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血跡斑斑，破敗不堪，高速公路入口處被車流堵死了，完全走不了。顏初回憶了下出城的道路，決定走國道老路，先出省，盡量避免人口大省和城市，再過益陽，最後到達西中。

去西中的原因是，她昨天在電視上看到，賀秉榮的昔日戰友在西中戰死，所以猜測西中有部隊駐紮，肯定會有賀秉榮的消息。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一旦踏上就沒有回頭的餘地，寂寞也如影隨形，她甘之若飴。

她每天幹的事從以前的吃了睡睡了吃變成了開車睡覺開車。無比單調。累了就將車停在路邊打個盹，晚上也睡在車上。渴了餓了就去打劫路邊的小賣部或者超市。用百試不爽的聲東擊西的方子引開喪屍後，往車上搬水和食物時，她想起賀秉榮曾說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但大口大口吃她的巧克力，不覺笑出了聲。所以說是打劫，其實也留了錢。

她也在陌生旅館睡過幾次。小旅館的環境時好時差，找到能洗澡的旅館她就能欣喜半天。洗完澡栽倒在床上，將門窗鎖好，給充電寶充足電。

她只能通過手機了解外界的訊息。

最近這段時間，各國的幸存者從最初的慌亂中回過神來，高層們似乎打算聯合起來，一起組織生化學家科學家軍事家對抗喪屍□□。可是人口喪失時，人才喪失不可避免，相當長一段時間也沒有研究出喪屍出現的原因。直到三天前，才公布一種病毒名稱。

Solanum。

這是文學作品所杜撰的一種毀滅性的病毒，出處《喪屍生存手冊》。如今科學家在喪屍體內發現了一種病毒，與書中描述的極其相似，便冠之以書中之名。

目前新聞裏公布的訊息就這麽多。新聞裏還反覆強調，請還在喪屍區的幸存者前往安全區，接受保護。

到底有多少幸存者？這個數字無法估量。顏初走的是人煙罕至的小道，甚至還迷過路，她碰到過一樣開車的人，來來往往，互不幹擾。也碰見過還活著的人在路邊攔車，有點像窮游的驢友，她一概沒理，直直將車開過去，有時候也隱約聽得見那些人的怒罵。她眼皮也沒眨下，因為經歷接二連三的變故，熟人都可以反目，連點頭之交都沒有的陌生人，她怎麽敢去搭理？

日子就這麽單調重覆地過著。元旦轉眼間就來了。正式走入了2017年。

·

三天之後，視野從平原變成山地，一條奔流的大江就在她身邊一瀉千裏，濺起來大片大片的水汽。顏初猜想這大概就是全國最長的河——席江，車內導航顯示，她已經在雙城境內了。雙城離秦川盆地不遠，到了秦川盆地再北上出川。這一路的奔勞也就到了頭。

顏初萬萬沒想到，在這種時候，竟然也會遇到碰瓷。

盤山公路曲曲折折，她開得小心翼翼，唯恐出事。這一塊是退耕還林規劃區，原本的梯田都變成了樹林，從外面看進去望不到頭，要是這裏面長野生動物都不足為奇吧。

拐了個彎後，車子就到了另一個山頭，遠遠看到路邊一處農舍門前站著個女孩子朝她招手。那個女孩子大概五六歲的樣子，黑瘦黑瘦的，頭發亂糟糟地紮個馬尾辮，凍著一雙腳，一臉驚喜期待地望向她這邊。因為是個孩子，她多看了兩眼，但沒有停下車的打算。等她收回視線才發現馬路中間站著個人，她一吸氣，下意識踩了急剎。剎車明明還算及時，前面的人卻倒了下去。顏初急急下車查探情況，被撞的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身材微胖，長著雀斑，尖下巴，躺在地上直喘氣。

顏初問了句：“你還好吧？”

“媽媽！”小女孩跑過來，蹲在地上哭。

婦人哼哼唧唧，努力坐起來摸了把小女孩的頭：“娃兒，跟著這個阿姨去找爸爸。”

哈？找爸爸？什麽鬼？

顏初查看了下婦人留血的腿，臉色一變，起身就要上車走。卻被婦人拉住：“妹子，妹子，莫走，求你救救我娃。”

婦人說著顏初聽不太懂的秦川話，透過破碎的布料，顏初只瞥見她發紫的腿，憤怒地喊了句：“放開！”

婦人卻不松手：“大妹子，我知道我活不久了，求求你帶我閨女走。”

顏初餘光看了眼那孩子，那孩子臉很小，更襯得眼睛大，她眼睛裏沒有淚水，只是抱著婦人，哽咽著說：“媽媽，我不走，我陪著你。”

顏初收回視線，鐵石心腸：“你聽見了吧，你女兒不肯跟我走。”

婦人依舊不肯放開她，也許是因為被喪屍咬了，力氣反而大起來。顏初掙脫不開，就說：“你先松手，我們好好商量。”

婦人語氣激動，喝著白氣兒：“松開你就走了。你把我女子帶走，我就松手。”

顏初反問：“你不怕我是壞人？把你女兒拿去殺了賣了？”

“你要是心腸壞，就不會下車看我了。”婦人仰望著她，說，“我女兒沒有被咬，你可以放心帶她走。到了益陽，她知道去哪找她爸爸。”

顏初說：“我不去益陽。”

婦人乞求道：“我已經攔了4輛車，你是唯一一個下來管我死活的。現在大家都在往西北走，你是個外地人，都走到這來了肯定也要經過益陽。求你了，我閨女才5歲，不能跟著我過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不能讓她跟我死。”

小女孩聲音沙啞著，拉著婦人的胳膊：“我不要爸爸，我要媽媽。”

顏初再次看向她的腿，她的腿傷有的是喪屍咬的，有的卻真的是車子撞的。

猶豫再加作出決定只是剎那之間的事情。顏初帶走了那個小女孩。

也許是因為漫漫旅途有個伴也好，也許因為對方只是個小女孩，沒有大人們的花花腸子，也許是因為那個婦人看出她的顧慮，告訴她她女兒沒有被咬。

話雖這麽說，上車之後顏初沒有急著走，還是讓女孩脫掉衣服檢查了一下。她開了空調，車內並不冷，可女孩兒的身子一直瑟瑟發抖。她的身材跟排骨似的，顏初記得自己這麽大的時候被養得胖墩墩的，肉軟綿綿的，跟團棉花似的。孩子的媽媽就在車外。車窗是黑色的，從外面看不見裏面情況，從裏面卻可以看到外面，婦人欣慰地笑著。

女孩穿上衣服後，顏初開了一截車窗，車外的冷空氣進來，女孩打了個冷顫。

這女孩看著站在車外的媽媽，一句話也沒說。那個婦人對她招手，淚流滿面：“拜拜，好好聽阿姨話。”

·

顏初沒再多做停留，給婦人說了句：“走了。”絕塵而去。

一路上女孩都沒說過話，好像車上根本沒有這人。顏初偶爾打量她，她小小的身板挺得繃直，雙眼絕境且無神地看著前面。顏初琢磨著，問起她的名字來。

女孩恍若未聞，顏初又問了遍：“你叫什麽名字？”這一遍她的語氣有點嚴厲，女孩才弱弱地回答了句：“艷子。”

“是二月春風穿花衣的燕子？”

“不是，一個豐字旁，一個顏色的色。”女孩細心解釋。一個5歲的孩子還知道豐字旁，顏初覺得這孩子挺有文化。

“嘿，挺巧。我姓顏，顏色的顏。你可以叫我顏阿姨。”

艷子扭過頭去，顏初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洩氣，繼續說：“我有個侄女，跟你差不多大。跟你一樣文靜懂事。”

艷子問：“那她呢？”

顏初想了想，不想編下去了，就說：“走了。”

艷子又不說話了。

這麽靜默到了晚上，顏初給艷子水和標價2塊5的果醬面包，艷子抓著面包，連包裝袋裏的面包屑都舔幹凈了。顏初看著不忍心，說：“還有呢。慢慢吃。”

也不知道艷子這兩個月是怎麽過來的，面包一口氣吃了5袋。顏初自我檢討起自己的粗心大意，艷子上車這麽久，竟然沒有問過她餓不餓。

快黃昏的時候顏初看見路邊加油站，她給車加了油，進了加油站的小超市，帶了很多零食回來。艷子眼睛亮了，顏初將東西一股腦扔給她，說：“都是你的。”

兩個人睡車上多少有點擠。顏初讓艷子睡在後座，自己在駕駛座上打盹。艷子很不安，一直在翻身，羈旅生活讓顏初睡意極淺，每次翻身都會被吵醒。她坐在那裏發呆，回憶前塵往事，夜裏安靜如斯，前方一點光亮都沒有。

第二天一早，簡單吃過早點，顏初在前視鏡裏打量自己，還好最近氣色一直很差，就算頂著熊貓眼也看不出來了。艷子扯掉頭繩，自己動手重新紮了個馬尾。

顏初拿出自己的木梳，說：“來，我給你梳頭。”

艷子一楞，幾乎是本能搖搖頭，但還是乖乖轉過身去，她的頭發發質幹枯，而且還打結了，要梳通肯定會吃痛。顏初盡量放輕柔動作，不弄疼她。怕她痛著，也怕她無聊，顏初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聊著天：“我小時候懶得梳頭，就去剪了小男生的頭發。一直等到成年才留長。現在我才覺得，小姑娘嘛，留長發才好看。”

“好了。”

顏初讓她照鏡子看看，艷子看著鏡中的自己，摸了摸隆起的發髻，嘴角揚了揚，露出笑意，又很快消失。

顏初說：“以後我每天給你梳不同的發型。”

艷子搖頭說：“我喜歡這個頭發。你教我梳吧。”顏初給她紮了蜈蚣辮，讓這個山村裏的姑娘看起來多了幾分洋氣。

顏初說：“我一直想養個女兒，給她紮各種發型。”

艷子問：“你還沒有孩子？”

也是童言無忌，顏初自詡年紀不大，難道她看起來像應該有孩子？顏初笑著說：“還沒有。艷子想當我孩子不？”

艷子低頭，顏初本來也是逗逗她，沒想到等艷子再擡頭，直楞楞叫了一聲：“幹媽。”

這下顏初整個人都不好了，半晌才答應了句：“誒。”

作者有話要說： 秦川其實就是四川。。。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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