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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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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薰衣草花茶幽幽地冒著清雅的香氣。

一個溫婉細膩的聲音如一根絲線,輕輕地串起了因為哀傷而破碎的空氣和片段零碎的回憶。

“起先,姐姐根本不肯承認她自己對老師的好感,倒不是因為年齡的差距,而是覺得她自己配不上老師。”沈若菁持續地傾倒著自己的記憶,一雙眼睛漾著淡淡的漣漪,“而老師也認為我是在開玩笑,又覺得自己大了姐姐太多歲,而不敢有什麽超出友誼界限的舉動。

“就這樣,兩人以朋友的身份相處了三年,已經對彼此的性格、生活習慣、喜好了若指掌,一份愛意埋在心頭,卻誰都不願提起。我曾經不斷地鼓勵姐姐向老師表白,也多次從中牽線,姐姐卻覺得現在的狀況就很好,沒有必要去改變它。”

“讓它改變的,是六年前若菡過生日的那一天吧。”老紳士的目光充滿溫柔。

“那一天我正好出外研習無法趕回家,姐姐竟然忘了帶鑰匙,她滿心焦急地站在門口,正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老師出現了。

“老師買了蛋糕和水果來給姐姐過生日,卻發現因為沒有鑰匙而根本進不了門的姐姐。”沈若菁笑起來。

這一段故事她也是聽沈若菡後來告訴她的,當時她的驚喜絕對不亞於當事人本身。

“老師陪著姐姐過了生日,他帶著姐姐去吃大餐,去看畫展,還去聽了音樂會,最後還去KTV玩了一整個通宵,姐姐後來笑著跟我說,她從來沒見過那麽有活力的老師,也從來沒有過過那樣快樂的生日。

“也許那一天就是轉變的契機吧,過了幾個星期,老師向姐姐求婚,姐姐答應了,再次做了五月的新娘。”沈若菁微微地擡起頭,視線遙遙地落在電視機上方的那張黑白照片上,“姐姐這一生做過兩次新娘,兩次我都在她的身邊,作為伴娘見證她的幸福。雖然第二次婚禮的嘉賓不多,規模也很小,但卻是姐姐笑得最美的時刻。”

輕輕的尾音。

沈若菁的敘述暫停了下來。

似乎,故事是告一段落了。

以充滿真愛的婚禮為結局,如童話一般的美好。

“媽媽……真的過得很幸福,對嗎?”葉未瑾緩緩地擡起眼簾,殷切地望著身邊的沈若菁,“是不是,小姨?”

沈若菁疼惜地看著她盈著淚水的雙眼,鄭重地點了點頭。

“小瑾,我認識你媽媽那麽多年,知道她的心裏一直有一個放不下的人。”老紳士接過了話,“那個人就是你。”

葉未瑾的手指輕輕一顫。

“有一次,她在替我整理設計稿的時候,看著一疊我剛剛開始學習服裝設計時的舊畫稿發呆,嘴裏好像還在呢喃著什麽。我因為好奇,悄悄地靠近她的身後,才聽清了她的話。”老紳士的手掌摩挲著膝蓋,一雙有神的眼睛填滿了深情,“她說:‘不知道小瑾還有沒有在為我畫衣服呢……’”

沈若菁悄悄地吸了吸鼻子。

葉未瑾輕輕地咬住嘴唇忍住哭聲,擡起手狼狽地抹去了滿臉的淚水。

“於是,我決定把為若菡設計的衣服拿去參賽,假如獲了獎,就當是獻給她的禮物。我在投稿之前還安慰自己,都失敗過那麽多次的人了,再多失敗一次有什麽。”老紳士自嘲打趣般地笑了幾聲,“我沒有用真名,而是用了我名字的諧音‘狐眼’遞交了作品,萬一獲獎了,我可以親自告訴若菡給她一個驚喜,而不是讓她直接從媒體上知道。”

“那個設計,獲了特別獎。”葉未瑾看著老紳士,眼角還帶著淚水,唇角卻輕輕地勾起,“原來是為媽媽設計的,怪不得那麽漂亮,那麽富有生命力。”

老紳士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話。

沈若菁也沈默了。

“然後呢?”葉未瑾忍不住追問道,“媽媽……是不是很開心?”

“姐姐她……”沈若菁啜嚅著,看著葉未瑾愈發焦急的臉色,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那個突如其來的轉折。

“就在頒獎典禮的那一天,若菡在家裏暈倒,住進了醫院。”老紳士沈下語氣,輕輕的聲音裏凝聚了巨大的痛苦,席卷著他的五臟六腑。

似乎多年前那讓他心碎的一幕又重來一次,當醫生告知了她的病情,仿佛是撒旦對他的幸福宣判了死刑。

“那是我們結婚的第一年。”老紳士的雙眼蒙上了厚重的濕氣,“整整一周年。”

葉未瑾壓抑著呼吸,每一道充滿回憶的空氣,都讓她的心窒息地收縮,漲滿了酸麻的疼痛。

五年前,狐眼為什麽沒有出現在頒獎典禮上,一直到今天,都還是個被時尚界的人士以及媒體津津樂道,猜測不止的話題。

現在,她知道了真相。

原因就是——她的媽媽,那個被狐眼深愛著的女人。

“姐姐的病來得那麽突然,那麽迅速,短短幾周,整個人就瘦得皮包骨頭。”沈若菁的眼眶泛紅,似乎是在強忍著悲傷,“就算醫生已經否定了治愈的可能,我也滿心希望會有奇跡出現。有了老師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愛,姐姐不會舍得離開的。”

“但是……命運終究還是沒有放過她。”老紳士用拳頭輕輕抵住了額頭,聲音漸漸地低下去,“若菡在走之前,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她囑咐我一定要找到你,假如你還喜歡服裝設計,請我一定要栽培你。”

葉未瑾再也忍不住那排山倒海而來的觸動和悲傷,泣不成聲。

“姐姐走後,每一年的五月份,老師都會抱著想念姐姐的心情,為姐姐設計一件作品。作品的樣稿在網絡上流傳開來,頓時得到了許多人的好評,有投資商通過網絡聯絡老師,希望以‘狐眼’為噱頭,舉辦公開的服裝發表會。”沈若菁平靜了情緒,繼續敘述著事情的發展,“老師原本想要拒絕,但是一想到姐姐臨終前的願望,就決定與他們合作,因為老師覺得,假如你還在關註著時尚界的話,就一定會註意到這場服裝發表會,說不定有機會與你相認。”

“可是……狐眼的服裝發表會邀請名單,不都是早已擬訂好的嗎?”葉未瑾擦去腮邊的眼淚,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這一切都是主辦方的自做主張,他們力圖邀請名流,為發表會增添色彩,以吸引更多媒體的註意和評論。”沈若菁解釋道,“老師一開始也毫不知情,以為任何對服裝設計有興趣的人都可以入場,今年的發表會籌備之前他才知道了一切都是主辦方自作主張,一氣之下不再提供作品。但是發表會的所有程序都已策劃完畢,宣傳也打得非常響亮,請柬也全部發出,沒有了狐眼的設計,整場發表會就無法進行,老師的名譽也會蒙灰,我只好拿出了自己的作品臨時頂替,並且想出了一個辦法。”沈若菁捧起茶幾上的薰衣草花茶,輕輕地啜了一口。

“因為我和你媽媽的長相□□有些相似,於是我和主辦方協商,讓我自己成為‘狐眼’設計的獲得者,這樣不僅是會場裏的人能夠看到我,各大媒體和報紙上也會刊出我的照片,說不定你就能看到了。”沈若菁微微一笑,“過了幾周,我真的等來了有關於你的電話。”

“那一天,我在。”葉未瑾輕輕地出聲。

2.

沈若菁怔了一下。

“我拿了朋友的請柬去了會場,我真的以為你是我媽媽。”她無奈地笑著。

要是真的是……該多好啊。

“小瑾……”沈若菡環住了她的肩膀,“幸好還能夠找到你,幸好你還在學習服裝設計,幸好你一直都是這麽樂觀堅強。”

“我沒有那麽堅強的。”葉未瑾淡淡地勾起唇角,擦去眼角的淚水,“今天聽到的一切,也許還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消化,媽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應該也要用很長的時間來接受吧……”

“沒關系,你隨時可以來這裏,把我和老師當作你的親人。”沈若菁溫柔地為她擦淚。

“我也看了你的作品,你在服裝設計方面非常有天賦。”老紳士的雙手輕輕地握著,點頭肯定著葉未瑾的才能,“現在的時機也算成熟了,我決定送你出國留學,在最好的學校專攻服裝設計,你願意嗎?”

葉未瑾一怔。

“這也是姐姐的願望。”沈若菁補充道,“小瑾想不想去?”

“我……”葉未瑾猶豫著,“剛才知道了那麽多,我現在暫時還沒有心情考慮出國留學的事情,而且,在這個城市有很多我所珍惜的東西……不是說能拋開就拋開的。”

她想起了聖勞倫斯藝術學院,想起了小織,想起了左懿,想起了雷諾,想起了那個微笑著為她戴上草編手環的少年。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無法丟棄的,最甜蜜的負擔。

“但是,如果要認真學習服裝設計的話,最好的學校還是在國外。”老紳士耐心地勸說道,“國外的時尚氛圍也比較濃厚,而且越早起步的話,就能學到越多的東西,成功的幾率也比較大。”

“小瑾,你很有天賦,千萬不要輕易浪費了。”沈若菁也微笑地鼓勵著。

“如果是以前,或許我會很興奮地答應,但是……現在我覺得,在我的生活裏,還有比服裝設計更重要的東西。”葉未瑾抱歉地垂下眼簾,“請給我些時間,讓我考慮一下再答覆你們,可以嗎?”

“嗯,沒有問題。”老紳士點了點頭,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那我就先告辭了。”

“老師,要我讓司機送送你嗎?”沈若菁也站了起來,隨著老紳士走到玄關。

“不用了,路也不遠,我自己叫計程車就行。”老紳士微笑著拒絕了她的提議,把目光轉向站在沈若菁身後的葉未瑾,“小瑾,要加油啊!不要讓你的媽媽失望喔。”

“一定。”葉未瑾用力地點了點頭。

“今天已經很晚了,小瑾就住在這裏吧,明天我讓司機送你去上學。”送走了老紳士,沈若菁牽著葉未瑾重新回到客廳,叫來傭人,吩咐她上樓收拾出一個房間。

葉未瑾順從地點了點頭。

她環顧著這個家的四周。

媽媽曾經在這裏住過,曾經坐過這個沙發,曾經踏上過那邊的樓梯,曾經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風景。

——到處充滿著懷念的氣息。

今天晚上的夢,也許會填滿了回憶與安詳的顏色吧。

葉未瑾跟著傭人踏上木質樓梯,小小的閣樓般的二層看起來分外地溫馨,傭人推開靠左邊的一扇門,按下房間電燈的開關後,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便自行離開了。

葉未瑾懵懂地踏進房間,熟悉的氣息立刻包裹住她——那樣久違的擺設,素凈的顏色和整潔的環境,讓她有種錯覺,一種自己已經在這裏居住過很久的錯覺。

回憶裏模糊的小時候,媽媽也總是喜歡把她們兩人的房間收拾得舒適又整潔,雖然沒有過多的裝飾,但是總有家的溫暖和溫馨,讓小小的她可以放心地依靠。

“這就是姐姐曾經用過的房間。”沈若菁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葉未瑾的身後,她的手裏拿著一個厚厚的紙袋,剛才的離開似乎是為了找它,“這裏有些姐姐留下的東西,一些照片、信件之類的物品,我想把它們送給你。”

葉未瑾怔怔地接過來,牛皮紙粗糙的觸感,沈甸甸的重量,她能感覺到那些穿越時光的厚重的意義。

“小姨,謝謝你。”她的雙臂將牛皮紙袋緊緊環抱在胸前,有些笨拙地微笑起來。

“晚安,好夢。”沈若菁摸了摸她的腦袋,留下一個溫婉的笑顏,退出了房間,並輕輕地為她帶上了房門。

房間裏只剩下她一人。

葉未瑾輕輕地關了燈,讓月光灑在潔白的床單。

晶瑩剔透的月光如精靈的眼淚一般動人。

她懷抱著那個紙袋,帶著仍未褪去的笑容,閉上雙眼,倒在了柔軟的大床上。

光影浮動,月光飛濺。

少女腮邊的淚痕依舊清晰,但充滿回憶香氣的幸福笑容,卻逐漸地耀眼起來。

3.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下課。”講臺上,蘇億冕邊宣布著下課,邊整理著講義,幾秒過後又擡起頭來補充道,“葉未瑾留一下。”

別在衣領上的微型麥克風把他的話很忠實地傳達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頓時暧昧的噓聲四起,葉未瑾的座位成了眾人的目光聚集地。

“唉……”葉未瑾按住額頭嘆了口氣,哭喪著臉努力讓自己無視掉那些目光,“我又不會瞬間移動,他就非要當著全班的面說嗎?!。”

“我覺得你應該已經習慣了。”左懿聳了聳肩膀,把最後一根筆丟進書包,“你們倆在交往,在我們班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不要啊……我不想讓我的位置變成觀光勝地。”葉未瑾揉了揉仍舊有些發腫的眼睛,沒什麽精神地扁著嘴巴。

“喏,人來了,你自己去跟他溝通吧。”左懿精致的下巴一挑,挎上背包,“我就不打擾你們兩個甜蜜蜜啦。”

“小懿,晚上電話啊。”葉未瑾對她搖了搖手以示告別。

“了解。”左懿對她眨了眨眼,便踏著高跟鞋搖曳生姿地離開教室。

這時,蘇億冕正好在走到葉未瑾的身旁,填滿她身邊剛剛空掉的位置。

“眼睛腫了。”他審視著她的臉,眉心浮起一抹關切,“昨天晚上沒睡好?”

“不是,睡得很好。”葉未瑾有些心虛地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只是……呃……”

“昨天狠狠地哭過了?”蘇億冕伸出手輕輕地撥開她額際淩亂的碎發,心裏延伸出很多種猜測。

其實,他真的很想直接問她——媽媽的事情怎麽樣了?

但是他覺得,如果是她自己說出來,主動告訴他,那說明她對整件事情已經大概想清楚了,懂得用釋然的心情去面對,而不是仍舊糾結難過著。

“我們每次都一定要留在空蕩蕩的大教室裏講話嗎?”葉未瑾的唇角忽然溜出一抹笑意,“這種感覺好奇怪喔。”

“你不要轉移話題。”蘇億冕皺起英挺的眉,輕輕地彈了彈她的額頭。

“好嘛,我們邊走邊說。”葉未瑾揉了揉鼻尖,打開背包,把桌上的筆記本和圓珠筆一股腦地掃了進去。

“看來你真的很不喜歡教室。”蘇億冕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你不覺得老師和學生在放學後約在教室裏講一些與上課無關的話很奇怪嗎?”葉未瑾挑著眉毛,做出不懷好意的表情。

“一點都不奇怪,那是你看太多垃圾劇的後遺癥。”蘇億冕一面嘆著氣,一面把手伸給她。

兩人牽著手一起走出了校園。

秋天的中午,陽光依舊耀眼燦爛,卻一點都感覺不到悶熱了。

“那個……”走出一大段路,葉未瑾終於開口,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畢竟,那是那麽長的一個故事,而且,作為當事人的她也還沒有完全真正地消化掉,就這樣說出來,也不知道蘇億冕能不能聽懂。

“沒關系。”蘇億冕截住她的話,轉過頭來,看著她帶著點迷惘的眸子,微微地勾起唇角,“我在聽,隨時都在。”

那個笑容輕暖得如同晴天的浮雲,一伸手便能觸摸得到。

葉未瑾眨了眨眼,有些濕氣在她的眼底淡去。

在她的身邊,一些人走了,一些人來了。走掉的人並沒有帶著那份愛離去,而新來的人又會帶來更多更多的幸福。

所以,她根本沒有權利不微笑著生活。

“那,我五百年後再告訴你好了。”她調皮地松開他的手,邁起大步走到前面。

微風迎面吹來,葉未瑾高高地舉起了手臂,輕輕瞇起眼睛,感覺風的線條擦過她的臉龐,調皮地吻著她的睫毛。

秋高氣爽啊,這句話說得真是沒錯。

“餵餵餵你什麽態度……”身後被丟下的某人很不爽地哼了聲,加快步子趕了上去,再次捉住她的小手,牢牢握在掌心。

“中午炒面給你吃好不好?”心情突然轉好的葉未瑾來回搖晃著手臂,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在過馬路的小學生。

“能吃的話就吃。”蘇億冕不懷好意地朝她挑了挑眉,擺明了是要氣她。

可是今天葉未瑾的心情不錯,自然不跟他計較,仍舊笑瞇瞇地拉他到附近的超市買了材料,兩個人一路吵吵鬧鬧地回到了葉未瑾的小公寓。

“隔壁這一間還是空空的呢。”葉未瑾邊掏出鑰匙開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隔壁蘇億冕曾經住過的公寓房門。

“其實,這裏還算是個不錯的地方。”蘇億冕一只手輕叉著腰,深深地呼吸著,“風景不錯,空氣不錯,交通也便捷……”

他賣關子般地停頓了一下,再把視線落回葉未瑾的身上:“就是鄰居太糟了。”

葉未瑾無所謂地笑笑,自顧自地拎著東西走進自家公寓,很順手地把門帶上。

然後門外很理所當然地傳來了氣急敗壞的敲門聲。

她忍著笑拉開門,故作驚訝地看著門外的蘇億冕:“你不是已經搬走了嗎?怎麽還出現在這裏?又決定搬回來了?”

蘇億冕仗著身高腿長的優勢擠進門來,他二話不說地捧起葉未瑾的臉,附下身去就是一個長吻。

唇邊惡作劇的笑容頓時變成了口齒不清的驚呼,葉未瑾羞紅了臉,胡亂拍打著他寬闊的背脊,幸福又無奈地感受著他溫暖綿長的吻。

幾分鐘後,被“教育”過的葉未瑾儼然一副小女人姿態地圍上圍裙,提著材料跑進廚房,還很緊張地囑咐他乖乖在沙發上坐著,不準偷看,這個情景著實讓蘇億冕想起了他生日那一天她為他做蛋糕的事,不禁莞爾微笑。

那時候的他還兇巴巴地吼她:“我不想親眼看見廚房炸掉,也不想在菜盤裏發現你的手指頭!”

但是,今天的心情居然完全不一樣了。

悠閑地坐在沙發上,透過薄薄的一個摩砂玻璃門,蘇億冕看見他的葉未瑾笨拙又可愛地洗著青菜,無可比擬的幸福感覺填滿他的心田。

蘇億冕隨手拿起一本茶幾上的雜志翻看了幾頁,忽然註意到茶幾的一邊擺著一個大大的紙袋,看上去很像之前他交給葉未瑾的、裏面裝滿鉛筆畫的那一個。

出於好奇和為了證實是不是那個紙袋,蘇億冕沒有多想,不假思索地順手將它拿了過來,小心地打開了封口,微微地將紙袋向下傾斜過來。

4.

幾張照片滑落在他的掌心,同時,一些剪報也伴隨著照片一起跌落了出來,飄忽著掉在了地面上。

照片上的少婦眉眼如絲,溫婉可人,眼神中的靈氣與葉未瑾有幾分相似,蘇億冕才意識到這也許是昨天別人交給葉未瑾的關於她母親的私人物品,想必不希望別人私自翻看。於是,他便略帶歉意地將手中的照片重新放回紙帶裏,並彎下腰要去拾那些地上的剪報。

他修長的手指細心地夾起有些泛黃卷角的剪報,正要放進紙袋中,無意的一瞥卻發現剪報上那模糊的照片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蘇億冕眨了眨眼睛,將剪報拿得更近了些。

照片上是幾名警察押著某個嫌疑犯上車的畫面,嫌疑犯看起來還很年輕,頂多三十歲出頭,滿臉的慌張以及叛逆的恨意。

照片的旁邊還有著配合圖片的報道說明。

蘇億冕只看了一行。

那張剪報順著他的指縫悠悠地飄落下來,猶如一片終於被大樹遺棄的葉子,以無比淒涼而決絕的姿態落在他的腳邊。

方才還閑適溫暖的心田,此刻仿佛忽地湧過一陣兇猛無比的洪水,滔天蔽日地吞噬了所有的光芒。

腦子裏嗡嗡作響。

蘇億冕扶著額頭站起身來,卻搖搖晃晃地站不穩,一種缺氧的感覺沖上了他的鼻腔,無數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咆哮著,那些黑色卻又鮮明得殘忍的過去獰笑著、張牙舞爪地在他的眼前無數倍地放大。

他知道此刻自己必須冷靜。

他也知道那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情。

假如他沒有發現,那麽一切還是會那麽溫暖而美好。

可是……

他卻真的沒有辦法視而不見。

……

“餵,怎麽傻站著?”葉未瑾一邊在圍裙上蹭著手,一邊好奇地走了過來,“過來嘗嘗我拌的涼菜吧。”

她伸手想要拉他,卻發現他沈默得像一樽石膏像,身體執拗地僵硬著。

“蘇億冕。”葉未瑾仰起頭,看著他不尋常的表情,有些擔憂地搖起了他的手臂,“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別碰我。”蘇億冕擡起頭,眉心微皺,淩亂的心情連他自己都無法整理,“我先回去了,抱歉。”

無可選擇地奪路而逃。

現在,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安靜地接受也好,安靜地忘卻也好。

總之,他現在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等一下!”葉未瑾卻不知道他的情緒為什麽突然轉變了那麽多,她慌慌張張地追上去,堵在他的前面截住他,張開了雙臂擋在前面,“為什麽突然就要走了?不舒服的話直接在這裏休息就好,我去幫你買藥來!”

“我再說一次。”蘇億冕只覺得頭痛欲裂,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淡淡的語氣滲透著低溫的疏離,“讓我一個人呆著。”

葉未瑾呆怔在原地。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那麽陌生的他,又看了看自己,慌張的視線終於落在了茶幾上仍舊敞著口的紙袋上。

“你……看了我媽媽的東西?”葉未瑾不可置信地低聲啜嚅著。

既然這樣,該生氣的人是她啊。

但是,但是,她是不會因為這樣就和他生氣的,他也許只是無心,也許只是抵不過好奇,也許只是對她的關心。

看,她都會這樣千方百計地為他找理由替他說好話,說服自己不要計較……

可是,他又為什麽這麽奇怪?

是她做錯了什麽嗎?

“什麽都不要問。”蘇億冕努力地調整著呼吸,試圖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你沒有做錯什麽……只是,讓我一個人安靜地想一想。”

“既然我沒有做錯什麽,那你又有什麽不可以說的呢?”葉未瑾對他的話感到十分不理解,滿心的焦慮和疑問讓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追問他,“不管有什麽事情,說出來讓我們一起面對吧,好不好?”

“小瑾。”蘇億冕拼命地聚起最後一絲理智,天曉得他的腦袋已經快要爆炸了,“這件事連我都一時無法接受。”

“那我就更要知道了!”葉未瑾固執地揚高了聲調,“我可以幫你分擔,我可以幫助你開心起來,我可以……”

“你不可以!!”蘇億冕終於忍無可忍地低吼一聲。

葉未瑾完全怔住了。

此刻,她淩亂的思緒在拼命地搜索著蘇億冕有可能如此反常的原因。

他來到她的家;她進了廚房,他坐在客廳;他看了昨天小姨交給她的,關於她媽媽的東西……那些她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的東西。

難道……在媽媽留下的東西裏,有什麽東西就是令蘇億冕失常的原因嗎?

想到這裏,葉未瑾二話不說地快步走了過去,她先是看了看紙袋,再環顧了茶幾的四周,很快便發現了那張落在地面上的小剪報。

她彎腰撿了起來。

照片上那個被警察押住的男人對她來說太陌生,卻又熟悉的可怕。

葉未瑾依稀記起了爺爺留給她的日記本上所記載的有關於這個人的、觸目驚心的文字片段。

照片下方的一行小字更是證明了她的想法——

那個男子,正是她的親生爸爸,那個因為殺人而被判死刑,從而讓她的家,她的媽媽陷入痛苦與陰影的人。

葉未瑾稍作猶豫,便開始讀起了旁邊的正文。

報紙因為年代久遠,紙質泛黃,字跡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但是,她還是堅持著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來。

邊看,邊忐忑地猜測著,心中那一抹恐懼的影子一點一點地膨脹起來,她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顫抖,腦海中的空白越來越多,剪報上的字開始出現重影。

“不要看。”蘇億冕大步地走過來試圖奪去她手裏的剪報,葉未瑾卻將手背在了身後,接連退後了好幾步。

“給我!!”蘇億冕逼近她,眼神中滿是絕望的焦急。

葉未瑾的心劇烈地跳著,她看得到他臉上壓抑著的近乎狂亂的表情,這幾乎更加肯定了她的想法。

盡管這樣的想法讓她瀕臨崩潰,但是他的表現,和她所讀到的一切,全部都指向了那個結果。

“報紙上所寫的被害者雷氏企業的董事長夫人,就是你媽媽吧?”說出這句話,葉未瑾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殺掉你媽媽的人,就是我爸爸吧?”

在這個世界上,偏偏就是存在著那麽多荒唐的巧合,荒唐得可笑。

蘇億冕的眸子陡然一震,他震驚地看著葉未瑾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手心滾燙。

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些早就已經過去了……

根本不應該由他們來承受……

……

看,他明明知道的。

但是,明明知道,卻仍舊無法釋懷,那些因為過去而生生被拉開的距離,就如同心上深深的溝壑,淌著鮮紅的血液,痛到麻木沒有知覺。

“我,先回去了。”蘇億冕頹喪地垂下頭。

他還是選擇了逃開。

只是,當時的他沒有想到,葉未瑾居然會逃得比他更遠,遠到險些讓他弄丟了她。

輕輕的關門聲。

葉未瑾緩緩地蹲下來,坐在了冰涼的地面上。她的手指上仍舊緊緊地捏著那一張泛黃的剪報,眼眶漸漸地泛紅。

這是一個噩夢般的詛咒。

她的爸爸,竟然就是剝奪了他最愛的媽媽生命的人。

她再也無法正視他了,她現在無法在他的身邊毫無芥蒂地笑了,她也無法再次信誓旦旦地說要給他幸福……

葉未瑾終於哭出聲音。

媽媽的事情已經暫時被她藏在了心底,然而這一張薄薄的剪報,那個本該被她稱為爸爸的人的事情卻毫不留情地摧毀了她暫時的遮蔽,接踵而來的一個個晴天霹靂,連一絲喘息的餘地都不留給她。

而那個唯一可以讓她依靠的手臂,也不得不讓她遠遠地逃離。

眼淚劈裏啪啦地砸在手背上,葉未瑾咬著下唇,將剪報捏在手裏,她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竟然生長在這樣的家庭。

她不敢去想他的想法,更不敢揣測他們是否還會有繼續幸福的可能。

葉未瑾用手撐住地面,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擦幹了眼淚,閉上雙眼,來回做著深呼吸。等到喘息的頻率不再那麽急促時,她纖細的手臂慢慢地伸向了茶幾上的無線電分機。

既然要逃,就讓她逃得遠一點吧。

5.

“你說什麽?!”左懿差一點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你要去法國留學?”

“噓,小聲一點啦。”葉未瑾尷尬地皺著眉頭比出噤聲的動作。

“怕什麽,這裏是麥當勞,又不是喝一口咖啡就要窮人賣血的咖啡店。”左懿輕松地扭了扭腰枝,抖落一身好奇的目光,“餵,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好端端的幹嗎突然跑出去留學啊?”

“當然是……因為想學到更多東西。”葉未瑾打著哈哈,顧左右而言他,“今天的薯條真好吃。”

“屁,那個裝薯條的小弟看我看得太入迷,忘記加鹽了!”左懿很不配合地隨手抓起一張紙巾就往葉未瑾頭上丟去,“你有必要這麽急著走嗎?就算是留學也要在聖勞倫斯念完這四年吧。”

“因為我小姨他們說……早點去更好,更容易融入他們那邊的時尚氛圍。”葉未瑾心虛地低下頭去啃著漢堡,雖然食不知味,卻還要裝作一副吃得很香的樣子,好擋掉左懿的一部分問題。

“你別跟我講這些有的沒的,兩年的朋友是當假的啊?”左懿皺著眉頭,鑲著水鉆的漂亮指甲充滿威脅性地點著葉未瑾的鼻頭,相當的具有威懾力,“昨天晚上聽你跟我講電話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你一定還有什麽事情沒說全。”

“哪有。”葉未瑾嚇了一跳,連忙瞪大眼睛否認道。

“算了。”左懿撥了撥頭發,雖然仍是一副很不甘心的表情,但還是放下了指頭,“就讓你留點懸念吧。”

“嗯,謝謝你小懿。”葉未瑾如同獲得大赦一般地感激一笑。

臉上雖然不痛不癢地笑著,心裏卻翻湧起苦澀的細浪,甜甜的冰淇淋吃在嘴裏,也絲毫感覺不出巧克力味道的香醇。

“不過,該知道的我早晚也都會知道。”左懿拿起一張紙巾揩了揩嘴角,很認真地看著葉未瑾,“我可不希望你過得不幸福。”

“我會加油的。”又是一抹苦笑泛上唇邊,葉未瑾極力讓自己看起來輕松而泰然。

告別了左懿,葉未瑾打了通電話給夏如織,夏如織同樣對她突然出國留學感到十分不解,要不是劇組已經在最後的趕拍階段,夏如織忙得無法抽身,否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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