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楊端帶著兩個黑眼圈從趙小禾房間裏出來, 把江品元心疼壞了：“陛下沒睡好吧？哎都怪我準備不周全, 沒有一早把主人的房間收拾好, 又委屈陛下, 也給道長添了麻煩。”他往趙小禾房間瞅了一眼, 了然, “道長在補眠？一張床還是太擠了些。”

楊端完全不知道該對自家下屬們擺出什麽表情，懷揣著覆雜又忐忑的心情和眾人一道用了早飯。

趙小禾日上三竿才起, 院子裏玩鬧的動物們瞧見她唰唰唰的伸直脖子睜圓眼睛望過來, 除了後面幾個新加入的動物，溜溜和大灰它們是見過趙小禾真正的模樣的。

屋頂上曬太陽的大貓懶洋洋的站起來，叫喚一聲引起趙小禾的主意, 然後主動往她懷裏跳。

趙小禾輕哼一聲，側身讓了半步, 大貓撲了個空, “啪”的一聲整只拍在門上, 吧唧一聲落地，好半天才帶著震驚的表情站起來, 回過頭一副“你居然沒接住我”的傷心失望備受打擊的表情。

趙小禾蹲下, 用力按在它的小腦袋上, 露齒一笑：“春天一到就給你安排相親，一天一只小母貓, 開不開心？”

大貓不懂相親什麽意思, 但它聽懂了一天一只小母貓, 再瞅瞅趙小禾那憋著壞的表情, 蛋蛋一涼，擡起爪子就要跑。

趙小禾一把撈它到懷裏：“跑什麽，給你找了個先生，今天開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餵，你哪兒來的？放開我家大護法！”

阿甲本來是想看看趙小禾有沒有起床，一過來就看到一名背對著他的女子強行把掙紮的大貓往懷裏抱，房間的門是開的，而這名女子身上穿著的分明是大妖怪的衣服！

對方回頭，阿甲看到她的樣子，驚訝：“你是小姑奶奶的什麽人？”

小姑奶奶指的是楊和。

“你大姑奶奶。”趙小禾戲謔，她抱著大貓站起來，臉上帶著阿甲熟悉萬分的神情，連說話的語氣也似曾相識，“今天吃飽些，有一場‘硬仗’要打。”

“你誰啊，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小爺憑什麽聽你的！”阿甲往房間裏瞅，“我們莊主呢？”

聽到動靜的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趕過來。

蕭宏基第一個到，看到趙小禾也是一楞，但他比阿甲更加敏銳一些，趙小禾的臉帶給他的熟悉感並不是完全源自那位“小師妹”。

他神色狐疑，在哪兒見過？

趙小禾摸了一把大貓，把它放在地上，關上門，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望著阿甲：“我以你為你背地裏天天大妖怪大妖怪的叫著，對那天晚上的記憶應當十分深刻才是。”

蕭宏基想起來了。

阿甲的表情從茫然變成糾結，就好像被人硬塞了一只酸橘子在嘴裏，顯然也認出了趙小禾。

他和三哥第一次得知大妖怪的身份，便是在剛剛到孟陽關地界的那個晚上。

絕不是美好的回憶！

當晚不小心看到的大妖怪的真身至今都會在他的噩夢裏出現。

阿甲蛋疼，偏偏他還不敢讓趙小禾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硬是擠出一個狗腿的表情，諂媚道：“原來是莊主，您突然變了模樣，我都沒認出來，哈哈哈哈！”

江品元：“道長？”

老馮：“趙老板？”

影一：“道長是神女？！”

其他人一臉懵比。

楊端低調的站在最外圍，默然無語。

阿甲看著他們震驚的模樣，莫名有種比其他人都占盡先機的優越感，他得意洋洋，語氣高傲，帶著對所有人的不屑：“哼，大驚小怪！看把你們這群鄉巴佬嚇的，沒見過世面就是沒見過世面！”

眾人看著他。

趙小禾突然發現阿甲可能有點神助攻的潛質。

只聽阿甲繼續道：“我們莊主神通廣大，不過是變了個樣子而已，只要他老人家願意，就是條毛毛蟲都能變！”

趙小禾：“……”

吹過頭就尷尬了親！

果然不出所料，所有人全都向他投去強烈的鄙夷的眼神。

馬屁精！

蕭宏基臉上發熱，太丟人了。

不過阿甲的吹噓幾乎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思路都給帶歪了，這種完全變了一個人的模樣，也只能用變化術來解釋了吧？

只有老馮，從前雖然聽說過一些關於趙小禾的傳聞，總歸沒有親眼所見，愕然道：“趙老板竟是個姑娘。”

其他人都笑了。

“掌櫃，道長不是姑娘，只是變化成姑娘罷了。”江品元好心給老馮解釋，“我們之前見到的才是道長真正的模樣，現在這是神女的模樣。”

老馮一腦袋問號：“神女？”

“神女是道長的同門師妹。此事說來話長，我以後再說與掌櫃的聽。”

老馮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其他人也一臉真相就是如此的“知情者”的表情。

楊端瞠目結舌，這也行？

趙小禾望天，阿甲神助攻，以及群眾腦補的力量是強大的。

“沒有神女。”趙小禾想了想，關於這一點還是如實說了，“神女也是我。”

眾人：“？？？”

“哈哈，果然如此！”阿甲突然高興的說道，“小爺就說嘛，哪兒冒出來的神女還能比我家莊主更厲害？原來神女就是莊主變化後的模樣。”阿甲拼命的討好大妖怪，只盼大妖怪不要記仇，不管後面有什麽硬仗要打千萬別折騰他，“高人就是如此，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眾人連鄙視都懶得鄙視這個馬屁精了。

趙小禾也一臉古怪的看著他。

莫非馬匹沒拍準？

阿甲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問：“那個，莊主剛剛說有一場硬仗要打，你突然變化模樣是不是和它有關？”

“硬仗？”

眾人的註意力被阿甲這句話吸引，詢問的望著趙小禾，對她變男變女，以及神女和她是一個人這件事倒好似已經接受了一般。

趙小禾一言難盡的對阿甲道：“給自己加個雞腿吧。”

阿甲滿臉感動：“多謝莊主！”大妖怪不會跟他計較了吧？太不容易了！

“我正要對大家講。”趙小禾嚴肅起來，語氣很認真，“接下來的兩天到三天，要辛苦各位了。還記得我說過神農城嗎？我要建城。”

建、建城？

“你們沒聽錯，就是建城。”趙小禾忽然笑了，仿佛之前的鄭重其事就是逗大夥兒玩兒似的，“你們隨意，我吃飯去了。阿甲，有給我留飯吧？”

“有有有！在爐膛上溫著呢。”

“我這兒得了不少好東西，你看哪些能當食材。”

“莊主給的都是好東西，沒有不能當食材的！”

“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啊，天氣真好呀！”

“……”

兩人丟下眾人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覷，江品元遲疑的問楊端：“主人，道長是不是說了要建城？”

楊端：“說了。”

江品元楞神：“道長要造反嗎？”

楊端嘆口氣：“別亂想，只是……建城罷了。”

江品元：“……”

陛下，您說這話心虛不心虛？

“趙老板認真的？”老馮仍然不敢相信。

楊端沈吟，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是認真的。”

老馮驚愕：“這消息一傳出去，朝廷就會派兵剿了趙老板吧？”

前朝廷最高領導人：“……”

是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皇帝會允許任何個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建城”，再偏遠的地方也不行。此舉無異於自立為“王”，是對皇權、對朝廷的巨大挑釁，若他還是大齊的國君，也絕不會坐視不理，那時候他必然會和趙小禾站在彼此的對立面。

可他已經不是大齊的國君，只是個不知道何去何從的“已死之人”。

楊端不是會自尋煩惱的人，可面對趙小禾的時候，他總會多一些面對旁人沒有的興趣和求知欲，於是他找到趙小禾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我還是皇帝，你仍會建城嗎？”

趙小禾躲在雜貨鋪裏清點在星海神域的收獲，頭也不擡的說道：“這和你是不是皇帝有什麽關系，當然會啦。”

不出意外，但楊端仍然感覺到了會心一擊。

他有點不甘心，假裝一點也不在乎的問：“我們不是朋友嗎？與我為敵也要這麽做嗎？”

趙小禾放下手裏的東西，擡起頭認真的看了楊端一會兒：“放心，就算你派兵來圍剿我，私底下我們還是好朋友。我理解的，我是皇帝，我也會派兵滅了那個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撒野的王八羔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楊端：“……”

已經登上帝位的大元帥若是聽到這些話，大概會心塞的大吼：神經病啊！

趙小禾繼續：“你都是退休老幹部了，這些事兒留著給大元帥……哦，人家現在是皇帝，讓他操心。”趙小禾拿起錘子，砸開一個核桃，一邊剝一邊說，“別擔心，建城對百姓來說是好事，以後你會知道，最多皇帝和官方臉上不好看，你不會替他們打抱不平吧？因為我接下來可能還會幹一點點對皇帝而言比較過分的事情。喏，吃個核桃補補腦。”

楊端盯著趙小禾掌心裏幹幹凈凈的核桃仁，只拿了其中一塊，語氣克制道：“……謝謝。”

趙小禾：“不客氣，我還有好多！走了，東西太多不收拾了，以後慢慢整理，我們去找軍師，嘿嘿。”

軍師打了個噴嚏，一陣惡寒，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皺皺眉，手裏的卷宗看不下去，起身走出帳門外，白簡大叫著跑來：“軍師——！”

軍師眼皮子一跳：“白副將，天塌了，你急什麽？”

白簡道：“趙郎君答應做國師啦！”

軍師大喜：“趙郎君來了？”

“來是來了。”白簡面色有幾分古怪，欲言又止，軍師只顧著高興，還嫌棄他不幹脆，“人都來了還不快請進來。”

白簡：“可是……”

“可是什麽！”軍師恨鐵不成鋼，“若是他反悔跑了我們怎麽跟元帥交代，快去！”

白簡沒辦法，只好去請人。

等“趙郎君”被請進來，軍師才明白為什麽白簡的反應會那麽奇怪。

“姑娘，你是誰？”

趙小禾抱著大貓，左邊是一頭威風凜凜的巨狼，身後是一頭大黑熊，右邊盤著一條巨蟒，她對軍師一笑：“軍師覺得我是誰？”

軍師：“……不可能！”

當趙小禾拿出足夠的證據，軍師就是不信也得信了，趙小禾故意讓他誤會這只是變化術。

“因為我在夢中接到了神明旨意。兩日之後的月圓之夜，會有神跡降臨，這位神明偏愛女子，我以女身祭祀迎接方顯誠意。”趙小禾神態格外鄭重肅穆，感情投入，連自己都差點信了這些鬼話，她一本正經道，“時間倉促，我需要人手，如果軍師肯幫我，軍師提過的那些條件我都答應。”

了解到趙小禾只是要人手開辟場地，為“神跡”降臨做準備，咩咩獸們也會幫忙搬運東西，將士們不會太辛苦，軍師考慮過後便答應了。

他對“神跡”也非常好奇，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想著不過是出點人力，最多兩日就能結束，換回一個國師又不損失什麽。

接下來兩天，客棧裏的人和趙小禾從軍營裏拉來的大波壯丁開進了趙小禾指定的地方，熱火朝天的忙活起來。

清理石頭、雜草樹木，除了不用墾地，這些事情和開山開荒並沒有太大差別，有咩咩獸們幫忙把東西一趟趟的運送出去，大家也能輕松不少。

客棧的那些知情者每一次看到軍師出現心情都格外的覆雜，眼神有同情，有憐憫，帶著深深的嘆息。

軍師渾身不得勁兒，心說這幫人是不是眼睛有毛病，沒事兒老看他幹什麽？

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清理工作大致完成。

壯丁大軍撤回，軍師望著天空中的一輪冷月，心道，到底有沒有神跡降臨，今夜自見分曉。

凜冽的山風猛烈吹著。

趙小禾站在山崖邊緣，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平地，她微微側頭，臉上帶著一絲奇怪的笑意，對身後的眾人說道：

“你們不覺得，這裏完全可以容得下一座城池嗎？”

軍師頷首，他觀察周圍，有些驚訝於這一帶的地形分布，群山環繞之中的一片平地，若是這裏有一座城池的話，正好與外面隔絕開來，雖然進出不大方便，但確實是易守難攻的絕佳之所。

軍師搖頭：“若在此隱居是不錯的選擇，但此地並不適合建城，若有城池，那也是一座孤城。”

趙小禾：“哦。”

她張開右手，建城令出，精妙絕倫的袖珍城池懸浮在她手掌之上。

軍師也好，蒙著臉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的楊端也罷，每一個人仿佛突然沒了言語，他們瞳孔中映出的是山巔月下熠熠生輝“建城令”。

趙小禾的聲音傳入軍師的耳朵裏：

“我不介意你們要我做什麽，又或者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的意志是否能夠自由，不被控制，不被阻礙。”

“哪怕是在我的故鄉，想要擁有自由的意志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以當一個擁有無限可能的機會擺在我面前，我會緊緊地抓住它，沒有任何人和事情能夠令我放棄。”

“如果對你們而言，這算是挑釁的話，那麽我的確在挑釁你們。”

趙小禾右手送出，“建城令”升到高空。

深藍色的夜空，以“建城令”為中心，一座巨大城池虛影懸浮在天幕之上。

陌生女人聲音忽然傳入趙小禾的耳中：“送我和疾風過去！”

朝雲？

趙小禾沒有猶豫，將朝雲疾風二碑拋向高空，兩塊石碑一離手，立刻飛向建城令，三者合而為一，虛影消失，建城令疾速下墜，落在大平地正中位置。

轟隆隆的巨響聲中，一座接著一座的房屋建築拔地而起。大氣宏偉的城門樓，波光嶙峋的護城河，城內彰顯盛世風氣的風景布局，有高閣長橋，亦有淩雲喬木……這其中最顯然的還是城中高高聳峙的兩座石碑，它們分立東西兩城，遙遙相望，正是朝雲與疾風。

塵埃落定，周遭的一切歸於寂靜。

最終展現在眾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座氣勢磅礴、古樸雄偉的大城！

迷霧漸起，大城悄然隱沒。

眾人這才慢慢回神，可心境仍然沈浸在方才大城拔地而起震撼場景中。

“軍師請記住，你剛剛看到的，是神農城。”

聲音從身後傳來，軍師聳然一驚，原來不知何時趙小禾竟然走到了他身後，軍師此時終於察覺到不對，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脖子後面突然一痛。

趙小禾手起刀落。

軍師捂著脖子，僵硬的轉過頭：“你……”

趙小禾淡定的掏出藥粉照著他的臉抖了抖，軍師兩眼一翻，捂著被打疼的脖子不甘心的昏了過去，昏過去之前還在想。

瑪德有病，明明有藥，為什麽非要打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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