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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朋黨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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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七嘴八舌,言辭激憤。方犁在旁聽著,心裏卻生出不好的預感。果然,後來有人提出要聯名上書為胡敏求情。這時朱彥看看方犁,道:“方使君以為如何?”

方犁沈吟片刻,果斷道:“只怕不妥。”見眾人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停了停才緩緩道:“當今聖上雖是明君,性子卻頗有些執拗,生平最恨敢威脅忤逆他的人。這聯名上書,說穿了,便是想以民意挾裹皇上,他又怎會不怒?”

旁邊已有人按捺不住,叫道:“那便如何是好?難道眼睜睜看著胡內史落難,我等只能袖手旁觀?況且諸公今日所為,不獨為救胡內史,而是為天下興利除弊,我等身為諫臣,又怎能因為身惜官位而畏縮不前?”

方犁見他出言譏諷,頓時心裏有氣,低頭吃茶不語。朱彥作為召集人,見那個照直嚷嚷出來,臉上也掛不住,忙道:“萬公,我曉得你素日與胡內史交好,心中擔憂才說出這番話語。只是你莫非忘了?方使君前兒才在朝堂之上仗義直諫,諸君之中,又有多少人有此膽色?”

那人聽了,不由老臉通紅,忙拉著方犁道:“使君休怪!我萬某性子憨直,剛才說的那身惜官位者自有他人,你休多心!”

方犁見他性子莽撞,想必自己即使詳說利弊,他也必不肯聽。若他抹不開情面,摻合進了這事,保不定日後便要召禍,不如抽身早退。心思已定,便朝屋外小殷使了個眼色。小殷會意,過得片刻,便進來湊到方犁耳旁,悄悄嘀咕了幾句。方犁於是起身告辭,只道家中有客人來,要先走一步。朱彥虛留兩句,便送他到門口,路上嘆氣道:“聯名上書這事,我也覺得頗有不妥之處。只是萬兄等人一心想救胡內史,這一時三刻,還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

方犁見沒有旁人,便冷冷一笑,道:“朱兄,屋裏那幾位,除了要救胡內史,只怕還想為自己搏一個仗義直言的美名。只是我以為,這聯名上書非但救不得胡內史的性命,還會將諸位也牽扯進去。朱兄,你向來細致穩妥,這事還請務必三思!”

說得朱彥長嘆連連,點頭道:“我何嘗不知道此事事關重大?只是……,唉,罷了罷了,待我回去與他們細細商量了再行定奪。方兄弟,今日他們有冒犯你的地方,改天我置酒給你賠罪!”

方犁知道朱彥身為何門弟子,自當和眾人榮辱與共,想抽身怕也並不容易,於是客氣了幾句,兩人便在門口分別。朱彥進去陪客,方犁便騎了馬,緩緩往家走,一路心緒紛亂。尤其經過西市旁邊時,但見大半店鋪都關著門,路上也沒幾個行人,唯有些殘破的旗幌在風中拂動。方犁駐馬而立,悵然想起十多年前初進京城時的情形。那時街市何等繁華,如今卻只餘滿目蕭條了。

沒過幾天,一次大朝會上,奉常寺太常掾萬應、大司農府太倉令朱彥等人果然聯名上疏,一是為右內史胡敏開脫求情,二是大力抨擊告緡令,且言辭極為尖銳,並聲稱這條法令簡直是公開的禍國殃民。不出方犁所料,皇帝當時聽到一半就翻了臉,也顧不得一世英名了,站起來喝令把聯名的幾十人都抓起來,要先治一治他們結黨營私、妄圖把持朝政的罪過。

等諸人進了昭獄,各家的父母妻兒都慌了,滿京城裏打點,都想托人去求情。只是眾人聽了那“妄圖把持朝政”的罪名,先就膽寒,生怕和他們歸為了一黨,自顧尚且不暇,又有誰敢去為他們出頭?

朱彥萬應等人下獄後,皇帝發話說要嚴審,廷尉府官員不敢殉私,幾番拷打之下,便有人召出收受京城某富商賄賂的事來。又有好幾人捱不得毒打,相互攀咬,遂把親朋弟子都牽扯進來,到最後,因為此事而下獄的人竟達百人,這便是元始十七年的“何黨之禍”。

方犁素來與何門弟子來往密切,且當日還曾參加集會,自然首當其沖地被抓了進去。他京中並無親眷,唯有老仆胡安在家理事,眼睜睜看到自家三郎被一幫人如狼似虎地帶走,把胡安唬得差點撅倒。家下眾人從未見過這般陣勢,也都慌作一團。最後還是小殷和百裏冷靜下來,曉得此事厲害,忙把胡安攙到一旁,商量著要給北邊的大將軍送信兒去。胡安抽了幾百口冷氣,這才把老淚收了,坐鎮家中,一面派小殷飛馬向賀言春求救,一面讓六兒叫了胡十八來商量,好托人去廷尉府打探消息,帶衣服吃食進去。諸事分派妥當了,後來細想了一回,又讓人寫了封急信,叫百裏即刻送往清水鎮,好叫墩兒和郭大郎知曉。

不提胡安忙亂,卻說小殷當日就牽著兩匹好馬出了門,一路馬歇人不歇,風塵仆仆地趕了五六天路,險把命去了一半,才趕到天水軍營。幸而賀言春正在營中理事,見人拿了方禦史家印及信件來,當即命齊小白把人帶進來,其時小殷卻已力竭昏迷。等齊小白往小殷臉上噴了幾口冷水,把人救醒後,賀言春已是看完了信,饒是他一向沈穩,到此時也臉色大變。倉促把大小將領叫進帳中,軍中事務都草草交待諸人後,賀言春便帶著齊小白和三五近衛,連夜離營往京城裏趕。

幾人跨下皆是百裏挑一的良駿,竟只三天功夫便到了京,一進城,便先去方家打探消息。胡安正終日惶恐不安,見了賀言春,便如有了主心骨,忙連哭帶說地把這幾日的情形告訴了他。原來方犁入獄之後,胡十八等人百般使力,送了衣服被褥進去,又私下裏打點賄賂牢頭,是以方犁並未受什麽大苦。只是廷尉府的人後來又查出京城富商同方犁有所來往的事來,一口咬定方犁對告緡令不滿,乃是被商人收買。如今已經被下了重獄了。

其時胡十八也曉得賀言春回京了,也急急地趕來方家。賀言春不及安撫胡安,便讓胡十八帶路,要先私下裏去獄中探望方犁。胡十八答應了,路上幾番欲言又止,後來到眼看快到獄邊上了,才小聲提醒道:“大將軍,方禦史這事,只怕要糟!聽說皇上近來惱怒何門弟子結黨把持朝政,遷怒於何推之,以前何等敬重,如今連文毅公的謚號都褫奪了呢。”

賀言春默不作聲騎在馬上,看著眼前沈沈暮色,恍如沒聽到,半晌後才道:“但凡我在,絕不會讓他出一點事!”

胡十八只得閉了嘴,心想,天爺啊,我可不就怕您老人家為了禦史,闖出什麽了不得的禍事來麽!

昭獄的一個小頭目,乃是胡十八同鄉。胡十八托人遞進話兒去,那人也不敢托大,忙勤勤謹謹地出來了,和胡十八寒喧兩句,聽說要看方犁,先是滿臉難色,後來看胡十八身後還遙遙站著一人,面賽寒鐵、身有威儀,便猜到必是大人物,只得喚來一個牢役,領兩人進去,一路千叮萬囑,讓速進速回,免得上官曉得怪罪下來。

胡十八自然百般感謝,那牢役在前帶領,他和賀言春緊隨在後,就見獄中又黑又潮,黴味、血腥味和尿騷臭氣夾雜在一起,十分令人窒息。又有人不停發出顫抖的呻*吟和慘叫,縱然他久經沙場,到了這地方,也不由有些毛骨悚然。那牢役帶他們七彎八拐,過了好幾道鐵門,這才停下腳,指著其中一間牢房道:“便是中間那屋了。兩位有話快說,說完便走,休叫小人受上官責怪。”

胡十八應了,卻不動腳,卻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兒,遞給那牢役道:“多謝兄弟通融!些須碎鈔,且拿去打杯酒吃!”

兩人在鐵門這邊小聲聊天,那邊賀言春早疾步走到中間牢房,兩手抓著鐵柵欄朝裏看。就見一堆稻草上放著鋪蓋卷兒,上面躺著一人,不是方犁是誰?

賀言春眼睜睜望著他,一時竟出不得聲。方犁本是臉朝裏躺著,到這時若有所感,猛然回過身來,看見門口有身影,不及辯認,便曉得是賀言春,忙飛撲著爬過來,緊緊抓著他的手道:“你怎麽來了?”

賀言春把滿腔起伏的心思都硬生生壓回去,吸了一口氣,才道:“湊近來我看看,挨打了沒有?”

方犁搖頭,小聲急促道:“並不曾挨打。你太胡來了!你在營裏,沒有旨意,怎麽能私下裏回京?明兒就給我回去!……可還有外人曉得這事?”

賀言春把手伸進柵欄裏,在方犁的臉上身上摸了幾把,確認沒有受刑,心裏這才好受了些。聞言道:“叫我眼睜睜看你受苦麽?那不能夠!縱然他是皇上,也不成!”

方犁忙伸手握住他的嘴,小聲道:“怎麽什麽話都往外說!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你聽我說,這事我是受了牽連,縱有罪,罪不至死。你今晚就回軍中,別再管了!休把你也連累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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