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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絕地逢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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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突生奇變,嚇得左元敏一顆心差一些要停止跳動,腦海中只有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完了,我死定了。”

但是太陰心經十五六年的內功造詣,此時也開始發揮作用,讓原本驚慌失措的左元敏,靈臺隨即恢覆清明,百忙當中無暇細想,兩手仍是牢牢抱著張瑤光,兩腿略作蜷曲狀,低頭下望,但尋有無一線生機。還好那懸崖峭壁並非筆直向下,而是有些向外斜出,只是斜度陡峭,根本談不上有沒有辦法滑行,就是猿猴飛鳥亦不得至。左元敏的秋風飛葉手雖然同樣無力可施,但是他的腳,卻不時地碰觸到山壁。

這下他再無遲疑,情勢也容不得他再遲疑,身子一挺,伸足往山壁點去,兩只腳把峭壁當成平地,開始在上面奔跑起來,速度之快,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而初學乍練的指立破迷陣法,也在此刻發揮到極致,左元敏兩眼所及,僅只在他雙腳下一步所要踏到的那一點上,並且盡量地往旁邊奔出,以求抵銷向下墜落的力量。

可是兩人的重量畢竟讓他感到吃不消,如此才急奔一下子,兩只腿就開始不聽使喚,有些跟不上墜落的速度。但他知道此刻只要一個不小心跌跤,那兩人就要一路滾下山去,而以目前的速度,那還不摔成一團肉泥?當下咬緊牙關,苦苦支撐,驀地眼前一片綠意,與山壁的顏色明顯不同。左元敏直覺已經來到山崖底了,而綠色的東西,當是生長在崖底的樹木。時機稍縱即逝,他大喝一聲,雙手一擡,將張瑤光往上拋出,抵銷她往下掉落的力道,將她扔到一旁樹叢當中。

這麽一來,張瑤光的性命安全機會大增,而左元敏往下墜落的速度,則突增一倍,早已超出了一雙腳所能應付的範圍。當然,他在拋出張瑤光的同時,也早就看好了一處落點,猛力一蹬,雙手抱頭,躍進了他自認生長茂密的樹叢裏。

只聽得嘩啦嘩啦,劈哩啪啦一陣亂響,左元敏手上、身上,像萬蟲嚙咬般熱辣辣地生疼。忽地在茂林樹枝之間,見到幾條橫在當中的藤蔓,他毫不猶豫地飛身抓去,便在同時,兩腳已經著地,左元敏趁勢就地滾開,天旋地轉一陣,眼前一黑,仿佛就要昏厥過去,可是緊接著雙腳劇痛,又把他給痛醒了回來。

左元敏掙紮著坐起身子,這次不僅兩腳持續劇痛著,而是全身上下,幾乎是只要有骨頭的地方,都感到疼痛。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擡一擡腳,這才發覺他兩只腳小腿骨折,而且斷處逐漸腫脹起來。再仔細瞧瞧自己,全身衣物破爛不說,左邊肋骨好像也斷了幾根。

左元敏強忍著疼痛,擡頭往上望去,但見巖壁矗然高聳,直插入雲,根本瞧不清楚懸崖頂上。再四處查看自己所在的地方,心想,還好這山壁是斜的,而崖底是一片樹林,不是巖石;而樹林所在之處,還是山坡,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但是反過來想,自己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也不過是一下子的時間,雖然全身是傷,但是眼前一條命終究是保住了。他忽然覺得這可不是僅僅靠著福大命大幾個字,就能夠解釋的。更重要的應該是自己一身的武藝,在危急時能夠靠著自身的機智反應,做出正確的判斷與充份的發揮,而終於表現出超越自己能力的演出。

左元敏越想越覺得得意。他大難不死,竟佩服起自己的能耐來了,縱使全身傷痛,也不知能不能挨過明天。

或許這也正是部分原因吧?總之,他忽然突兀地將脖子一仰,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他越笑越開懷,笑到後來有點太過忘情,肋骨也開始疼痛。胸口一收縮,接著便是劇烈的咳嗽,然後越咳胸口就越痛,越痛他卻越想大笑。

如此瘋瘋癲癲地笑了一陣,忽然有人聲大喝道:“餵!你幹什麽?瘋了是不是?”左元敏一瞧,原來是與自己一同跌落山崖的張瑤光……噢,不,不,不,應該說是那個讓自己莫名其妙地摔斷了雙腿,而她自己卻安然無恙的張瑤光。

左元敏不改狂笑之態,向張瑤光招了招手,說道:“你好啊,瑤光姑娘。”他原本稱呼張瑤光總叫張姑娘,這回不但表情神色不同以往,就連說話的口氣,都有所不同。

張瑤光見他嘻皮笑臉,模樣輕浮,忽地一個箭步上前,“啪啪”賞了他兩個耳光,怒道:“你為什麽要救我?你憑什麽救我?為什麽?為什麽?”

她這兩下雖未用上內力,但是使勁頗大,左元敏周身乏力,待到驚覺,卻是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兩邊臉頰登時腫了起來。但他不怒反笑,說道:“嘿嘿,對啊,我為什麽要救你?我為什麽要救你?我是個什麽東西,我居然會為了……為了……哈哈,居然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還摔斷了一雙腿!”說罷,又哈哈笑了起來。

張瑤光餘怒未消,聽到他的笑聲只覺得分外刺耳,大罵道:“誰叫你要多管閑事,摔斷了你一雙腿,是你活該報應!為什麽不摔死你算了!”說罷掩面頓足,狂奔而走。

※※※

雖說張瑤光在落下山崖的時候,並未花費到什麽力氣,不過她當時既然決定就死,可見心神所受到的震蕩頗大,而本想一躍而下,一了百了,不料卻讓左元敏一把抱起。她既一時未死,便忽然又怕死起來,所以這一路下來,她也是膽戰心驚的。現在又漫無目的奔跑一陣,也逐漸氣力不繼,兩腳發顫。驀地腳下一絆,撲倒在地。

張瑤光這一下趴在地上,眼裏嘴裏都沾滿了泥土,心中委屈跟著一下子爆發出來,當場忍不住嚎啕大哭。她這一哭直哭到淚幹聲啞,才漸漸讓定下心來。忽然間天上飄來一陣細雨,輕輕地落在她的身上,過不了多時,雨勢漸大,轟隆一聲,黃豆般大的雨珠如傾盆一樣,從天空中倒了下來。張瑤光急忙起身,找了一處隱蔽處躲雨。

雨聲淙淙,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可怕的單調孤寂。張瑤光先接了一些雨水洗臉,接著才畏縮在一株大樹下的樹洞中。身上又濕又冷,但覺際遇多舛,不免又哀怨起來。原本以為已經哭幹的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真珠項鏈般,不住滾滾滑落。

良久良久,張瑤光才想起了左元敏,尋思:“他的腿若真的斷了,不就哪兒都去不了了?現在大雨滂沱,豈不是淋得一身濕透了嗎?”她的理智逐漸恢覆,想想左元敏再怎麽說,也是為了救自己,這才弄傷了腳。如今被救的人除了全身有些擦傷,也算得上是安然無恙,而救人的此刻卻躺在地上,任憑風吹雨打。真要說來,就是所謂的好心沒好報了。

其實以張瑤光的個性,斷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否則她也不會先把封飛煙從秦日剛的虎口中救出來,然後答應左元敏放她走了。只是她原本一心想死,卻莫名其妙的被阻止,於是便將那番惡劣的心情,一股腦兒地全發洩在左元敏身上罷了。

左元敏成了代罪羔羊,張瑤光將心比心,實在覺得過意不去。山中陣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待得雨勢稍歇,她便循著原路回去。不過想到剛才自己這樣對他,說不定左元敏還在氣頭上,為了避免自討沒趣,所以她決定先躲在一旁,先探探虛實再說。

張瑤光一步一步往前挨進,遠遠地便望見左元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良久良久,一動也不動。張瑤光心中一驚,心想可別真的出事了,急忙往前查看。只見左元敏全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有半個身體還浸在水窪當中,雙目緊閉,也不知是死是活。張瑤光伸手要去拍他的臉,忽然見到他兩頰紅腫,清清楚楚地留著五指掌印,心中歉然,不敢再碰他的臉,便換動手去搖他的肩膀,一邊叫喚他的名字。

搖了一會兒,左元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嘴唇微張,但說不出話來。張瑤光見他眼神渙散,情況不妙。只想讓他就一直躺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便動手要去搬動他的身子。沒想到她才拉起左元敏的手,這麽一擡,左元敏忽然立刻轉醒,大叫一聲:“我的腳,我的腳……”張瑤光大驚失色,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左元敏仿佛到了此時,才知道眼前是她,忽然說道:“你……你不再尋短了嗎?”張瑤光沒想到他有此一問,鼻子一酸,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左元敏看著她,微微笑了一笑,漸漸地又將眼皮合了起來。張瑤光大驚,又去搖他的肩膀。左元敏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說道:“我好累哦,讓我睡一會兒……”

張瑤光拭淚道:“你先別睡,我去找個東西想辦法來搬你,等我找到一個幹凈的地方,你再好好地睡一覺。”左元敏嗯嗯啊啊,不知說些什麽。張瑤光又去搖動他,這回他只是動一動眼皮,連張開都不願意張開了。

張瑤光心想:“事不宜遲,我得先找到可以遮風躲雨的地方,然後盡快將他安置過去,否則他這條小命不保。”心中計議已定,便四處找尋合適的樹木,見到枝幹筆直,粗若碗口的,二話不說,便發掌將之擊斷。一連劈了兩枝覺得合用的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伸手往靴筒一摸,提出了一柄短劍,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自己因為打算離開,這些天已將一些準備隨身攜帶的東西,通通放到身上來了,免得到時情況突然,來不及帶走。所以那時叫人新打的一柄短劍,就放在靴筒裏面,伸手入懷,火摺、火石、火絨,還有外用金創藥膏、內服行氣散丸,也都一應俱全,看樣子最派不上用場的,可能就是那些重約十五六兩的金葉子了。

張瑤光將東西一一收好,只提著短劍去斫取木條藤蔓,然後劃開左元敏的褲管,準備替他扶正斷腿,綁上夾板。這一扶動,又惹得左元敏哀痛大叫,轉醒過來,他見張瑤光準備了一番物品,便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了。於是自行點上穴道,忍痛讓張瑤光動手。這一番折騰,兩人都累出一身汗,直到張瑤光在傷處敷上藥膏,縛上夾板為止。

搞定左元敏,張瑤光便用相同的方法編了一具簡陋的擔架,輕輕地擡他上去之後,又用左元敏的破褲管,將他牢牢地綁在擔架上面。左元敏忽然苦笑道:“這件褲子,我今天還是第一次穿哩!”

張瑤光道:“還好,歐陽昕送的料子還不錯,堅韌耐磨。”自將左元敏綁好,見天色已晚,實在沒空跟他多談。便反手擡起擔架的一端,頭上腳下地拖著左元敏走。

也是老天爺眷顧,日落之前,兩人終於尋到了一處山洞,此時離著兩人墜崖處,只怕已有五六裏遠,待得張瑤光安頓好左元敏,尋柴生火,天已大黑,雖然又餓又累,可是目前的情況,卻也只能選擇與左元敏一樣,偎在火堆旁邊,先睡一覺再說。

第二天一早,張瑤光首先轉醒,便去瞧左元敏的情況。但見他一夜衣服未幹,身體頗有發熱的情況,於是便動手將他身上的衣服脫掉,至於他的褲子早就因為裁掉褲管,而露出兩只大腿,此刻倒是不忙脫。

左元敏悠悠轉醒,說道:“勞駕,可否讓我到外頭曬曬太陽?”張瑤光點點頭,擡他上擔架,拖到了洞外,頭上腳下地讓他靠在一處大石頭旁。同時撿了一根木棍放在他手邊,說道:“你的雙手沒壞,要是碰到什麽野獸,就用這個打發它吧。”

左元敏瞧她細心,設想周到,說道:“真多謝你了……”張瑤光忽然眼眶一紅,說道:“你……”閉上嘴,轉身跑開。

左元敏有點發燒,腦袋昏昏沈沈的,見她神態忸怩,欲語還休,倒也沒有心思多想,又睡了一個多時辰,這才轉醒。醒來發覺無事可做,便虔心默想,修練太陰心經。只是一個多時辰練下來,每每氣運到兩足時,便發覺受到阻礙,心想:“我兩腿骨折,就連經絡也受損了,不知療傷篇對於外傷有沒有用?”反正時日正長,又運起療傷篇的有關於足部經絡的自療法門,一步一步打通足上經絡。

再次開眼,張瑤光已經回來了。而且就地生火,火堆旁不知烤著什麽東西,左元敏聞著味道,說道:“嗯,好香哦,是……是魚!”張瑤光笑道:“我在山下尋到了一條小溪,這溪小魚兒也小,將就著吃吧!”又用火將石塊烤熱了,在上面燒烤溪中小蝦。

這小魚小蝦剝殼去刺,除頭截尾,已經所剩無幾,又沒有可供烹調的佐料,吃起來沒什麽味道,可是兩人早已餓得慌了,無論什麽東西吃到嘴裏都成了美味珍饈,不到一會兒,什麽焦的、半生不熟的、連殼帶刺的,還不都一一吞吃下去。

兩人意猶未盡,張瑤光便又去尋一些野果,待到回來,天色已晚,一天即將過去,張瑤光將左元敏拖回洞中,並在洞口升起火堆。

兩人都有一肚子的話想向對方說一說,可是誰也沒有開口。隔天兩人又重覆一樣的動作,張瑤光負責兩人一天三餐,還要照顧左元敏的起居,換藥包紮,幾乎沒有什麽空閑的時間。左元敏則是不斷地運功調息,只希望能夠早日恢覆行動自由。在山中過自給自足的生活,他好歹也有過經驗,多多少少可以分擔一點。

如此又過了兩天,好不容易,張瑤光一早在替左元敏換完藥之後,終於打破沈默,開口說道:“瘀腫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看樣子,你的腳應該很快就能覆原了。”左元敏道:“那可真是多謝你了,要是沒有你,我早就死在山崖下了。”

張瑤光淡淡一笑,說道:“你這不是在挖苦我嗎?要不是為了救我,你會掉到這山崖來嗎?”左元敏沈默一會兒,終於說道:“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想不開?”

張瑤光道:“怎麽?想知道值不值,是不是?”左元敏道:“值不值重要嗎?我現在人不是在這邊嗎?”

張瑤光喜怒不形於色,說道:“是,沒錯,你現在人在這裏是我害的,可是誰叫……誰叫你要多管閑事……”左元敏心中頗有不悅,想自己不過是基於關心,隨口問問,沒想到她的反應這般激烈,於是便道:“當時掌門人要我攔著你,可不是多管閑事。”

張瑤光忽然發怒,說道:“你是說,當時我哥哥如果沒有要你攔著我,你就會讓我掉下去,是嗎?”

左元敏也沒好氣,說道:“這不是姑娘你所一心願望的嗎?”張瑤光怒道:“你……”卻不知該罵什麽好,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為什麽不幹幹脆脆的說出來,說你怨恨我,恨我壞了你在紫陽山門的大好前途,早知道張瑤光這麽難纏,當時就不該這麽拼命的救你!”

這件事情左元敏早就想過了,其實是一直到現在,連他自己也想不通:那時為何要這麽奮不顧身?

張紫陽當時是下令要他幫忙攔著張瑤光沒錯,但就當時的情況,應是指不要讓張瑤光離開的意思,而他確實也已攔住了張瑤光。要不然,張瑤光就不會在一時情急之下,縱身往山崖跳了。

那自己真的是為了救張瑤光,寧可性命不要嗎?左元敏不知道。不過在剛剛摔到山崖底下,知道自己弄斷了腿的那一刻,他曾經怨恨過自己,為什麽做事這麽粗枝大葉,不考慮後果。

不過是幾天前,他還在規劃著自己的未來,構築著美麗的前景,幻想著終有一天,自己能在紫陽山城裏起一座毫宅大院,然後將雲夢接過來住。等到哪一天他武功、財富、地位、名望都達到一定的程度時,他就可以開口要雲夢下嫁給他了。

然而這一切,在左元敏決定要發足前奔,攔腰去抱張瑤光的同時,就註定了終究是雲煙幻夢一場了。

所以張瑤光此時這麽一問,頓時難住了他。左元敏無法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張瑤光見他遲疑,自覺了然,“哼”地一聲,將頭一扭,悻悻離去。這一天左元敏便在山洞裏待了一整天。直到日落,張瑤光才珊珊轉回,除了帶了東西給他吃,還丟給他一對簡易的柺杖,意思是要他以後想要出洞曬太陽,得自己杵著柺杖去。

左元敏笑笑收下,沒多說話。張瑤光也懶得理他,到另一邊倒頭就睡。左元敏想起第一次與張瑤光單獨相處時的情景,心想:“要不是你知道我兩腳不方便行走,不然你很可能要趕我出去外面睡了。”自此打算盡量隱瞞自己兩腳痊愈的程度。

如此不知又過了幾天,左元敏掐指算算,想來今天已經是八月十五了。到了晚上,他想偷偷起身,到外頭瞧瞧月亮,張眼一望,卻不見了張瑤光。心想:“她大概也是出外散心了吧?女孩子家對著一輪明月,總是有著幾分不可言喻的感情。”

他這一推論,是從雲夢那兒得來的。每月月圓,若是碰到陰天下雨,雲夢的心情就會低落一整天。而要是天氣清朗,雲夢總會倚在窗邊,對月張望。左元敏還記得小時候,母親曾跟他說過有關嫦娥奔月的故事,還說嫦娥一個人孤獨寂寞的住在廣寒宮中幾千年了,一定很想回到地面上來。

那時左元敏還不明白,母親跟他說最後面那句話的意思是什麽。不過後來看到雲夢那個樣子,他才逐漸了解:嫦娥既然活了幾千年,那她一定是神仙了。而縱使是身為神仙,也是會感到害怕寂寞的。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雲夢也許不相信男人,但是她的確常常感覺到寂寞。

左元敏知道這一點,今天又正好是八月十五,所以雲夢此時此刻,一定也在某個地方,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吧?他立刻迫不及待地拄著柺杖出了山洞,往地勢高的地方行去,挑了一處視野好的地方做了下來。

舉頭遙望明月,但見月光皎潔明亮,就像一面銀白色的鏡子。左元敏忽然突發奇想:“這月亮這麽像一面鏡子,要是雲姊也在某個地方,與我同時看著它,說不定可以映照出雲姊的面容來呢!”他心中既做如此想,看月亮可就更加專註了。

不久月過中天,更往西沈。左元敏明知根本不可能從月亮裏見到雲夢,但終究不舍就這麽離去。當下起身拄拐,更往高處走去。未幾,月又隱沒樹梢,左元敏再度起身,再往高處走去,直到能看到月亮為止。

夜風拂來,左元敏仿佛聽到半空中有咽咽嗚嗚的聲音,斷斷續續,不甚清楚。左元敏循著聲音前行,一邊仔細聽去,便確定這絕對不是什麽野獸或是夜梟的聲音,而是有人在哭泣。可是大半夜的,有誰會在這荒山野嶺中暗自啜泣?他好奇心起,更不可遏,放輕腳步,繼續往前尋去。

不久之後,在朦朦朧朧地月光底下,左元敏隱隱約約地瞧見有個人,斜對著自己,蜷坐在前方的大石上,再看那穿著打扮,不就是那張瑤光是誰?左元敏趕緊閃進一旁的林子裏,心想:“他半夜跑出來偷偷哭泣,遮莫與她決定跳崖的事情有關?”在確認張瑤光並沒有發現他之後,這才一拐一步地,偷偷往前挨進。

左元敏盡可能地靠近她,然後找隱蔽藏身,才剛剛躲好,忽聽得張瑤光窸窸窣窣地動了一動,接著低聲說道:“我實在不明白,他明明就不是我的親哥哥,為什麽偏偏不準我喜歡他呢?難道喜不喜歡一個人,這種事還可以規定的嗎?”

左元敏心想:“她在跟誰講話?”偷偷地探頭出去,卻見張瑤光背向著他,兩足跪在大石頭上,擡頭望著月亮。心中恍然大悟道:“啊,她對著月亮在自言自語……”

左元敏知道不該偷聽別人的心事,可是現在要是離開,萬一給她發現了,那事情反而糟糕。不如靜靜地躲在這裏,只要自己不說,除了天知地知,還有誰會知道?

心中一陣忐忑,耳邊張瑤光的聲音繼續傳來:“……不過,總算天見可憐,天意要我大難不死。前些日子,小女子總是不明白,為何就是要死,也有人要橫加阻攔?不過我現在明白了,老天爺是既要讓小女子看破紅塵,又要留著有用之身,將來替天行道,才無所掛礙。”

左元敏心中暗罵道:“放屁!什麽天意要你不死,是老子要你不死。若要說替天行道,那我不早就在替天行道了?還救了你這個糊塗的小妞!”回頭一想,心下又道:“她剛剛說親哥哥什麽的,難道說,她愛上了自己的哥哥張紫陽?”

左元敏忽然對張瑤光產生無比的親切感,好似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難得的知音一樣。張瑤光愛上了親如兄長的張紫陽,而他也愛上了對他有養育之恩的雲夢,這種旁人看來可能會覺得荒唐,引人側目的戀情。他自己身在其中,自然特別能體會,這種喜歡上同時是自己最親近的人的那種感覺。這種感覺,他其實很想跟旁人分享,但又說不出口,如今見到張瑤光這般情形,就好像一切不言可喻,兩人心有靈犀一般。

左元敏想到了自己的事情,就沒聽到張瑤光接著說了些什麽,待回神過來,只聽得她續又道:“……既然哥哥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想勉強他。如今我墜落山谷,昨日種種,譬如昨日已死。希望他從此無牽無掛,早日悟道,完成他一身志業。”

左元敏微微一驚,心道:“難道她打算放棄了嗎?不行,愛一個人,怎麽能就這樣輕言放棄呢?想來是其中有些阻礙。找個機會,我得勸勸她才是。”

原來這張瑤光那天之所以毫不猶豫地跳崖輕生,果然便是為了張紫陽。

話說張瑤光在七歲那年左右,因為父母雙亡,跟著一幫乞兒,從鄉下來到小鎮上,在街頭游蕩。一天張紫陽的父親碰巧路過,瞧她五官清秀,模樣可愛,便在她被人口販子拐帶之前,花了幾兩銀子,將她帶了回家。當時的張紫陽,已經被貶戍嶺南,所以並不在家。

張紫陽的父親將她帶回去之後,並沒有把她當成童奴一樣看待,而是因為思念親兒,所以把一股情緒,全部寄托在張瑤光身上。他讓張瑤光喊他一聲:“爹!”就仿佛是張紫陽在叫喊他一樣。

後來張紫陽得遇貴人,接著又在紫陽山傳道授徒,生活安定之後,便將父母親接了去。結果張紫陽便在這樣的情形下,平白無故地多了一個妹妹。

多了這個妹妹,張紫陽無疑也是開心的。因為紫陽山門草創之初,繁雜工作頗多,每天都有許多大小事務等著他去處理,難得有空孝順父母,噓寒問暖。張瑤光最少是父母親的精神寄托,更何況那時她十一二歲,正是聰明活潑,又會撒嬌,常惹得兩老開懷不已,張紫陽對這位妹妹,自然也是把她當成親妹妹一樣看待了。

及至幾年後兩老相繼辭世,張紫陽便接著擔負起照顧張瑤光的責任,只是他一個大男人,女孩子的事情,什麽也不懂。剛好聽說有一個遠房表舅,也有一個獨生愛女,便讓人去請他們一家人上山來,表舅呢,就安排工作給他,表妹就來陪陪張瑤光。這個表舅表妹,便是柳輝烈與柳新月父女了。

除替她找伴之外,所有生活所需,亦一律供應俱全無虞。張瑤光想要做什麽,也都完全照著她的性子,未曾加以幹涉。於是,張瑤光在一定的程度上,便給張紫陽給慣壞了,而柳新月跟著這個表妹,也因此什麽都有,相當程度的也逐漸驕縱起來。

只是物質生活可以充分供應,但是精神層次的,可就沒那麽容易了。兩名少女一年年長大,柳新月首先到達情竇初開的年紀,開始也會吟風弄月,賦詞說愁,編織著對於未來的美夢。而張瑤光就這麽一個伴,耳濡目染之下,也就顯得比同年齡的女子早熟些。

但問題是,紫陽山上雖然男人不少,不過論才情學識,武功涵養,能夠與她們匹配的,就已經不多了,再要想門當戶對,那可真沒有。所以柳輝烈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兒,早已經到了該許人的年紀了,卻還是婉拒了所有上門提親的親事,最後才造成柳新月自己相中秦北辰,還偷偷跟著他離家,效那私定終身的情事發生。

那張瑤光與柳新月情同姊妹,又是閨中密友,姊妹倆平日互吐心聲,無話不談,張瑤光自然知道秦北辰的事情。她不忍表姊為情所苦,所以常常暗中幫助秦北辰與柳新月私會,一直到東窗事發。以致有柳堤小築遇左元敏,並受傷而回的事情。

這柳新月還有她的父親替她屏除一些幹擾,斷絕太過瘋狂的欲念,但是張瑤光卻沒有。相反的,從柳新月身上,她發現只有自己更積極,更直接,才有機會得到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什麽?就如同先前所說的,紫陽山門裏,能跟她匹配的男人實在太少了。大前年,萬國明的長子萬永隆,托自己的父親向張紫陽提親,張瑤光拒絕。去年夏天,紫陽山門最年輕的副堂主,白金堂的郭南英,由管竹生領著親自向張紫陽求親,張瑤光一樣拒絕。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想動張瑤光的腦筋了,因為已經沒有比前面這兩位青年,更有才幹,不論身分地位,還是儀表容態,都足堪與張瑤光相提並論的未婚男子了。

不過倒不能說紫陽山上,沒有一個男子,可以讓她動心。原來在她的心裏,早已有個讓她仰慕傾心的男子,那個人就是張紫陽。

無庸置疑的,張紫陽當然是整個紫陽山上,地位最崇高,甚至也是近世江湖中,最傑出的英雄人物之一,只是沒有人會想得到,張瑤光會喜歡上自己的哥哥。

這件事情,柳新月知道,張紫陽也約略感覺得出來。除此之外,整個紫陽山門並無人知曉。若是再扣除張紫陽故意裝做什麽都不知道,那麽整件事情,就只是張瑤光向柳新月所吐露的無數心事,當中的某一件、某一部份而已。

其實就連像柳新月那樣,應該是屬於她的親密戰友的,都不太看好,甚至不太讚成張瑤光去喜歡她的哥哥,她們的掌門真人。

這一點張瑤光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她也曾嘗試著去打開心胸,多到外頭去多接觸一些人,多認識一些人,也許該是屬於她生命中的那個人,不久就會出現在她面前。

樊樂天自張瑤光第一天來到紫陽山門起,便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平日對於她也是愛護有加。張瑤光的心事,他多多少少猜到一點,只差沒往張紫陽身上猜而已,於是也熱衷於陪她下山散心。那天看到左元敏,覺得他秉性資質都不錯,又剛好有絕影的事情作為機會,就想把他介紹給張瑤光認識。回到紫陽山上,也是大力鼓吹。

所以柳新月有一度以為,左元敏是一個有本事讓張瑤光心動的人,而對他另眼相待。同樣的,其他所有自以為知道的人,也同樣把左元敏放在心上,其中自然祝福巴結的有之,怨恨暗妒的亦有之。

後來張紫陽大力提拔左元敏,雖說也是看在他是個可造之材,但在張瑤光這個環節上,自然也占了不少的因素。更何況有樊樂天明著大力支持,張紫陽也樂得暗中順水推舟。聰明人瞧在眼裏,早已明白是怎麽回事,左元敏要加入紫陽山門,自然便是水到渠成。

左元敏不明究裏,張瑤光也蒙在鼓裏,而柳新月雖然嗅到了這股氣息,但她選擇了聽任自然,所以她最後才決定要跟張瑤光浪跡江湖,讓兩人都有更大更開闊的眼界與視野。

於是張瑤光在臨別之際,特別又去看張紫陽,也許只是看看,也許多說一會兒話,張瑤光拿不準,所以才想避開左元敏,拉著張紫陽到後山去。結果說著說著,情況失控,張瑤光將心一橫,終於硬著頭皮問他:“難道你對我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張紫陽假裝聽不懂,東拉西扯,繞著圈子要張瑤光接受左元敏。

原本張紫陽若是一直裝糊塗,張瑤光也不會這麽生氣,可是張紫陽說到最後,把左元敏推出來當擋箭牌的用意相當明顯。在那剎那間,張瑤光忽然全都明白了,一時氣苦,先出其不意地點了張紫陽的穴道,然後明白的跟他說,自己已經決定離開這裏,告訴他根本不必那麽為難。

張紫陽大吃一驚,雖然在他來說,張瑤光的手勁並不算什麽,但是要穴被制,一時半刻之間,卻也沖解不開。若是張瑤光講的都是真的,以天地之大,要刻意閃躲一個人,那可真的有如魚入大海,除非她自己願意回來,否則張瑤光只怕要從此走出他的生命中了。

張紫陽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驚駭之餘,忽然見到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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