魄,也不是麋家能夠相提並論。

當麋涉弄清楚了陳群的身份之後,這姿態便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好幾分。劉闖雖說是一介白身,卻能在陳群這等名門之後面前侃侃而談。不管麋涉此前對劉闖如何看不起,可經此一事之後,卻由不得他再張狂。先前那些優越感,隨著劉闖和陳群一席交談,已經蕩然無存。

劉闖先有些糊塗,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弄明白了其中玄機。

自家事自家最清楚!

別看陳群和他方才相談甚歡,可劉闖知道,陳群絕不可能給他有任何幫助。

不過這樣也好,回朐縣後,自己的地位至少能高一些,或者說,麋竺麋芳能因此對他高看一眼,他和麋繯的事情,便可以迎刃而解。嗯,不管怎麽說,這始終都算得上一樁好事,不是嗎?

麋涉等人雖然對劉闖態度發生變化,但卻無改劉闖目前的狀況。

車隊在渡過淮水之後,直奔淮陰縣而去。

在傍晚時分,便來到淮陰縣城之外。

“大熊,你們今晚便在城外紮營,看護車仗。我入城和對方聯系,待明日把貨物交接後,你們可以在城裏玩耍兩日,三日後咱們回轉朐縣。”

“要在這裏,停留三日?”

“是啊!”麋涉對劉闖的態度,發生巨大變化。

若在此前,他根本不會與劉闖做什麽解釋。但是現在……

麋涉道:“咱們這次來淮陰,是以貨易貨。呵呵,明日對方收到貨物之後,還要做些準備,把咱們需要的貨物準備妥當,估計也要一兩天時日。只有收到對方貨物,咱們才能回去……不過這次差事,倒也順利,想必不會出現差池。”

易貨貿易!

東漢末年,經濟崩壞。

特別是在董卓發放了無文小錢之後,令整個社會的貨幣體系徹底崩壞。

許多商家交易時,或以真金白銀來作為交易貨幣,或者就是以貨易貨,而不願使用市面上流通的錢幣。

也難怪,自桓帝起出現桓帝五銖錢之後,東漢的貨幣體系歷經剪輪五銖、挺環五株、四出五銖,再到董卓的無文小錢,五銖錢雖然作為主要的流通貨幣,但信用已經跌至谷底。甚至到了三國時期,五銖錢也一度混亂不堪,使得當時的經濟發展,受到難以估量的巨大破壞。

劉闖沒有再去詢問,麋涉說這些,已經給足他面子。

於是便答應下來,和裴紹三人自顧自返回小帳歇息……這一路顛簸,也著實有些辛苦。

就這樣,一夜無事。

第二天一早,麋涉帶著一些人來到營地,把營地中的貨物拉走。

而後,他就宣布大家可以自由活動,除了一些麋家護衛留守營地之外,似劉闖裴紹等人,還有一些僮客管事,都離開營地,步入淮陰縣城之中。

淮陰始於秦,歷經四百年光陰,已初具規模,成為淮河下游一座大城。

不過這個‘大’,也是相對而言。若與朐縣相比,淮陰無疑是一座大城。可若是與雒陽、長安……甚至下邳相比,也不過一座小城而已。四百年光陰,淮陰縣城依舊保留著極為明顯的楚地風韻。劉闖是第一次來淮陰,對淮陰縣城一無所知。但看裴紹輕車熟路的模樣,卻不是第一次前來。

“前面,便是千金浦。

相傳當年韓信落魄時,得瓢母一飯之恩,方得活命。

後來功成名就後,便回鄉尋找瓢母,卻苦尋不得……最後不得不將千金置於河中,順河而下,算是償還瓢母一飯之恩。似韓信這等有情義的人物,方為真英雄,令人為之唏噓感嘆。”

裴紹站在這名為千金浦的河邊,感嘆不已。

劉闖卻嗤之以鼻,輕聲道:“有什麽好唏噓,說穿了,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

裴紹露出不快之色,“你怎可這般說淮陰侯?”

“本來就是個沽名釣譽,識人不清,不知天時的狂妄之輩。想當初他韓信用兵數十萬,坐擁齊魯之地……大可以左右逢源,取漁人之利,謀取天下。偏為了一個勞什子一字並肩王,幫助高祖成事;後來更不知天時,看不清楚局勢。連留侯都要退隱,偏他還要爭那勞什子虛名。到頭來,被呂雉所害……你說他是英雄末路,依我看,是咎由自取。”

“你……”

裴紹大怒,卻拙於口舌。

劉闖冷笑道:“想當初他明明有機會逐鹿天下,偏為那虛情假意而協助高祖。

人言楚霸王有婦人之仁,他韓信便是個果斷之人嗎?該得的卻要讓走,到頭來倒黴的便是自己。

我是覺得,大丈夫生於世上,便要勇於爭先。是我的,誰也得不走,不是我的,也要爭他一回,免得到了最後,空悲切不說,還要落個被女人所殺,屍骨無存的結果,豈不是一樁憾事?”

裴紹,不由得沈默了!

歷史上韓信曾有許多次機會逐鹿天下,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放棄。

可不管是什麽原因,天下最終是劉邦獲取。成王敗寇,當初他韓信也是一方諸侯,劉邦又怎可能容他活著?哪怕是呂雉不殺他,恐怕劉邦也會尋由頭,早晚取他人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韓信在後世曾被許多人稱讚,可是在劉闖看來,始終都是一個失敗者。

我才不要做韓信!

他日若有金鱗化龍之時,我怎地也要爭他一回,哪怕最後落得個粉身碎骨,也絕不會輕言放棄。

看著潺潺流淌的河水,劉闖在心中,暗自起誓。

“這位兄臺好見解!”

劉闖等人正要離去時,卻忽聽有人在身後說道:“在下方才聽聞兄臺言語,倒是頗有收獲。”

停下腳步,劉闖回身看去。

只見一個青年書生,站在不遠處,正朝他拱手一揖。

這青年的年紀,大約在二十五六的模樣。

看他相貌,頗有幾分姿容,只是面黃肌瘦,把那幾分姿容也抹消的幹幹凈凈。

“你是……”

青年見劉闖搭腔,忙上前幾步,面帶笑容道:“在下淮陰步騭,是本地人。方才見幾位兄臺相貌不俗,故而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意。看幾位兄臺似乎是第一次來淮陰,不知是否需要向導?在下不才,對淮陰了若指掌,各處風景和典故,也了然於胸。若幾位兄臺不棄,在下可為幾位做些指引。我淮陰美食,天下聞名,不過若不熟悉,卻難吃到正宗。”

裴紹聞聽,眉頭一皺。

“確是個牙人。”

他沈聲道:“這廝好沒有眼力價,我雖不是淮陰人,但是對淮陰也不陌生。大熊你若是想要找那美食,我便帶你去就是,不必找個牙人領路,平白花費錢兩,豈不可惜?”

青年白凈的臉上,閃過一抹羞紅。

他眼中流露出黯然之色,輕聲道:“既然如此,卻是在下冒昧了,打攪之處,還望三位海涵。”

說完,他轉過身,步履蹣跚便要離去。

裴紹帶著裴煒和常勝也準備走,哪知道劉闖臉上卻露出古怪笑容,沖著那青年道:“若求先生指引,需幾多錢?”

“啊?”

青年一怔,愕然回身。

裴紹則一臉不快之色道:“大熊,我說過我對這裏非常熟悉,不用人來向導。”

劉闖笑道:“裴老大,你所知者,估計不外是一些酒肆妓館。我聽人說,淮陰風光秀麗,許多地方都有典故流傳。若只是吃酒,倒不需要人來指引,但若是走訪名勝,還是找個本地人向導為好。這位兄弟,卻不知要你向導一日,需幾多錢呢?”

青年頓時露出驚喜之色,連忙道:“所需不多,一日五十錢足以。”

裴紹還想開口,卻被劉闖攔住。

只見他從懷中拿出錢袋,取出一百錢遞給那青年,“既然如此,便煩勞先生兩日,還請先生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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