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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去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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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言春點點頭,道:“姓郭的若不是把事情捅大了,沒個收梢,斷不會跑京裏來向你求救。各郡裏都有人要遷往漠南郡,這事朝廷查得嚴,地方上的人只要能交差,何苦得罪他們那些地頭蛇?事到如今,要想讓他活命也容易,只需瞞著上頭的人。你讓他們悄悄兒找具屍體運到獄中,把郭韓替換出來,再讓地方上的人朝朝廷報個病斃,不就成了?他出來後另買個莊院隱姓埋名住兩年,等這事過去後,再把一家子接去,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方犁看著他,沈吟不語,半晌才緩緩道:“你是……你怎麽會想到這法子的?”

賀言春躺下來,頭朝他腿上一靠,舒舒服服地抻著腰,道:“去年你不是總在我耳邊嘮叨麽,說什麽古往今來多少臣子,一朝失了聖眷,下場都慘得很。我就想著,既然你這麽發愁,我好歹得想個法子不是?正好過年時,咱倆不是帶胡伯和墩兒他們去看百戲麽?那魚龍曼延的戲法打街上過時,胡伯還要下跪磕頭,被你拉住了,還給他解釋說那都是假的,不過是個障眼法。回來後我就琢磨,真到了那不得已的時候,我也施個障眼法!皇上不是看我不順眼了麽?那我就詐死,離他遠遠的,和你兩個自在過日子去,這總成吧?”

方犁怔怔看著他,道:“我……我說那些話,不過是想讓你在外行事多加收斂,免得被有心人傳開了,有損你名聲。誰讓你胡亂琢磨這些?”

賀言春見他發急,忙笑著安慰他道:“我知道。我也只是在西山守陵閑得慌,瞎想想罷了,並未當真。剛才是看你憂心忡忡的,我才說出這個辦法,別人我才不告訴他。”

方犁點頭,低頭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正色道:“這詐死埋名的法子,我勸你趁早打消念頭。這法子用在我阿兄身上倒還行,他是個小人物,常平地頭上的人又都熟悉,這才能悄無聲息地把人給換了。可你是什麽人?堂堂平虜侯,又是皇後的親兄弟!一旦有變故,會驚動多少人?萬難瞞過去!你可別胡來!”

賀言春笑嘻嘻點頭道:“我知道!都依你行不行?”

方犁還恐他敷衍自己,道:“你知道個屁!王公大臣說死就死,你以為皇上能信?肯定要派十個八個太醫仵作細細檢驗,一旦發現有誤,勢必要罪加一等!再說了,就算僥幸瞞過去了,你阿姊阿娘阿兄呢?難道從此後就都拋棄了?”

賀言春忙道:“我保證不背著你行事,還不好嗎?但凡你說過的話,我幾時沒聽?都記在心裏呢。這事真的也就是隨口說說,哪裏就真到那一天了?”

方犁見他言之鑿鑿,這才沒接著往下嘮叨。獨自想了一陣,覺得詐死之法聽起來雖怪誕,倒也不是完全行不通,遂爬起來要同嫂嫂商量去。賀言春卻扯著他衣袖不放,道:“就這麽走了?我給你出了這麽好一個主意,你就不賞我一賞?”

方犁滿心惦記著郭韓,聞言很敷衍地湊過去,在他額上親了一親,賀言春不滿道:“看你魂兒都飛了!快去罷,商量完了,等你回來一起吃飯!”

方犁便轉頭去了隔壁院子,就見墩兒媳婦林氏正陪王氏坐著,兩人拉家常。見方犁進來,兩人忙起了身,林氏借口要去廚下催飯菜,避了出去,方犁便把詐死之法告訴了王氏。

王氏也是個有決斷的,想了想道:“虧得叔叔想出這法子來!獄裏牢頭也和大郎相熟,正可托他行事。我這就回常平四下打點去。”

說著吩咐使女去收拾行李。方犁忙道:“先住一晚再說。等我明兒朝官府裏告了假,咱們一起上路不遲。”

王氏想了一想,道:“我的意思,叔叔就別去常平了。你是個生面孔,去了反而惹人註意。我和娘家兄弟,都與那牢頭見過面的,就由我們出面張羅去罷!”

方犁見王氏心思縝密,不由對她刮目相看,道:“我本也這麽想的,只是怕嫂嫂和幹娘都是女子,出門打點不方便。既如此,我叫墩兒和你走一趟。他是我家仆,為人忠厚,口風又緊,有什麽事,只管吩咐他去做。我讓他把賬上錢都帶上,若要花費,也只管找他。”

王氏不由心下感動,流淚道:“自打大郎出事後,路上遇見他從前那些狐朋狗友,哪一個不是忙忙地避開?唯恐牽扯著他們!再不曾碰到像三郎這般俠義的!難怪幹娘要我老遠地跑到京裏來找三郎,她老人家識人果然比大郎強上許多……”

方犁忙道:“阿嫂休要傷心!幹娘和阿兄救過我的命,我便舍盡家財去救阿兄,也是應該的。只是咱們也要先商量商量,回常平後要去打點哪些人比較穩妥。這事只宜悄悄地辦,若走漏了消息就不好了。”

王氏連忙收了淚,兩人細細計議起來,要從何處尋找屍體,神不知鬼不覺地換進去,又還要瞞過仵作等人,一直商量到掌燈時份,方犁才從房裏出來,轉頭又把墩兒叫進去,把這事悄悄告訴了他,又吩咐墩兒打點行裝、帶足錢鈔,從夥計中挑兩個得力的人跟著,好同郭韓娘子一道兒回常平去。

等打發走了王氏和墩兒,方犁便琢磨著要為郭韓尋一處宅院藏身。地方既要偏僻,又要消息靈通。思來想去,沒甚好去處,晚上躺在榻上和賀言春聊天時,忽然想到二人初相識那年,在清水鎮上的一段奇遇。這清水鎮地處偏遠,卻又是兩條官道交匯之地,商旅來往間,各個地方的消息,真真假假的都有,。當初他和賀言春流落河岸時,記得那旁邊還有一處荒宅,若花氣力修整一下,是個極好的隱居之地,正適合郭韓藏身。

方犁越想越興奮,頓時也不睡了,連夜爬起來給伍全寫信,讓他托人把清水鎮旁邊山林裏的那座荒宅及周邊山地都買下來,再另雇人手,盡早把宅子收拾出來。他寫信時,賀言春就蹲在旁邊看,見他為郭韓如此盡心盡力,不由打翻醋壇。好容易忍到方犁把信寫完,筆都來不及擱下,便把人撲倒,又啃又咬,還撓著癢癢肉逼問他最喜歡的人到底是誰。方犁笑得透不過氣來,叫了幾百聲心肝好人兒,這才被饒過了。

等信送出去後,方犁便在京中坐立不安,時刻擔心常平那邊。這日他從鐵署辦完公事回來,剛洗過手臉,外頭就有仆人來報,說是有人上門求見。方犁還以為是常平來了消息,慌裏慌張地往外跑,及至到了門口,才見外頭站著一位老者,卻是京西兵器坊的崔老爺子。

原來去歲方犁去找崔老兒,商議打造戰車的事。那崔老兒和徒弟畫了圖紙,照著打了一輛,見方犁遲遲不來,只得放在家裏。他是個癡人,平日無事,便對著那兵車琢磨,還讓弟子們也都想出些改進的法子來。師徒幾人動手改裝了幾遭,最後連他自己都滿意了,才帶著人推車上京,要讓方犁也瞧一眼。

方犁聞言又愧又喜,忙跟著崔老兒去客棧看戰車。等到了地方,崔老兒揭開麻布,就見那車四尺來寬,前頭有盾,可以避箭;盾上鑿有小孔,恰可供車後士兵射擊瞄準;車後鑄著巨弩一張,可四箭齊發。車旁鑄著鐵環,可用鐵鏈相互勾結。最精妙的是整輛車車身小巧,若遇山路通行不便,還可以拆卸下來,用馬駝過去。

方犁粗粗一瞧,便連聲讚好,見車旁勾連的鐵環只有一對,又建議崔老兒多鑄幾對,鐵環被拉壞後還可替換。崔老兒連連點頭,讓徒弟們記下,回去就改。兩人聊了幾句,當晚方犁便把師徒幾人請到自家去住,又派人給賀言春送了信。第二日一早,他陪崔老兒用過飯,便去徐久處稟報了此事。徐久忙親自過來看,看完當天就進了宮,把打造戰車一事奏報了皇帝。

過了兩天,皇帝便召眾人進宮,連戰車也一並帶去。崔老兒不料竟會面見天子,頓時著了慌,到了禦前,兩腿抖得不成樣子。直到後來,等皇帝問起車上諸物的用處,崔老兒這才定下神來,細細講解了一番。皇帝見他說得清楚,一高興,便賞了他幾領錦帛和一套衣裳,讓崔老兒進匠作府當個中丞,專門指導戰車鑄造一事。

崔老兒驚喜交加,忙磕頭謝恩。出宮後依舊去了方犁府上,千恩萬謝地道:“做這車,原是長丞和侯爺的主意,如今賞賜卻讓我一人領了!只恨我膽小嘴拙,聖上面前,也沒來得及開口替長丞表功,委實過意不去!”

方犁笑道:“說來慚愧,去年回來後我就把這事給忙忘了。幸好你師徒幾人都是有心人,竟自個兒改造出來了。如今聖上嘉獎你,正是你應得的!”

崔老兒見他毫不貪功,心頭越發敬重。在方家盤桓了幾日,兩人朝夕相談,崔老兒說起自己平生打造的稀奇古怪之物,看方犁甚有興致,便留了心。過了段時間,他去匠作府上任後,便讓人送來一個小小盒兒。方犁打開來看,就見是個小小圓筒,上有機括,按動後圓筒便彈出一柄一指長的小刀來。且這筒身紋飾精美,一頭帶環,可當作佩飾帶在身邊。方犁把玩片刻,愛不釋手,便系在腰間絳子上了。

且說皇帝見了那輛新式戰車,想起賀言春來,便讓人把他從西山召回來。賀言春回京後,去宮裏見皇帝,皇帝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把宮女侍衛們都趕出去了,看著他道:“聽說你到西山養羊去了?”

賀言春坦然道:“守陵事務不多,我便養了五頭羊,有頭母的已經懷了兒,過兩月就要產崽了。”

皇帝的聲音不覺就大了,吼道:“我讓你去反省,你倒會尋快活!堂堂侯爺,竟去養羊,成何體統!”

賀言春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道:“臣不覺得有失體統。若非上蒙天恩,臣說不定現在還在鄉野放羊。自古驕奢易,勤儉難。臣去西山反省時,想到上回犯的錯,皆因平日裏太過驕狂所致,所以才養了幾頭羊,想去一去身上這些臭毛病。若皇上覺得不妥,臣回去後不養了。”

皇帝滿肚子氣,頓時被他幾句話說消了,指著他罵道:“你也曉得自己捅了天大漏子!若非獾郎和石頭苦苦相求,我定要紮紮實實賞你幾頓板子!滾起來!跪這兒裝什麽老實人!那戰車你也看過了罷?做得可還合你心意?什麽時候給我把兵陣練出來?”

賀言春低頭站著,道:“雖跟臣想的差不多,但畢竟是新造出來的,好不好總要練過幾回才曉得。臣在西山時,也把江老將軍給的兵法書看了幾卷,雖獲益不淺,然終究是紙上談兵,不敢在皇上面前瞎說。”

皇帝板著臉訓斥道:“少給我推!你不是挺膽大妄為的嗎?怎麽這會兒又裝小心了?明兒就給我滾回來,依舊去西郊兵營裏練兵去!我這一天天的國事一大堆,你日子過得倒挺舒坦!也不曉得為朕分憂……”

賀言春諾諾應了,挨完罵,屁股一拍,去後宮裏看皇後去了。姐弟倆說了會兒話,依舊出去了。兩天後他重新執掌西郊騎兵營,日常排兵布陣,忙碌之餘,忽然想起自己的羊,又讓齊小白派人大老遠地牽過來,養在方犁城外的田莊裏。

平虜侯再次入京後,朝中文武們都議論紛紛。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賀言春在獵場射殺世子的事,也慢慢在京中傳開了。曉得這事的人分成兩派,有人認為平虜侯無法無天,遲早要栽跟頭;有人卻說他為世子辱罵下屬而動手,當屬有膽有義。但無論持何種觀點,大家都看得出來,皇帝對這位小舅子,那真是偏袒到了縱容的地步。自此平虜侯在京中無人敢惹,都曉得這是個狠角色,動不動敢殺人放火。軍中部將們卻都認為君侯為保護戰士名譽,竟肯置自已性命於不顧,對他愈加敬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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