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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風波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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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要把歸降的匈奴人弄到京城來,不光大司農府著急,太仆令邱助也跟著犯愁。太仆府主管朝廷畜牧事務,這四萬多人得要一兩萬車前去接運,趕車的馬匹自然要著落到他們身上。大夏在北方七郡設置了七大牧場,本來養馬三十萬匹,要照以往,別說兩萬輛車,就是二十萬輛車馬出行也不在話下。可如今不是打了好幾年仗嗎?連年戰馬損耗嚴重,如今南方還在同百越打仗,若將馬匹都趕去接人了,軍馬供應必然吃緊,若耽誤了前線軍情,可怎麽好?

邱太仆顫微微地上前,將顧慮細細說了,皇帝皺眉不語,半晌才道:“太仆所慮倒也有理,朝廷戰馬不能動,眾卿可有什麽別的法子?”

朝臣們你言我語,有的說讓沿途各州縣自備車馬,依次將匈奴人運送過來;有的則認為這樣輾轉千裏,不免失了大國禮儀。彼此費了許多唇舌,這時一位謁者上前一步,道:“陛下,我京城百姓,養馬之家極多。聽說東西兩市富商大賈,莊中養馬三五百匹乃是常事,稍體面些的還設了馬球隊。即使尋常百姓,頃刻間也能牽出十來匹馬來。如今官府馬匹吃緊,何不朝百姓借馬?”

此話一出,大殿裏頓時清凈了許多。在座公卿世家,誰不是家中養馬數百匹的?聽說要朝百姓借馬,心裏都先打個突,唯恐皇帝朝自己借起馬來。

偏偏皇帝聽了這話精神一振,忙道:“朕覺得這法子不錯,眾卿以為如何?”

他老人家都開了禦口,眾朝臣便是心有不滿,也都不敢輕易反駁了。朝堂裏詭異地安靜了片刻,一位年老有德的大臣越眾而出,道:“皇上,此舉恐怕不妥。自古以來,朝廷向百姓借錢借物的事情,從未有過。何況是為蠻族呢?那匈奴人不過是些降兵降將,不拘怎樣,將他們安置個去處了便罷,他們哪裏敢爭?又何苦大費周章地運送到京城附近呢?”

朝臣們忙都跟著附和,前番啟奏的那謁者卻冷笑一聲,道:“老大人說錯了!安置匈奴降兵,事關邊境安穩,輕忽不得。如今朝廷有急,身為大夏子民,難道不該為國分憂麽?自古以來,朝廷固然不曾向百姓借錢借物,可為國家拋家舍業的人還少嗎?”

皇帝聽了,不等朝臣發話,便微笑嘉許道:“說得好!”

那老臣只得訥訥退下,眾朝臣眼見前面已有人碰了一鼻子灰,都曉得皇帝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不會再聽人進諫了。果然,皇帝環顧片刻,便道:“若無異議,那便著府尹和太仆府即日派人,征調民間各處車馬。”

邱老兒只得應了,回頭著人去辦理此事。不兩日,京城及附近郊縣都傳遍了,百姓們議論紛紛,都說自家馬匹若被征調了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朝廷明面上說是借馬,看這架式,可不就是公然搶奪?那精明些的人家,都把馬匹四處藏匿起來。然府尹和太仆府主事官員也不是吃素的,眼見時間一天天過去,馬匹遲遲湊不齊,也都著了急,派人四處搜捕,鬧得京城人心惶惶。那王公貴戚之家,官府的人不敢亂闖,倒也罷了。只可嘆平民百姓,被頻繁侵擾,不得安生,一時京城附近民怨沸騰。

便有幾位性子耿直的諫官連番上奏,都說皇帝不該侵擾百姓以事夷狄。皇帝聽了,當時也沒發作,過後卻都尋了些小罪,把這些人奪了官趕出京城。紛紛擾擾鬧了一兩月,至冬月底才總算湊足了兩萬輛車和足額馬匹。

是歲冬天,鄭謖率兵攻下南越都城,一把火燒了王宮。南越自此滅國。朝廷在南越舊地設立南海、望崖等八郡,自此,大夏疆域北至漠南、南至南海,可謂是空前遼闊。

皇帝則因為被史官和大臣們頻繁稱頌,也很有些志得意滿。然而欣喜之餘,愁人的事也很多。征南越的將領回來了得賞賜,死傷士兵得撫恤;北邊匈奴人眼看要到了,到時也要賞賜、要籠絡;東邊幾郡今年秋天遭了蝗災,也要撥款振災。國庫裏因為連年征戰,積蓄早就揮霍一空,往年還不覺得,如今要花錢的地方多了,尤其覺得捉襟見肘。

皇帝愁了好幾天,後來跟幾個臣子商量時,靈機一動,想起了封方犁為大夏義商的舊事。當年封賞之後,不是有不少商賈人家紛紛捐贈財物麽?如今正是差錢,何不故技重施?於是一番運作之後,豫州一位巨富願捐出一半家財充盈國庫,皇帝自然喜不自禁,立刻賜爵關內侯,賞地十頃,並布告天下,以讓天下百姓群起效仿。

誰想此番這一招竟然不靈驗了,布告既出,除皇後帶頭捐出脂粉錢和少數幾位商人捐錢捐物外,應者寥寥。更有王侯們暗地裏大加嘲諷,連丞相張敞都有些怨言,說皇帝為了錢,竟連皇家臉面都不顧了,這不是公然地賣官鬻爵麽?祖宗基業,被如此賤賣,長此以往,豈不是國將不國?

這些議論傳到皇帝耳中,少不了又生了一場氣。皇帝私下裏對皇後埋怨道:“他們坐擁天下財富,還不都是因為朕的賞賜?如今連朕的妻兒都在節衣縮食,這些人卻如此無動於衷,可恨!著實可恨!”

皇後和太子見皇帝恨聲連連,忙在旁好一番勸慰。皇帝卻終究覺得這一口氣憋屈得緊。他已經多年不受氣,如今憋著,便格外難受。時值年底,依照夏制,各地諸侯應向朝廷貢納黃金,以助宗廟祭祀,這貢上來的黃金,被稱作酎金。諸侯進獻酎金時,皇帝必須要親去受金,檢驗黃金成色份量等。往年不過是諸侯們捧著酎金,打皇帝眼面前走個過場,但是誰也沒料到,今年皇帝竟然動真格了。

那天皇帝帶著少府和太常寺的一班人,當著大夥兒的面,挨個檢查各地王侯進獻來的酎金。不是這個的缺些份量,便是那個的成色不足。都查完了,皇帝嘆了口氣,道:“於祀於戎,乃是國之大事,想不到你們如今連宗廟祭祀都敢輕忽了。既如此,就按祖宗定下的規矩辦罷。”

各地王侯個個臉都黑了,跪在地上不敢則聲。過後一些有臉面的皇室宗親去宮中求情,皇帝義正辭嚴,只推說事涉宗廟祭祀,不嚴懲一番,對不住列祖列宗。沒過幾日,詔令一出,因酎金一案,共奪去一百零二位列侯爵位,並罰金若幹。丞相張敞也因知情不舉被彈劾下獄,半月後在獄中自殺身亡。消息傳出,舉國震驚,經過這一番鐵腕整治,再也沒人敢在背後胡亂議政了。

元始十六年冬十二月底,討伐南越的將領領兵回朝,北邊投降的匈奴兩部落也逐漸抵京,皇帝手頭又有了錢,把從列侯們手裏掏摸出來的金銀和土地大賞群臣。其中鄭謖加封食邑一千五百戶,賞金三千斤。至於大將軍賀言春,這一次雖立下大功,但已經封無可封,只賞了金銀器皿若幹。

賀言春領了賞賜,轉手就分給手下將士,自己則急不可耐地去了方犁家。兩人經久不見,見面後小別勝新婚,自有一番甜密親熱不提。等到了第二日,兩人從榻上起了身,一邊吃著早飯,方犁一邊把京中變故告訴了賀言春。賀言春遠在邊郡,這些事也只模糊聽人提過幾句,至於其中根底,還是頭一次聽說,不由感嘆道:“皇上這可真的是窮得急眼了。”

方犁忙左右看看,見房裏沒外人,這才輕聲道:“皇上窮了,自然不會讓有錢人日子好過。我估摸著,如今是殺雞儆猴,先教訓了王公貴戚們一頓。王侯們都跟著窮了,豈能容各地富戶們過安生日子?”

賀言春一邊給方犁搛了一筷子菜,一邊點頭道:“你這說得也有理。皇上讓富戶們跟著捐東西,這些人置若罔聞,如今可不得跟著吃點苦頭?只看他尋個什麽由頭了。”

方犁想了想,道:“依咱們這位聖主的性子,只怕全國各地的巨富之家都逃不掉。若要我猜,明年翻過年了,多半便要加稅賦。農乃國本,農田賦稅輕易動不得,看來只能動商賈人家了。”

賀言春道:“便行商之人真的要加賦稅,咱們也不怕。還是你英明,早早撤了商隊置田買地了。只是跑穎陽的那商隊,如今還交給伍叔打理著,也須早作安排。”

一句話提醒了方犁,當晚得了空,便修書一封,寄給遠在穎陽的伍全和柱兒,也沒多說什麽,只三言兩語交待他們,開春便把貨物和幾間商鋪都盤出去,商隊也無須再往京城跑,伍全就在穎陽打聽著,有合適房屋土地,便先買下。商隊夥計有願在莊中做活的,一並養著。若不願意,也好生打發別人走。

寫到這裏,卻又想起老家的伯父一家。本不想多事的,轉念一想,到底是同氣連枝,萬一他們遭了難,自己在京中想必也不會過得安生。於是也寫了封信,只說商賈之道並非長久之計,交待他們抽身早退雲雲。等寫完,便一並交由人帶回穎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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