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

謝以風折騰了周玉和一個多小時後，坐在床邊看著辛苦了一天沈沈睡去的戀人, 沒有急著睡覺, 而是換上衣服, 走出房間，來到了導演邁克李的房間前。

“以風, 你來了啊。”邁克李不愧於他拼命三郎的稱號，即便這麽晚了還在對劇本和處理片場事宜，出來開門的時候手裏還拿著劇本。

“導演我想和你聊聊戲。”謝以風揚了揚周玉和的劇本。

“歡迎歡迎。”邁克李臉上帶著笑, 連把他迎了進來。

兩人在酒店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坐下, 謝以風沒有急著翻到自己的戲份, 而是長指狀似無意地撫摸過今天拍攝的戲份，笑了笑道：“其實關於今天拍的戲我有一點看法。”

“就是玉和拍攝的幾幕戲, 我知道你是不滿意的, 其實你大可以直接跟他說, 就我對他的了解, 他會做的很出色，絕對讓你刮目相看。”

邁克李的笑容一頓, 表情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那是一種帶著不信任感的微妙。

“要說不滿意, 真的還好，他那麽年輕，人氣那麽高, 又是投資商圈定的男主角，老實說我已經對他今天的表現有些意外了……你知道的, 這只是商業片。”

商業片，又選了人氣高的流量小生做主角，邁克李原本就不對周玉和抱有太多的期望。

他對演戲，對質感的要求，全部都壓在了謝以風的身上。

“你這樣說，就是把他當成了偶像派的演員來對待，但事實上他可以做得很好，比大多數人都優秀，你應該看過《貓與安學》吧？”謝以風道，和和的演技他清楚，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演出來的效果差強人意，但絕對不止是現在這個程度，邁克李不該用看待流量小生的標準來看低他。

“我當然看過，雖然我不知道孟川用了什麽魔法讓他變得那麽生動鮮活，但至少他在我的鏡頭裏是相當平庸的，哦除了他那張臉。”邁克李撇了撇嘴。

謝以風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對周玉和的偏見一時半會是消不下去的，於是便也沒有再勸說下去了。

“好了，不說他了，你今天來不是找我說戲的嗎？”

“……好。”

*************

第二天的戲份集中在謝以風的身上。

周玉和只在晚上的時候和謝以風有一場對手戲，但他還是早早就趕來的片場，觀摩他們拍戲。

謝以風飾演的是《武俠》中另一個主角，被容謙冒名頂替的武林盟主林寒殺。

泓水山莊裏，假的武林盟主容謙在蕭雲青的試探中，一次又一次，驚險刺激地逃過被拆穿的命運。

而另一邊，真正的林寒殺呢？

則被綁上了匪窩。

什麽中了肌無散盡是蒙騙外人的幌子，生性多疑的林寒殺早就覺得武林正派中有千明宮的內應，才會在一次又一次討伐千明宮中鎩羽而歸，而這次他更是存了不逮出內鬼決不罷休的決心，所以對外宣稱自己武力喪失，以此來麻痹那些魑魅魍魎，降低其戒心。

被換包裹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時情況極其混亂，人馬錯雜，而他身上又拎著最普通最破敗的麻布包裹，能進茶寮休息的百姓家底都還算不錯，誰曾想到這也能撞衫？

林寒殺如願被“綁”進匪窩，謹慎小心如他，第一時間就檢查了自己身上的包裹。

結果當然是傻眼了。

而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

匪窩裏原本的軍師，因發現姘頭私會奸夫，一怒之下將那奸夫斬於刀下，又因匪窩有不殺自家弟兄的鐵規，軍師自覺有愧，便也自盡了。

匪窩瞬間亂成一鍋粥，所有匪徒把目光都放在了林寒殺身上。

原來泓水山莊那邊容謙提筆洋洋灑灑寫了一篇討賊檄文，引得一幹人等拍手叫好。

到了這邊卻是大眼瞪小眼——

偌大的山寨，竟沒有人識字。

人質中唯一的“書生”，山寨的新任軍師。

殺人如麻，鬼哭神愁，寫字次次都把紙劃破的林寒殺。

看著“自己”行雲流水，春山般清潤雅致的錦繡文章，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才好。

……

果然如蘇蘇所說，邁克李NG謝以風的次數並不比他低，甚至很多都只是細節上的小問題也要拎出來罵，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儼然一個片場暴君的形象。

但是，卻有一點不同。

邁克李在看見謝以風表演出色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嘆和讚美聲，眼睛裏還會盛滿了喜悅，直直稱讚謝以風——

這是在周玉和順利拍過一條的時候所不會出現的。

那種對演員的欣賞，對演技的滿意，在他身上是沒有的。

由此周玉和可以確認，他被小瞧了。

對方完全把他當做了偶像派或者花瓶，因為不報期待，所以哪怕是水準以下的表演，他也會覺得對於一個流量小生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不管怎麽說……總是有點不甘心的。

現在的他，累積了兩世演戲的經驗，何況這部戲他上輩子就已經演過一次了。

勝負欲漸漸沾染上了周玉和的眉梢，他捏著手裏的劇本，不斷熟悉臺詞與場景，把今天晚上要拍攝的這場戲和記憶力的同一場戲回顧了無數遍，力求要在晚上讓邁克李刮目相看。

晚上拍攝的這場戲是林寒殺得知泓水山莊裏有人冒充他的身份，半夜來探的劇情。

身輕如燕的林寒殺輕松穿過守衛森嚴的泓水山莊，來到容謙的房間。

容謙正窩在臥榻上看書，忽然手邊的燭臺火焰悄悄搖晃了一下，警覺的容謙立刻翻身從臥榻上滾了下來。

下一秒，一把匕首插入了臥榻上原本他心臟的位置。

錦衣華服的青年臉色大變，“你是何人？！”

腳尖輕點。

林寒殺猶如一道鬼魅般落地，利落地取出臥榻上的匕首，顛在手裏，目光含笑地看著地上的容謙。

他的眼睛雖然在笑，猶如實質的殺意卻在眼底蔓延，周圍的空氣好像凝結了一樣，一股神秘又強大的氣場從黑衣的林寒殺身上傳來，叫人難以呼吸。

“你就是林寒殺？”林寒殺語境微妙地看著他，手中的匕首在燭光下反射出瑩瑩點點的銀光，那光芒跳躍得很快，仿佛下一秒就要從他的脖頸上閃過。

周玉和在心裏難免有些緊張。

這一場戲上輩子也出現過，那時的他就已經完全被謝以風壓住了風頭，足足拍了三四個小時才把這一場拍過去。

往事歷歷在目，那種氣場上的絕對壓制仿佛就在昨天，更要命的是，這一世的謝以風，演技居然更好了。

那種殺意，那種試探，不會因為對手戲演員是自己的戀人而有任何動搖，上輩子偶爾出神的狀態在這個謝以風身上一點都找不到，完美，強大，嗜血，他就是那個神鬼莫測的武林盟主，林寒殺！

周玉和楞住了，竟一時忘了說臺詞。

邁克李氣急敗壞地在攝影器後面罵道：“周玉和你在發什麽呆！昨天晚上沒睡覺嗎？狀態集中一點！”

周玉和抿了抿唇，說了句抱歉。

謝以風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眼神有些許擔憂。

“沒事吧和和？你從昨天開始狀態就不太對。”冷血無情的武林盟主瞬間變成了小狼狗，黏在周玉和邊上，又是給他遞水，又是給他扇風。

是他受到上輩子記憶的影響了。

這不能和任何人說，於是周玉和只是搖搖頭，表示自己沒關系。

第二條開拍。

這一次，周玉和倒是記得說臺詞，不過氣場上完全被謝以風壓制住了，他們幾個人在顯示器裏看了三遍畫面，都覺得不滿意，於是決定重拍。

可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明明是以前拍攝過的場景，卻接連兩次都拍攝不順。

這帶給了周玉和莫大的壓力。

之後的這個場景，以各種各樣的原因被邁克李叫停。

他氣得咋咋呼呼地要周玉和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睡滿八個小時再來拍。

這還是容謙和林寒殺的第一場戲，後面還有那麽多對手戲。

原本以為周玉和的演技還算過關，甚至在小生裏面算不錯的了，可是和謝以風相比竟然相差那麽多，兩人站在一塊，周玉和完全淪為了謝以風的背景，男主硬生生演成了男二。

即便沒對周玉和抱有什麽希望，這樣明顯的對比還是讓邁克李非常火大。

下了棚之後。

周玉和沒有回酒店，而是被謝以風拉近了休息室。

他把休息室的門一鎖，寬敞明亮的個人休息室裏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周玉和坐在凳子上。

如日光般明亮的的燈光打在他白皙的臉上，把他那副疲憊不堪的模樣照得更加讓人心疼。

謝以風在他對面坐下來，捏著他的手，註視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怎麽了和和？”

“你這兩天，真的很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嗎？”

周玉和本來想說沒事。

但對方的眼神太過真摯了。

讓他不忍心撒謊。

周玉和沈默了一會兒。

才慢慢開口道：“以風，我問你，如果現在要你重新演一遍《宣統皇帝》，你會怎麽樣？”

似乎是完全沒料到他會這樣問。

謝以風明顯頓住了。

良久後才慎重地道：“……如果一定要我重新演一次溥儀，我大概會演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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