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是給聞顏補課的時間之一，而下午梁助理外出談判不在辦公室，德音按時下了班想著直接從公司過去。整個二十一層除了會議室就兩個半辦公室，現在只有一個半有人，德音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去跟聞先生打個招呼再走比較好。

德音敲了敲門，裏面傳出聞濤略微低沈的聲音，“進”。德音推門而入，只見boss仍埋頭於文件之中，德音輕輕咳了一聲作為開場，聞濤這才擡起頭，“聞總，我想問一下您這邊還有沒有什麽事，沒事的話——”

“你在那邊沙發上等我十五分鐘，我和你一起回去。”德音有點摸不著頭腦，露出吃驚的表情，為什麽要等你一起回啊？“難道今天不是給聞顏補課的時間嗎？”聞濤像有讀心術一般給出了德音解釋。

“好，謝謝。”德音盡管內心頗感壓力，但是又實在找不出有什麽可以拒絕的理由，只好在一旁乖乖等著。辦公室裏很安靜，只有幾不可聞的空調聲和聞濤偶爾的鋼筆劃過紙張的聲音。“走吧。”聞濤從椅子上拿過外套，對著德音招呼了一句。德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表，果然正好十五分鐘，要不要這麽準時。德音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跟上boss的步伐。

聞濤開的車似乎不是上次那輛，雖然也是黑色，但德音明顯覺得這輛車的內部裝潢更為冷硬和簡潔，帶有boss濃厚的個人氣息。聞濤握住方向盤的雙手修長有力，開得很穩，和上次小七飆車逃亡完全是兩種體驗。德音想起上次的停車場事件，對於那個在自己面前展露過孩子氣與殺戮氣的男孩有些擔心，不由問了一句，“小七他還好吧？”問完又覺得有些後悔，自己好像是越界了。

聞濤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還在美國，下個周回來。”德音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車很快就開到青野別墅，這次沒有看到上次的保鏢，鐵門自動打開，聞濤直接把車開進了車庫。下車的時候，孫姨來迎，看到德音從聞濤的車上下來，臉上沒有半分驚疑之色，微笑著和德音打了招呼，一如往常。

“聞先生今天回得比較早，德音也沒吃晚飯吧？我讓廚房再加兩個菜，有什麽喜歡吃的嗎？”

“孫姨不必麻煩，我不挑食。”總不能說，我其實包裏有三明治的，只是boss打亂了我的計劃。

晚餐很豐盛，倒不是多奢侈的菜色，但色香味俱佳，尤其是一道四菌雞煲，吃得德音簡直把舌頭都要咬掉了。給聞顏上課的時候，只覺得今天這個小丫頭與往日不太一樣，明顯是在盯著自己看嘛。德音只好放下課本，問道：“我們先休息一下，順便聊聊聞顏我什麽要盯著我看，有什麽不對嗎？”

聞顏也不羞惱，開開心心地將課本放下，露出“哇，被你發現了”的表情。德音一開始覺得這小姑娘性情偏冷，但相處久了才發現聞顏對於熟悉的人也很是熱情，一開始的冷淡完全是家教和慢熱造成的。

“我只是覺得哥哥對於德音很不一樣啊，有點奇怪。”

“怎麽不一樣啊，我正好在聞氏實習你是知道的吧？今天不過是順路載我一程。”德音以為小姑娘是在好奇今天同車而來的事。

“不是的，哥哥這個人其實很多怪癖的，討厭說話，討厭和不熟悉的人共處，討厭別人的接觸，但是他好像對你就很例外。”

德音有些苦笑不得，boss依然話很少，依然和梁助理兩人霸占了一層樓，依然時時散發冷氣讓人不敢近身啊。

“我說的是真的，他很少出席宴會，也很少帶女伴，在美國的時候大家都遷就，來這以後有兩次推辭不過，他都直接帶了我去，也不知道別人會不會覺得他就喜歡小姑娘。”聞顏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家大哥。

德音對於這類問題是沒法接話的，只好轉移話題：“聞顏最近在學校的學習怎麽樣啊？”

“數學現在也聽得懂了，反正哥哥也不會要求我考第一的，當初我只想考過那些個嘲笑我的家夥，想來快實現了。”聞顏臉上露出有點驕傲又有點得意的笑容，不得不說聞家的基因的確很好，笑得實在是漂亮。

德音也很開心，拿過聞顏的習題集想要幫她看一眼，裏面掉出一張專輯的封套，封面上是——韓章和幾個年輕男孩子，有亞洲面孔，也有歐美人種。德音楞了一下，聞顏順著德音的視線也看到了專輯封套，解釋道：“這是我在美國的一個朋友的獨立音樂專輯，我很喜歡，偶爾會放來聽，很棒。”聞顏見德音好像還是沒有回過神來，又加了一句：“德音也知道嗎？”

德音搖搖頭。

“也對，在美國地下樂隊當中算是很火的了，不過現在主唱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德音肯定不會知道的。不過真得很好聽，我可以借給你啊。”

德音想要拒絕，可內心冒出反對的聲音，“你想聽的，你想知道的，不要欺騙自己了”，德音尚未理清這種矛盾的心情，已經下意識般地說了“好。”聞顏開開心心地從身旁的CD架上取出一張，鄭重其事地遞到德音手上。

晚上的時候，孫姨安排了家裏的司機來送德音回學校。回到寢室的時候，德音終是沒能抵擋住內心的聲音，將CD插進了自己的電腦。第一首歌尚未開始便是熟悉的聲音傳來：下面的一首歌是唱給我最最想念的人聽，她可能永遠也不會聽到，而且我也不希望她知道，這只是我和她分別後的一段心情，如果可以希望永遠不再有。

夢裏一次次被殺死

被鋪天蓋地的雪掩埋在空無一人的曠野

有梅花和櫻花化作漫天的血

夢裏一次次被分開

被迅速陸沈的城市帶進冰冷蝕骨的海底

有水草和海藻化作束縛的枷鎖

被殺死

只用一個你的眼神

被分開

連背影都不會留下

這竟然不是夢，不是夢。

尾音似是痛苦的低喃，漸漸消失。德音聽著這首歌，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原來有些心情是可以唱出來的，德音突然有了一種沖動，質問韓章的沖動，而且也的確這樣做了。撥通韓章的電話，似乎瞬間就被接起，那邊傳來韓章急切的聲音：“德音，是你嗎，德音？”

“為什麽？”德音的聲音有些顫抖。

“什麽，德音？你怎麽了？你在學校嗎？我去找你！”那邊似有什麽被打翻，又有什麽被撞倒。

“為什麽不告而別？為什麽要寫那樣的信？為什麽要留下我一個人？為什麽又要回來？為什麽，韓章？”最後一句為什麽的時候，德音清楚地聽到自己哭出聲來了。

“德音，你不要掛斷，我馬上就到，都是我不對，你別哭，別哭，求你別哭。”第一次聽到德音哭聲的韓章頓時覺得手足無措，百爪撓心，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飛到德音身邊。

韓章一路狂飈，只用了差不多平時一半的時間就趕到了M大，外校車輛不得隨意入內，韓章又一路狂奔到德音宿舍樓下，一直路癡的韓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在這只來過一次半的M大校園裏迷路。“德音，你下來。我已經在你們樓下了。”

德音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眼眶依然紅紅，但情緒算是穩定下來了。韓章上前一步，拉過德音的手，兩人來到一處僻靜之地。韓章看著德音的眼睛，覺得心痛，原來能殺死自己的不只是眼神和背影，還有眼淚。

“德音，在沒有認識你之前，家裏的確是有讓我出國讀書的打算，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但是認識你以後，在已經約定好一起來這兒的時候，我怎麽可能會想要離開你——”

“可是你這樣做了，不是嗎？”

“對不起，德音，但是你聽我解釋。高三那年三月的時候，家裏想要送我去讀預科，我拒絕了。”鬥爭過程很激烈，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但是你我文關路賞櫻之後，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美國了。”

“那你為什麽連個消息都沒有？”讓我只能在你家門口等了一次又一次，不斷地失望而歸。

“我先是被軟禁在母親買下的公寓裏，護照被扣，家裏管家保鏢都有，但任何對外聯系的工具都沒有。差不多五個月後我才第一次出公寓，瘋狂地撥打你家電話，卻被無數次告知為空號。我想要回國，用盡無數手段，卻總也過不了關，沈家在海外華人圈的影響力遠遠大於國內，想要看住一個十八歲少年還真是易如反掌。”

“那分手信又是怎麽回事？”德音無法忘記自己等來的韓章的唯一消息竟然是一封分手信。

“信？不可能，信我寫過，但不可能到你手上的，母親又怎麽會允許，至於分手更是無從談起。”

“美國的郵戳，你的筆跡，我又怎麽可能認錯。”至於內容，德音不想回憶，那種揪心蝕骨的感覺嘗過便永生不忘。

“肯定是他們偽造的，德音，相信我。”自己都可以被意識全無地帶出境，又何況是一封信。

“……”德音沈默。

“德音，德音，你說話啊！你會相信我的，是不是？”

“即使你說的一切是真的，又有什麽用呢？”那些你不在的日子裏發生的故事永遠不會被抹掉，那些絕望的時刻，痛苦的時刻終因你的不在而更加難過和難熬。

“德音，告訴我，當年我走後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想聽你說，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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