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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失之交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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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元敏騎著絕影,既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太快了,怕封俊傑等人追不上,就會回頭去對付樊樂天,而要是太慢了,真讓封俊傑給追上,那張瑤光的處境便十分堪慮。他邊騎邊回頭,也不知過了多久,左元敏但覺背後的張瑤光不斷搖頭晃腦,而且越來越厲害,猜想她的情況可能不妙,顧不得後方追兵,兩腿一夾,策馬疾行。

其時天色漸黑,左元敏見甩開封俊傑後,便在山腰處找了一間荒廢的山神廟,準備歇馬休息。那絕影四腳才站定,張瑤光身子一軟,癱在左元敏背上,一動也不動。

左元敏連忙喊道:“張姑娘,張姑娘!”不見回答,便一手拉著張瑤光,一邊下馬,先讓張瑤光慢慢地趴在馬背上,果見她不知何時已昏了過去。他心中雖急,但還是先進破廟中四下察探了一下,整理出一塊幹凈的地方,這才去抱張瑤光下馬。

那張瑤光忽地轉醒,虛弱地問道:“這裏……這裏是哪裏?”左元敏道:“天黑了,我先找了地方讓你休息。”張瑤光眼神渙散,續道:“小……小茶呢?”左元敏道:“她說她在水簾洞那裏等你。”張瑤光身子一動,道:“帶……帶我過去……”左元敏道:“我不曉得水簾洞在哪裏?怎麽去?你得告訴我。”張瑤光道:“我……我……”

左元敏道:“好了,先別說了,天黑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張瑤光忽地身子一顫,左元敏反射性用力攙住她,問道:“怎麽了?”張瑤光臉色蒼白,顫巍不能言。左元敏趕緊將她扶進破廟裏,讓她靠著神壇下的一張桌子,席地坐了下來。

左元敏道:“你覺得怎麽樣?”張瑤光雖然頗不能集中精神,但兩只眼睛還是緊緊地盯著左元敏,稍作喘息之後,說道:“你不是說要了封姑娘嗎?怎麽又騎了我的絕影去?”左元敏事急從權,倒從來沒想過這一點,於是說道:“這絕影還是你的,我只是騎著它來救你罷了。”

張瑤光道:“那你……你為什麽要救我?”左元敏訕然一笑,說道:“救人就救人,有什麽原因好講的?”見她臉色一直不見好轉,續道:“你覺得怎麽樣?要不要我幫你?”張瑤光虛弱地道:“沒想到那個死胖子的掌力如此……如此渾厚,不過也還好,還死不了……”

左元敏知她說的是蔣大千,想起這兩個武林怪傑,心中也不免想起之前與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讓他們好氣又好笑的情景。張瑤光見他似笑非笑,臉色古怪,問道:“你在做什麽?”左元敏回過神來,說道:“沒有。”忽地又笑了笑,起身去把朽壞傾倒在一邊的門板擡起,擋在門口。

張瑤光驚叫:“你做什麽?”左元敏道:“天色晚了,我可不想半夜裏有什麽野獸闖了進來,姑娘也好安心休息。”張瑤光驚疑不定,說道:“別把門通通擋死。”左元敏一楞,道:“這可有點難了……”橫擺豎擺,就是達不到張瑤光的要求。最後他將門板橫擺,自言自語道:“這樣的話,野獸大概跳不進來了吧?”

回頭要去問張瑤光的意思,卻見她瑟縮著身子,直往桌子底下挨。左元敏關心道:“張姑娘,你沒事吧?”張瑤光道:“我沒事,我沒事……”左元敏道:“可是我看你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張瑤光搖頭道:“沒有,我……我很好……你……你別過來……”

左元敏直到此時方才恍然大悟,回想自從扶她下馬起,張瑤光的神色就一直很緊張,明明身受內傷,身體不舒服到了極點,還是裝著沒事的樣子,一直拒絕他的好意。剛才一見他要將門口封起,更是緊張得好像要跳起來了。左元敏心裏是覺得好氣又好笑,心想:“我伺候雲姊三餐生活起居,打點料理一切,就是沐浴更衣,她也未必會刻意要我回避。嘿嘿,想我左元敏是什麽人,竟會趁人之危嗎?你張瑤光在紫陽山門,地位雖然尊貴,可是比得上我雲姊嗎?當真好笑……”

想到“沐浴更衣”一節,忽地又想:“雲姊雖未要我回避,但是我卻假裝正人君子,自動退開,而後卻又忍不住返回偷窺,也難怪惹得雲姊不快……”又想:“其實雲姊也不是因為不高興才要我離開她,而是她從這一點上,忽然發現我也是個男人了,所以……所以……”

想到這裏,不知不覺地嘆了一口氣。張瑤光見他臉上忽地不屑,忽地凝重,又忽地轉為憂郁,神情數變,陰晴不定。不知他的腦海中在這轉瞬間,居然轉過這麽多念頭,還以為他有什麽怪毛病。張瑤光心中忐忑,七上八下地臥立難安,想要早些凝聚內息,多多少少擠出一點力氣出來,可是剛剛受到蔣大千那一掌的震蕩,使得她現在一運氣,丹田就有如幾百把小刀同時剜割,別說是運氣了,就是呼吸都不能特別用力。

張瑤光一雙妙目緊盯著左元敏,片刻也不敢離開,只見左元敏走到廟門口,將他剛剛才放好的門板移開,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張瑤光內心不安,說道:“你要去哪裏?”卻見左元敏閃過門邊,逕自走了。

張瑤光不知他想要做什麽,心中栗六,分寸大亂。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又見得左元敏轉回來,張瑤光既喜且憂,不敢再多說話。

只見左元敏手上抱了一些幹柴,在入門的地方,就地生起火來。火升起之後,左元敏並未將門板放回,反倒是在門邊清了一塊地方,倒頭就睡。張瑤光不知他是真睡假睡,但是低頭一看看自己所坐的地方,也是清理得幹幹凈凈,忽然覺得左元敏心思細膩,設想周到,應該是個正人君子才是。

那張瑤光受了內傷,加上一路奔波,早就疲累不堪,還在馬背上時,就曾抵受不住而昏昏睡去,目前全靠著對左元敏的一份不確定感,支撐著半點清醒,此時見左元敏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心情放松之下,倦意馬上襲上她的眼皮,不過一會兒,把頭往桌腳一靠,再度沈睡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得耳邊有人說道:“張姑娘,有人來了,我們到後面躲一躲。”半夢半醒間,只見左元敏架起自己的左臂,將頭穿過自己的腋下。張瑤光大吃一驚,正要推開他,耳裏卻也聽到門外有人聲接近,當下再無猶豫,讓左元敏攙著躲到神壇後面。兩人才剛剛隱匿好身子,門外人聲雜沓,已經進得門來。

左元敏側耳傾聽,想這群人約有四五個人,而且都是有武功的人。那群人一進門,便有人說道:“咦?這裏有生火的痕跡。”接著又有人道:“這些柴火還是熱的,人才剛走不久。”左元敏聽這些聲音都相當耳熟,知道第一個說話的是錢道明,而第二個說話的是吳秉聰。心想:“沒想到他們的腳程這麽快,才這麽一會兒,就追上來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嘿嘿幾聲冷笑,說道:“我早說過別去惹那匹馬,這下好了吧,打草驚蛇不說,現在人家騎著千裏馬,你們追得上嗎?”語多譏諷,而聽說話的聲音,卻是丁盼。

丁盼才說完,那錢道明立刻說道:“丁前輩,我們秉聰也是好意,想那妖女小賊能夠數度逃脫,全仗這匹望雲騅,要是能夠先將這匹馬攔下來,那也是先斷敵方退路的道理,怎麽能說是打草驚蛇呢?”丁盼冷冷地道:“那也先秤秤自己的斤兩,要是能攔下這匹馬,它馬背上有人的時候就能攔下來了,還要等到這個時候嗎?”

錢道明道:“秉聰榮華,對於馬性相當了解,剛剛出手的時候,確實是有把握才行動的。要是按丁前輩這麽說法,凡事都要有必然成功的把握方能行動,那前輩又怎麽會傷在那樊樂天手下呢?”丁盼喝道:“要不是為了你們這些小崽子,我又怎麽會上他的當!”口吻相當嚴厲。

左元敏瞧不見他們的表情,不過聽這聲音語調,那丁盼肯定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而那錢道明的神情也必然尷尬。只聽得錢坤以他那獨特的低沈蒼老聲音說道:“好了,好了,道明,快跟你丁叔叔道歉,現在人跑了是事實,也確實是你們打草驚蛇,有什麽好爭的?”錢道明兀自不服氣地道:“爹!”吳秉聰插嘴,自告奮勇地道:“師祖,讓徒孫循著馬蹄追蹤下去,他們睡覺我不睡覺,他們休息我不休息,總會讓我跟上他們的。”錢坤道:“不用了,天都這麽晚了,月光時隱時現,沒有必要讓你一個人孤身犯險,再說榮華受傷了,也需要你幫忙照顧。你還是出去接應封俊傑,讓他到這裏來會合。”

南三絕與東雙奇裏,錢坤的年紀最大,儼然便是五人之首。錢坤既然這麽說了,丁盼也就不再說話。吳秉聰則是應命而去。

左元敏聽了一會兒,才知原來這些人以為跑了望雲騅,先入為主地以為自己與張姑娘也一定在馬背上一起跑了,心想:“沒想到絕影又救了我一命,否則要先讓錢道明這幫人先找到我,一定又是不說分由地一陣圍攻。”

廟堂裏一陣寂靜,忽地有人說道:“反正眼下無事,在封前輩來到之前,我四處晃一晃。”左元敏聽這聲音耳生,倒一時想不出是誰,但聽得丁盼說道:“千萬小心,要是碰到樊樂天那個家夥,不能硬拼。”那聲音道:“無過知道。”左元敏心想:“嗯,原來是夏侯無過。”腳步聲響,往門外而去,接著左元敏隱隱約約聽到廟前廟後,屋梁頂上,都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心想:“這個夏侯無過處世謹慎,與前面這幾個人大不相同,若不是大家都說我和張姑娘已經騎著絕影跑了,說不定他會到後堂來搜查。”

暗道僥幸之餘,忽然覺得身畔的張瑤光全身發顫,左元敏一握她的手,只覺得觸手冰涼。左元敏大吃一驚,卻微微感覺到張瑤光似乎正用力要將手抽回來。

左元敏心道:“你在潭邊木屋時,不論是行為舉止,都表現得那般落落大方,絲毫不讓須眉。尤其是在發號施令時,那一言九鼎,令出如山的樣子,便是九尺昂藏男子,也要起一陣雞皮疙瘩。”又想:“那秦日剛父子,光是在外頭聽到你的聲音,就好像是接到聖旨一樣,連頭也不敢擡起來。沒想到你現在落了單,不但是內向矜持,而且還是忸怩多疑,簡直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到像個大姑娘似的。”

想到這裏,忽然才想到:“她原就是一個大姑娘,她在人群之前那般威武,只怕是裝出來的。”左元敏不知張瑤光雖然是紫陽山門掌門人張伯瑞的妹妹,教中地位崇高,但是個性卻頗為內向羞澀,一般時間多待在山上,教門中的事情也很少過問。平日若是下山,樊樂天一定會跟下山,為她打點一切,前簇後擁,閑雜人等是一個人也見不到。所以此時此地,卻是她這一生中的第一次,單獨與男子共處一室。

因此,張瑤光的外表威權,其實是整個紫陽山門門派勢力的延伸,她只要做做樣子,就能維持正常運作,所以久而久之,張瑤光便有了一個固定的行為模式,縱使與她的個性捍格不入,也能游刃有餘。但是房門一關,她立刻就恢覆為“女兒身”,閑暇時就是讀書寫字,詠月吟風,頗有點與世隔絕,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所以當左元敏載著張瑤光離開的時候,她的心境,立刻由紫陽山門月華堂堂主的身分,變成一個平凡的大姑娘。左元敏再怎說也是今天才見面的人,雖說樊樂天在她面前讚譽有加,極力促成今天的會面,但是一到單獨面對面的時候,那可就不是彼此點點頭,寒喧幾句就行了的。

張瑤光在陌生人面前,感到手足無措。尤其自己身受傷,行動不易,而對方還是個少年男子的時候。

於是乎,當左元敏打算將廟門用門板封起來時,她的緊張也就能讓人理解了。左元敏不清楚這一點,到覺得她人前威風,人後畏縮,實在有點好笑。低頭在她耳邊說道:“張姑娘,你的脈息紊亂,可能是內傷發作,你如果信得過在下的話,在下學過一點療傷方法,可以幫助姑娘,打通經脈。”

原來張瑤光忽然見到敵人大舉進逼,心裏一緊張,便想早點恢覆自己的功力,恢覆一分,算一分,結果欲速則不達,她這一提氣運行,全身忽然都僵住了,十二經常脈盡數封閉,血行不通,心臟差一點就要跟著停了。

左元敏見她不答,又問了一聲。張瑤光氣若游絲,此時就是要開口,只怕也有所不能,略一遲疑,終於點了點頭。

左元敏想起谷中人在講述太陰心經中的療傷篇裏,有一段是敘述如何幫助他人自體療傷的方法。這與用內功直接打入傷者經脈,幫人療傷的方式不同,因為如果是這樣的傳統療傷方式,那施術者的內功必須要高過傷者,本來以強扶弱,以大助小,原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若是能夠反其道而行,以小助大,以弱扶強,那才是開天地之前所未有的局面。

左元敏猶記得谷中人講到這一段的同時,眼神中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至今仍歷歷在目,更說只要太陰神功的底子夠,兩個傷者甚至可以此段經文互相幫助,相互治療,神通妙用,簡直空前絕後。

左元敏當下將經文默念幾遍,牢牢記住順序步驟之後,先小心地除去自己左腳上的鞋襪,然後續與張瑤光細聲說道:“張姑娘,我現在要扳過你的身子,和你面目相對,然後我要用左手和你的左手交握,拇指少商穴互抵。接著我要除去你左腳上的鞋襪,讓我們腳拇指的隱白穴互抵。我這樣做的目的,是要讓我們的手太陰肺經,與足太陰脾經連在一起了,你懂了嗎?”為了怕她忽然掙紮,弄出聲音來,外面的人武功高強,要是有所驚覺,那一切就白搭了。於是詳細交代他接下要做的每一個步驟,以及為什麽要這麽做的理由,一一解釋清楚後,見張瑤光未表異議,這才敢去扳她的肩頭。

那張瑤光雙目緊閉,怕一睜開眼睛,左元敏的臉就在鼻子前面,那可如何是好?更怕自己的呼吸吹到他的臉上,甚至連喘氣都不敢太用力。忽然間腳丫子一涼,卻是左元敏將自己的襪子脫了下來。此事張瑤光雖然已經事先知曉,卻還是不禁大窘,霎時滿臉通紅。

左元敏見她臉上忽然潮紅,還以為她運氣岔了氣,連忙在她耳邊說道:“還沒,還沒,你得聽我的號令,才能開始搬運內息。”張瑤光勉強收懾心神,這才逐漸定下心來。

左元敏續道:“我念幾句口訣給你,你依法運氣。你要記住,一切要慢慢來,我只是幫你穩住不規則的內息流動,主要還是要靠你自己,千萬不能著急,否則一但走火入魔,我內功平庸,想拉也拉不住你。”於是將口訣念給她聽。

這口訣內容只是一些搬運內息之法,張瑤光內功底子不弱,一聽就懂了。平心靜氣之後,開始依法施為,那左元敏但覺自己體內的內息,忽然也跟著一起流動起來,倒是嚇了一跳。那是因為他只知此法,卻是頭一遭應用,當下也就趕緊依著口訣,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兩人內息互通,不論對方有任何動靜,彼此在第一時間,都能相互察覺到。於是兩人都竭力使自己定下心來,免得互助不成,反而互相牽制,甚至互相牽連危害。

不久兩人逐漸進入忘我的空明境界,仿佛就連心意也互通,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廟門外一陣騷動,像是有人動上了手。左元敏雖與張瑤光搬運內息,不過兩人終究主從有別,左元敏內心越平靜,耳朵就越靈光,只聽得夏侯無過喝問道:“尊駕何人?為何一上來就動手?”接著便聽得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嘿嘿,我認得你就行了,你是夏侯儀的兒子。我聽說夏侯儀有一手娘娘腔的雨花劍,號稱‘黃河以南,來人不還。’也不曉得是真的假的。不過看你這個樣子,你老子是沒傳你這一手功夫了。”

夏侯無過冷冷地道:“對付宵小鼠輩,哪裏用得著雨花神劍。”另一個聲音聽了哈哈大笑,說道:“崔長老,你瞧,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這個夏侯儀是沒什麽了不起,但是生了一對兒子,都有大將之風,令人好生羨慕,哈哈,我說得沒錯吧?”

那個叫崔長老的,也不動怒,依然用著沙啞的聲音說道:“不錯,比起他來,我所生的兒子,一個個都跟豬狗一樣,愚蠢無知,一點用都沒有。”另一個聲音笑道:“崔長老也不必這麽客氣。”

便在此時,錢坤父子也已經趕了出來,只留著傷在樊樂天手裏的丁盼,一邊留守,一邊照應徐榮華。只聽得那錢坤說道:“我道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原來是紫陽山的崔慎由與段日華兩位長老。”

那另一個聲音嘻嘻哈哈地道:“沒想到我段日華也有人認得,哎呀,老頭子眼力不錯,請問閣下高姓大名啊?”錢坤道:“老夫錢坤。”那段日華道:“哎喲,原來是南三絕在此,失敬失敬。”錢坤“哼”地一聲,說道:“好說,好說。”那段日華續道:“不過在下有一件事情老是弄不明白,既然錢老在此,正好請教一二。”

錢坤不置可否,錢道明已搶著說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爺兒們沒空在這聽你們羅噪。”

段日華笑著向前走了幾步,說道:“令尊人稱南三絕,三絕,三絕,可不知是哪三絕……”錢道明覺得他是明知故問,卻還是開口回答道:“誰人不知南三絕就是……”未待錢道明說完,段日華已自顧續道:“……在下算來算去,除了絕子絕孫之外,實在想不出究竟還有哪一絕沒有算到?”

一言未了,左元敏只聽得在“霹啪”幾聲中,摻雜著驚恐與憤怒的呼喝聲。左元敏知道他們一言不合,立刻動上了手,而且居然已經有人著了道兒了。心想:“我以為錢坤的武功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紫陽山的兩個長老,以二敵三,居然這麽快就得手了。”

才在嘆服之際,忽聽得錢坤語氣驚慌地說道:“你……你怎麽樣了?”錢道明顫抖著聲音,說道:“我的手……我的手……他……他掌上……掌上有毒……”那段日華哈哈大笑,道:“錢老頭,你的兒子蠢得跟豬一樣,現在我替你料理了他,你不就有一絕了。”其時天色昏暗,要瞧出對手在掌心作怪,那還頗不容易。錢坤大怒,叱喝道:“解藥拿來!”段日華道:“想要解藥還不容易,你來追我啊……”錢坤怒不可遏,喝道:“你……有種的別跑……”兩人聲音越去越遠。

左元敏心道:“錢前輩,別追啊,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心中才這麽想,那夏侯無過已經喊道:“前輩,別去啊!我一個人護不了道明兄!”接著叮叮當當數聲急響,夏侯無過已然和崔慎由動上了手。

左元敏雖然不認識夏侯無過,但他是夏侯如意的二哥,自然而然地便把他當成了自己這一邊的。錢道明一動上手就中招,可見無論比明的比暗的,這兩位紫陽山門的長老都技高一籌,夏侯無過單獨應付崔慎由一人,只怕輸多勝少。左元敏心有旁鶩,逐漸影響到張瑤光,不知不覺間心跳加速,脈息也紊亂起來。左元敏一驚,廟外的情況就聽不到了。

他趕緊收懾心神,繼續幫張瑤光療傷,漸漸地廟門外的聲音又傳進了他的耳中,這時只聽得遠遠地又有人的腳步來到。那崔慎由說道:“小子運氣不錯,你的救兵來了。”

夏侯無過尚未回答,那從遠方趕來的人已經應道:“老兄運氣太差,再不回頭,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到片刻,忽然“啪”地一聲,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過了半晌,那崔慎由忽道:“我聽說東雙奇一個姓荀,一個姓韓,一個年紀大,一個年紀輕,想來閣下一定便是荀叔卿了。”另一個聲音道:“那便如何?”崔慎由道:“沒什麽,我在山上的時候,人人都說:‘東雙奇沒有荀叔卿,南三絕就是封俊傑。’也就是說……”另一個聲音語調轉為低沈,說道:“怎麽不說了?”崔慎由道:“他們叫我見到韓少同時不妨腳底抹油,要是遇到老兄,便讓我請老兄走一趟紫陽山,他們想看看‘沒有了韓少同時的荀叔卿’,是怎麽樣的一個德性。”

想來那荀叔卿一定是大怒,接下來左元敏只聽得霹哩啪啦地一連串聲響,然後荀叔卿便道:“夏侯小友,你暫且退下。”過了一會兒,又聽得夏侯無過喊道:“荀前輩小心!他會使毒!”幾乎便在同時,“啪”地一聲清響,左元敏暗暗嘆了一口氣,心道:“又有人中招了。”

果不其然,只聽得荀叔卿怒道:“卑鄙!”中氣十足,不似受了傷。那崔慎由道:“兵不厭詐,不服氣的話盡管上。哼,夏侯氏的雨花劍也不過如此……”左元敏心道:“原來這次受傷的是夏侯無過。”

便在此時,廟頂上腳步聲響,當是有人躍上屋頂。廟廳裏的丁盼站起身來,暗暗戒備。

只聽得那崔慎由道:“來者何人?”屋頂上的那個不速之客哈哈一笑,說道:“你說雨花神劍不過如此,那便試試我手中這一把,如何?”未待回答,兵刃交斫聲已經響起。

左元敏心想:“此人是誰?好輕功!”兩人這一交手,就好像黏住了一樣,這一陣兵刃交斫聲,像下了一場大雨,直響個沒完。兩人鬥了一陣,那段日華從別的地方轉了回來,老遠地便喊道:“崔長老,怎麽搞了這麽久?要不要幫忙啊?”崔慎由顯然是無暇他顧,並未回答。

過了一會兒,那段日華還是那幾句話,不過聲音倒是近了許多。崔慎由大喊道:“你要來便來,別廢話……你到底是誰?這手劍法不錯啊……”後面這兩句,顯然是對這位不速之客說的。那人道:“才不錯?那這樣呢?”手下絲毫不停。

又過了一會兒,段日華已然來到,笑嘻嘻地道:“原來多了個客人啊?真熱鬧……咦?這個人的劍快得很吶,難怪你抽不出手來。”話才說完,一個蒼老的聲音接著響起:“姓段的,你不逃了嗎?”卻是錢坤追著他,繞了一大段路又回到原地。

段日華道:“崔長老,今天討不了好去啦,我看算了,停停手吧……餵,這位兄臺,也請你停手好嗎?”兩人旗鼓相當,一時之間誰也占不到便宜,於是便漸漸歇手。段日華續道:“既然你們也沒能攔住我們家小姐,倒是我們高估你們了,再纏著你們簡直是浪費時間。這樣吧,我把解藥給你們,你們把路讓一讓。想跟我們較量的,可以上紫陽山來,我一定會善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們的。”

荀叔卿道:“你想得倒美,我們這麽多人圍住你們,立時就可以把你們殺了,同樣可以拿到解藥。”段日華笑道:“是嗎?我身上的藥物種類,沒有二三十種,也有個十來種。什麽是解藥,什麽是毒藥,你分辨得出來嗎?”荀叔卿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拿住你們,每一種都在你們身上試一點,哪一種整死了你們,哪一種就是毒藥。”

段日華撫掌大笑,說道:“哇,你比我還很吶!不過我們就兩個人,恐怕不夠你試。要不這樣吧,我多找幾個人來,讓你有機會試出解藥來,如何?”未待回答,高聲喊道:“楊長老,麻煩你出來一下吧,湊個人數,活人不夠用啊!”錢坤突然尖聲道:“楊承先也來了嗎?叫他出來,我還有帳要跟他算,叫他出來!”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此時不知從何處傳了出來,說道:“段日華,我不是說了嗎?這個老鬼見到我一定要發狂的,你又何必要拖我下水?”錢坤忍不住大嚷道:“姓楊的,你給我出來,為什麽躲起來?快出來!”那個叫楊承先的,顯然打定主意不願現身,只道:“錢老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堂叔那邊的那件事,不是我幹的,你找不到兇手,也不用硬是要戴到我頭頂上呀!”

錢坤道:“那你為什麽不敢出來?出來!”段日華也跟著起哄,說道:“你就出來一下,一起湊個人頭,事情搞定了就放你回去。”那楊承先道:“放屁,有事自己搞定。我跟你說,既然小姐不在這裏,我繼續追下去了,待會兒碰到柳長老,我幫你跟他說一聲,讓他來幫你湊人數。”便在這時,另外一個聲音傳了過來,說道:“又在背後說我什麽?”

段日華道:“你來得正好,這事情因你而起,你來幫忙湊人數,是在恰當不過的了。”那人道:“放你的狗臭屁!這件事情為什麽是因我而起的?”左元敏廳這聲音耳熟,想起這個姓柳的,應當便是那天追殺秦北辰的那個柳輝烈了。

柳輝烈既然現身,那楊承先也不知道是否還躲在附近,伺機而動,情況頓時改觀。荀叔卿已知今天不可能既留人,又拿藥,於是便道:“姓段的,那我怎麽知道你拿的解藥是真是假?”段日華道:“做人卑鄙是一回事,信用又是一回事。我既說了要給解藥,當然就會給真的,要不然你以為我段日華是什麽人?”

錢坤恨恨地道:“你們這群邪魔外道,會有這麽好心?”段日華道:“錢老,剛剛不給你解藥,你追著我要,我現在要給你了,你卻反而不敢要了,真是奇也怪哉!不如讓我提醒你一下吧,你兒子中的是我個人精心煉制,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的獨門毒藥,叫做:‘卯酉追心針’,中毒者卯不過酉,酉不過卯。現在酉時早過了,你大概還有四個時辰送你兒子回去家裏,等著壽終正寢,這就快去吧,不送了……”

他這話雖是說笑的成分多,但是句句都說到錢坤的心坎兒裏。左元敏但覺四周沈寂半晌,那段日華忽道:“這就對了,聰明!聰明!”想是錢坤終於同意了交易。

雙方達成協議,崔慎由、段日華與柳輝烈三人隨即離開,錢坤扶起兒子,與眾人返回山神廟中。路上錢坤問道:“秉聰,封俊傑怎麽沒有過來?”吳秉聰正要回答,那荀叔卿已經說道:“封老弟知道又讓這個妖女走脫了,他思女心切,不願多做停留,繼續追蹤下去了。我韓兄弟怕他亂中有失,也跟了下去。”錢坤扼腕道:“唉,若不是他們兩個自作主張,今天豈能讓這些魔教妖人在我們面前這般囂張?”頓了頓,續道:“不過話說回來,今天若不是這位壯士拔刀相助,說不定我們就要全軍覆沒了。對了,還沒請教壯士大名?”那個不速之客笑道:“在下燕虎臣。”

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啊,是那個追風劍燕虎臣。”果聽得那錢坤道:“原來就是那個人稱追風劍的燕追風嗎?”燕虎臣道:“江湖朋友擡愛,慚愧的緊。”夏侯無過道:“原來是與家父南北齊名的燕追風燕大俠,在下夏侯無過,在此多謝燕大俠仗義解圍。”

燕虎臣道:“世兄不必多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輩所當為。令尊神功蓋世,本來世兄仗劍除惡,游刃有餘,哪裏輪得到我出手?只是奸邪之輩,詭計百出,正人君子本來就防不勝防,個人實在是看不慣他們那般囂張的氣焰,這才忍不住出手,還請兩位前輩,夏侯世兄多多包涵。”

錢坤笑逐顏開,說道:“燕老弟客氣了!”此時丁盼也從廟中迎出接應,錢坤主動將燕虎臣介紹給他,自是免不了又是一陣客套。

寒喧過後,眾人將不慎中毒的錢道明與夏侯無過安排到廟中休息。廟中狹窄,餘人便聚集在廟口。那荀叔卿道:“不知燕老弟要往哪裏去?怎麽這麽晚了,還在這山中散步?”

這問題問得突兀,眾人一臉尷尬。燕虎臣則訕訕說道:“不瞞前輩說,晚輩是一路打探各位前輩的消息,然後一路跟上來的。所以這一切並不是巧合。”錢坤道:“哦,原來如此。不知燕老弟到處打探我們的消息,這般披星戴月,不辭辛勞地追來,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

燕虎臣道:“晚輩知道封俊傑封前輩跟大家一道,所以猜想,能夠見到各位前輩的話,也許就能碰到封前輩了。”錢坤道:“原是如此不錯,不過剛剛你也聽到了……”燕虎臣道:“是的,晚輩剛剛聽荀前輩說了,正不知如何開口,恰好前輩就問起來了,當真不好意思。”

錢坤道:“老弟既有急事,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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