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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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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病房裏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窗戶大開著,新鮮的空氣與室內的空氣順暢地對流著,一只小飛蛾流連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旁,在墻上投出很大很淺的影子。

又是黃昏。

西下的日頭仿佛是答不出問題的孩子,惶惶然地,帶著一種垂頭喪氣的感覺沈到了山的背後,月亮則像個大大的蛋黃一般,從寶藍色的天幕中鉆了出來。

病床上睡著的女孩臉色緩和,右手背上還插著細細的針管,吊瓶裏的液體正緩慢地通過軟管流向她的身體中,她蓋著厚厚的被子,額頭有一層薄汗,她不安地皺起眉來,輾轉著想翻過身去,卻不慎扯到了右手背上插著的針頭,短促的銳痛立刻順著神經傳來,女孩喉中模糊地輕呼一聲,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頭已經不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剛睡醒時混混沌沌的感覺,肩膀上的酸麻感覺也減輕了很多,只是仍舊鼻塞,喘不上氣,葉未瑾只好繼續張著嘴巴,像一條魚一般呼吸著。

視線漸漸地清晰起來,淡淡的夜色已經壓了下來,病房裏的日光燈發出微弱的“嗡嗡”聲,一個人影在她的眼前慢慢成型。

葉未瑾瞇著眼睛,感覺她的視線清晰到一定程度之後就自動停止了,條件反射地擡起左手往鼻梁上一摸——果然,她的寶貝眼鏡不知道被誰拿下來了。

面前的人身材修長,面容模糊,看到她醒來也沒有做聲,只是手上拿著的一樣什麽東西,忽地冒出錚亮的寒光。

葉未瑾原本用來呼吸的嘴巴緩慢地繼續張大。

那那那那是啥?!

盡管她視力欠佳腦子混沌,可是,可是,可是那閃著寒光的東西……不是刀還會是什麽?!

葉未瑾自欺欺人地把眼睛一閉。

要不是有人要殺她滅口,就是她還在做夢。

好吧,現在她已經準備好要醒了,睜開眼睛之後應該什麽就沒有了,嗯。

於是葉未瑾便又小心翼翼地把眼皮撐開一條縫。

……怎麽還在?!

老天啊……她可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是什麽國家政要,更不是FBI探員,她只是一個可憐的無辜少女而已。

見對方沒動靜,葉未瑾也只好緊閉著眼睛繼續裝死。

鄙視少女漫畫,鄙視言情小說,鄙視所有的偶像劇……明明女主角生病醒來之後都會看到身邊趴著她最深愛的男人,即使是睡著了也還會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在感覺到她醒來的動靜之後也隨之猛然驚醒,露出比天使還純凈美麗的笑容問她:你醒了,好些了嗎?

而她呢?她現在面對的是啥?

“啪”的一聲,男主角天使般的面孔伴隨著絕望的音樂聲轟然而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陌生男子拿著明晃晃的水果刀站在她病床前,露出變態笑容的畫面……

……

葉未瑾表面如同一具屍體,內心卻在瘋狂地暴走中。

“該死,這什麽鬼蘋果怎麽這麽難削!”

一聲刻意壓低的怒喝飄進了葉未瑾的耳中。

……這聲音怎麽這麽耳熟?

她大著膽子再次睜開眼睛,並試圖擡起插著針頭的右手去摸放在床頭上的眼鏡。

“餵,別亂動,你在輸液。”也許是葉未瑾的動作太大,那個人終於把集中於蘋果上的註意力分了一半給她。

葉未瑾終於笨拙地摸到了眼鏡,像是撈到了寶一般往鼻梁上一架,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孔頓時在她的眼前清晰起來。

“蘇億冕?”葉未瑾的聲音因為感冒而粗嘎起來,還帶著濃重的鼻音,聽起來如同破鑼一般刺耳。

聽到她媲美唐老鴨一般的嗓音,蘇億冕臉上的陰氣又重了幾分,他瞪了瞪手裏被他削得殘缺不全的蘋果,又瞪了瞪葉未瑾,仿佛是在研究到底哪一邊會比較棘手一點。

“拿去,自己削。”最後他幹脆把蘋果丟給她,讓這兩個家夥黑吃黑。

葉未瑾接過蘋果,看著上面如同被老鼠啃過一般的坑坑洞洞,額際上頓時滑下幾條COS櫻桃小丸子的黑線。

“不用削啦……”她懶洋洋地拿起來就要啃,卻被蘇億冕眼明手快地搶了過去。

“不衛生!”他仍舊瞪她,眼底卻有一抹她看不透的溫柔與寵溺。

“潔癖男。”她撅著嘴巴,甕聲甕氣地說。

蘇億冕雙眼瞇起,神色不快。葉未瑾看他一臉兇神惡煞的表情,仿佛手裏的水果刀會隨時朝她招呼過來,不禁嚇得往被子裏縮了縮,並弱弱地小聲抗議,企圖喚醒他微薄的同情心。

“我是病人……”沙啞虛弱的嗓音幾乎可以亂真。

呃,不用亂真……她本來就是病人……

“你也知道你是病人,還不乖乖聽話。”蘇億冕嘆了口氣,又拿起水果刀在蘋果上方比畫著,像是在考慮著要找一個相對完整的地方下刀。

“誰說病人就要聽話,你又不是醫生,而且一點都不溫柔,還叫我削蘋果,如果是雷諾的話,他肯定比你會照顧我。”葉未瑾拿被子蒙住腦袋,像是篤定他看不見她,自己就不會有危險一樣,劈裏啪啦地丟出一串沒頭沒腦的抱怨。

靜默。

日光燈的嗡嗡聲仿佛突然間大了起來。

沒有想象中的怒吼,也沒有應該出現的暴跳如雷,葉未瑾隱約覺得是自己說錯了話,偷偷地掀下被角往外看去。

蘇億冕低頭默默地削著蘋果。

他的眉頭掐得死緊,眉心處因為光線的緣故沈澱下厚重的陰影。

葉未瑾扁著嘴巴。

“蘋果好可憐噢。”裝無辜可是她的拿手好戲。

沈默。

飛蛾撲著翅膀繞著日光燈飛著。

“你這樣削來削去,還不如讓我直接把它吃了,它會感激我的。”葉未瑾繼續東拉西扯。

仍舊沈默。

“再削下去的話,我就只好吃果核了……”嗚嗚嗚,她的獨角戲要唱到何時啊。

“啪——!”

那邊終於有了反應。

蘇億冕手腕一翻,一個貌似被老鼠啃過一般的蘋果轉眼就進了垃圾箱。

葉未瑾目瞪口呆心驚肉跳地看著蘇億冕從身前的紙袋裏再次拿出一個完好的蘋果,另一只手上那還殘留著碎果皮和汁液的水果刀在蠢蠢欲動著……

餵餵,剛才說錯話的人不是她嗎?這家夥怎麽和蘋果卯上了?

就在那閃著寒光的刀尖即將逼近蘋果的那一刻,葉未瑾終於忍不住了。

“停——!”破鑼一般刺耳的嗓音成功地阻止了蘇億冕的進一步動作。

“還是我來吧……”葉未瑾幹笑了一陣,伸出手去,試圖去拿蘇億冕手裏即將遭到他淩遲之刑的蘋果。

蘇億冕疑惑地看了她幾秒,才很不信任地將蘋果遞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把手裏的水果刀子轉了個方向,示意她握住刀柄。

葉未瑾往上挪了挪身體,“嘿咻”一聲坐了起來,左手已經拿著蘋果,她伸出空著的右手去接水果刀,卻再次不小心牽動了手背上的針管,針尖上挑的痛楚讓她忍不住吃痛地抽了口氣。

蘇億冕拿著刀子的手立刻縮了回來。

“很痛嗎?”他的聲音像嘆氣,隱藏了語氣中的焦急,可眼神中的關切與憐惜卻無法掩飾。

該死,他白癡啊他,竟然讓還在輸液的病人動手削蘋果,雖然很不爽,可是他必須承認她剛才罵得對。

可是,葉未瑾這家夥真是很不知好歹。

前些日子因為發現了自己的心意而對她好一點,笑容多一點,她卻覺得不習慣,嫌他不夠自然,現在他氣她沒照顧好自己,恢覆板著臉的一號表情,她又嫌他不溫柔……

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呃,還好啦,不會很痛。”葉未瑾看著蘇億冕瞬息萬變的表情,不知道他的心裏又在打什麽算盤,只好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個……水果刀不給我嗎?”她歪著腦袋,看了看手裏的蘋果,再看看蘇億冕。

蘇億冕則是低著頭,看著她手背上紮著針的地方已經有些淤青,握著刀的手一松一緊。

葉未瑾對於蘇億冕的舉動覺得十分摸不著頭腦。

這又是哪一出?

“算了。”半晌,等到葉未瑾都覺得氣氛詭異得發毛時,他大少爺的嘴裏總算蹦出兩個字來。

“……算了?”這又指的是啥?

“你還是離刀子遠一點吧,不要以為這裏是醫院,手指頭就可以隨便砍。”蘇億冕輕描淡寫地打發掉她,趁葉未瑾還在發楞的時候,他便不著痕跡地使用乾坤大挪移之法將她手裏的蘋果轉移到了自己手上。

至此,蘋果拯救計劃正式宣告失敗。

葉未瑾正想開口建議蘇億冕把蘋果弄成蘋果汁或蘋果泥對他來說會容易些的時候,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進來。”葉未瑾以為門外是來查房的護士小姐,頭也沒擡,開口便允許道。

2.

門輕輕地被推開。

一張被墨鏡遮住大半個臉的少女輕巧地閃進了病房內。

蘇億冕放下手裏的蘋果和刀子,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上殘留的果汁,站起身來。

“來了?”溫和低沈的聲音,仿佛是對最熟悉不過的人的一句問候。

“嗯,還好路上沒碰上塞車和記者。”夏如織輕輕地笑了笑,擡起頭來,臉上的表情立刻從淡靜變成了了吃驚,“小冕,你的臉怎麽回事?”

“沒什麽,不小心摔的。”蘇億冕淡淡地一語帶過,“過幾天就好了。”

“怎麽這麽不小心呢。”夏如織嗔怪地說著,並放下手裏提著的東西,走向床邊。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葉未瑾心頭一跳,這才睜開了眼睛。

“怪不得你中午那麽早就走了,原來是生病發燒,為什麽不早說呢?”夏如織彎下身去,很親昵地伸手探了探葉未瑾的額頭,“還好,溫度已經不怎麽高了。”

“小……織?”葉未瑾訝異地張大了嘴巴。

“中午我擔心你有些不對勁,打了小冕的電話,是他告訴我你在這裏的。”夏如織盈盈一笑,有意無意地向身邊的蘇億冕投去一瞥,兩人並肩站在一起,儼然是一對人人羨慕的金童玉女。

葉未瑾只覺得胸口悶得慌,轉開目光,低頭看著身上皺皺的白被單。

“事情進展得還順利吧?”蘇億冕彎下身來為葉未瑾掖了掖被角,再回過頭去看著夏如織。

“托你的福,已經不要緊了。”夏如織很自然地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果刀,熟練地開始削起了蘋果,“這兩天等事情完全平息之後,我就又得回劇組趕戲了,已經落下好多進度,以後肯定又會忙得要命。”

她邊說無奈地聳聳肩,把視線重新落回手中的蘋果上,手腕嫻熟地輕轉著,薄薄的蘋果皮一圈一圈地垂下來,落到地上的畚鬥裏。

“你又不會削蘋果,怎麽還買了這麽多。”夏如織邊削邊笑,語氣輕快,“記得以前你給我做水果蛋糕,奶油上的蘋果跟你的手指一樣——沒有一個是完好的。”

蘇億冕眉頭一皺,連忙將目光投向床上默不作聲的葉未瑾,只見她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玩著手指。

“對了,KEVIN哥讓你過兩天多來劇組看看我,這次的事情鬧得這麽大,我重回劇組之後,來探班的記者一定會更多,假如你這個‘男朋友’不常在身邊的話,也許會引起媒體的猜疑,記者會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了。”夏如織有條不紊地說著,邊將削好的蘋果向一直默不作聲的葉未瑾遞去。

葉未瑾擡起頭來,夏如織臉上的笑依舊淡靜可愛,但她的眼神卻令葉未瑾覺得陌生,仿佛隔著很厚很厚的霧。

陌生得可怕。

“我累了。”她鼻音重重地說,拉高被子,背過身去,躲過所有的目光。

委婉的逐客令。

要打情罵俏或敘舊的話,拜托到外面去。

葉未瑾的心裏賭氣般地想著。

“小冕,還沒吃晚飯吧?”夏如織楞了一下,隨即便又說道,“一起去吧,我讓KEVIN哥去預約你最喜歡的日式料理店。”

她說著,又把目光輕輕地轉回病床上來。

“小瑾,你想吃什麽,我們可以幫你帶回來喔。”

我們,可以幫你帶回來喔。

我們。

淡淡的水漬在白色的枕頭套上悄悄地暈開,留下很淺的灰色印記。

夕陽很暖很暖的光束仿佛在地面烙下一個個的坑洞。

“不了。”男生低沈柔軟的聲音,說著肯定的拒絕,“你先回去吧,要不一會兒公司又該找你了,我吃蘋果湊合就好。”

“……只吃蘋果怎麽行。”夏如織輕輕地咬住下唇,低垂的眼簾遮掩住眼底的神情,啜嚅了一會兒卻又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兩個人靜靜地站在病房中,一個人背對著門躺在床上。

側著的身子有規律地起伏著,一下一下,緩慢地,如同呼吸的頻率。

看起來像是已經睡著了。

夏如織放在背包裏的手機忽然輕輕地震動起來,她拿出來,看到上面KEVIN發的催她回去的消息,悄悄地舒了口氣。

“公司果然找我了。”她語氣裏的笑意像是慶幸又像是自嘲,“那……記得來探班喔。”

“嗯。”蘇億冕淡淡地應了句,走到病房門邊,替她打開門。

如來時一般輕輕的腳步聲,和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別裝睡啦,起來吃蘋果。”蘇億冕折回來,拿起剛才夏如織削好放在幹凈盤子裏的蘋果,用另外一只手戳了戳葉未瑾的背。

“為什麽不去吃日本料理。”委委屈屈的聲音。

“……因為我更喜歡吃蘋果。”有些無奈的嘆氣聲,仿佛是在安慰著鬧別扭的小孩。

“為什麽不跟她一起離開,要留在這裏。”葉未瑾咬住指頭,仍舊背對著他,嘶啞的嗓音聽起來越發地模糊。

“因為我喜歡你。”很平靜的回答。

假如她一定要聽到的話,那麽他也不介意現在說清楚。

純白色的病房。

所有的光線瞬間游離成細小的塵埃。

地面上暖融融的坑洞晃成模糊的影子。

“騙人,你昨天明明說你和小織已經交往了五年,你相信她,說你現在最喜歡的人是她……”快要淪陷的心掙紮了一下。

“最後一句是你是無中生有的吧。”男生無奈的聲音。

“……我都不知道你喜歡吃日本料理。”吸了吸鼻子,葉未瑾咬著指頭,嗓子裏模糊的聲音咕嚕咕嚕地如同水一般從水管中湧出來,“不知道你以前給她做過水果蛋糕,不知道你不會削蘋果……”

很矯情嗎?

是吧。

假如動心了的話。

矯情也是可以允許的吧。

少年慢慢地繞著病床走到她的面前,所有的光線凝成他英挺修長的輪廓,指節分明的手掌輕輕地撫上少女的額頭。

一縷發絲流連在他的指尖。

“以後,會慢慢讓你知道。”浮動著暖色光暈的眼眸,流轉著淡淡的笑意。

葉未瑾只覺得眼前一片暈眩般的燦爛。

如同夢境一般的不真實。

可是,還是不可以吧,為了小織的前途,為了不讓自己成為拆散別人的第三者,還是不可以……吧?

“我真的很累了。”輕輕地避開他的手,葉未瑾轉過臉去,“還是要睡一會噢。”

不要再來打擾我喔。

不要再跑到我沒有提坊的心裏來喔。

眼角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你也早點回去吧,明天我會叫小懿來接我的……”他沒有接話,所以她又加了一句。

“你在怕什麽?”蘇億冕打斷她。

手裏拿著的蘋果靜靜地暴露在空氣中,白色的果肉已經氧化出淡淡的黃色。

少女盯著天花板的雙瞳輕輕地顫了顫。

你,在,怕,什,麽?

……

可以不回答麽?

3.

“不可以。”左懿的聲音硬邦邦的,俏麗的臉上浮起一絲僵硬,“白癡瑾,你又不是得了什麽絕癥,明明都已經出院了,為什麽還要在家裏多躺一天。”

“拜托啦小懿,就這一天啦,拜托!”葉未瑾裝出虛弱又可憐的聲音,還摻雜著一絲嘶啞。

“不行,你不知道那些老教授多難纏,昨天幫你點名的時候他盯了我足足有一分鐘,嚇死我了!”左懿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既然出院了,你明天就一定要來,本小姐可不再幫你冒險了。”

“不行啦……我暫時不可以見到他。”葉未瑾可憐兮兮地放低了聲音,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地說,“如果你不幫我的話,明天我只好曠課了……”

“哪個他?”左懿的面頰上浮起一絲滿意的笑容。

一口咬定地拒絕,她的目的就是要套葉未瑾的話。

“呃……”葉未瑾猶豫了一下,才老實交代出來,“蘇億冕啦。”

“果然。”左懿的笑容愈深,“怎樣?他跟你告白了?擁抱了?接吻了?”

“嗯……”三條黑線掛上額頭。

竟然全中,她可不可以不要猜得那麽準。

“你白癡啊你。”左懿對她含糊的回答也沒有深究,只是忽然臉色一變,一嗓子吼過來,把葉未瑾徹底弄蒙了,“既然你要逃的是他的課,原因他最清楚不過了,你覺得我幫你頂著有用嗎?”

“也是……”弱弱的聲音。

“呆瓜,為什麽要躲呢?”左懿的口氣軟下來,將電話換到另外一只手,“我看得出來你也不是不喜歡他,好好地交往下去有什麽不好?”她頓了一頓,接著猜測道,“難道是因為雷諾?不會吧?”

“不是雷諾。”葉未瑾抓抓腦袋,猶豫了一下,補充道,“不全是。”

“難道蘇億冕還有其他的幾筆風流債?”左懿揚起了聲音,口氣中透出明顯的不屑,“不要這麽俗爛吧?”

“一筆而已啦。”葉未瑾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用替他辯解的口氣說話。

“哪一筆?”左大美女口氣不爽,眉心已經開始扭曲了。

“長達五年的那一筆。”葉未瑾嘆了口氣,“啪”的一聲倒在床上。

五年。

好長的一筆債。

而她和他呢?

五個月?

呵,高下立見。

“聽起來好像有點棘手。”沈默了半晌,左懿才緩緩地接口,“但是,既然他有勇氣跨越這五年的距離,為什麽你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為什麽不可以?

葉未瑾的手心摩挲著柔軟的被褥。

月光靜靜的。

她低啞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或許,五年,可以。”手指悄悄地用力,白色的被褥流淌出淺灰色的陰影,手背上那一塊銅錢大小的淤青還未褪去,酸脹地疼痛著。

“但是,如果是十年呢?”微微揚起的尾音勾出一個無法解答的問句,“如果是十年的距離,我想我永遠也沒有辦法逾越。”

“十年?”左懿疑惑地追問著,“哪裏來的十年。”

葉未瑾極淺極淺地笑了。

“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小織。”她的目光悠長,泛著屬於回憶的光芒,“小學的時候,她轉學到我們班來,穿著很漂亮的紗裙,像個公主一樣耀眼,每個人都很喜歡她。很慶幸老師安排我成了她的同桌,由此,我們變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我很羨慕她的開朗和積極,無論是在學習還是生活上,都帶著著一股倔強的沖勁。我記得我最喜歡看她在獲得成功之後露出的那種自信而耀眼的笑容,那麽明媚,就像一個太陽一般照徹了我的生活。”

“太陽嗎?”左懿的唇邊勾出微笑的弧度,“的確啊,雖然我認識她的時間沒有你來得長,不過相信所有人都感覺得到她的光芒,小織就是這樣一個充滿活力的女孩子。”

“念完小學之後,她要隨父母出國,當時我們抱在一起哭得像傻瓜。”葉未瑾低啞的笑聲在夜色裏聽起來奇異的柔和,“她承諾到了國外之後一定會跟我聯絡,但是,我一直沒能收到她的來信。盡管如此,我還是堅信我們會再相遇。

“就這樣,一晃過了四年,當她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回來了?”左懿輕輕地問。

“嗯,她回國了,再次轉學到了我所在的高中,我所在的班級。”葉未瑾莞爾,“世界上就是有這麽多的巧合,每一次都讓你猝不及防。”

“所以,你們再次成為了最親密的朋友?”左懿也淺淺地笑了。

她可以想象那曾經是一段多麽純凈美好的歲月。

“甚至比原來還要要好。”葉未瑾點了點頭,“她告訴我她在國外念書時發生的所有有趣的事情,也告訴我她對演藝圈的憧憬和向往,還偷偷告訴我,她交了一個男朋友。”

左懿隱隱能夠感覺出從這裏開始便是重點。

“她說,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次學校的畫展上,之後,她才發現他是高她兩屆的學長。在小織的描述中,那個男生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神情淡漠,俊逸的面頰上鮮有笑容,然後,她的朋友就和她打賭,能不能在一個月內把他逗笑。”葉未瑾仔細地回憶著當初夏如織那幸福甜蜜的神情和她曾經說過的話語,呼吸間隱約浮動著綿密的疼。

“結果呢?”左懿輕輕地閉上眼睛。

其實,這是個不用問也可以猜到的結局。

“結果就在她輸了賭的那一天,卻贏來了他的告白。”酸澀的疼痛無聲地蔓延著。

左懿亦沒有做聲。

“對於好朋友的男朋友,我一直很好奇,某一天,就在我催促著小織帶他的照片來給我看的時候,她卻淡淡地撇開了話題,只輕描淡寫地說他們已經分手了,並且換上興奮的表情告訴我,她要和演藝公司簽約,接受正規的訓練,準備在一年後正式進入演藝圈了。”

“你甚至沒能來得及問她男友的名字。”左懿苦笑著“沒想到,小織的背後,還有這樣一段故事。”

她想,她是有點明白了。

五年與十年,一共十五年的羈拌,換做是她的話,大概也會放棄掙紮了吧。

“或許小織提過的,但是我沒能記住。”葉未瑾也自嘲地笑起來,“要是能記住就好了。”

要是能記住的話。

要是當初牢牢記住的話,她便不會任由自己的感情這樣蔓延下去。

一發不可收拾。

“先睡吧。”左懿終於出聲顛覆了沈默,“明天,你還是來上課,逃避不是辦法,總有一天要勇敢面對現實,假如你真的不可以的話,我來幫你一起掐斷它。”

掐斷它。

從此一刀兩斷,不再需要去面對五年,或是十年的障礙。

會痛的吧。

痛過之後。

還是會好的。

是吧。

是吧?

4.

就在葉未瑾說服了自己無數遍,確信自己已經在左懿的庇護下全副武裝之時,她意外地發現自己所防備的目標竟然不在現場。

半禿頭的外國老教授顫顫巍巍地走上講臺,露出一個缺了牙齒的笑容,底下零零散散地響起了掌聲。

“今天蘇老師不來了嗎?”某女生可惜地嘆氣。

“餵,起碼也鼓鼓掌吧,別不給STAN教授面子啊,他也教了我們快一年了。”某男生小聲地主持公道。

“應該只是暫時回來代課吧?也許蘇老師今天有事情?”某女生猜測的聲音。

“奇怪,怎麽STAN教授又回來了,不是退休了嗎?”左懿撐著臉頰,挑著眉毛,明顯地露出不解的神色,接著又露出促狹的笑容轉向葉未瑾,“這下好了,又被你逃過一劫。”

“好什麽好。”葉未瑾頹喪地抱著腦袋,聲音依舊沙啞得像女版唐老鴨,“我越來越亂了啦,現在到低是個什麽狀況啊。”

嗚嗚嗚,她好想喊救命。

“你別想太多,搞不好只是單純的有事請假而已。”左懿翻開厚厚的本子,邊開始抄寫今天的筆記內容邊安撫著葉未瑾,“實在不放心的話,打個電話直接問他嘛。”

“不要!”斬釘截鐵的拒絕。

葉未瑾仍舊抱著腦袋躊躇著。

她還是繼續做鴕鳥比較好。

課堂上,大家都在重新適應著外國老教授英文混雜著中文的講課方式,以及那不急不徐的語氣和慢速度的教學進程。

而被眾多女學生記掛著的蘇億冕,現在正搭著計程車,準備回家。

回家。

回那個有哥哥和父親的雷家別墅。

其實,左懿的猜測並沒有錯,蘇億冕今天早上原本想像往常一樣來上課,可是在出門前臨時接到的一個電話讓他不得不向學校請假,馬上決定回家看看。

電話是雷諾打來的。

他只說了一句話:

老爸在家裏暈倒了,快點回來。

當時,蘇億冕發現,自己擔心和震驚的程度遠遠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同時也發現了,他這個幼稚又固執的傻瓜,真的真的很愛爸爸。

從來沒有真的怪過他。

在他心底焦急的催促聲中,計程車終於停在了雷家別墅大門口,蘇億冕直接丟下一張五十元的鈔票,來不及等司機找錢便匆匆地關上了車門,邁著大步向前走去。

陳管家得到雷諾的消息,老早就在門邊守候,看到蘇億冕從車上下來,連忙迎了過去。

“老爸怎麽樣?”蘇億冕的額頭有一層薄汗,英挺的濃眉仿佛打上了死結一般,焦慮的神色一覽無餘。

“家庭醫生來過了,現在老爺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二少爺不用擔心。”陳管家忙不疊地解釋道,安慰地拍了拍蘇億冕的肩頭。

“是嗎?”緊張的神色緩和下來,蘇億冕感覺自己的心也長長地舒了口氣,“現在可以去看看老爸嗎?”

“當然可以,老爺吃了藥,在臥室休息,大少爺也在呢。”陳管家點著頭,領著蘇億冕穿過前庭,“二少爺隨我來吧。”

美麗的庭院裏種滿了花朵,因為已經入秋,花囿裏的顏色有些單一,蘇億冕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正是夏天,庭院裏各種各樣的花朵正開得如火如荼,美不勝收。

只是那時的他,卻無心欣賞這樣瑰麗的景象。

草地上,自動噴水器噴灑出晶瑩的水花。

幾個園丁在庭院中忙碌著,看到陳管家領著蘇億冕走來,都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微笑著朝他們兩人的方向鞠了鞠躬,才又轉回身去忙自己的事。

蘇億冕的目光流連在庭院的各處。

除去上一次送雷諾回來時短暫的停留,他真的是好久沒有回家看看了,但是那熟悉的感覺卻分毫未減,仿佛這幾年來,他從未離開過。

除了熟悉,還有想念。

在蘇億冕的記憶中,別墅最靠近大廳的正前方,有一個很小的花囿,這個花囿是媽媽專屬的,裏面開著的都是媽媽最鐘愛的蘭花,而且每一株都是由她親手種植培育的。

蘭花是多麽嬌貴的品種,需要有一顆多麽溫暖的心才能培育出美麗的花苞。

現在,媽媽已經不在了,那個花囿,大概也荒蕪了,或是種上了別的花朵了吧。

媽媽溫婉的笑顏又浮現在蘇億冕的眼前,淡淡的酸楚在他的心底漾開。

穿過庭院,踏上階梯,就在離大廳只有幾步之遙時,蘇億冕不經意地一擡頭,熟悉的小花囿就這樣呈現在他的眼前。

腳步倏然停住,那清雅動人的蘭花仿佛忽地在他的眼前盛開一般,帶著清晨晶瑩的露水,在陽光下幸福地微笑著。

“夫人去世之後,一直是老爺親自照看這些蘭花。”陳管家註意到蘇億冕的表情,了然地笑了笑,開口解釋道,“一開始老爺根本沒有經驗,完全摸不著門道,蘭花又是很難伺候的品種,夫人留下的花就這樣死了好幾朵。為了不讓這個花囿就這樣荒蕪掉,老爺特地讓大少爺請來培育蘭花方面的專家,虛心地學習了很久,現在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照看這些花朵。”

蘇億冕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只是怔怔地凝視著那些晶瑩出塵的花朵。

淡雅卻又馥郁的香氣若有似無地飄散在空氣中。

“有時候看著老爺照看那些蘭花的神情,就仿佛是在看著夫人一樣……”陳管家輕輕地說。

“走吧。”蘇億冕悄悄地壓下眼底的濕氣,露出淡淡的笑容,“老爸和老哥還在等我吧。”

“少爺,這邊走。”陳管家也釋然地笑起來,他加快步子將蘇億冕領進了大廳,順著蜿蜒華麗的樓梯拾級而上,右轉便是主臥。

蘇億冕快步地走到主臥門邊,擡起手輕輕地敲了兩下。

陳管家在他的身後露出欣慰的笑容。

其實,他完全沒有必要親自帶蘇億冕進來。

老爺是念舊的人,自從蘇億冕離開家之後,所有的擺設都沒有變過,包括一切與夫人有關的東西,包括那些珍貴而美好的回憶,在這個大卻溫暖的宅子裏隨處可見。

也許,是一直等著他,回來。

主臥的門輕輕地打開,一位女傭將蘇億冕讓進房來,家庭醫生站在床邊低頭看著報告,聽到門口的響動立即擡起頭來,在目光接觸到蘇億冕時,忽地亮了起來。

“小冕,你回來了?”壓低了的卻仍是充滿著驚喜的聲音。

“嗯,李伯伯。”蘇億冕有禮地向年邁的家庭醫生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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