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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思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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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鄺實曹葵死後,鄺家和安平公主府明裏暗裏交鋒不斷。一方要求朝廷重審逃將曹葵案;一方則要求嚴懲鄺家,最好將鄺實剝皮揚灰以懲效尤。皇帝派人從中說和,卻是幾次三番按下葫蘆起了瓢,實在煩惱不堪。

進臘月後,皇帝有一回在李夫人宮中過夜,半夜突然身體不適,發起高燒來,迷糊中一時看到侄兒曹葵血流滿面地站在面前哭訴;一時又看見鄺老將軍流著血淚,跪在榻前喊冤。皇帝素來膽大,這一回也嚇出一身冷汗來,驚醒後便兩眼睜睜地再不敢睡。

李夫人也嚇得什麽似的,慌忙把皇帝生病的消息稟報了皇後。皇後聞訊,不顧更深露重,連夜趕至榻邊守著,一面宣禦醫進宮來診治,一面又說,這只怕是遇到了什麽邪祟,須得要兩個陽氣重、殺氣重的人在門外鎮一鎮。皇帝聽後覺得有理,忙讓徐常侍傳鄭謖程孝之進宮,在寢殿門外守著。又讓人去平虜侯府中,把賀言春出征時常佩的刀劍取來放在床頭。眾人忙碌了一宿,至清晨,皇帝果然覺得身上清爽了些。

次日皇帝便去了皇後宮中養病。皇後撇下宮中諸事,專一照料皇帝,每每親嘗湯藥,從不嫌半點辛苦。太子也不上學了,日日在床榻前為父親侍疾,鄭謖程孝之兩人也日夜在殿門外守著,一連守了四五日,皇帝病情這才漸漸好轉。期間朝中大臣知道後也紛紛前來探病,卻一概被擋在宮外。最後皇帝只見了安平公主和鄺實,分別和兩人在寢宮裏談了大半個時辰。鄺曹兩家見皇帝為自家的事憂慮成疾,這才漸漸消停,不再把報仇掛在嘴邊了。

等送鄺老將軍出完殯,已經到了年底。賀言春的身體已是休養得差不多了,只是還差些精神,背人處時常郁郁寡歡。胡安去了田莊幾回,每每看見他一個人在爐前發呆,心裏便有些不落忍,又不敢告訴方犁,怕方犁更添煩悶憂傷。這一日,恰逢墩兒從清水鎮寄了信回來,胡安便慫恿方犁,左右年底無事,不如帶著平虜侯去外地散散心。

方犁聽了,果然動心,晚間便回去田莊同賀言春商量。賀言春本來懶懶的,聽說要回清水鎮去,這才有了幾分興致。過了兩天,胡安收拾好行裝,賀言春只遣人告訴兄嫂自己要出門散心,也沒驚動別人,只帶了小殷百裏就悄悄出了門。

時值隆冬,路途中也無甚好景致,然而幾人一路行來,只見四野疏闊、遠山殘雪,心情竟也真的好了許多。兩人雖是奔著清水鎮而去,卻並不貪趕路程,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十分隨性。一直到臘月二十九日,才到了清水鎮上。

墩兒已是提前得了消息,一連幾日帶著小廝在鎮上守著,這天傍晚終於見到自家三郎和君侯,頓時如同撿著寶貝,喜得險些落淚。幾人穿過小鎮往山裏走時,方犁在蒼蒼暮色中匆匆一瞥,就見時隔近十年,鎮子竟沒大變樣。街中依舊是一條青石路,兩旁店鋪一字兒排開,只是比印象中殘破了許多。

過了清水鎮,便能望見遠近起伏的群山,墩兒和幾個小廝在前面帶路,順左拐進一條山道,進了樹林。愈往裏走,林子愈密,漸漸地四周闐無人聲,只有馬蹄聲驚醒林間宿鳥,撲楞楞飛起一大片。也不知走了多久,夜色中忽然看到前面遠處幾星燈火。墩兒喜道:“三郎,君侯,都累了吧?前面就是咱家莊子,馬上就到了!”

方犁和賀言春聞言,心裏竟都雀躍起來。此時天早已黑了,小廝們點燃燈籠在前面照路,幾人也不敢縱馬馳騁,只得跟在墩兒後面一步步行來,及至到了眼前,借著門外燈籠,就見圍墻石階甚是齊整,墻裏伸出幾枝梅花,在靜夜中散發著幽香。

墩兒將人迎進來,屋裏炭火燒得熱熱的,墩兒媳婦林氏帶著幾個仆婦早已經備好沐浴用的香湯。林氏見方犁和賀言春不肯進來,兩人手牽著手站在門口仰臉看梅花,忙道:“三郎,君侯,快進來洗把臉吃飯!黑地裏有什麽好瞧的?趕明兒再看不遲!”

兩人聽了,相視一笑,緩緩進了屋。燈光照著桌上熱騰騰的飯菜,令人渾身上下都松懈下來。早有奴仆上前接了鬥蓬,送上熱水。賀言春洗過臉,卻不入席,四處瞧了瞧,道:“怎麽你那兄長不見蹤影?難道他不曉得你要來?”

方犁忍不住好笑,尚未開口,墩兒忙在旁邊答道:“君侯是說郭大郎麽?大郎卻是不曉得你們要來,他大半月前就走了,說是回常平城裏看望母親和媳婦去,年後才得回來!”

賀言春心頭服貼,面上卻故意露出點遺憾,看著方犁道:“誰想千裏迢迢來一趟,卻與他錯過了!”

方犁瞥他一眼,道:“既你這麽想著他,等過完了年多住些日子不就是了?他總會回來的!”

賀言春便不說話,只抿著嘴笑。方犁許久不見他這般自在,心裏也歡喜起來,待要撩撥他兩句,礙著周圍都是人,只得罷了。此時小殷百裏也都洗了臉過來,方犁便道:“又沒有外人,都來一起吃了各自歇息去!”

百裏小殷便都圍著桌子坐了,連林氏也被請了來。墩兒想著平虜侯新近服喪,特意溫了一壺素酒過來。幾人一邊吃酒吃菜,一邊圍爐閑話。方犁先問林氏來這裏過不過得習慣,林氏便看著墩兒笑道:“剛來時還有些不慣,如今也好了。再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總不是他到哪裏,我便跟他到哪裏去!叫他一個人來,有什麽意思!”

墩兒也不說話,只是笑嘻嘻地低頭給方犁賀言春搛菜,方犁便笑道:“莊子上無人與你做伴,也太冷清了些!”

林氏笑道:“不妨事!莊上有仆婦們同我作伴呢!而且大郎前兒也說了,若這番回常平去,那邊平穩了,便將母親和娘子都接過來。等她們來了,這莊子裏可不就熱鬧了?”

方犁聽說幹娘要過來住,愈發高興,卻又突然想起賀言春是喪母之人,忙把話頭打住,卻問起田莊上收成來。說了半晌,忍不住又道:“今兒打鎮子上過時,我想起上一回來這裏的情形,這一晃眼都十年過去了,頓時覺得自己老了一大截!”

墩兒和林氏忙嗔道:“三郎說哪裏話?如今你正青春年少,多少好日子在後頭呢!”

小殷卻嘖舌道:“原來三郎十年前就打此處經過了?那時您才多大年紀?卻到這裏來做什麽?”

眾人被他挑動興致,頓時七嘴八舌回憶起路過清水鎮的事來,其中墩兒說到夜裏被人哄搶商隊財物時,小殷咋舌不止,連百裏也聽得呆了。末了墩兒又道:“你道咱們怎麽會把房舍修到這深山裏來?就是三郎和君侯兩個被盜賊追著,在這裏過了一夜,曉得這處有幾間荒宅,才托郭大郎買下來的。去年咱們來的時候,這裏還荒成一片,如今整得田園連片,也頗能住人了!”

小殷忙道:“原來君侯和三郎那時便認得麽?”

方犁便扭頭去看賀言春,就見賀言春臉上帶點薄醉,也笑著看他,那長眉修鼻在燈下看著,份外英俊。他心裏一動,也笑起來,道:“可不是!那時便認得了,誰想轉眼過去這麽多年了……”

墩兒也跟著感嘆不止,又同小殷百裏講些行商路上的故事。那幾個聽得津津有味,這邊賀言春卻放下筷子,在桌下伸過手來,把方犁的手輕輕攥住,再不松開了。

翌日早晨,方犁醒來時,身邊衾被尚溫,賀言春卻已經不知起床去了哪裏。他許久不賴床,此時卻在被窩裏多躺了一會兒。就聽屋外鳥雀嘰喳喧鬧,遠遠廊下有腳步聲來來往往,間或林氏和墩兒說幾句話,大約正囑咐奴仆們準備飯菜、灑掃房舍。方犁聽了一會兒,再躺不住了,穿了衣服起身,剛趿著鞋開了門,外頭林氏聽見動靜,忙讓小廝端熱水進來給他洗漱,又隔著門笑道:“快些兒洗了來吃早飯!”

方犁梳洗完畢,走出屋外,站在院子裏四處瞧。此時天光大亮,他這才看清楚,這一帶房舍建在半山腰上。周圍群山環繞,雖是深冬,卻也蒼綠深紅一片,被薄霧環繞著煞是好看。

出了他們住的東廂,便是一座庭院,院中建著山石池塘,山石間還種著一株紅梅,開了滿樹的花,映著旁邊清淺溪流,十分活色生香。方犁看了一陣梅花,順著那溪流打小門裏繞出去,就見圍墻外頭有個小小平臺,後面又有幾百竿修竹和一泓清潭。站在潭邊往坡下望,卻見遠處幾點人影,看模樣賀言春也在當中。

方犁便朝坡下喊了一聲,果然其中一人應聲擡頭,朝他遙遙招了招手。此情此景,無端只覺得眼熟,方犁想了好大一會兒,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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