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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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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錚錚沒想到一句“我愛你”的效力居然有這麽大。周自恒看她一副虛虛軟軟的樣子,也難得地把老臉紅了一紅,愧疚地打著商量:“要不,你今天別去上班了,找醫院給你開個病假單。”

葉錚錚邊穿衣服邊沒好氣道:“現在醫院管得多嚴吶!難開得很。上次齊樂康媽媽費了多大勁,才讓她帶過的學生幫忙搞了一次帶狀皰疹的,也只是為了逃避出差和酒局,班可一天沒落下。現在,哪還好意思再去找人家?哎,幫我拉下裙子拉鏈。”

周自恒一邊小心地拉著拉鏈,一邊殷勤獻計:“我去過的那家能開啊。有個股東是我們好朋友。”

葉錚錚不以為然道:“你那是私立醫院,我們要三甲醫院的證明才行好吧。而且新領導剛來,下午又要開他搞的那個主題投資的會,我哪敢這時候請假啊,有病都不敢請,更別說沒病了。”

牛峰的“改革”落實到方方面面,與“過去”割袍斷義得極為幹脆。他取消了每周一下午的研究助理培訓會,改成了周工作例會。張新高剛辭職,這時候大家都分外敏感,周例會上突然少了個人,各種猜測、議論恐怕少不了,葉錚錚不想惹“麻煩”,畢竟是三人成虎啊。

會開到一半,前臺敲門進來,說有訪客找葉錚錚。葉錚錚看看手機,果然有前臺的未接來電,她太全神貫註了,沒註意。期期艾艾看了牛峰一眼,見牛峰給了她一個“沒問題,快去吧”的眼色,便歉意地點點頭,趕忙出去了。邊走邊想,沒有預約就急匆匆過來,估計又是哪家券商爭取一季度的派點來了。結果,到門口一看,訪客居然是程聿。

程聿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說要跟葉總談項目。站在公司大門口,人來人往的,葉總還能怎樣?只得把程總請進了小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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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聿的來意讓葉錚錚極為震撼,直到回家,都如墜五裏霧中。這個事情實在太荒誕不經、太匪夷所思了!他竟然以為她想借給周自恒生個孩子,來奪家產!他竟然,恬不知恥地提出要跟她合作!他居然說——“看周自恒那樣子,要個孩子可不容易。就算有了,這孩子都未必能穩穩生下來。到那時候,你還有什麽?管你用什麽方法,你還能再有幾次機會?即使生得下來,你打得起那些官司麽?耗得起那些光陰麽?你看了那麽多的公司,還不明白家族爭產的那點貓膩麽?他家那些人可不是善茬,你想吃獨食可不是那麽容易吃的。”聽聽,他說的都是些什麽話!在被她嗤笑著拒絕了以後,他居然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圈又一圈,問她是不是已經懷上了!她當年的眼睛到底是怎麽長的啊,居然看上了這麽個人!還是說,他這幾年究竟經歷了些什麽啊,竟然變得如此面目可憎!

不過,這些還都是次要的。他為了增加說服力,讓她明白“合作”的緊迫性,給出了很多的證據,來證明周自恒的“病”比她了解的、想象的還要嚴重。這倒讓她聯系起周自恒的種種反常,想著想著,竟突然生出了幾分惡意的猜測來。

這麽大的事,她自然是要跟周自恒說道說道了。周自恒聽後,並沒有如她預期般的大笑嘲諷,而是沈默著,鄭重嚴肅地沈思了起來,這讓葉錚錚心裏升起了不祥的預感。果然,他思考良久後,換上了慣常的懶散笑容,眼中卻滿是算計地說道:“我倒覺得,你可以考慮跟他合作一下。”

葉錚錚故作輕松問道:“你開玩笑呢吧?還是又想給我挖什麽坑?”

周自恒挺直坐正,把葉錚錚的手攥進手心裏,一手緊緊握著,一手輕輕摩挲,緩緩開口,語氣嚴肅:“我是認真的。既然他願意給,我為什麽不要?”

葉錚錚皺眉:“可是,你沒病!”

周自恒挑眉:“但程聿不相信,對不對?”

葉錚錚搖搖頭:“嗯,他不信。”

“他就是聰明過了頭,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那也是他的事情,讓他自己腦補到死吧。”

“可是他一開始就在算計我,現在更是逼到了家門口。我為什麽不能反擊回去?刀又是他自己遞上的。”

“問題是,你沒病!我們也沒孩子。而且,他怎麽能這樣想人?”

“以己度人,每個人都免不了。他眼中有利無義,他相信我有病,認為我們為了項目都在瞞著他、你就是為了錢跟我在一起的,都是被利益這一葉遮了目。我明白,被他這樣揣度,讓你感到荒謬、感到憤怒,你覺得受到了侮辱,因為你也在以己度他嘛。”

葉錚錚不住點頭:“對的對的!就是這樣的。他真讓人惡心!”

周自恒搖搖頭:“這樣的人太多了,你總不能見一個躲一個,何況,人家都欺負到你門前了,你又能躲得到哪去呢?我覺得見招拆招,將計就計,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他將葉錚錚的手提到胸前,不再看她,只是擺弄著她的手指,緩緩道:“錚錚,你和我說這些,是想試探我什麽呢?”

葉錚錚慢慢抽出手來,低頭看了一會兒手指,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站立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周自恒,緩緩開口:“我現在只是不明白一點,我陪你去那家醫院做過體檢,你沒病,但程聿所有的證據也來自那家醫院,顯示的卻是你有病。那醫院的股東是你們朋友,你搞出這些事情來,打的又是什麽主意呢?”她沒有問出口的是——“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算計好了這一步步,以所謂的絕癥引導他上鉤,再因愛之名誘導我配合?”她一路都在想這個問題,但此刻,他就在她面前,她竟是不敢問出口,他若是連這些都算計到了,那他的心機也未免太過深沈、太過可怕。

周自恒看向葉錚錚,她的表情中隱約透著要做出某種決定的征兆,他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前夜的迷亂癲狂,她剛說過“她要他”、“她愛他”,還不到24小時,她就要放手了麽?他知道自己的答案至關重要,心下一沈,直直看向她的眼睛,緩慢而不容置疑地開口——

“我說過,他們執意說我有病,我就算開出真的證明來,他們也會說是假的。做戲做全套,他們自然可以買通醫院,開出一套完整齊備的假病歷,股東是老季的朋友,但醫生不是、護士不是。他們為了拿到我的項目,還有什麽是做不出的呢?就算沒有這個‘病’,也會有其他別的什麽。我一直不想讓你知道,這裏有多覆雜。我是被他們盯上了啊!程聿立的價格,就是默認的市場指導價。他嚷嚷著我有病,只是在劃線,大家於是就心照不宣地不去碰他給出的上限,不僅僅是因為這市場的勢利涼薄,還有程聿背後站的人。職位如何、在不在位,都不重要,他們代表著一種規則、一種規矩,沒人敢去越界。

你我都知道,我的項目可以值到30億,卻被他們生生壓到了10億,這次這番折騰下來,又給加到了16億,他們在強取豪奪,我卻只能坐以待斃。他們算計了我傾註所有的心血、一磚一瓦搭建的一切,卻還理所當然地說,哎,我們也沒坑你啊,你不是沒賠錢麽?我沒處去說理,因為我確實沒賠錢,不是麽?這就是規矩,我要是想多賺,那就是不守規矩,錯的是我。我必須要笑著接受這一切,對他們感恩戴德。難道我就真的毫無所感、毫不在意麽?

你試探我,我也不怪你。可是,你既然這樣問我了,那麽我可以告訴你,24億收80%,其中8億換股,本來就是我最初設想的方案,而只要你的一個配合,一切又都重回了正軌。我的項目可以賣出它該有的價值,老倪的公司可以多拿到配套融資,原主業也能繼續運轉下去,我的員工和他的員工都可以在一份工作上繼續幹下去。出錢的是老倪和資本市場,這些錢投到正經的實業上,真正推動經濟發展、環境變好,為社會做些實事,不也正是你的投資理念麽?那麽你,又會做何選擇呢?

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只要你答應他,同他簽訂一份永遠也不會生效的捆綁協議,這兩套方案變換後,換股的權益我可以放棄一半,將它們轉給基金會,做慈善用。你不是一直想有個自己名字的基金會麽?你看,正業康這種高汙企業,在當地搞出了多少病,他不想負這個責,那我們替他做,用這個錢,給他消業,給自己積德,怎麽樣?你會同意配合麽,錚錚?義分大義、小義,你願意為了大義放下你的小義麽?”

葉錚錚被周自恒這番話徹底說懵了,她沒料到他居然將球踢回了給她。他曉以情動以理,語氣平和,言之鑿鑿,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伊甸園中的夏娃,而周自恒就是化身為蛇的墮落天使,他將蘋果捧到她面前,對她說:“吃下去吧,吃下去你就有了分辨善惡的智慧!”

葉錚錚陷入了沈思。她自小的教育,非黑即白,而她置身的這個世間,卻只有灰,四處皆是灰,無盡的灰,她早已分不清黑白,只能吃力地分辨著灰色的深淺,小心行走於這個陷阱重重的叢林。周自恒所說的一切,她又何嘗不懂,何嘗不是感同身受?程聿當年對她的欺騙傷害、如今通過游慶紅對她施加的那些壓力、甚至包括此番欺上門來,與他對周自恒的緊逼、打壓和掠奪,別無二致。她也憤慨過,也替周自恒不甘過,但她又是懦弱的,在無處不在的規則和規矩面前,她無計可施,只能低頭屈服。抗爭有什麽用呢?根本爭不過的,只能碰個頭破血流,甚至連安身立命的資格都失去。正是因為手裏攥了東西、不想失去,才更得做小伏低、處處低頭。可周自恒那天說得也沒錯,她的今天確實不是靠消極避世而得,她做人的準則早已模糊不清,哪還有那麽多的清高矜持?否則她又如何能在這一片叢林中孑然而立、獨自謀生?她現在守著的這些原則守則,無非是給她的懦弱找個合理的借口罷了。原來,她才是那個早已被深淵同化,不辨是非黑白的人啊!明明是程聿他們在欺騙、在掠奪,他們一躲再躲,他卻步步緊逼、攻城掠地、欺上門前,如今,周自恒想要將計就計反擊,她竟認為這是錯誤的了。他只是,在捍衛自己的權益啊!程聿可以肆無忌憚到如此地步,難道不正是她葉錚錚這些個沈默退讓的人,助漲了他的囂張麽?諸如她這般“老實良善畏懼權勢”的“好人”,才是他的幫兇啊!是她在助紂為虐,辱人自辱啊!想不到,她終是,變成了她曾經最討厭的人。

“這種事情,瞞不了多久的。你就不怕程聿他們知道了真相,會下狠手,讓項目徹底廢掉、甚至會影響到你的安全麽?”她聽到自己這樣問他。這個問題,已經表明了她的答覆。

周自恒笑了:“不怕。孩子能有,自然能沒。他要的,不過是你的一個態度。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他後悔也晚了,他甚至都不敢讓他的主子知道,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可是,錚錚,我分析了這麽多,並不是想讓你答應配合的。”說完,心裏暗暗松了口氣,這個時候轉移矛盾果然是最佳應對之策。

葉錚錚剛鼓起的勇氣,瞬間洩去,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被窺探到了陰暗面的窘迫、尷尬、憤怒、委曲,繼而又生出幾分了悟的慚愧,她終於明白,原來他也在試探她。可是,誰讓她先去懷疑、先去試探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葉錚錚紅著臉尷尬僵立,看著周自恒,吶吶道:“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試探你。”

周自恒半起身,把她撈回身邊坐下,正色道:“我試探你,並不是為了聽你說對不起。你有疑慮,來向我試探求證,這讓我覺得安心,起碼比藏在心裏最後變成我們之間的隔閡要好得多。但你也要明白,不可能事事盡如你意,有時候,求證的結果未必如你預期的一樣,那時候你又要如何處理呢?你跟我在一起,總是太小心了,你給自己定了一個太高的準繩,甚至可能,也給我做了理想化的加工。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或者你的高標準讓你撐不下去了,你又會做何選擇呢?放棄我麽?比如今天這件事,你做了,我不會覺得你心機深沈,你不做,我也不會覺得你虛偽怯懦。但是,如果你做了,事成之後,等著我的就很可能是分手了吧?”

葉錚錚慌張看向他,想說“不是”,卻又開不了口。他總是這樣,一語中的,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隱秘心思。

周自恒安慰似地撫著她的手,繼續道:“剛才的問題,你不用急著給我答案,我只想告訴你我的答案——我不希望你把對自己的標準定得那麽高,我不希望你因為世人強加的‘是非錯對’觀念而糾結,我不希望你因任何事而自厭自棄,我可以接受你所做的任何事,和你共同承擔結果。我需要的,只是你在我身邊,像現在這樣,讓我牽著手,不要抽出來。”

這段話,所指太過明顯,葉錚錚如何聽不出。她不知道他的那段往事在他心底裏留下了怎樣的陰影,他不說她就不問,正如他對她一樣。但她仍能自他平淡的話語中聽出他的無助和緊張,她伸出手,輕輕撫平他微蹙的眉心,看著他的眼睛,輕柔而堅定地說:“不會的。”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周自恒對程聿的提議確是動了心的,他也有把握說服葉錚錚合作,他甚至並不怕暫時“失去”葉錚錚的“感情”,他怕的是往事重演,造成不可挽回的天人永隔。

葉錚錚也確是為周自恒試探的說辭所打動,她並不是什麽聖母、傻白甜,輔助他並不會給她帶來多少良心上的負累,她只是不想再在二人的關系中摻雜一絲一點的“程聿”。

他們此時並不知道,萬事有定數,他們的這一念因對方而生的“善意”,在後來,為他們免去了多少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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