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鎮上到處都在傳省長要來河口鎮視察，但是，真正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人不多，當然，河口鎮的全體幹部們除外。

常浩下車之後，跟河口鎮的領導幹部們逐一握手，簡單的講了幾句之後，就在馬空成的引領下來到了河口鎮黨委會議室，聽取馬空成他們的匯報。

隨同他前來視察的有農業廳長酈道乾，南湖省政府副秘書長王煥勇，省發改委副主任丘朝先，永川市委書記劉道源，永川市委副書記市長蔣新華，陽縣縣委書記姜昕等省市縣三級領導。當然還有他的隨身秘書，警衛等等一群隨行人員。

不過原先計劃中的分管農業工作的副省長鄭孝成卻沒有來！

常浩北方人，個子長得很魁梧，留著大背頭，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眉毛濃密如墨，兩只眼睛炯炯有神，額頭油光發亮，一臉的正氣。

常浩坐定眼睛看著馬空成道：“你給我長話短說，我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簡單匯報一下工作，機關還有些其他人會找你們相應的人員考核一下，半個小時之後，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

“好的，常省長！”馬空成點點頭，略微琢磨了一下，就將河口鎮的工作很有條理，很系統的講解了一遍，條理清晰，口齒清楚，他的表情淡定從容，臉上保持著一絲恭敬的微笑，沒有一絲的戰戰兢兢，卻是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馬空成匯報的過程中，常浩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輕輕的摸索著手上的茶杯，時而皺眉，時而眉頭舒展。

等到馬空成匯報完了，他倏地睜開眼，兩道精芒一閃，令人想不到他居然是一個快要六十歲的老人！

“還有誰有問題想要問的，簡單問一下，上午還有任務交給他！”常浩低下頭喝了水，擡頭看了馬空成一眼。

他身邊的那個農業廳長酈道乾似乎對於馬空成的這個新農業園區的計劃很感興趣，提了幾個問題，馬空成一一作答。

常浩似乎有點急了，擡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他身邊的人自然都知道適可而止，就算是再有問題要問，也只得悶在肚子裏了。

“好了，沒人有問題的話，小馬，交給你一個任務，你陪著我去河口鎮的街上轉一轉，看看你們河口鎮是不是有你匯報中的那麽好，我們的人民是不是生活在幸福之中！”常浩站起身來。

他的秘書臉上露出一絲焦急的神色：“常省長！”

常浩伸手攔住了秘書還沒有說出的話，卻聽見馬空成道：“常省長，為了讓大家放心，你還是帶兩個警衛去吧，反正都是穿著便裝的，遠遠的跟著我們就行了！不然，我還真不敢出門！”

常浩點了點頭：“你這個小馬啊，你是地主，就聽你的吧！就小唐跟在我們身邊把，其他人一律不準跟上來！”

劉道源跟蔣新華兩人面面相覷，他們雖然憂心常浩的安全，卻又不敢違背他的意願，他可是下來考察的，看不到最真實的情況，這阻撓考察的帽子下來他們就遲吃不了兜著走！

“常省長，我們還是從偏門走吧！”馬空成領著常浩還有他的警衛員小唐下了樓梯，既然常浩鐵了心的要當一個親民省長，他也只能讓他如願，對於常浩的人身安全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嗯，還是小馬想得周到！”常浩點點頭，這麽大一個車隊大張旗鼓的駛進了河口鎮的政府大院，聯想到省長要來視察的消息，從正門出去的話，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個中的緣由來。

這一次，常浩是真的想體察一下民生，再過兩年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是接王東明的班出任南湖省的省長，對於下面的一些真實的情況，他還是想看看最真實的情況，而不是每次下去就好像看電影一樣。

這也是他不讓省裏那幫人，還有劉道源這幫人陪著的原因，永川市的領導市老百姓總會有幾個人認識，這樣一來，有永川市委領導陪同的人自然就是省長了，這樣一來目標瞬息間就被暴露了，他的意圖自然也就實現不了。

有馬空成一個人陪著就好，他不過是個鎮長，人們會以為他是陪著某個老人出來趕圩，常浩很好奇於趕圩這個稱呼，有點類似於北方的趕集。

農民們賣的是什麽，買的是什麽，想要的是什麽等等這些都是關系到國家穩定的長遠大計，也是最能體現本地父母官的地方。

三個人通過後門，饒了一圈，進入到河口鎮的集市上來。

河口鎮的建築布局是沿著永川至衡陽的公路而綿延開去，集市的地點就是鎮子東頭，由於集市的地方有點狹小，漸漸的有人就在公路的邊上擺起了小攤，久而久之整個集市就沿著公路一路蔓延開去。

集市不大，也很簡陋，一排一排的回廊將整個集市圈在中間，回廊使用木頭支撐起來，上頭搭上幾塊石棉瓦，回廊下是用磚頭搭砌起來的案板。那木頭，那石棉瓦看起都有點新，似乎這集市剛剛建立不久，至多也就個把月而已。

回廊也分成幾部分，有賣魚的，有賣肉的，也有售賣服裝的，回廊圈起來的中央，又被分割成幾塊，到處都是人。

常浩背著手，眼睛仔細的打量著整個建議的市場，馬空成跟在他的身後，頗有點惴惴不安的感覺，這個圩市還是他當鎮長之後給建立的，以前的都是在露天的，現在好歹還有個回廊遮雨，擋風是擋不了的。

馬空成也想把這個集市重新再修葺一下，可是他一門心思撲在新農業園區的建設上，還有步行街的改造上，這個市場當初也是想著給人們在下雨的時候有個躲避的地方，他也不是沒想過重新修個大市場，這些都要等到他把一切都搞定再說。

誰知道常浩突然間心血來潮要來河口鎮檢查工作，這麽多的事情哪裏能方方面面都俱到的，也不知道常浩會不會借這個機會大發一通脾氣？

常浩收回目光，邁步向著市場裏面走去，馬空成見狀緊緊的跟上去，警衛小唐也向著他們靠攏過來。

“這肉多少錢一斤？”常浩操著北方的普通話詢問著價錢，他的身上穿著一套筆挺的西裝，還系著領帶，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主。

賣肉的販子呵呵一笑，見他這副派頭也不敢隨便胡亂喊價，操著一口陽縣普通話說了個數字，還怕常浩聽不懂，配合著伸出了手頭。

馬空成不敢打擾常浩跟豬肉販子的談話，只得給小唐一個眼神，示意他緊跟著常浩，他則站在原地。

這幾個月來，為了新農業園區的事情，馬空成經常的上山下鄉，十裏八村的農民幾乎都認識他他，萬一有人猜測出來他陪著省長視察，這中間如果有人弄出點什麽亂子來，就不好辦了。

果然，他這邊思緒剛起，就聽見身後有人驚喜的大叫一聲：“鎮長！”

馬空成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回頭一看，卻是小李子村的最窮的李大毛，他家就是小李子村散戶栽種美國柚子的人家之一。

這小子是個孝子，老母病重，不願意出去打工，寧願在家裏種著兩畝水田在土裏刨食，也要在家侍奉老娘，因為家窮娶妻就更不想了，這次鎮裏提供一切資金，承包荒山種水果，他第一個報名承包，面積還是最大的。

“大毛，來買年貨啊？你家裏栽種的那些美國柚子長得怎麽樣了？”馬空成呵呵一笑，他很喜歡大毛，為人孝順，厚道，人不怕窮，就怕志短！

年輕人只要踏實肯幹，赤手空拳也能打下一片江山來。

大毛的身後是幾個年輕人，手裏提著幾只野兔，斑鳩之類的野味，一個個上來跟馬空成問好，估計是他們從山上掏弄出來的家夥。

“嗯，拿這幾只斑鳩賣了，給我媽買點肉回去補一補身子！果樹長得都挺好的，對了，鎮長我想著是不是可以在果園裏的空隙地上種點花生什麽的，你看行不行？”

“大毛，這個我就不懂了，咱們這個是老外的種苗改良過來的，還是按照農技員的要求來，別貪小利啊，等到後年柚子掛果了，你就有錢修房子娶媳婦啦！”馬空成用力的拍著大毛的肩膀，這小子有把子好力氣，做農活是把好手。

“不著急，不著急，我聽農技員的！”大毛憨厚的一笑。

“小馬，碰到熟人啦？”常浩見馬空成跟大毛聊得火熱，微笑著走了過來，馬空成一個鎮長，跟這樣一個農民這麽熟稔，這裏面會不會又演戲的成分，旋即又想到馬空成搞得聲勢浩大的新農業園區，經常要上山下鄉，與當地的農民熟稔也是正常。

“嗯，常省……”突然想起常浩要的是深入群眾，馬空成只能叫出半聲來：“這是小李子村的農民李大毛。”

“你好，我是小馬在省城工作的一個表叔，你家有多少勞力，承包了多少畝的果園？”常浩輕輕地握了一下李大毛的手臂，神情極為自然。

“你好！你好！”李大毛的臉漲得通紅，看得出來，他很緊張，省城工作的大人物跟他握手令他有點意外。

“我家就一個老母親了，我一個承包了五十畝的果園，現在已經種下去一部分的美國柚子了，還有三十畝地要中本地柑橘，就等著鎮長給我們送種苗呢！”

“那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不種地了？”常浩饒有興趣的問。

“種啊，我家就兩畝水田，勤快點的幾天時間就完事了，其他的時間用來侍弄那些個果樹，能忙得過來的？”李大毛說道果樹，說話漸漸的順溜起來。

“你剛才說你們鎮長給你送種苗下鄉了，收不收錢呢？”常浩又問，馬空成在河口鎮的所作所為，他辦公室的抽屜裏現在就有一份詳細的報告，但是他相信只有從當地的農民嘴裏親口證實了，他才能相信。

“不收錢的，鎮長給我們送的種苗都是不收錢，鎮政府跟我們是按照一定的比例分成的，種苗，肥料等等這些不要錢，我們承包人只要出勞力就行了，而且，鎮裏還給每個村派駐了農技員指點教導我們如何防止病蟲海，學的東西可多了！”

常浩的眉頭微微一擰，旋即回頭看了一眼馬空成，馬空成渾身一顫，不敢說話，政府與農民簽訂承包合同，政府坐漁利這應該是紀律所不允許的，可不這麽幹這麽多的資金怎麽收回來，難不成讓馬空成自己來負擔？

“大毛，你不覺得這麽做吃虧了嗎？”常浩的語氣益發的輕柔起來。

“不啊，以前我們那地方別說送種苗了，領導去都不去，每年的什麽扶貧款項發下來，在房前屋後種幾顆橘子樹就行了，縣裏來拍個照，照個相就完事了。馬鎮長來了之後，組織勘測荒山，政府還幫我們墊錢，我們只要出勞力就行了，等到果樹掛果了，就有了收成，這麽多年以來，我第一次看到有這麽真心實意為農民想的鎮長！”

李大毛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以前，我們小李子村好窮啊，處在大山裏，交通不方便，馬鎮長為了開發果園的事情跑了多少趟啊，幾乎過兩天就能看到他了，他第一次去我們村的時候可是比現在要白要胖的！”

人群開始聚攏來，不少人叫了聲馬鎮長之後，就靜靜的站在一邊聽著他們談話，李大毛每說一句，他們就點點頭，他們很多都見過馬空成，那個經常皺著眉頭打量著荒山野嶺，手指頭總夾著顆香煙的年輕鎮長。

尤其是新農業園區的項目啟動之後，他的身影幾乎出現在每一塊開發的荒山上，農民們又怎麽會不認識呢。

何況，這是他們迄今為止見到的第一個一門心思為農民辦事的站長，其實他們的要求很簡單，他們不要求官員們如何的克己奉公，如何的殫精竭慮，只要官員們的心裏能偶爾想起他們的事就成了！

人群的附和聲越來越大，常浩突然發現這一趟來得很值得，至少馬空成遠遠比那些紙面上的材料要真實得多。

馬空成的心裏很激動，他的初衷是盡快在河口鎮幹出一番成績了，為了能達到楚家那個苛刻的條件，但是，隨著一步步的深入，漸漸的他忘記了那個關系著他一生幸福的賭局，一門心思想著帶領著這些人脫離貧窮。

他不過是做了一個鎮長應該做的事情，甚至還帶了一些私心，可這些老百姓卻把他銘刻在心，他們甚至還急得他第一次去的時候的樣子。

這一刻，馬空成的胸腔一熱，眼眶裏有晶瑩的淚珠在閃爍，有大毛這一句話，這幾個月的辛苦都值得了。

是啊，我們的老百姓的要求實在是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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