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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雪擁關中的騎兵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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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雲行天正心急似火地集結騎兵。雪擁關中的騎兵倒也罷了,散在山裏的騎兵想重聚起來,著實不是一日兩日可以做到的。因北方數省俱在蝗蟲口中化為白地,騎兵便需自攜糧草,得將散置於各處的幹草取出來,這些幹草也就僅夠兩萬馬匹食用,一騎負草,一騎坐乘,更是多了許多麻煩。直到集結了一萬騎兵,這才終於沖出山原而來。而此時沐霖吊在蠻軍側後,與他們粘粘糊糊,纏纏打打,卻已經過了明淩河。

七月的風南草原,本是草長及腰綠意迫人的時節,可在這時卻只是一望無際光禿禿的沙丘。灰褐色的大地上,一支步卒正在拼命地跑著。

這些士兵們顯然已經跑了很久了,他們的鞋底已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洞,衣服和臉看上去和大地混為一色。

一名士兵走著走著睡著了,一頭撞在前面人的背上,倒了下去,他的隊長馬上過來,踢了他一腳:“起來,起來,裝什麽死,給我走!”

那士兵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被踢醒了過來,賴在地上,哭道:“我走不動了,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我不走了。”

隊長發火了,揮起刀鞘就打下去,打得那士兵滿頭是血。那士兵在地上打滾:“救命呀,救命……”

四下圍觀的士卒們一下子起了共憤,都叫道:“我也不幹了。”

“已經跑了四晝夜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根本是不把人當人!”他們紛紛一屁股坐了下來。

隊長沒想到會如此,叫道:“怎麽了,快起來!造反了不成?”

便有人哄叫道:“老子就造反了!”隊長正急得團團轉,卻聽得一個聲音說道:“怎麽了?”

隊長回頭一看,忙跪下行禮:“將軍。”

如果不細看,很難將令狐鋒從他手下的士卒們中間分辨出來,他和所有人都一樣——灰撲撲的臉和衣裳,滿是血絲的眼睛,枯幹的嘴唇。

令狐鋒走進士兵們中間,問道:“怎麽了,不想走了?我和你們一樣有四天沒睡了,我都還能走,你們就走不動了麽?”

有人道:“將軍和我等同甘共苦,我們對將軍並無怨言,只是弟兄們太累了,實在是走不動了。”

“可人家蠻族還走得動!過去跑不過人家怨中洲的馬不好,可如今都是兩條腿,怎麽還是走不過?你們還算不算男人,有沒有卵子?”士兵們臉上都有了那麽一點愧色,但還是一動不動。

令狐鋒又道:“你們現在在喊累,可累總比死好!這一年有多少兄弟死在蠻族的刀下?他們的死就是為了今天!如果我們追不上蠻族大軍,放他們逃了,那他們就都白死了!楊將軍在前頭攔,可他手上的兵力太少,如果我們不能追上去,蠻族大軍回到白河草原,明年他們又會卷土重來!明年再打一場,你們覺得還能活下來嗎?”

一些士兵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那起先的少年依舊賴在地上,咕噥道:“就算蠻族來了,也是你們當官的先倒黴,我們這些草民就算不死在蠻族的手下,也難保不死在你大將軍的手下,我們又何苦這般拼命。”

令狐鋒聽這聲音只覺有些耳熟,定睛一看,突然想了起來,原是失噍城之夜的那個小木匠,只見半年不見,他比那日看上去更覺瘦小了些,還折了一只胳臂,心道:難道兵力少到這等地步,連這種東西都拉進來了?

令狐鋒語氣緩了一緩道:“這幾日兄弟們也確是累了,我這兒倒有些好東西——拿我的糧袋來!”令狐鋒的親兵忙解下一只糧袋,他從中取出一塊塊香氣撲鼻的糕點,分與士兵。

這些人多日來吃著又冷又硬,半生不熟的飯團,一嘗這糕,個個眉飛色舞。有人含糊地問道:“這糕從哪兒來的?”

令狐鋒道:“大家聽好了,你們吃的這糕,是太後親手做的,我們打西京過時,太後特意做好了送過來的,你們要是讓蠻族跑了,對得起太後麽?”

“決不讓蠻族跑掉!”眾人齊聲叫道,齊刷刷地站直了。

原來,嬴雁飛在西京種種行事早被傳諸天下,她所首制的蟠桃糕也廣為人知,兵士們大啖久聞大名的蟠桃糕,無不交口稱讚,一時再也無人去理會那個小木匠,他也就心不甘情不願地站了起來。令狐鋒看了他一眼,心想這種人還是早些清除出去為好。

這時忽有斥候來報:“將軍,那邊似有些古怪。”令狐鋒跟過去,只見那處躺下了百來具蠻軍的屍首,俱是亡於刀傷,還有大片雜亂的馬蹄印跡,從一些紛雜的足印之間分了出去。中間散落著一些枯黃的禾草。禾草!這在今日的風南草原上可是比金子還貴重的東西呀!

令狐鋒在其間轉了幾轉,突然急急喝道:“我們快走。快,把馬匹牽出來!”

因騎兵集結尚需時日,雲行天就著令狐鋒領步兵先行。令狐鋒也帶了千餘馬匹,馬匹都背上了食料,一應將士連他自己都步行,只備著遇上蠻族時可以有騎兵沖殺。

旁邊人問道:“將軍看出什麽來了?”

令狐鋒一邊匆匆上馬一邊道:“定是蠻軍中有要緊人物扔下大隊人馬逃走了!”

旁人道:“莫不是蠻族大汗?”

“不會,若是蠻族大汗,不會有這些屍首,定是有蠻族大將眼見將被追上,搶了蠻軍中僅餘的馬匹草料逃走。逃走前被發覺,起了內訌。在蠻軍中能如此陰狠,又有如此心機的……”令狐鋒頓了頓,難掩興奮之色,“定是那傑可丹!”

令狐鋒與那金發蠻將在噍城交手後,一加打聽自然得知是蠻族三貝勒傑可丹,眾人心下均知這傑可丹實是幸軍勁敵,雲行天發下令來,說是這一戰除了埃切可汗外就數這傑可丹重要,絕不可讓他二人逃了性命去。

令狐鋒心道:我若能截住了傑可丹,那這一役的首功,非我其誰!他著無馬的兵士由副將率領去尋楊放,自家領了一千騎兵追傑可丹而去。

好在地上塵土甚厚,蹄印清晰可辨,令狐鋒循蹤猛追,追出不遠,蹄印卻分散開來。令狐鋒無奈只得下令分兵去追,又追了幾程,蹄印更是散亂,令狐鋒突然一拍頭,痛罵自己上當,心道:傑可丹如此狡猾之人,怎會不提防人跟著追上來,我卻上了大當。

折返過去,細細察看,才發覺另有一些淡淡的痕跡,想來傑可丹定是將馬匹趕散,然後以布包裹自家坐騎的馬蹄另往他處。加勁再趕了一夜,眼見風涯山脈遠遠在望,還是不見傑可丹,令狐鋒正覺著無望,卻忽然聽得風中隱隱傳來呼喝之聲,令狐鋒精神一振,急追過去。

風涯山陰中,正有兩支人馬混戰在一起。令狐鋒遠遠便一眼看見了那一頭耀目的金發,傑可丹!

這時雲行天正心急似火地集結騎兵。雪擁關中的騎兵倒也罷了,散在山裏的騎兵想重聚起來,著實不是一日兩日可以做到的。因北方數省俱在蝗蟲口中化為白地,騎兵便需自攜糧草,得將散置於各處的幹草取出來,這些幹草也就僅夠兩萬馬匹食用,一騎負草,一騎坐乘,更是多了許多麻煩。直到集結了一萬騎兵,這才終於沖出山原而來。而此時沐霖吊在蠻軍側後,與他們粘粘糊糊,纏纏打打,卻已經過了明淩河。

七月的風南草原,本是草長及腰綠意迫人的時節,可在這時卻只是一望無際光禿禿的沙丘。灰褐色的大地上,一支步卒正在拼命地跑著。

這些士兵們顯然已經跑了很久了,他們的鞋底已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洞,衣服和臉看上去和大地混為一色。

一名士兵走著走著睡著了,一頭撞在前面人的背上,倒了下去,他的隊長馬上過來,踢了他一腳:“起來,起來,裝什麽死,給我走!”

那士兵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被踢醒了過來,賴在地上,哭道:“我走不動了,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我不走了。”

隊長發火了,揮起刀鞘就打下去,打得那士兵滿頭是血。那士兵在地上打滾:“救命呀,救命……”

四下圍觀的士卒們一下子起了共憤,都叫道:“我也不幹了。”

“已經跑了四晝夜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根本是不把人當人!”他們紛紛一屁股坐了下來。

隊長沒想到會如此,叫道:“怎麽了,快起來!造反了不成?”

便有人哄叫道:“老子就造反了!”隊長正急得團團轉,卻聽得一個聲音說道:“怎麽了?”

隊長回頭一看,忙跪下行禮:“將軍。”

如果不細看,很難將令狐鋒從他手下的士卒們中間分辨出來,他和所有人都一樣——灰撲撲的臉和衣裳,滿是血絲的眼睛,枯幹的嘴唇。

令狐鋒走進士兵們中間,問道:“怎麽了,不想走了?我和你們一樣有四天沒睡了,我都還能走,你們就走不動了麽?”

有人道:“將軍和我等同甘共苦,我們對將軍並無怨言,只是弟兄們太累了,實在是走不動了。”

“可人家蠻族還走得動!過去跑不過人家怨中洲的馬不好,可如今都是兩條腿,怎麽還是走不過?你們還算不算男人,有沒有卵子?”士兵們臉上都有了那麽一點愧色,但還是一動不動。

令狐鋒又道:“你們現在在喊累,可累總比死好!這一年有多少兄弟死在蠻族的刀下?他們的死就是為了今天!如果我們追不上蠻族大軍,放他們逃了,那他們就都白死了!楊將軍在前頭攔,可他手上的兵力太少,如果我們不能追上去,蠻族大軍回到白河草原,明年他們又會卷土重來!明年再打一場,你們覺得還能活下來嗎?”

一些士兵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那起先的少年依舊賴在地上,咕噥道:“就算蠻族來了,也是你們當官的先倒黴,我們這些草民就算不死在蠻族的手下,也難保不死在你大將軍的手下,我們又何苦這般拼命。”

令狐鋒聽這聲音只覺有些耳熟,定睛一看,突然想了起來,原是失噍城之夜的那個小木匠,只見半年不見,他比那日看上去更覺瘦小了些,還折了一只胳臂,心道:難道兵力少到這等地步,連這種東西都拉進來了?

令狐鋒語氣緩了一緩道:“這幾日兄弟們也確是累了,我這兒倒有些好東西——拿我的糧袋來!”令狐鋒的親兵忙解下一只糧袋,他從中取出一塊塊香氣撲鼻的糕點,分與士兵。

這些人多日來吃著又冷又硬,半生不熟的飯團,一嘗這糕,個個眉飛色舞。有人含糊地問道:“這糕從哪兒來的?”

令狐鋒道:“大家聽好了,你們吃的這糕,是太後親手做的,我們打西京過時,太後特意做好了送過來的,你們要是讓蠻族跑了,對得起太後麽?”

“決不讓蠻族跑掉!”眾人齊聲叫道,齊刷刷地站直了。

原來,嬴雁飛在西京種種行事早被傳諸天下,她所首制的蟠桃糕也廣為人知,兵士們大啖久聞大名的蟠桃糕,無不交口稱讚,一時再也無人去理會那個小木匠,他也就心不甘情不願地站了起來。令狐鋒看了他一眼,心想這種人還是早些清除出去為好。

這時忽有斥候來報:“將軍,那邊似有些古怪。”令狐鋒跟過去,只見那處躺下了百來具蠻軍的屍首,俱是亡於刀傷,還有大片雜亂的馬蹄印跡,從一些紛雜的足印之間分了出去。中間散落著一些枯黃的禾草。禾草!這在今日的風南草原上可是比金子還貴重的東西呀!

令狐鋒在其間轉了幾轉,突然急急喝道:“我們快走。快,把馬匹牽出來!”

因騎兵集結尚需時日,雲行天就著令狐鋒領步兵先行。令狐鋒也帶了千餘馬匹,馬匹都背上了食料,一應將士連他自己都步行,只備著遇上蠻族時可以有騎兵沖殺。

旁邊人問道:“將軍看出什麽來了?”

令狐鋒一邊匆匆上馬一邊道:“定是蠻軍中有要緊人物扔下大隊人馬逃走了!”

旁人道:“莫不是蠻族大汗?”

“不會,若是蠻族大汗,不會有這些屍首,定是有蠻族大將眼見將被追上,搶了蠻軍中僅餘的馬匹草料逃走。逃走前被發覺,起了內訌。在蠻軍中能如此陰狠,又有如此心機的……”令狐鋒頓了頓,難掩興奮之色,“定是那傑可丹!”

令狐鋒與那金發蠻將在噍城交手後,一加打聽自然得知是蠻族三貝勒傑可丹,眾人心下均知這傑可丹實是幸軍勁敵,雲行天發下令來,說是這一戰除了埃切可汗外就數這傑可丹重要,絕不可讓他二人逃了性命去。

令狐鋒心道:我若能截住了傑可丹,那這一役的首功,非我其誰!他著無馬的兵士由副將率領去尋楊放,自家領了一千騎兵追傑可丹而去。

好在地上塵土甚厚,蹄印清晰可辨,令狐鋒循蹤猛追,追出不遠,蹄印卻分散開來。令狐鋒無奈只得下令分兵去追,又追了幾程,蹄印更是散亂,令狐鋒突然一拍頭,痛罵自己上當,心道:傑可丹如此狡猾之人,怎會不提防人跟著追上來,我卻上了大當。

折返過去,細細察看,才發覺另有一些淡淡的痕跡,想來傑可丹定是將馬匹趕散,然後以布包裹自家坐騎的馬蹄另往他處。加勁再趕了一夜,眼見風涯山脈遠遠在望,還是不見傑可丹,令狐鋒正覺著無望,卻忽然聽得風中隱隱傳來呼喝之聲,令狐鋒精神一振,急追過去。

風涯山陰中,正有兩支人馬混戰在一起。令狐鋒遠遠便一眼看見了那一頭耀目的金發,傑可丹!

雲軍的騎兵出動了,這萬餘騎兵以往在蠻族眼中或許算不得什麽,可在此時卻是風南草原上最強的戰力。數萬只馬蹄踏斷了蠻族戰士的胸膛,他們居高臨下,長矛橫掃,身後跟著沖鋒的兵卒,沖進了蠻軍的陣營。

蠻族的戰士不甘地呼喝,千萬柄腰刀拔出,砍向戰馬。但他們很快體味到了多年來中洲步卒倒在蠻族鐵蹄之下的無奈,一次次的沖鋒陷陣,一次次的四散零落,騎兵們在空闊的平原上,在沒有結陣步戰經驗的蠻軍之中來去自如,縱橫馳騁。

蠻軍射出了他們的箭支,然而有更多的箭支從他們對面射出,無數黑色的雨點落下,無數紅色的雨點濺起。

太陽早已失去了光芒,戰場中一片混沌的晦暗紅光,所有的兵刃都興奮得顫抖,要求仆人們祭上更多的鮮血。人們都已沒有了意識,存下的只有那一點固執的靈光,機械地揮動手臂,砍、劈、刺,其他的一切,似都不覆記憶。

突然間,在雲字旗的不遠處,一柄黑色的大旗舉起,在渾紅中劃過,留下道道黑色的魔影,然後直指雲字大旗的方向。

“沖!”黑騎兵們出來了,冥府中的來客,從混亂著的人們中挺出,如同一柄蟄伏多年,終於出鞘的利劍,擁有著無數次讓生命在自己刃下消散的驕傲和自信,向著雲行天的方向刺去。

魯成仲舉起長槍,喝道:“跟我上!”鐵風軍歡騰的戰馬躍蹄而出,久已不耐的將士們高呼出擊。

黑色的激流相撞,血色的浪花湧起,殘肢斷骸飛在空中,狂烈的戰意直沖雲霄。槍尖刺入了胸膛,刀刃劃過了頸項,箭矢穿透了咽喉。落下馬來的戰士們看著馬蹄向自己的眼睛踏下。不會有人在意他們,不論是戰友還是敵人,他們已經出局。

這是蠻軍最後一次反撲,只要挨過這一下,就勝局已定。袁兆周註目戰場,想道:這支蠻族騎兵的戰力真是驚人,鐵風軍已有了兩成的傷亡。他警覺地盯了雲行天一眼,雲行天滿面透紅,極力平息著氣喘,手中緊緊握著長矛,他的瞳人映著戰場,好似現下他正在其中。

鐵風軍沖向黑騎軍,好似溶了進去似的越來越少,黑色的大旗越逼越近,四下裏的幸軍們都發覺到了。不知是誰叫道:“保護雲帥!”接著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應和。

所有的幸軍都不顧一切地向這方沖來,他們舍生忘死地沖到蠻族的馬蹄之前,任由血肉成泥,和入塵埃,所有的蠻兵也一並沖過來,雲軍騎兵的沖擊好似再也不為他們在意。

所有人都向這兩面大旗擁過來,這時整個戰場上已沒有什麽陣容可言,人馬都混在一處。

雲行天皺了皺眉頭,不行,這樣會使得蠻族有逃跑的機會。雲行天當機立斷,道:“讓鐵風軍撤下來。”

楊放方有些不解,戰情如此,換了別的人馬豈不是更不中用?鐵風軍一撤開,黑騎兵筆直地朝向雲行天沖來,然而,連天空都被遮住了的箭支從雲行天身後射出。

楊放正欲叫出“那裏還有我們的人!”但他馬上就明白了,這確是最好的法子。箭雨之中,所有的人都呼號著倒地,不論是幸軍還是蠻軍。楊放忍不住想道:他們喊著保護雲帥而來,卻死在自家人箭下,他們會否有怨意?

箭雨之後,方才纏鬥的地方倒下了好大一片人,其中只有三百多黑騎兵簇擁著一名衣飾華貴的老者向東邊逃竄。鐵風軍立即追了過去。

勝負在這一刻就已經定下,突利族和舍月族投降,到後來就連莫真族中非淩可切部的部族也開始動搖。但戰爭還是繼續到了黃昏時分。然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知是誰先發覺,面對的只是滿地屍首,他們已沒有了敵人。

最後的敵人——黑騎兵們下了馬,他們中為首的一個懷中抱著埃切可汗,可汗的胸口上插著一支羽箭。三百多蠻兵一起跪了下來,齊聲似吟似唱,那歌聲渾厚蒼涼,有種直透雲天的氣概。幸軍們雖然不通歌意,聽到這歌聲都不由得有些發怔。

袁兆周低聲譯給雲行天聽——

我們無畏的雄鷹,你那真純的魂靈,莫忘白河你的母親。

你有染血的雙翼,你有蒙塵的眼睛,她有清波為你滌凈。

你為自由而飛翔,你為熱血而搏擊,這是你對她的使命。

沖過了風沙雪雨,飛越了千山萬嶺,要記得回家的路徑!

雄鷹啊,請歸去,歸去,不要在異鄉飄零!

袁兆周道:“這是蠻族的喚靈曲,死在異鄉的蠻族魂魄要聽到這曲子才可回家。”

雲行天道:“讓他們投降吧。”便有通譯大聲將勸降的話傳了出去。

一名蠻兵站了起來,回答了什麽。袁兆周道:“他們要你安葬埃切的屍身。”

雲行天點頭道:“我答應了。”

蠻族聽到通譯的話後站了起來,他們突然齊刷刷地拔出腰刀,三百多片刀刃在陽光下反射出道道炫目的白光。箭手們緊張地又上好了箭,這腰刀卻向著他們主人的脖子抹了過去,這一抹的動作如此整齊劃一,就好像習練過多次一般,一道道血泉噴出,蠻兵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剎那間,剛剛站在那裏的三百多人已全部倒在了地上。

大草原上從極鬧突然轉為極靜,夕陽照在滿地的鮮血上,天地間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層刺目的紅光,看得人眼前一陣陣眩暈。幹渴的草原吸飽了大量的鮮血後好像漲鼓起來了,腳踏在上面虛浮浮地不踏實,連馬都受驚了似的一聲不發。只有一只禿鷹在高空盤旋,發出嗷嗷的叫聲,那叫聲在空曠的原野上空如此淒厲,如此驚心。

楊放只覺得這聲音如實質一般紮到了他的腦中,讓他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劇痛。戰事一停,行軍和激戰了多日的兵士們都撐不住了,倒在那裏就睡了過去,有的甚至躺在剛剛被自己殺死的敵人身邊。

大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方才還你死我活廝殺的人們,這時卻都那麽親密,那麽安詳地睡在一起。一眼看上去倒也難辨出誰死誰活。

鐵風軍卻還沒有睡下,他們不約而同地走到方才自盡的三百多蠻族跟前,盡管他們殺死了自己那麽多兄弟,魯成仲卻發現自己很難恨他們,看著他們,魯成仲心中有一點敬意,甚至還有一點畏懼。他向身後的部下道:“來,我們把他們葬了。”

他們找了個向北的山坡,把他們的屍首葬了下去,埃切可汗被埋在他們的墳地正中。魯成仲想:向著故國,環拱君主,他們也可以安心了吧。

安葬安畢,鐵風軍列隊,齊齊向著墓地行了個軍禮。魯成仲對部下道:“這些人雖說侵我國土,殺我百姓,是我等不共戴天之敵,但也真是些好漢子,我們也是雲帥的親兵,兄弟們要記得今日,我們斷不能輸給了他們!”

鐵風軍齊聲吼道:“鐵風軍誓與雲帥同生共死!”

楊放遠遠聽見他們的吼聲,不知為什麽,非但不覺得激昂,反倒有些不祥之感。正有些神思恍惚間,身邊有親兵輕喚了一聲,他回過神來問:“什麽?”

親兵道:“雲帥傳各位將軍隨扈游山。”

楊放心道:這時節光禿禿的山頭有什麽好看的,只怕是想瞧瞧山勢吧。

至雲行天帳中,除了雲代遙、令狐鋒、趙子飛這幾位大將軍和軍師,還有兩人在,一是嬴泌和,一是雲行風。雲行天正與嬴泌和說話,無非是問這年餘的戰事,還有贏家眼下的情形。

楊放與嬴泌和並肩作戰多時,情誼非常,早有心向雲行天舉薦他,只是他恪守家訓,一直不曾應允過。楊放見雲行天與他相談甚歡,心中自然是希望這事就此敲定下來。

雲行天正道:“如今雖是大勝,卻也是慘勝,南邊未定,萬事紛紜,贏家向是朝廷重臣,先前閉門謝客還可說是明哲保身,免得攪入亂局之中,如今北方初定,再蟄伏不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吧?莫不是我雲某德薄能淺,不配請贏公子相助麽?”說完又覺得這話太硬了些,便緩了緩口氣道,“贏公子便是不為我雲某效力,也該為太後分憂不是?”

嬴泌和聽話已說到這份上,便也不再拿言語推托,略為沈吟了一會兒,終於回道:“謝雲帥謬加青眼,泌和就暫且在雲帥帳下聽令,只是還需稟過家父。”

“老先生那裏,自由雲某去說。”雲行天笑道,又向楊放道,“如今贏公子麾下有多少人馬?”

楊放一聽便知是要給嬴泌和定下職分,便道:“泌和這年餘收編了不少北方的民軍,如今大約有三萬步卒。”

雲行天想了想,以歷來的慣例,統三萬步卒的將領,當為副將,不過招攬嬴泌和並不是單為他一人,更是為了籠絡嬴氏一族,不妨大方一點,於是道:“便授嬴泌和以將軍之職吧。”

嬴泌和正待道謝,袁兆周卻插上來說道:“其實雲帥帳下,猛將如雲,有沒有贏公子都不相幹。倒是文臣之中,能堪大用的甚少,贏公子家學淵源,世代為朝廷樞相之臣,理起民政來只怕比作戰更能見長。不如就請贏公子委屈一下,襄助於我,如何?”

雲行天一聽便知,袁兆周不願讓嬴雁飛的兄弟得了兵權,也覺有理,便問嬴泌和意下如何。嬴泌和倒似未曾覺出什麽,道:“泌和唯雲帥之命而從。”

雲行天笑道:“好,好,就是如此。”轉過頭又對一邊默不作聲的雲行風溫言道,“小風,你晉將軍的事也已定了,回西京就同褒獎的聖旨一同下來。不要怨天哥太狠心,你當初當那個將軍聽了多少閑話?如今你一步步積戰功掙到這個名位,又有誰敢不服?天哥也不怕當著這裏的將軍們說,雲軍終歸是我雲行天的根本,雲軍斷不能落到一個不成材的主將手上,我雲家的子弟也沒有靠父蔭的理。你如今已沈穩多了,天哥心裏也就踏實了。小風,你要體會得天哥這番苦心。”

雲行風行禮道:“行風過去行事荒唐,至今念起猶慚愧至極。各位副將統領中,功勞才幹遠勝行風的大有人在,請雲帥收回成命,行風實不敢當。”他言語穩重恭敬,雲行天卻有些悵然若失。

想起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搗蛋鬼,回回闖了禍便跑到自己身邊來一口一個天哥地叫,如今卻也如此生分了。他自失地一笑,心道:這不正是我懲治他想要的結果麽?

帳內諸人中,只有雲代遙和袁兆周二人註意到了雲行風垂下的眼簾中有一絲陰影閃過。

諸事已畢,雲行天便道:“走,我們上山去。”一行人出帳,接過親兵牽來的馬匹,向著雁脊山口而去。

眾人隨雲行天上了雁脊山口北側的險峰,行到山腰,勢已極陡,馬匹行來甚是艱難,於是便棄了馬,命親兵們看守,徒步上山。約摸近兩個時辰,終至山巔,向下望去,只見群山起伏,峰巒嘯聚,如萬兵點齊,默立待命,禿嶺之中,薄霭重煙,暗藏無限殺機。其間一線細帶穿過,掩映於重重丘壑之間,時斷時續,若有若無。

雲行天指著那山道言道:“五十年前,特穆爾吉的鐵騎便是由此進入了中洲。”此言一出,眾皆默然,胸中似有酸苦之味難以言述。眼前這萬頃山岳恍惚間化為座座墳包,中洲五十年的烽煙紛至沓來,似有從天際地下傳來的哀鳴悲慟在耳畔回響。

良久,雲行天道:“我們是第一支來到這裏的中洲兵馬,從此以後再也不許蠻族的馬蹄越過雁脊山口一步!”

眾人一聽,知是談到了正事,紛紛收束了心思靜聽。

雲行天道:“蠻族在雪擁關受了那麽大的挫折,雄兵鐵騎不能越雪擁關一步,可知蠻族於攻城畢竟不甚擅長。風涯山脈的險峻遠勝厚琊山原,如於雁脊山口築一堅城,則蠻族日後就只能望山而嘆了。”

袁兆周道:“此言極是,當年中洲於蠻族一無所知,全然沒想過防範,是以在此全不設防,才叫蠻族如此輕易地橫掃中洲。後來兵敗,也無力將戰線推至這裏,今日正該乘勝促成此事。”

雲代遙撚須點頭道:“是呀,我們這一戰,因不能在平原上與蠻族交鋒不得不退到厚琊山原,如能在雁脊山口攔阻蠻軍,就不需遷移百姓,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嬴泌和亦道:“單單是在雁脊山口築城是不夠的,雁脊山口地勢狹窄,城難築大,所儲糧草必不足,能容兵力也少。況且除雁脊山口外,山中尚有小道可通,也要防著蠻軍以小隊偷越。依泌和所見,當在雁脊山口築一大堡,為母堡,另在我方一側凡有小道可通之處建數個小堡,為子堡,以為援。如有蠻族偷襲可一呼而百應,如蠻族強攻母堡,則可以子堡中的兵力糧草支援。如何?”眾人聽了,都知他對於傑可丹逃走一事始終不能釋懷。

袁兆周大為稱許。雲行天讚道:“泌和在這一帶呆得久了,果然想得周道。受了一次挫折便多出許多想法。”雲行天這話雖並沒有針對令狐鋒的意思,但令狐鋒聽到卻立時變了顏色。

趙子飛也道:“既如此,在風南草原上也要有個城池可以儲存大批糧食、兵械,訓練新兵,收容傷兵才好。”

“也是。”雲行天皺了皺眉,道,“哪個城池較好?”

楊放心頭一動道:“當初我們圍困哈爾可達的那個廢城如何?”

袁兆周立時叫好,道:“那是原先的風南府城,是中洲毀於蠻族的第一城,又是雲帥大敗蠻族的第一陣所在,位置也恰當,正是再合適不過了。”

雲行天展顏一笑道:“這趟上山,不虛此行,大家都累了,回去歇息吧。”

令狐鋒回到自己的大營,呆坐了半晌,然後向自己的親兵道:“去,把那女俘給我帶過來。”俄頃,捆得嚴嚴實實的金發女人被帶到令狐鋒面前,令狐鋒靜靜地看著她,伸出手去,卻在她的面頰前寸許處停住了。片刻,他轉身疾行出帳,一邊走一邊說:“帶這女人去軍師那裏,這是我敬獻雲帥的。”

雲行天正在帳中處置一些賞罰、撫恤事宜,他也很累,但卻不想睡,他太過興奮了,只想找些事做讓自己平靜一下。

袁兆周向雲行天報道:“雲帥,方才有飛鴿傳書到,說是太後前幾天往這邊來了,帶了幾大車酒,說是怕大勝之後將士們無以慶功。”

雲行天笑道:“她總是想得周到,幾時抵達?”

袁兆周道:“大約明日。”

雲行天點頭道:“也好,明日大夥都休息好了,把戰場打掃一下,我們南移銀河邊,慶賀一番。”

袁兆周又道:“這次大捷,俘獲了不少蠻族女子,大都是蠻族大將的姬妾,雲帥看該如何處置?”

雲行天道:“依以往舊例,賞給有功將士。”

袁兆周道:“只是,這裏頭倒有個特別出色的,是令狐將軍獻給雲帥的,雲帥就看一看吧。”

雲行天氣不打一處來,恨恨道:“傑可丹他抓不到,倒給我弄了個女人來,不見。”

袁兆周還是勸他:“雲帥就見一見吧。”

雲行天不想太過傷了袁兆周的面子,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袁兆周知他這是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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