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章 (7)

關燈
壽的,怎麽眼光都只放在唐夫人身上呢?”

秦海青笑起來,看看四處無人,湊在池玉亭耳邊小聲說:“跟你說實話,唐掌門和夫人比起來太不顯眼了,我都沒怎麽註意他老人家呢!”

秦海青說的是大實話,的確,和精明強幹的唐夫人比起來,壽宴的主人唐石敬顯得穩重有餘而威勢不足,唐夫人出面處斷黃天霸尋釁一事雖說是為了維護唐掌門的壽宴氣氛,但這一來卻搶走了不少風頭。

兩個人正說著這悄悄話的時候,唐石敬夫婦走進了後院。

“二位賢侄遠道而來,想必累了吧?”唐石敬仍是一付穩重慈和的口吻,十分關切地與池秦二人打招呼。他的臉紅紅的,看來在酒席上喝了不少,此時酒有些上頭。

“多謝二位前輩的關照,我們不累。”秦海青和池玉亭沒提防正說著他們人就來了,趕緊行禮。

“不累嗎?如此甚好,那就陪唐伯父再飲幾杯。”唐石敬豪爽地笑道,“酒席上人多事雜,想必你們沒有盡興吧?”

秦海青與池玉亭對望了一眼,從唐石敬說話的語氣來看,他確乎是喝得有些上頭。

唐玉鳳伸出手去攙住唐石敬,柔聲道:“老爺今天喝得也夠多了,反正二位賢侄又不是馬上就走,明日再喝也不遲。”

不料唐石敬卻突然沈下臉來,喝道:“我酒未盡興,為何不能再喝?誰說我喝得多了!”

唐石敬突然的翻臉令其他三人嚇了一跳,唐玉鳳楞了一楞,臉上倒沒有什麽慍怒之色,將唐石敬胳臂抓住,盯著他的眼睛低沈卻是很威嚴地叫了一句:“老爺!”

池玉亭趕緊上前道:“唐前輩海量,大小姐與我都不善飲酒,還望唐前輩包涵。”

唐玉鳳的眼光是逼人的,唐石敬在這樣的目光下酒醒了一半,忽覺自己的失態,咳了一聲,喃喃說道:“這樣啊?那就算了。”由唐玉鳳攙著,回房中歇息去了。

“唐掌門懼內嗎?”見他們走了,秦海青咬著唇笑,小聲的問池玉亭。

“是有這種說法,”池玉亭回答,也要往客房走。

秦海青一把揪住了他:“老頭兒別走,帶我出去玩!”

池玉亭瞪她一眼:“苦頭還沒吃夠?出門可能就有麻煩。”

秦海青笑:“有麻煩就解決,反正就算這次躲了,下次還會找上來。”

(四)

從大門口出去是四通八達的街,掌燈時分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仍是十分熱鬧。秦海青與池玉亭走出大門口,見右手街邊那兒人多,便折往人少的左手街邊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來是玩,不是找晦氣打架。

這兩天舞槍弄棒的江湖人滿街竄,城裏小販幾乎年年見這景致,看得早已麻木,依然面不變色地做著自己的生意。見著有大姑娘走過來了,“胭脂水粉的賣──”越發叫得親熱。打架的也好,坐繡樓的也好,只要是女人,總是要打扮的吧?

秦小姐要往路邊攤上湊,旁邊走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把她衣角拉住了。“姐姐,你是不是住在唐老爺家裏?”那小孩瞪著眼睛問。

“是啊。”秦海青點頭,她看見那孩子衣冠整齊,臉上卻滿是黑道道,好象是用臟手抹臉上的汗留下的。

小孩子滿臉是汗,很著急的樣子,“姐姐,幫我帶封信給唐老爺好不好?再不回家我媽要怪我,可是唐府人不讓我進去。”

“那就把信給唐府的家人就行了。”秦海青拍拍他的腦袋。

“他們不要。”小孩子急得要哭。

在小城裏,常常會有些弱勢的人會求助於唐家,希望素有俠名的唐家能幫他們出頭了斷一些恩怨,以前唐家是接手管的,但後來發現不少都是諸如妓女找嫖客要錢,或是屠戶割肉不給足量一類既不太光彩又不上檔次的小事。唐夫人為此很是惱火,宣布從此絕不再管本可在官衙解決的事情。有了這個先例,這封送信者不能說出內容的信件只能被看做是常見那種求助信,唐家的家人自然不會隨便接。

“那你就把信還給讓你帶信的人,說送不進去就可以了。”秦海青幫他出主意。

“可是阿仙姐姐已經死了,沒有辦法還給她。”小孩子真的要哭了。

“不會吧?你替死了的人送信?”

“是真的,阿仙姐姐七天前把信給我,可是我玩得忘了,那天晚上回去的時候又著了涼,我媽今天才放我出來。”

秦海青有些為難,忽然覺得半天沒有聽見池玉亭的動靜,回頭看看,見他站在一邊買燒餅,一付事不關已的樣子。

“餵,你倒說說怎麽辦?”秦海青問。

池玉亭接過小販包好的燒餅,看了她一眼,“不管。”他說。

秦海青想了想,轉頭對小孩子說:“既然唐府人不要,這就不能怪你,你不送也不要緊。”

“不行!”小孩子認真地說,“我吃了阿仙姐姐買的東西就要幫她做事,她說了,如果我做不到,變成鬼也不會放過我。”他一甩手掉頭就走,“算了,不找你,我找別人去!”

秦海青慌忙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拉了回來:“不用找別人,我幫你送!”

小孩停了腳步,回過頭來狐疑地望著她。“我保證送到,你把信給我就行。”秦海青說。

“姐姐,你怕不怕鬼?”頓了一頓,小孩認真地問。

秦海青楞了楞,“怕,當然怕。”她想了一想,回答。

“那就好。”小孩做出一付老成的樣子,從懷裏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放到秦海青手中,“如果你不送到,那麽阿仙姐姐的鬼魂一定會纏死你的。”秦海青點了點頭,小孩這才放心。

小孩離開的時候,池玉亭拉住了他:“小弟弟,阿仙是什麽人?”他和顏悅色地問。

“就是常春院的阿仙,剛死的那個。”小孩回答,池玉亭松了手,小孩走了。

池玉亭拿眼瞪秦海青,“叫你不要管。”他沒好氣地說。“不知道內情就亂插手,遲早會惹麻煩。”

“要是讓這孩子到處找人說常春院的阿仙給唐掌門帶信的事,不是更可能惹麻煩?”秦海青把信揣進懷裏,“走啦,送信去。”

“你當真要送?”

“不然怎麽辦?”

“你想過沒有,唐家人不接這封信,也許還會有其他的道理。”

“那是唐府家人的事,也許唐掌門本人並不知道有這封信。”秦海青不由分說拉起池玉亭就往回走,“再說,不管有什麽事,阿仙已經死了,幫死人送最後一封信也算積點陰德。”

池玉亭不走,反扣住她的手腕,正色道:“大小姐,若是送這封信會壞了唐家的規矩,我們還是不要管的好。”

秦海青笑道:“莫非你想我被鬼纏死?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人,是不可以反悔的。隨我一同去罷!”

(五)

池玉亭確實有點後悔帶大小姐來拜壽,堂堂正正住在別人家裏的客人,卻要偷偷摸摸地去摸墻根,雖說只是送封信,也未免太過分。但秦大小姐卻興致極高,拖著他一定要來,而老頭兒也怕大小姐玩過了火,只好跟來。

唐家身為武林大門派,自然在江湖上有些仇家,越是喜慶的日子戒備越嚴,故而想摸到後院掌門的房子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池玉亭跟在秦海青後面一路躲閃著向唐氏夫婦的房子摸去,覺得大小姐的在唐家所表現出來的別扭性子與平時頗有一點不同。

房裏的床上有人睡覺,床前只擺著一雙男靴,唐夫人大概還在前面忙著,只有唐石敬在休息。

秦海青悄沒聲地伸出手去,稍稍挑開窗扇向裏打量了一番,然後,把信從懷裏掏出來塞進池玉亭手裏。“太遠了,你來扔吧。”她小聲說。池玉亭皺了皺眉,他知道這正是大小姐硬拖他來原因。

大小姐果然是需要好好管束一下,他想。

池玉亭擡起手,運內力將信平平地扔了進去。薄軟的信紙如一張鐵片飛進了屋,“嗤!”的一聲輕響,信如刀片一樣插在床前的靴上。

“誰!”唐石敬怒喝一聲,翻身坐起來。

池玉亭抓住秦海青的後襟,向後一個翻身帶著她跳離窗口,翻過墻頭就跑了。

唐石敬趕到窗口,什麽也沒看見,回過頭看自己的靴子,見上面軟耷耷地插著封信,把信抽出來,見插口象被利刃割過一般。唐石敬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麽遠的距離,能把信象刀子一樣插過來,這人的內力不可小覷。好在此人不是來尋釁的,否則必是勁敵。唐石敬定了定神,看看信封,上面沒有字,於是,他抽出了裏面的紙箋。

清秀的字體映入了眼睛,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字體。唐石敬的心狠狠的抽動了一下,她不是死了嗎?那個人……

“我等你……”信上寫著這樣的話。

唐石敬的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一聲絕望而又悲憤的低吼,他再一次看過那幾排清秀的字體。

“我等你……”信上清清楚楚地這麽說。

唐石敬呆呆地站在那裏,一遍又一遍地看信,過了很久很久,“啊——”他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唐石敬撕碎了信紙,信紙如白色的蝴蝶滿屋飛舞,“啊——”他叫著痛苦地用頭去撞地,撞墻。當走到門口正準備進屋的唐玉鳳聽見他的慘叫聲沖進來時,看到瘋了似的唐掌門頭上已撞出鮮血來。

(六)

唐家的騷動驚動了客房裏的人,這動靜實在是很大,唐家前後院子裏都有人跑來跑去,十分地緊張。

秦海青聽見有人敲門,開門後看見池玉亭站在門口,臉色不怎麽好看。“出事了,”他說,“唐掌門突然生病,我想是因為看了信的緣故。”

“病了?”秦海青吃了一驚,送完信他們便逃回了客房,並沒有留意後面發生的事情。

“不管是出於禮節還是責任,我們都該去看看。”池玉亭說。秦海青有些不知所措,慌忙聽話地關上門,隨他向後院走去。

唐石敬躺在屋中的床上昏睡,唐夫人正在床邊為他把脈。唐家擅毒,對各種藥草自然很熟,所以唐家的高手同時也是高明的醫者。秦海青和池玉亭走進門時,看到屋裏的桌子翻了,椅子也倒了,若不是唐夫人及時趕到,唐石敬或許已將這屋裏的一切都砸掉。

唐家的弟子與家人很小心地候在一邊,唐夫人把完脈,給掌門蓋好被子,然後,站了起來。

“唐夫人,唐掌門要不要緊?”秦海青問道。

“多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唐玉鳳沈著臉回答,“老爺最近練功太累,可能不小心岔了氣,不要緊。”她向家人和弟子們一揮手,“你們下去吧,老爺由我照顧。”家人和弟子們應了,恭恭敬敬地垂手退下去。

“二位賢侄也去休息吧。”唐玉鳳的語氣有些冷漠,那是有點逐客的意思,秦海青與池玉亭聽得出來,只好告辭出門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們聽見床上的唐石敬發出一聲低咽,不自覺就停了腳步。唐玉鳳也聽見了,趕緊回到床邊,“老爺?”她輕聲地呼喚道。

秦海青和池玉亭看不見帳中唐石敬的表情,他們只看見一雙手從帳中伸出來,抓住了唐玉鳳。

“是你!你幹的對不對!”唐石敬大聲地叫。

“老爺,別亂想,好好休息。”唐玉鳳柔聲地勸道,將抓住她的手拉開,放回了被中。

唐玉鳳點了老爺的暈睡穴,帳中安靜了下來。

唐玉鳳擡頭看看門口,秦海青與池玉亭已經走了,她站起來走過去,關上了門。

秦海青和池玉亭走在回客房的路上,誰也沒說話。

當秦海青伸手去推客房的門時,猶豫了一下,把手收了回來,“老頭兒,”她似乎下定了決心,“我要去常春院,弄清阿仙是怎麽死的。”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池玉亭問。

“知道,但我一定要做。”秦海青回答,“這裏面一定有問題,看到了就不能不管,這是我的責任。”

“如果只是出於責任就好了,”池玉亭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問道,“可是大小姐,你對唐家人的態度好象有些反常?”

秦海青的嘴角顫抖了一下,“這與你無關。”她狠狠地說,調頭就走。

“江湖的事有時候用公門的規矩是管不了的。”池玉亭站在那裏沒有動,只是小聲地說。

“我沒看見屋裏有信,而且床前的靴子也換了一雙,你應該也註意到了吧?”秦海青邊走邊說,“我要對送信的事負責。”

秦海青頭也不回往大門的方向走。

“去常春院沒有用。”池玉亭緩步跟了上來,淡淡地說,“那種地方從來不會設靈堂,人死了用薄棺一封馬上埋葬,我們應該去的是亂墳崗。”

秦海青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

池玉亭走到她身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大小姐,在江湖上,有些事情也許不知道比較好。”他說。

“爹並不是這麽教我的。”秦海青回答,“我想清楚地知道唐玉鳳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池玉亭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很快,他們來到街上。

果然阿仙一死就埋了,不過要找到阿仙的墳並不難,一點錢就能從常春院小廝嘴裏知道她埋屍的地方。借著月光,他們在亂墳崗裏找到了阿仙的新墳。

亂墳崗裏有夜梟在啼,它站在枯枝上好奇地盯著起起伏伏的墳堆間那一對膽大包天的男女。墳間有磷火在鬼閃,那兩個人居然一點兒都不怕。夜梟撲楞著翅膀飛走了,不怕鬼的人它是沒有興趣多瞧的。

阿仙墳上的土很薄,扒開墳土後可以看見一口薄板的棺材,當秦海青用匕首去撬棺蓋時,覺得棺蓋很松,似乎有什麽東西由內向外頂著它。

“啪!”的一聲,棺蓋被掀開了。

秦海青看見一雙蒼白的手臂直直地伸向天空,正是它們頂著棺蓋,把棺蓋頂得松動。

阿仙面容扭曲地躺在棺材裏,眼睛瞪得又圓又大,頭發蓬亂,胸前的衣服撕爛了,月光灑在她白皙的胸前,把一道道深深的亂七八糟的紅色抓痕照得格外刺眼。阿仙的喉嚨也被抓爛了,她的手指血跡斑斑,顯然所有的抓傷都是她自己留下的。

池玉亭用匕首劃開阿仙的手掌,有幾滴血從掌心的傷口內慢慢滲出來,紅色的血。

“是唐家的毒,”池玉亭把匕首拭凈,插回腰後的鞘中,“但死因不是毒,是活活憋死的。”

(七)

根據收了銀子的常春院鴇婆的說法,阿仙是因為墮胎喝藥喝得不對而死,至於那孩子是誰的阿仙從來沒說過,鴇婆也沒興趣問,相信阿仙自己也不清楚孩子的爹是誰。由於墮胎這事兒只能偷著幹,阿仙是自己找來的藥,似乎她也知道這事的危險,所以為自己先備下了棺材。象阿仙這樣姿色平庸的女人在常春院實在算不上角色,就算是死了也不過用草席一卷而已,阿仙為自己考慮得周到,故而死了總算是睡進了棺材。

“如果是因妒嫉而被毒殺,依唐夫人的性格,不能容忍這種事也是不難理解。”秦海青試著去推出結論,“我想回去和唐夫人談談。”她對池玉亭說。

“談什麽?”池玉亭問。

“我覺得奇怪,既然要毒死阿仙,為什麽不幹脆就讓她墮胎而死,還要讓她在棺裏醒過來?”秦海青回答,“雖然不喜歡唐夫人,但她並不象個喜歡折磨人,讓人慢慢死的那種惡人。這其中應該還有別的原因吧?”

“我陪你去。”這次,池玉亭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他們在夜已很深的時候回到了唐家,一進門,就感覺到異常。看樣子,唐家沒有人入睡,一種沈重的悲傷氣氛籠罩著唐家,人們放輕了腳步在走來走去,似乎忙著把正堂布置成一個什麽重要的場地。

“出什麽事了?”秦海青問走過身邊的一位唐家弟子,他手裏捧著一卷白布。

“掌門去世了。”那弟子紅著眼睛回答。

秦海青和池玉亭吃了一驚,他們意識到人們在布置的是靈堂。

“怎麽突然……”

“掌門因練功岔氣而神志恍惚,在夫人沒註意的時候誤喝了毒藥。”

秦海青覺得背後有一點發涼,誤喝毒藥?在這個時候?

他們快步向唐氏夫婦的房間走去。

唐石敬躺在床上,一付沒有生機的模樣,秦海青與池玉亭上去拜了,見守在他身邊的只有他的一對兒女,唐玉鳳卻不在屋裏。唐石敬的兒子唐輥上前說道:“我娘情緒十分不好,我恐她在這裏過於難受,讓阿絹陪她在側屋休息。娘臨走時叮囑說,若秦小姐和池公子回來,請一定移步與她一見。”

秦海青與池玉亭應了,輕手輕腳地隨家人退出門,往側屋走。

側屋裏,唐玉鳳的兒媳阿絹小心地陪著唐玉鳳坐在桌邊,唐玉鳳出人意料的冷靜,做兒媳的雖然知道婆婆一向性格堅忍,但心中還是越發不安起來。見秦海青與池玉亭進屋,唐玉鳳站了起來,“阿絹,”她喚她的兒媳,“我有話要與秦姑娘和池公子私下談,你出去吧。”兒媳應了,不放心的看了婆婆一眼,但是一貫聽婆婆的話聽慣了,仍是順從地走出門去。

唐玉鳳跟著兒媳走到門口,眼見她走了,把門關上。

“請夫人節哀。”秦海青道。

唐玉鳳走回來,示意他二人坐下,一邊道:“在說別的話之前,我想先請問池公子一個問題。”

池玉亭道:“前輩請問。”

唐玉鳳也回到桌邊坐下,沈聲問道:“池公子今夜是否給老爺送過一封信?”

池玉亭反問:“前輩何有此問?”

唐玉鳳淡淡一笑:“玉鳳行走江湖多年,相信對各門各派的功夫不會看錯。插在老爺靴上的那封信是運了金刀池家的內功拋過去的,我沒有說錯罷?”

池玉亭點頭,“我的確送過一封信,但信的內容不明。”他仔細地看唐玉鳳。很明顯,在她臉上看不出通常喪夫的婦人所應有的那種悲傷。

“那末,信是從哪裏來的?”她問。

“是我接的,一個小孩替常春院的阿仙姑娘送的信。”秦海青插口道,“唐夫人應該認識這個阿仙吧?”

“當然,我認識。”唐玉鳳轉過頭來對秦海青說。

“我可以說一件事嗎?”秦海青問。

“可以。”唐玉鳳不動聲色的回答。

“阿仙姑娘據說死於七天前,剛才我們去她墳上,卻發現她身體裏的血液並未完全凝固。”秦海青說。

“哦?是嗎?”唐玉鳳一點兒也不驚奇,“秦姑娘大概對此有自己的解釋吧?”

“我剛行走江湖,對各門各派的功夫不熟,但聽說過有一種毒物,服一勺可令人假死一天,服二勺則假死兩天,醫生也不能辨其真偽,不過服用者就算服得再多也不會有生命危險。”秦海青說,“醫生雖然驗不出假死,但若是服用者在假死期間因別的原因真死了,從公門驗屍的角度來看,要驗出這種毒物倒也不難。”

唐玉鳳聽得很認真,“請教。”她說。

“只要體內還殘存這種毒物,屍體的血便不會凝固。”秦海青解釋道。

“也就是說秦姑娘認為阿仙是服用這種毒物了?”唐玉鳳問。她臉上甚至帶著點微微的笑。

“我想請教唐夫人,除了唐家的獨門秘藥,江湖上還有其他門派擁有這種可以假死的毒物嗎?”秦海青盯著唐玉鳳的眼睛問。

“沒有。”唐玉鳳回答得很幹脆,仍然是微微地笑,“秦姑娘,你想與我談什麽我大概已經知道,你先聽我講一個故事吧。”

(八)

二十八年前,唐玉鳳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女子,不僅因為她出眾的美貌和唐家唯一後嗣的地位,還因為她如男子般堅強的性格和出眾的才華。玉鳳是個很有個性的女孩,唐家沒有兒子,這註定了她將來不得不與自己的夫婿一起支撐唐家。很小的時候,唐玉鳳就學會自己處理很多事情,不去依靠誰,也不去求誰,她牢牢地記著母親告訴她的一句話:靠美貌與依賴生存的女人是不能挑重擔的,要在險惡的江湖上活下去,就不要把自己當女人。

唐玉鳳是個能幹的唐家女子,在大多數同齡的少女還在父母面前撒嬌時,她已代替生病的父親挑起了撐起唐家的重擔。雖然與大多數嬌美如水仙的江湖女子比起來,唐玉鳳更象一朵帶刺的玫瑰,但向她求婚的男子還是不少。唐玉鳳小心地挑選著她的夫婿,那時候唐家的掌門之位因玉鳳的父親故去而虛空,玉鳳清楚地知道她的夫婿將擔當起掌門的責任。在眾多的求婚者中,玉鳳認為只有幾個人值得相處,她最後看中了石敬,這使很多人都感到驚奇。石敬老實而沈默,並非名門的出身使他在眾多強悍的競爭者面前甚至顯得有些軟弱,然而唐玉鳳明白,只有他能夠真正寬容地對待她,她看上的,就是石敬能忍能讓的好性子。唐玉鳳說:能大忍者成大器。

成了婚後的石敬在姓前加了一個唐字,順理成章地成了唐家的第七代掌門。唐玉鳳沒看錯,石敬娶她並不是為了地位,他仍然還是那樣寬容而溫和地對待她,在寬容之中還夾帶著某種欽佩。雖然名義上唐家作主的是唐石敬,但真正處理事務的,卻是唐玉鳳。從那時候開始,他們相互扶助著,相互支撐著闖蕩江湖,而唐家也正式走上了揚名天下的道路。

從開始闖蕩江湖到名揚天下並不是一個短暫的過程,在這期間唐氏夫婦經過了很多風風雨雨,唐石敬全力的支持著他的妻子安排著唐家的一切,天下男人娶妾的很多,唐石敬沒有,有人問是不是因為玉鳳太厲害,唐石敬卻只是搖頭:“我不需要。”玉鳳確實是個好妻子,不管在人前多麽嚴厲與硬朗,在他面前總是溫柔的。

人們都說,不管是做江湖人還是做夫妻,做人做到唐氏夫妻這個份上該滿足了。的確,唐氏夫婦也是這麽想的,他們就這麽滿足地一起走過了輕狂的少年、蓬勃的青年和成穩的中年,當他們將要步入名利雙收的老年時,一切都顯得那麽美滿,他們似乎已經站在了頂峰,在外人看來,已經沒有什麽值得他們去拼搏了。

但這似乎就是不幸的開始罷?或許對於習慣於拼闖的人來說,最好還是不要有閑下來的時候,因為閑下來,人們有時會自覺不自覺地去總結一生。

唐玉鳳是很體貼唐石敬的,當終於可以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她決定給唐石敬安排一個舒服享受的晚年,雖然這意味著她會更加辛苦,可是,老爺應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她是這麽想的。唐石敬一開始是很高興地接受了這種安排,他知道那是玉鳳的體貼。他開始不再管門裏的事,終日在家裏看書練功,閑來養養花種種草,倒也怡然自得。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地過去,開始一切都是那麽順利,然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唐石敬慢慢的變了。當唐玉鳳吃驚地發現老爺很久都沒有管他的花草時也同時發現唐石敬有時會從家中消失,玉鳳是當家人,當家人不能對家裏的事不熟悉,於是她找來了老爺的貼身老家人,那是隨老爺幾十年的心腹,當老爺還是石敬時他就隨在他身邊。唐石敬是十分相信這位老家人的,唐玉鳳也相信他,而在老家人眼裏,唐玉鳳是第一位的主人。於是,唐玉鳳知道了阿仙的存在。

玉鳳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在終於相信後,她決定去見這個叫阿仙的女人。

唐玉鳳清楚地知道唐石敬不可能離開她,因為他需要她的支持,幾十年了,這種相互支持的關系不是一個小小娼妓能破壞的,但是,唐石敬身為掌門卻和娼妓混在一起,傳出去後有損的將並不僅是他個人的名聲,而是整個唐門,最重要的是,從不認輸的玉鳳一定要看看阿仙是個怎樣了不起的女子,居然能夠把唐石敬從她身邊引走。

漆黑的深夜裏,蒙著面的唐玉鳳獨自悄沒聲地潛入了常春院阿仙的房間,那天晚上阿仙沒有客人,她很順利地就見到了這個女人。應該說,看到阿仙後,她感到的不僅僅是驚奇,更多的是一種憤怒,那不是女人對女人憤怒,而是女人對男人的憤怒。

如果阿仙是個絕色的女子那倒也罷了,可是,站在唐玉鳳面前的阿仙卻是那樣相貌平庸,氣質粗俗,即使是在下賤的娼妓中,她也只是個中等的貨色。

在唐石敬的眼中,人老珠黃的唐玉鳳居然比不上一個下等的娼妓麽?

阿仙顯然從唐石敬那裏聽說過唐玉鳳,當她知道面前這個風韻猶存的婦人是誰後,立刻就癱軟了。“夫人,求您饒了我!”她拼命地叩頭。

唐玉鳳用不屑地眼光看阿仙,覺得她叩頭的樣子愚蠢而難看。“你以為我要殺你?你不配。”她說,她覺得自己來這裏都是一種錯誤,轉身要走。

但阿仙似乎誤解了她的話,她爬過來拼命抱住唐玉鳳的腿,“求您別怪老爺,要殺就殺我吧,是我不好,我下賤,是我勾引老爺,和老爺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哭著喊道。

唐玉鳳本來已經準備把她踢開,但是想了一想卻沒有這麽做。

“你說都是你的錯?”她問。

阿仙拼命叩頭。

“你知道犯這種錯要負怎樣的責任嗎?老爺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你想讓老爺身敗名裂是不是?”她狠狠地問。

阿仙邊叩頭邊哭,卻不解釋。

“那麽你就負責任吧,為了老爺的名聲去死,你願不願意?”唐玉鳳近乎於惡毒地問。

“願意。”出乎她意料之外,阿仙非常幹脆就回答了。

那時候,唐玉鳳忽然覺得象有條小蛇在咬她的心,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開始有些妒嫉了。

“為他死也願意,為什麽?”她不解地問。

“因為老爺是個了不起的人。”阿仙帶著虔誠的神情回答。

唐玉鳳呆住了,不知為什麽,她感到失落。

唐玉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回到家,她看見唐石敬在燈下看書,近半年來,他們講話講得很少。

“你為什麽要找阿仙?”她奪下唐石敬手中的書,劈頭蓋腦地問。

唐石敬象被棒子擊中似的顫抖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的?”他小聲地問,不敢擡頭看她。

“我問你為什麽?”唐玉鳳帶著哭腔吼道,她知道這時的自己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風度,也許,更象個潑婦,但是她已經不在乎了。

“我對不起你,”唐石敬的表情中夾雜了歉意和堅決,“可是,我也需要自尊。”

唐玉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尊,老爺,這麽多來年來,你得到的地位和尊重還不夠嗎?”她不解地問。

唐石敬沈默了,桌上的紅燭在默默地滾下紅色的燭淚來,宛如流下股股的血滴。

好久以後,他開了口:“玉鳳,你有沒有崇拜過我?哪怕一次?”他輕聲地問道,“那種妻子對丈夫的崇拜,你有過嗎?”

唐玉鳳楞住了,忽然間,她明白了唐石敬要的是什麽,而她從阿仙那裏感受到的失落是什麽。但是,這是件多麽多笑的事!

“老爺,你以前並不是這種虛榮的人,”她幾乎是用嘲諷的語氣來回敬唐石敬的質問,“如果我說老爺你真偉大你就得到自尊了嗎?如果我是阿仙那樣的女人,唐家能撐到今天嗎!”

唐石敬仰天嘆了口氣,他似乎對解釋不抱太大的指望。知妻莫若夫,他了解玉鳳,所以知道在這件事上解釋是沒有多大用處的。“玉鳳,既然你已經知道阿仙,我也不再瞞你,我準備娶她。”唐石敬說。

唐玉鳳僵在了原地,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是如此陌生,並不是那個與她生死與共幾十年的丈夫,不,這個人不是!

唐玉鳳深吸了一口氣,“不可以!”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唐家不需要做娼妓的小妾。”

“那麽我離開唐家,”唐石敬平靜地回答,看樣子,他早已準備好這樣的話題,只是今天說出來而已。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唐玉鳳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知道。”唐石敬仍然是那麽冷靜地回答,他欣賞地看著唐玉鳳慌亂的樣子,二十幾年來,他第一次看到玉鳳這樣的表情。“唐家不能缺的不是我,是你。阿仙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不管她。”唐石敬一字一句地說著這些話,他看到唐玉鳳端莊的臉上升起一種可怕的表情,不過他並不覺得害怕,相反,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樂隱隱從心底而生。

唐玉鳳緊緊地抱著雙肩在屋裏走來走去,唐石敬冷冷地看著她,不難看出玉鳳在極力壓抑一種憤怒的情緒。“你要殺她很容易,但我不會不管。”唐石敬慢慢地說。

唐玉鳳站住了腳,轉過頭來看著唐石敬,痛苦的表情只在一瞬間晃過,她的臉上是一種十分不屑的神情“老爺,我不會為此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