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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二章 忠臣義士如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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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這樣多好!”

楊信頗為得意地看著正在湧來的纖夫說道。

纖夫還不好找?

張家灣周圍就不缺纖夫,實際上也包括碼頭苦力,畢竟真要說起來船到這裏順風的時候很少,絕大多數時候都得靠纖夫拉,整個楊村以北運河全程都必須常備纖夫。可以說從楊村開始三百裏,除非特殊情況遇到順風,否則全都得靠纖夫一步步把那些船拖過來,而張家灣城作為樞紐,那纖夫數量眾多,而且都在附近搭窩棚聚集,一些條件好點的也不過有幾間漏風漏雨的茅草房。

而這時候其實已經開始封凍。

畢竟已經是十月中旬,絕大多數纖夫都停下來,等待熬過接下來最艱難的冬天。

有這好事那不趕緊的。

浩浩蕩蕩的纖夫大軍,一個個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帶著那些面黃肌瘦的老婆孩子,在錦衣衛帶領下伴著那些閑人愕然的目光,浩浩蕩蕩湧向李家園林的如畫美景,恍如洪水中沖進城市街道的垃圾帶,在向著最繁華商業區的地標大廈包圍,沿途一片避之唯恐不及的混亂……

他們很多人其實就沒衣服穿,不說光著也差不多。

這是真正的赤貧者。

他們就像這座繁華商業城市底下汙濁的泥土一樣,盡管用他們的肩膀拉來了這裏的一切,但這裏的一切也都不屬於他們。

土地不屬於他們。

商鋪裏琳瑯滿目的商品不屬於他們。

他們一步步拉來繁華,但繁華又與他們無緣,他們掙紮所求的,僅僅是能在這片繁華中勉強活下去,至於和他們這片風吹日曬的黝黑相對的那片幹凈的青色,那就更是與他們恍如另一個世界了。

青色也在看他們。

那些拜祭李三才的青蟲們愕然地看著這片土地上最卑微的顏色。

孫奇逢擡頭看楊信。

楊信再次堆起滿臉詭異的笑容向他舉手致意……

“拿過來!”

楊信緊接著一招手說道。

後面錦衣衛立刻擡出張桌子,上面擺上一匹匹棉布,而前面錦衣衛帶著那些纖夫走過來,在五丈外止住然後帶著其中一家上前。這家男人身上還有件勉強能看的衣服,女人和兩個小孩全是裹著麻袋片,那女人裏面應該還有衣服,只是破破爛爛露肉的地方太多。他們還沒等走到桌子前就一下子全跪倒了,激動地哭著什麽話也不說,趴在桌前拼命磕頭,那女人頭上都磕出血了。

“都起來,本官奉萬歲爺旨意查抄李家,另外向纖夫賞賜過冬衣服,你們還知道李家平日劣行的,可一一向本官檢舉。”

楊信和顏悅色地說道。

“回老爺的話,小的給李家拉了多年的船,從沒見他們在鈔關交稅,而且今年六月李家船上一個人不知犯了何事,被他家的家奴打死裝麻袋裏沈了河。”

那纖夫說道。

“你這刁民撒謊!”

旁邊一個青蟲憤怒地吼道。

“你知沈於何處?”

楊信沒搭理這家夥,而是繼續問道。

“回老爺,就在那邊的河汊裏,那麻袋裏裝了石頭,一時間沖不走,估計就被泥沙淤進去了,如今天冷水退,那裏水深不及腰,多找些人過去用鉤子摟或許還能找到,這是小人親眼所見,絕無虛假!”

那纖夫說道。

“你過來!”

楊信對他女人說道。

那女人趕緊上前,楊信隨即把面前的布扔一匹在地,迅速拉出大概十米幾長的一段,一個錦衣衛立刻拿刀割斷,楊信把這塊布團了團,隨即拋給了前面跪著的女人……

“拿去,回家做衣服!”

他說道。

那女人哭著磕頭。

“至於你,去那邊記下詳細案情然後帶路去撈,如果撈出來賞銀百兩,撈不出來也給你一兩銀子。”

緊接著楊信對纖夫說道。

後者立刻跟錦衣衛去記錄案情。

“下一個!”

楊信看著孫奇逢笑咪咪地說。

第二戶纖夫過來,那男人不用他問立刻說道:“回老爺,小人見過李家的船上載私鹽,而且不只一回,光小人拉過的船,一年就得最少幾萬石私鹽,過鈔關也沒人管,小人記得船上的管事,若是好好想想也能記起日子。”

“很好,去那邊記錄!”

楊信滿意地說。

然後他又撕一塊足夠這全家做衣服的布扔給纖夫的女人。

“下一個,話說難怪李家這麽有錢啊,走私,販私鹽,殺人越貨,這簡直就是無惡不作啊,鹿太公,令郎嫉惡如仇,令尊亦以忠義著稱,您來拜祭這樣一個人,不知令尊在天之靈可安息?”

他朝鹿正喊道。

鹿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倒是那些青蟲立刻罵起來,然後這個臭不要臉的又掏出了金牌……

“閉嘴!”

楊信舉著金牌很幹脆地喝道。

鹿正舉手示意眾青蟲都別吵,然後他看著楊信,在孫奇逢和張果中的攙扶下站起來,先向楊信做了個揖……

“楊同知以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來汙蔑一個逝者,難道就不怕天譴?你手中的確是護聖金牌,你的確為保衛大成殿而血戰過,此刻老朽也只能以一個聖賢弟子身份,向閣下道聲謝。然而楊同知以孔廟守護者自居,卻甘為閹黨爪牙,難道就不覺得愧對孔聖在天之靈?”

他說道。

“那麽我請問鹿太公,您也是古稀之年,算得上耆老賢達。

那麽您能不能拍著良心說一句,李家的財富是怎麽來的?李家依法納稅還是李家從不販私鹽?李家沒有過人命案子還是李家從不強取豪奪?他也沒囂張到連皇木廠的木材都敢盜用?他當漕運總督時候,也沒讓漕船給他李家免費運貨,當戶部尚書也從不中飽私囊?

鹿太公。

咱們都是明白人。

您知道他是怎麽由一個小布販子之子變成富可敵國的,我也知道他究竟犯了多少該抄家滅門的罪。

既然這樣那您就別再搞這些沒用的了!

誰還不一扒都是屎!”

楊信笑著說。

“你知道李家有什麽惡行?”

緊接著他轉頭問面前新帶來的。

“呃,你不是纖夫。”

楊信意外的說道。

“回老爺的話,小人是碼頭上的苦力,小人來檢舉李家私通建奴。”

那人說道。

那些青蟲一片咒罵。

有幾個還要向前,但楊信眼睛一瞪立刻縮回去……

“說來聽聽,要是真的同樣重獎。”

楊信說道。

“回老爺的話,小人聽他家一個家奴喝醉了說,他們老爺其實還和建奴有貿易往來,每年從南方運糧食,再從登州運到朝鮮去賣給建奴,再從建奴手中販賣人參之類的。”

那苦力說道。

“這個家奴叫什麽?”

楊信問道。

“叫李全。”

那苦力說道。

“帶他去,把這個李全找出來,若確有此事賞銀兩百兩。”

楊信說道。

然後他看著鹿正……

“忠臣義士如是乎?”

他頗為得意地說。

實際上這是必然的,野豬皮最缺的就是糧食,而他至今控制義州和鴨綠江口的鎮江,也就是丹東北邊的九連城,那裏是大明在鴨綠江口最重要的要塞鎮江堡。

但這時候明軍在這一帶只控制到叆陽。

鎮江堡和另一邊朝鮮的義州城,都在野豬皮控制下,另外還有原本的寬奠六堡也是,而野豬皮控制這一帶的最重要目的,就是為了和南方北上的走私商進行貿易。控制揚州鹽業的晉商在南方采購糧食北上到達登州,在登州和名為朝鮮人實際上是建奴代理人的商人交易,然後海運到皮島,由朝鮮人用小船運到鎮江交給建奴。

至於這樣的後果……

對於明朝兩國商人來說需要關心這個問題嗎?

錢到手就行。

更何況這還是光海君這個二五仔默許甚至鼓勵的,因為野豬皮有糧食就不會去他那裏屠城了,這是目前野豬皮主要的糧食補充來源,而李三才作為和南方士紳關系最密切的北方商人,他要不參與這種走私分一杯羹那見鬼呢!

鹿正默默看著他。

這個惡賊太陰險了!

他就這樣把一場對忠臣義士的祭奠,生生變成了一場對其罪行的檢舉會。

他們的祭奠成了一個笑話。

四周圍觀的都是本地人,都很清楚李家做過什麽,但這樣的事情所有士紳都做過。

誰不偷稅漏稅?

誰不販私鹽?

誰不強取豪奪?

就像這個粗鄙的家夥說的,誰一扒都是屎。

他們不是把李三才美化為忠臣義士嗎?李三才造反的確是冤枉的,楊信很清楚這一點,他做過什麽自己當然清楚,李三才的定罪也很草率,如果雙方真就李三才謀反展開辯論,楊信辯不過他們。這個惡賊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直接轉移目標,引誘這些熟悉李家的本地人,纖夫,苦力,統統把李家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翻出來。

那時候誰還關心李三才造反沒造反?

他已經由忠臣義士變十惡不赦了!

而他們這些祭奠的人,在這些想起李三才家做過什麽的本地人看來,那就是一群小醜而已。

真的。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出來落井下石,李三才家的各種罪行一樁樁被揭露,圍觀者看他們的目光,真的就變成了在看一群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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