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蘇寧坐在出租車裏打哆嗦，冷氣突然遇暖氣，適應好一會兒才放松下來，而林音靠著她酣睡。馬路上開始出現橙色身影，叔叔阿姨裹著棉大衣，帽子，口罩，手套，全套裝備，拿著掃帚開始工作。

結果，通宵喊得最響亮的人不到三點就倒下了，反而不能熬夜的人迷迷糊糊挨到了四點，過了四點只剩下陸珩和蘇寧還沒有閉眼。

倆人大眼瞪小眼，隔著桌子進行眼神交流，蹭到四點半，一個一個把他們叫起來，打車回家。

林音怕被罵，不敢回家，所以跟蘇寧走了。陸珩同順路，和他們坐一輛車，其他人分了兩輛車。

上車後司機竟然不認識路，在陸珩的指引下很快到家。

林音被一冷一熱激得有點發熱，噴嚏一個接一個打，蘇寧給她找了感冒藥吃下睡去，自己則坐在沙發上反思。

昨天臉丟大了。

最近記憶出了問題，總是想起過去，她是有多空虛寂寞，讓大腦自動選擇回憶，為了開心一下。

但是在她的回憶裏，快樂不常有，並且和那個人有關。而一旦認真地想起，快樂很快被痛苦掩蓋，露出滿目瘡痍。

還要追嗎？

她親手毀了他的婚禮，讓他失去未婚妻，這輩子都求不得原諒。

她和他啊，一輩子只能是“兄妹”。

“你就是我的天使，保護著我的天使，你就是我的天使，給我快樂的天使……”蘇寧仰著頭，手撫著咕嚕，低聲清唱。

***

元旦三天，蘇寧泡在full house，上次給陸阿姨過生日，她和安又琪迅速結識，聯系頻繁。

安又琪是平面設計師，倆人算半個同行，都是用筆畫。她們彼此互相欣賞，探討，惺惺相惜。

安又琪甚至想把她挖走，開出的工資很高，非常誘人。

蘇寧有一點點動心，但是很快平靜，她工作得開心，不需要為錢去跳槽，況且在那裏遇到了他，還有一群有趣的人。

上班第一天，陸珩把大家叫來開會，關於《寂寞星球》的合作。第一期冬季專欄，以雪為主題，當時因為年關迫近，陸珩初選定在B市，一個秀麗的小村落。

偏偏天氣預報不準，說好的小雪說不下就不下，直到月中B市還沒下雪。眼看截止日期一周，一群人坐在那犯難，蘇寧突然提問：“為什麽一定是雪，除了東北在11月就下了雪，北方其他地方至今還沒有下。”

“主編的意思。”阿澤回答她。

陸珩忽而起身，走到窗前默了半響，回身喊到林音：“幫我訂四張飛哈爾濱的機票，明天。”

然後走回來，雙手插兜，看著大家：“明天和我一起去哈爾濱的人有吳暉，肖凱，以及米妮……”語氣一頓，“算了，蘇寧。”

蘇寧猛地擡頭，聽到自己的名字，滿是震驚。

“米妮感冒，你去吧。”

“好。”

大家眉頭擰得更深，現在去，回來就快過年了。想到有可能回不去家，陸珩向她征求意見。

蘇寧搖搖頭，滿不在乎地笑：“我可以不回家。”

大家紛紛回頭看她，意外過年還有人不回家，蘇寧笑容不變地說：“可以年後回去，人不多，也不擠。”

陸珩拿出手，點了兩下電腦，說：“散會。”

林音跟著蘇寧回到工位上，她不太理解蘇寧的選擇，“蘇蘇，你去年沒有回，今年還不回……”

蘇寧放下筆記本和筆，轉身倚著桌子，回答她：“我沒有說不回，音音，不過家裏沒人，回去做什麽。”

林音頓口無言，她知道蘇寧父母離婚的事，但是不管怎樣總會跟著一方。大大小小的節日，她每次說回去，其實每次跑去玩了。

畢業那年，林音過來幫她搬行李，在書裏發現了火車票，幾十張，卻沒有一張的終點是H市，她老家。

林音問她為什麽，她卻平淡地說：“沒有家了。”再問時卻不願多談，林音了解她的脾性，沒有繼續追問。

“工作吧。”蘇寧說。

當晚，B市落雪了。

雪很大，地面很快見白，如果持續到早上，便是一場大雪。

蘇寧抱著“咕嚕”跑過去敲門，陸珩正在給林音打電話取消航班，他擰開門就轉身走回去。

猶豫一下，蘇寧走進去關上門，房間幽暗，只開了一盞臺燈。“咕嚕”似乎想下來，在她懷裏掙紮，卻被後者摟得更緊。

“不許鬧。”蘇寧斥了一聲，看向陸珩，“早上幾點出發？”

陸珩撂下手機，擡起頭看她：“五點。”然後眼睛便黏住了“咕嚕”，目光溫柔，嘴角慢慢彎了。

蘇寧垂下眸，捏玩著它的小爪子，過了會兒，托起它向前方一遞：“要抱嗎？”

陸珩眉毛動了動，走過去接過咕嚕，對她說了聲“坐”，接著轉身走向廚房，拿著一盒魚罐頭走出來。

蘇寧剛坐下又站起來，攔住他打開罐頭：“它吃過了。”

陸珩頓了一頓，將罐放到了矮腳桌：“一會兒你拿回去吧。”

倆人圍著桌子盤腿坐下，“咕嚕”被放開後，跑到桌子前扒著想上去，但是個頭太小跳不上去。

陸珩伸手把它拎上去，手留在尾巴上順毛，“咕嚕”專心對付罐頭，用爪子來回撥弄，打不開，急的喵喵叫。

陸珩很快心軟，提議道：“要不再餵點。”

但是親媽不同意，說：“不行，會胖。”

從早上五點到晚上7點，蘇寧跟著在外面拍了一天，臉蛋凍成了紅蘋果。這幾年一直有在旅游，但是從未發現隱於B市裏，會這樣美麗的地方。

冬天已經美得不像話，等到了春天，冰雪融化，露出黃土綠草，那樣自然的美景在大都市下並不多見。

蘇寧打算來年過來游玩。

回去後將照片丟給後期，幾個人趕回家洗澡睡下，之後連著兩天加班，終於把東西發給《寂寞星球》。

但是對方仍舊挑刺，開始說照片不行，換。後來是文案不行，改。來來回回改了三次，還是沒通過，米妮被折磨得快瘋了。

陸珩拿過來改了一遍，結果一樣。

蘇寧不信那個邪，她接過來稍稍改動後發過去，最後附上一句話：如果還不滿意，咱出來見個面嘮嘮吧，方主編。

當天下午，陸珩收到通知，說內容過了。

大家同時松了口氣，感嘆真不容易。心裏刻畫著對方主編的形象，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麽如此難搞。

大事解決完，也準備過年了，年會定在放假前一天，吃飯領完獎金就回家，簡直不要太幸福。除此之外，工作室報銷來回的車票，外加15天的帶薪年假，福利相當可以。

之前林音問她回不回家，蘇寧想了想決定回去看看，在網上定了27號的車票，半夜到家。

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在車站外找了家旅館住下，第二天才坐上公交車回家。算起來四年沒有回家，風景陌生又熟悉，直到來了樓下，蘇寧撥出一個號碼。

對面響了不到兩聲，接起，一個陌生的女聲：“餵你好。”

蘇寧回應：“你好。”

“呃，你找誰？”女人的聲音沒變，和記憶中一樣溫柔。蘇寧吐了一口氣，踢了踢腳，喊出那個名字：“蘇志新。”

對面空了幾秒，不知道怎麽了，蘇寧等著回覆，正要問在不在，聽到裏面傳來問話：“你是小寧嗎？”

蘇寧將手機換到右手，回答道：“是我。”

腳再踏進這個家門時，蘇寧鼻頭一酸，感覺低頭就會掉出眼淚。她假裝內急鉆進了廁所，背靠著門捂著嘴，輕輕啜泣。

十分鐘後，蘇寧從衛生間走出來，女人站起來招呼她坐下，茶幾上擺了兩盤水果，全部推到她面前。

“謝謝，我不餓。”蘇寧轉頭看向她，以前是她的家庭教師，如今是蘇志新的女人，她的……後媽，潘潔。

潘潔保養得很好，完全看不出30歲了，回憶中她一直都很漂亮，喜歡穿白色裙子，留著齊腰的長發，溫婉可人。

她脾氣很好，在蘇寧發現她和蘇志新的關系後惡語相向，也沒有急過一次。也許是因為心存愧疚而無法責怪她，畢竟某種意義上自己是拆散她家的“兇手”。

後來真相揭開，蘇寧才知道在自己眼裏最恩愛般配的父母，其實早在她上初中時就簽下離婚協議書了。

那是他們在大吵一架後不小心說出來的，當時蘇寧在上高二，聽到消息後整個人崩潰，偶爾做出一些激烈的舉動。

在她畢業之前，潘潔和蘇志新暫時分開，而此時媽媽卻找了男人，被蘇寧下學回來撞見。她一時憤怒，難以接受，拿起路邊的碎石頭，朝那倆人扔過去。

躲避不及，男人的額頭被砸出血，媽媽當場甩了她一個耳光，從那以後蘇寧知道自己沒有媽媽了。

潘潔關切：“小寧，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蘇寧說：“昨天。”

潘潔挑了下眉：“那怎麽不見你的行李？”

蘇寧淡定道：“放在旅館了。”

聽到旅館，潘潔有些坐不住，向她解釋著：“你可以回來住，你的房間還留著，只需掃一下……”

“不用了，潘老師。”蘇寧打斷她說，“我明天還要趕回去。”

“公司不放假嗎？”

“不是，有點工作沒完成。”

“那……”潘潔正要說話，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響，蘇志新手裏提著舊公文包出現，看著面朝他坐在沙發上的蘇寧，楞在了那。

蘇寧眼睛在公文包上停了很久，喉嚨湧上一陣火熱，她慢慢站起身，視線落到雙鬢微白有些蒼老的臉。

“爸爸。”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點，抱緊我的小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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