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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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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南之戰後,夏軍共俘虜匈奴白羊王及貴族四百餘人。就這些人的處置問題,朝臣們在大朝會上爭論了一番,因為之前已有成例,很快達成一致意見:換人。誰想派使者跟匈奴王庭送信後,對方居然拒絕了。

這下子惹惱了皇帝和朝臣們,立刻都一片聲喊蠻子不識擡舉,個個興致高昂地要殺了白羊王祭天。當此之際,方犁卻上了個折子,建議皇帝對對白羊王進行招降。白羊王在匈奴部落中位分不低,這次大單於之所以拒絕交換俘虜,恐怕一是惱恨他丟了水草肥美的漠南,二是極有可能匈奴內部也出現紛爭。此時如能招降白羊王,以德服之,讓其見識禮儀之邦、大國風範,日後必能吸引更多匈奴部族投奔大夏。

皇帝見折大喜,立刻準了,命人對白羊王勸降。那白羊王聽說自己已成棄子,既有活命的機會,連忙率全家老小投降了。皇帝又命以上賓之禮待之,不僅好吃好喝地招待著,還讓人領白羊王在京城裏逛逛。那白羊王自小生活在大漠苦寒之地,雖是貴族,日常吃穿住用怎比得上京畿之地?及至在城裏騎馬走了兩圈之後,就見街巷繁華、人煙阜盛,連平民百姓都穿紗著羅,不由嘖嘖稱羨。

恰好時值年底,去歲因太後去世,元宵節不曾大辦,今年皇帝索性讓人安排了幾場節慶。上元佳節那日,召各郡百戲進京,大街小巷裏鑼鼓聲響成一片,各種吞刀履火、雜技角抵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其中最吸引人的百戲,乃是一種大型幻術,名為魚龍曼延。伎人以彩帛金紙紮了一座巍峨險峻的神山,上有溪澗奇松,惟妙惟肖。山間各種珍禽異獸穿行幻化,熊狼虎豹怒吼聲聲,巨象孔雀金彩輝煌。演出那天,吸引了京城成千上萬的百姓來看,一個個神搖目眩,看到魚躍龍門、幻化為蛟,都驚得大叫不止。那白羊王夾雜在人群裏,更是從頭至尾合不攏嘴,只疑心這是真的,連連感嘆夏人本事大,竟連神山都搬到凡間來了。

皇帝看看功夫做得差不多了,翌年春天,便在大朝會討論,要給投降的白羊王封侯,誰想剛開口,就有老臣站出來勸諫,涕淚俱下地指責皇帝敗家,這些人雖然歸順了大夏,但個個都是虎狼之輩,又是叛軍之將。若皇帝連他們都要封侯,豈不是鼓勵軍中部將背叛自己的國家?皇帝雖覺得老家夥們太過迂腐,只是見大部分朝臣也對此事緘默不言,只得暫時擱置不議了。

在這之後,皇帝開始著手做兩件事,一是加強了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大夏朝以往崇尚無為而治,地方各郡縣官員,回京述職時間多為兩年或三年,邊遠地區甚至五年。如今除太遠的雲蜀二州外,其餘地方均改為一年一考核。二是皇帝在九月份向全國下了一道求才詔,命天下士農工商不論出身,但凡有才之人,均可入朝自薦為官。

詔令一出,朝中大嘩。首先是各郡縣封國叫苦不疊,都認為一年一考核時間過緊,官員往來京城,路上就要一兩月,還如何行管理之責?結果,皇帝聽到抱怨,當廷冷笑了一聲,道:“去年的鐵市貪腐案,各位難道這麽快就忘了?身為郡守縣令,便是一方大員,領了俸祿,就該勤政為民、清廉自守,如今朕只不過要你們一年考核一回,便一個個來叫苦,若真這般為難,那就辭了官回家去罷!”

如此發作了兩回,便再沒人敢在上朝的時候逆龍鱗了。又有那世家大族的老臣們,雖對求才詔一事頗有微詞,認為賤民登貴位會亂了朝廷體統,但見皇帝手段日漸強硬,再不是那個可以由他們指手劃腳的年輕人了,只得按捺下心中牢騷,私下裏卻議論紛紛。

詔令下發之後,天下英才士子紛紛往京城而來,給大夏的政局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其中甘州一位士子給皇帝上了一道策論,提出在漠南一帶設置漠南郡,並建立牧場、屯田墾荒。漠南不僅水肥草美,宜耕宜牧,而且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向北直通塞外,向南緊臨關中,是京城和匈奴之間的一道天然屏障。設牧場屯兵,非但能解決當地駐軍的需求,還能以此為軍事基地,北上進攻匈奴。

皇帝大喜,立刻準了。自這一年三月開始,便在全國各郡縣中發出布告,願意搬去漠南郡的,朝廷給錢給糧給地。然而布告發出一月有餘,應者寥寥。原來,各郡縣中凡有權有勢的,都不願意搬家。那窮苦百姓,卻又生恐朝廷給錢一事是個幌子,到時人生地不熟,遭人欺負都沒個投奔之處。

這時又有人上了一策,令各郡縣的富戶,凡資產達到五百萬錢的,必須搬遷至漠南郡。皇帝又準了。號令一出,各郡國中便有強橫的豪強出頭反抗,把官兵都打殺了。皇帝大怒,曉得各地豪強厲害,當即命各地都尉,但凡有抗命不遵還敢動手的,一律當場砍殺。如此殺了幾個人後,富戶們曉得胳膊拗不過大腿,紛紛唉聲嘆氣,舉家遷往漠南。這些人搬家的同時,也帶去大量財富,是以漠南郡雖初初設立,又在北方偏僻之地,經濟卻迅速發展了起來。

京城裏紛紛擾擾,於賀言春卻如過眼雲煙。他老人家駐守西山,閑得長草,每日裏除了練練功夫、推敲兵法,便沒了別的事。即便有事,旁人也不敢拿來麻煩平虜侯,到後來,賀言春索性讓侍衛牽回幾頭小羊,他自己天天割草放牧,精心伺弄,不上三月,把幾頭羊養得肥漉漉的,侍衛們見了個個眼饞,都盼著侯爺有朝一日把羊宰了,好讓大家打一回牙祭。

這一天,賀言春擠了幾罐新鮮羊奶,又往京城跑。先給自己娘親送了兩罐,又陪著說了會兒話,這才掉頭往方宅裏跑。進了大門,正熟門熟路地往方犁房裏去,路上卻被胡安看到了。胡安忙叫住他,道:“君侯來這邊屋裏歇會兒,三郎在房裏會客呢。”

賀言春聽了一怔,若是程五那幫人,斷沒有阻攔自己的道理,便道:“來了什麽客?”

胡安吞吞吐吐,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常平城的郭大郎那邊來了人。”

賀言春一聽郭大郎,立刻眉頭一皺,道:“郭韓來了?他來京中做甚?”一邊說,一邊提腳往房裏走。胡安見攔他不住,只得道:“大郎這回沒來,來的是位女眷。”

賀言春走至院中,正碰上方犁往外送客,就見一位年輕女子扶著使女的手往外走,見到賀言春,微微頜首。賀言春也朝旁邊讓了讓,低頭讓她們先行。

方犁看了看賀言春,先不打招呼,只對那女子道:“嫂嫂,你將就在家裏住幾天,等我安置好這邊了,和你一道兒回常平去。胡伯,將嫂嫂引去院裏住著,讓墩兒娘子來陪她。”

胡安忙應了,在前頭帶路,那女子便朝方犁等人福了一福,扶著使女走了。賀言春等那女子走遠了,才轉頭道:“這便是郭韓娘子?她來咱家做甚?”

方犁嘆氣道:“這回我阿兄惹上麻煩了。”

賀言春聽他那聲阿兄叫得甚是親切,不由醋意盎然,道:“也不是什麽正經長兄,你倒是日日惦記著。怎麽,他又惹什麽麻煩了?”

方犁看他一眼,道:“這陣子不是各郡都要遷人口去漠南麽?阿兄一家亦在其中。因幹娘年紀大了,身體又差,不願去那陌生地方,所以阿兄便同當地官吏爭了幾句,頓時就被那人誣陷他勾結黨羽、違抗皇命,如今已經是被郡裏抓起來了,阿嫂這才跑來京城求我幫忙。這可怎麽是好?”

賀言春素來厭惡郭韓,聽說他被抓了,心頭暗暗暢快,然見方犁眉頭緊鎖,倒也不敢在他面前露出高興的形跡來,只是道:“要我說,你管這麽多做甚?如今自上而下,都是這個形勢,他還敢抗命不遵,這不是腦子不清醒麽?再說了,他被抓起來,怕是不止同人爭了幾句罷?沒打殺幾個人麽?”

方犁便狠狠挖他一眼,道:“再說這話,你就給我出去!人心裏正急煎煎的,你還有空在旁邊說風涼話!當初我病在常平險些死了,要不是幹娘和郭大哥,焉有今天?他今日既有難,我豈能袖手旁觀?”

賀言春本也只是隨口說說,見方犁竟為此動怒,不由也有了氣,道:“我說什麽了?回回一提起郭韓,便要百般回護,渾忘了那廝當初是如何糾纏於你的!我要不是看他們救你一遭的份上,我早打過去了,還留到今天呢……”

方犁聽了,轉身就進屋了,見賀言春跟進來,也不理他。賀言春只得按捺住不快,牽起他的手,晃了兩晃道:“好人兒,別生氣了!我好容易從西山回來一趟呢!你也朝我笑一笑,好不好?”

方犁見他又來撒嬌那一套,很是無可奈何,道:“你現在人大心大,動不動就要打這個殺那個的。年前剛殺了人,如今又喊打!外人聽見,還以為你有多驕狂呢!”

賀言春見他又提殺世子的事,不由道:“誰叫他欺負你!我捧在手心裏的人,呵口氣都怕吹著了,憑什麽他說打就打、說砍就砍?”見方犁又瞪他,忙道:“話說回來,你這慮得也是,從今往後我都改了總行罷?何苦為這個不開心!……我在西山餵的那幾頭羊產奶了,剛擠的新鮮羊奶,我讓他們弄給你吃,也好補一補!”

方犁嘆氣道:“且放著罷,這時辰我哪有心思吃什麽羊奶!”

賀言春見他著急,本來不管的,此時也少不得要出謀劃策,道:“你想怎麽救他?有主意了沒有?”

方犁搖頭道:“這不是求個情就能辦成的事,你剛也說了,自上而下都是這個局勢。我看,皇上這回鐵了心要鏟除各地豪強大族呢。前兒聽程五說,蕭丞相替人求情,還被皇上忤一鼻子灰。可嘆阿兄,怎麽這節骨眼上偏往上撞……”

賀言春點頭,小聲道:“我倒是替你想了個主意在這裏,就看他依不依了。”

方犁忙擡頭看他,道:“快說!有什麽好主意只管告訴我,我跟他說去!”

賀言春便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死”字。方犁看了一會兒,領悟過來,訝然道:“你是說,讓他死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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