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克制。

周玉和在心裏無數次警告自己，才好不容易把心中翻湧的恨意壓制下去。

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和季辰，居然這麽快又見面了！

大火中的對質，爭鬥，撕心裂肺……仿佛歷歷在目，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沖上去掐死季辰的沖動——

他如果真這麽做了，周玉和這一生基本也完了。

他不能沖動。

其實如果不是前世的周玉和已經知道自己沒幾天能活了，他也絕不會選擇同歸於盡這種方法向季辰覆仇。

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他有許多籌碼，也有許多優勢，他甚至知道未來二十年所有會大火的電影電視劇……他絕對不會像前世那樣用自己的一切來換取覆仇的快感，這一世還長，他可以跟季辰慢慢鬥，犯不著現在就得罪他。

這麽一想，周玉和臉上的表情果然緩和了許多，看向季辰的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不善，就是普通的，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

但他不會知道，就這麽匆匆一瞥，他已經在季辰的心裏留下了印象。

*******

主演就位之後，這場戲便正式開拍了。

“到《再青春》開機之前，每天我都會帶你過來，你好好看著，學點東西。”楊宇輕聲囑咐道。

周玉和不禁有些好笑。

楊宇以為他沒見識過什麽大場面，怕他在進劇組以後丟人現眼。事實上前世的周玉和，早在紅的那幾年，就已經資源升天了，什麽ip經濟，粉絲經濟，他在商業作品中擔綱男主的次數用十根手指都數不過來，而這種年代正劇，歷史大作，在他人氣暴跌，演技卻水漲船高的時候也有許多導演找上過他……

可以說進入演藝圈的這二十年，周玉和幾乎所有類型的劇組都待過，對於拍攝的細節更是融到了骨血裏，要讓他出醜，可能比讓他演出一個載入史冊的經典人物來還難。

即便如此，周玉和還是好脾氣地點頭，連聲道好。

楊宇見他比“平常”都要聽話，便也不做更多要求，心平氣和地朝片場中看去。

這場戲，是嚴英逸的第一場戲也是整個劇情劇本的第一場戲。

《情報》中八面玲瓏，多次被牽連卻屢屢全身而退的顧無西，終於在《情報2》的開頭露出的馬腳，在渡邊一郎給他設下的陷阱中不甚中計，暴露了自己中共產員的身份，剛回到公館，就被渡邊一郎的手下“請”到了情報科喝茶。

兩人的第一次交鋒也由此展開。

“渡邊先生，這種牌子的煙，路邊隨便哪個小攤都有，用它來誣陷一個政府要員，是不是太過輕易和草率了？”英俊優雅的顧無西勾著唇，雖然他的雙手還被鐐銬扣住，雖然他才是階下囚，但面對板上釘釘的證據，他卻絲毫沒有緊張的情緒，禮貌中帶著三分不屑的質問，仿佛自己真的是一個被無辜牽連的普通科長。

一個含笑的眼刀隔著鏡片飛來，飾演渡邊一郎的嚴英逸顯然有些招架不住，他執著地揪住這個證據不放，冷著臉問道：“可你知道販賣這個煙的小販是一個卑鄙狡猾的赤匪？”

“赤匪？”顧無西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他的神情依舊閑適，談吐依舊優雅，但言語之間已經開始暗含怒意，“貴科給在下定罪的過程也太兒戲了吧？”

“小澤局長的晚宴不讓帶任何私人物品的是你們，而我又是個眾所周知的大煙槍，與其說我千方百計地在會場中買煙，倒不如說有人千方百計地把這人塞進了會場，為的，就是搞臟我這個嗜煙如命的外事局科長！

“你們要拿我問罪，我倒是要問問渡邊先生，會場的安全一直是你們情報安全科負責，你們是如何讓一個卑鄙狡猾的赤匪瞞過你們的視線混入會場的！你可知當時有多少政治要員在晚宴上？那赤匪離小澤局長最近的時候不過五步之遙，要是局長出了什麽意外，你——

“當得起這個責任嗎！”

顧無西的斥責只能用擲、地、有、聲四個字來形容。

鏗鏘有力，字字在理。

而他臉上的表情也從最開始的冷靜悠閑，到為自己辯解的有理有據，最後化為對豬隊友的惱怒和興師問罪，所有的情感變化都在他的臉上豐富，有層次地展現了出來，說出來的語言也瞬間擁有了磅礴之力，當頭一棒打得渡邊一郎兩眼昏花。

放小販入場，的確是渡邊一郎揪顧無西小辮子的一個計謀，沒想到現在卻被他拿來當了槍使，非但沒有坐實顧無西的罪名，反倒給自己惹了一身腥。

“我我我……”“渡邊一郎”的大腦一片空白，臉上的表情再次出現了慌張。

“CUT——！”

“嚴英逸你怎麽回事？你到底會不會演戲，不會就趕緊滾！”林導把劇本卷成一個桶狀，罵罵咧咧地從監視器後探出頭來。

“抱歉……”嚴英逸雙手合十，一臉快哭了的表情向周圍的人道歉，現在的他，再也不是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當紅小生，只是一個連戲也對不好的，過了一天還毫無長進的片場新人。

嚴英逸轉過頭去看季辰，對方卻不似之前那樣好脾氣地安慰他。

季辰松了松被手銬銬太久的手腕，光滑的鏡片後，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遞了過來。

這個眼神，讓一直在片場外看戲的周玉和把身子直了起來，眉頭微蹙。

或許……

嚴英逸見季辰這副神情，不由背脊一冷，突然感覺緊張的情緒從自己的尾椎骨一路躥了上來。

季辰什麽都沒說，甚至沒有指責過他半句，但這並不代表人家對他一直跟不上戲沒有任何看法。畢竟重拍失誤的是他，季辰才是被拖累的那個。

嚴英逸接過助理遞過來的冰水，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飲料一直是他緩解壓力的最佳方式，可今天，這“最佳方式”也沒帶來多大的效用，在導演的催促下，這場戲再一次重拍了。

“可你知道販賣這個煙的小販是一個卑鄙狡猾的赤匪？”嚴英逸剛說完這句臺詞，導演的叫停聲也隨之響起。

“到底他是犯人還是你是犯人？拿出氣勢來！”

“可你知道販賣這個煙的小人，小販……對不起。”

……

看著場上慘不忍睹的情況，楊宇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叫停了。

楊宇跟導演再三道歉，“以調整狀態”為由，把正在喝冰的嚴英逸叫進了保姆車，同樣進入保姆車的還有周玉和。

一進保姆車，嚴英逸整個人的狀態就崩潰了。

他挫敗地捂住自己的腦袋，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裏，“對不起楊哥，我不知道我怎麽會這樣，明明試鏡的時候都好好的，跟替身對戲的時候也是，偏偏就是正式上場的時候拍不好！我是不是不適合拍戲，我怎麽這麽……”

“你敢把‘沒用’兩個字說出來試試！”楊宇冷聲打斷，略微嫌棄地看著嚴英逸自暴自棄的樣子。但想到對方再紅，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新人罷了，心理素質不過關也是正常的，這才把接下來斥責的話給忍了下去。

“不必自責，導致這場失誤的人不是你。”昏暗壓抑的車廂內，周玉和淡淡的嗓音，就像一股清流，竟奇跡般地把頹喪的氣氛給止住了。

“你說什麽？”嚴英逸擡起頭，通紅的眼睛裏帶著三分迷茫。

楊宇倒很是刮目相看地看了周玉和一眼，沒想到他也發現了。

楊宇說：“玉和說的沒錯，錯不在你——”

“你沒發現嗎？季辰他在故意壓你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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