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端和趙小禾對視一眼。

趙小禾歪過頭, 望著鄰座正說到興頭上的幾個食客，眼睛睜得圓圓的, 一臉單純小姑娘受驚嚇的表情, 找準對方說話停頓的間隙, 狀似無意的感嘆一句：“真嚇人！”

理所當然的引起了對方的註意。

楊端瞥了趙小禾一眼, 表情有點怪, 但沒拆她的臺。

一旁的食客本來有些不悅, 見插話的是個水靈靈的年輕姑娘，眼眸黑潤幹凈，神態單純無邪, 仿佛不經世事，沒一點防備的和他們幾個對視。而且這姑娘被發現了也不躲，反而大大方方的抿嘴一笑, 眼睛裏泛著澄澈的清光，笑得整個大堂都變得明媚起來。

幾人的神色明顯有些怔楞。

楊端嗓子不舒服似的咳嗽一聲。

天真無邪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你說的是哪個地方呀？有籠子的。我和兄長想去神農城, 遇到了好避開。”

“呃, 是青州吳縣。”被趙小禾問的那個人順口就說了出來。

青州？樂天老道的道觀是不是就在青州？

那人有點吃驚的對趙小禾道：“小姑娘，你也要去神農城？”

楊端被無視了個徹底，他放下酒杯，在趙小禾開口之前不緊不慢的說道：“舍妹說笑的，無意打擾諸位, 還請見諒。”

趙小禾臉上帶著點不情願, “悶悶不樂”的端起酒杯低頭研究。

那幾個食客這才註意到楊端, 一臉“這黑炭頭打哪兒冒出來”的吃驚和不待見, 看看楊端的黑臉，再看看趙小禾，滿面狐疑：

“你們真是兄妹？”

該不會其中一個是撿來的吧？

楊端：“……”

趙小禾端著酒杯假裝喝酒好掩飾笑意。

楊端客氣的對幾人微微頷首，他氣度本就與普通人大不相同，朝堂上一人面對文武百官而絲毫不露弱勢的氣場不會因為面貌的變化而削弱，面對他的幾名食客無不感覺到了壓力和緊張，竟然有點不大敢繼續和他搭話，一直到楊端和趙小禾離開酒樓，他們才放松下來，彼此一對視，奇怪而莫名。

二人從前堂繞向酒樓後門。

路上趙小禾始終繃著臉假裝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楊端盯著她的後腦勺，嘴角漸漸露出一絲笑意，低聲喚道：“小妹。”

趙小禾回頭，正經道：“咱們平輩相交，叫名字就好。”接著她語氣輕松的玩笑，“你也可以叫我老板。”

楊端淡淡一笑，並未說什麽。

二人從後門進去，見到馬老板和大師傅又是一番解釋，好歹才叫他們兩個信了自己就是趙小禾。

農莊被燒之後，酒樓的生意也跟著受到了一些影響，不過因為趙小禾從前帶出來的那一批菜農與泰興樓是固定合作關系，加上泰興樓的底子和以前積攢下來的口碑在，生意雖然比不上從前火爆，但在京城各大酒樓中仍然穩坐魁首的寶座。

讓人意外的是黃玉這小子。

當初趙小禾請他幫忙宣傳咩咩獸，回到京城之後，他非常果斷的做出決定，跟人合作用友情價從租了一大群咩咩獸帶回京城，搶占市場先機，靠著咩咩獸季節性脫毛賺了一筆。之後還非常有想法的組建了一支高效率的拆遷隊和短距離的運輸隊伍，賺錢的同時也替咩咩獸們做了一把宣傳。

可以說，現在京城和周邊的百姓大部分家中都認領或者雇傭咩咩獸，黃玉在裏面起了非常大的推動作用。

趙小禾又打聽了老國公一家、朱百合、李玄風、潘大夫以及其他相熟的人，有些和以前相比發生了變化，有些日子還和從前一樣，總的來說沒有不好。

說完了熟人的近況，趙小禾問起當今天子。

馬老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咱們這位陛下，畢竟是軍中出身，聽九郎君的意思，行事頗有些鐵血手腕，不好惹，但眼前看來對百姓還是好的。”馬老板看了眼一旁的楊端。

趙小禾：“他跟我一道的，馬叔你有話直說就是。”

“這不眼生嘛，哈哈。”馬老板幹笑一聲，“既然是自己人，那我有話就直說了，現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神農城是怎麽回事？真有神農城？”馬老板一臉擔憂，“我跟九郎君打聽的，現在朝中因為你吵得厲害，有些說你居心叵測遲早禍國殃民，慫恿陛下派兵剿了你，另一些說你於國於民大有益處，希望陛下能封你做國師，召你進京……陛下他態度不明，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馬老板嘆口氣，無可奈何道，“你說說你這次怎麽搞出這麽大的動靜？”

趙小禾嘴角抽了抽，禍國殃民，真看得起她呀這些大人們。

最初她只是讓動物們發發傳單宣傳宣傳，並沒有預料到後面發生的一系列動物們打擊惡勢力拯救商隊的事件。對方是京城的大商隊，本來就對趙小禾格外熟悉和信服，碰巧商隊裏還跟著一個口才極好的說書先生，人家說書先生講故事多精彩，和商隊一起沿途不遺餘力的講述動物們大發神威的事跡，神農城和趙小禾完全是順帶的，但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宣傳效果。

一傳十十傳百，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至少在商隊沿途經過的地方神農城刷了一把存在感，名氣這種東西，趙小禾只有嫌少的，沒有嫌多的，朝堂上的爭論她不太放在心上，以她對祁邵——這位曾經的兵馬大元帥現在的皇帝的了解，他應該不會理會大臣們出兵的提議。

仗是那麽好打的嗎？出兵剿滅一個根本沒有了解過的“神農城”，對付一個展示過非同尋常的力量且摸不清楚底細的“趙郎君”，祁邵沒那麽武斷冒失。

但不準百姓往神農城跑這她信。

只是她課程都準備好了，沒人來聽怎麽行？並且這一次授課和第一次沒有門檻的授課不同，她要的不是普通的“學生”，而是有能力把她所傳授的東西教給更多人的“老師”。

趙小禾道：“馬叔，我想請你幫忙放出一個消息……”

離開泰興樓，趙小禾問楊端：“你還有想去的地方嗎？”

楊端搖頭。

趙小禾：“我要在這邊呆到晚上，先送你回去。”

楊端知道她有事情要做，並且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並不想自己在她身邊，這本來沒什麽，哪怕是夫妻之間都有不想讓對方參與的事情，何況他們只是朋友，沒有誰規定朋友一定要時時刻刻的待在一起。

但楊端再度回到神農城，在身後那扇門關上之前與門內的趙小禾相視一笑後，不知怎麽的心裏有點空空落落的茫然。

很快他就沒工夫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思考人生，江品元狼狽的出現在他面前，面皮漲紅，已經快要克制不住的爆發。

“您可算回來了，主人。”他面上微笑透著幾分猙獰，眼神殺氣畢露，咬牙切齒道，“您的‘學生’快把房子給拆了！”

楊端：“……”

書房內滿地狼藉，廢紙廢筆扔了滿地，桌子椅子缺胳膊少腿，透過打開的門窗遠遠地就能看到屋子裏有只大貓以一種極其暴躁的姿態弓著背蹲坐在地上，右邊的爪子顫顫巍巍的抓起一支毛筆，眼神銳利，如臨大敵般小心翼翼的挪動毛筆，在一旁的硯臺中蘸了一下墨，正要在紙上落筆，“吧嗒”，毛筆掉了。

大貓擡著爪子一動不動，下一刻“喵嗷”一聲憤怒的大叫，左爪踩著筆桿“咻”的踢飛出去，然後瘋狂撓地，一副“老子不幹了”的樣子扭頭就走。

江品元見此冷笑一聲：“看罷，馬上就得回頭。”

果然，大貓走出沒兩步，頓住，氣鼓鼓的掉頭回來，扭頭左右瞅了瞅，看到遠處的江品元：“嗷！”

江品元面無表情的走過去，熟練的從書桌上挑了一支毛筆遞給它，並在它面前的地板上鋪了張紙，做完這些，江品元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家主人：

“您說說看，它這麽一只毛團子幹什麽非得跟自己的爪子過不去？還學人拿筆寫字，它有手指嗎？”

大貓聽得懂，擡起爪子照著他的腳來了一貓巴掌，嗷嗚嗷嗚亂叫一通，大概是在反駁他的話，表達自己身為一只與眾不同的大貓勤奮好學努力提升自己的決心。

楊端久久無語，看著大貓又炸了一次，終於忍不住向它提議：“既然一只爪子不行，為什麽不用兩只爪子試試看？”

大貓一楞，擡起兩只前爪左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還沒被它踹飛的毛筆上，若有所思。

京城，夜半。

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睡熟了。

寂靜的夜裏，一陣低而沈、仿佛什麽東西在奔騰的急促聲響在京城各處的角角落落裏響起，全都朝著一個方向奔去。

趙小禾坐在院子裏耐心的等著，身旁雜貨鋪的門完全敞開。

沒過多久，第一只老鼠探頭探腦的鉆進了院子裏，跑到趙小禾面前，擡起前爪盯著她，趙小禾做了個手勢，老鼠蹭的爬進了雜貨鋪裏。

更多的老鼠從人類想也想不到的地方鉆進了院子裏，和第一只老鼠一樣沖進門內，在地板正中央消失，然後出現在一個專門騰空的貨架上。

等最後一只老鼠上了貨架，趙小禾才回到雜貨鋪內，關門，返回神農城。

她沒有驚動其他人，在城外搭起帳篷，將所有老鼠們全部放出來。

月光下，數不清的老鼠腦袋整齊的朝著一個方向，前爪擡起，專註的看著趙小禾。

老鼠們的級別太低，自從綁定幾乎沒有在趙小禾身邊呆過，沒有服用靈水，也沒有吃過神農鼎煮出來的食物，當然不會和大灰它們一樣不斷的變強變聰明。

太覆雜的話它們是不會懂的。

趙小禾開啟傳道授業解惑祝福技能，然後才對它們道：

“以後你們會是神農城的一份子，但作為一名合格的神農城居民，首先，你們要愛幹凈！”接著趙小禾講了什麽叫做講衛生愛幹凈。

腦子裏浮現出一幅幅生動教學畫面的老鼠們：吱吱吱？

趙小禾指著河邊的淺灘：“好了，接下來是實踐，跳下去。”

老鼠們：“……”

等老鼠們不情不願的跳下去，趙小禾才把調制的消□□粉倒入水中，老鼠們被折騰了個半死，蔫噠噠的爬上岸，看著這位不靠譜的新主人小眼睛似乎都透著無盡的幽怨。

趙小禾卻不放過它們：“除了良好的衛生習慣，還要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用科學的方法磨牙，文明做鼠，自力更生自食其力……”

老鼠們懵比的聽著，並且被迫同步在腦子裏觀看學習各種勞動光榮的小電影。

足足講了一夜。

本來就是夜行生物的老鼠們並沒有覺得累，它們小眼睛冒著亮光，它們仿佛看到了光明和美好的未來，它們的心靈經受了洗禮，靈魂得到了救贖，小小的身體裏充滿了幹勁兒和力量，鼠生有了意義和希望！

它們，是不一樣的！

趙小禾拿著城主印章，鄭重其事的在鼠族團體居住證上蓋了個大章。

同一時刻，一個響亮的聲音伴隨著初升的太陽傳遍了整個一區。

“大通域一區扶搖城，居民區已全部開放！領地面積擴大兩百萬畝，考核結束不收回！”

“大通域一區扶搖城……”

“大通域……扶搖城……”

一連重覆三遍，已經醒來，或者還在睡夢中的各城城主都被通報驚動。

臥槽！兩百萬畝！等等，扶搖城，聽著怎麽有點耳熟？

……又是那個姓趙的？！

又開掛？

瑪德，有完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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