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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人心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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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犁站在窗前,往院子裏看了一會兒,回過頭來,就見小殷站在桌幾邊,正拿一根銀簪子,挨個插進飯菜裏。方犁忙小聲道:“做甚麽?你那簪子哪兒撥下來的?也不曉得幹不幹凈,就往飯裏戳!”

小殷嘆著氣,也聲音低低地道:“長丞!如今哪還能管幹不幹凈?保命要緊!”

方犁走過去坐下,拿起筷子笑了笑,道:“放心,他們暫時還不敢下毒。既送了東西來賄賂咱們,便是寄希望於拖咱們下水,又怎麽舍得輕易下毒?”

說著招呼百裏過來吃飯,小殷想了想,覺得有理,這才略略放心,也坐下來,主仆三人吃起了飯。桌上雖只有六個菜,卻都是極精致的菜式,用料講究,味道也足。方犁本就餓了,吃完一碗還又添了一碗。

飯畢小殷喊外頭伺候的人進來收了碗筷,便把院門關了,卻不回屋,只靠在門後聽了聽,便知道院外必定留了不少人把守,--竟是將他們軟禁起來了。

小殷不禁憂心,深悔這趟出來帶的人少了。自己死不足惜,若長丞有個好歹,卻不是辜負了君侯重托?回去屋裏後,見方犁正就著燈鋪紙,百裏在旁硯墨,忙道:“長丞,咱們如今該怎麽辦?就這麽住下了?”

方犁看看他,又看院外,輕聲道:“今晚我讓百裏孤身出城,回京送信去。”

小殷不由臉上變色,道:“若被他們發現百裏不在,豈不是要對長丞不利?不如今晚等到夜深,我二人護著您殺出去!”

方犁搖頭,一邊提筆寫字,一邊道:“萬萬不可!我不會武功,只怕連大門都出不了便要遭人毒手。那李義又貪又蠢,一心想著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只要我們小心周旋,我賭他未必會發現不見了一個人。到時百裏回京中搬人,來去不過兩三天,諒也不會有事,就有了事,他也未必敢對我怎樣……”

小殷急道:“長丞,這種性命攸關的事怎敢打賭?就算他不敢殺人,若惱起來要挖鼻子剔眼,到時可怎麽辦?”

方犁停筆想了想,淡然一笑,道:“我諒他不敢。若真到了那緊要關頭,不還有你麽?”

小殷本來憂形於色,聽了這話,忽然也點燃心頭一腔熱血,心想,反正也沒有更好的法子,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那些人若想為難長丞,須得先踩著自己屍體過去。計議定了,便也不去聒噪方犁了,只打著手勢,和百裏商量起出城路線來。

兩人剛商量出個大概,方犁便把信寫好了,拿著紙吹幹墨,折起來交給百裏道:“這兩封信,一封交與徐久,一封給鄺小將軍,事態緊急,務必親手交給他們。”

百裏已將渾身上下都紮束好了,聞言鄭重點頭,把兩封信都收進懷中。方犁又轉頭對小殷道:“弄出點動靜來,把外頭人引開,好教百裏出去。”

說著便先砸了個茶碗,大聲道:“你這潑才!叫你倒個洗腳水,你弄一桶開水來,是想燙死我麽?”

小殷也是個機靈的,忙跟著道:“長丞息怒,息怒!我這就去接冷水!”說著踢踢踏踏跑去院裏,邊跑邊恨聲道:“這遭瘟的,叫你倒個洗腳水,你把涼水都撒了,光拿開水來!害我挨長丞罵,看回去不捶死你!”

說著開了門,對外頭道:“快些!再提桶涼水來!”

外面候著的人忙飛跑著去提冷水。就聽裏頭劈裏啪啦,似乎在打人。小殷忙連聲催促,十萬火急地要冷水,眼角卻偷偷往回一掃,就見一條黑影從屋山頭竄出院墻,消失在黑暗中不見了。

小殷捏著一把汗,聽外頭動靜,生怕叫喊起來,幸而並沒有。不一刻,有人提了冷水來,要幫著拎進去,被小殷劈手奪了,斥責道:“小些兒聲!長丞不喜生人伺候,夜裏睡覺又警醒,連蛐蛐兒叫兩聲也嫌煩,你們守在外頭,手腳務須輕些!”

說著依舊關了門,提著水進去了。進屋後就見方犁獨自坐在燈前,忙張嘴作口型道:“走啦?”

方犁點頭,又指指地上,大聲嚷嚷:“外頭跪著去!今兒不叫不準起來!”小殷見他煞有介事,緊張之餘,又覺好笑,忙把地上打碎的碗盞收拾了,給方犁倒水洗腳。收拾完畢後,見他還不睡,湊過來道:“不見了一個人,咱們明兒怎麽對他們說?”

方犁自己倒了盞茶,喝了兩口道:“剛才不是說了麽?就說伺候洗腳時冒犯了我,被關在屋外罰跪。過一天找個由頭,說他私下裏跑了不就完了?”

大戶人家裏,若碰到刻薄些的主子,奴仆挨打受罵是家常便飯,有那實在受不住打的,私下逃了也是常有的,這麽編倒也不牽強,就算李義起疑,表面上也挑不出什麽理來。小殷心下稍安,看方犁還在燈下看帳薄,便躡手躡腳,四下裏查看了一番,把門戶收拾得嚴謹了,這才枕著劍,也不脫衣裳,就在門後面睡了一晚。

方犁則是看了大半夜的賬。到淩晨時,已經把幾本賬薄都翻完了,心中一腔怒火,只恨不得立刻將這些人抓起來吊打一頓。挨到天明,兩人收拾好之後,依舊開了院門,李義早就帶人在外頭候著了,見他們起了身,忙命人端熱水來洗漱,又請方犁去前廳去早飯,因見前前後後只有小殷伺候,便道:“大人,還有位貴長隨,也請到前頭去用飯罷,休餓著了!”

方犁哼了一聲,道:“餓便餓了,還怕他死了不成?”手裏拿著本帳薄,提腳出了院門,又道:“我同你說,昨兒晚上看了幾頁賬,氣得我胸口疼,你是攮幹飯的麽?管著縣裏偌大一個鐵署,手底下連個做賬的人也沒有……”

邊說邊把整本賬薄摔在李義身上,李義手忙腳亂地拾了賬薄,躬腰跟在後頭不敢作聲。一路去了前廳,早齊齊整整擺下一桌飯來,旁邊還立著兩個請來侑酒的花魁娘子,見了方犁,都含羞帶嬌地福下身來。誰想方犁卻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一見玉人臉上便勃然作色,甩著袖子道:“李大人,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功夫喝花酒?”

李義忙揮手,讓人帶花魁娘子下去,並桌上的酒也一起撤了,道:“這都是底下奴才們的主意,我早就說了,大人一心都在國事上,必不喜歡這一套……”

方犁打斷他,道:“罷了,他們也是一番好意,只是你這邊爛事一堆,叫人如何能痛快喝酒?等吃了飯,你叫署丞進來,我要他當著我的面兒,把這些賬目做平。再者,外頭鐵鋪裏,不成器的農具都叫人收起來,把能見人的拿出來賣;那鑄造坊裏的人,你也先好生安撫著送回去,不可為難他們。這陣子不太平,若真鬧出事來,再捅到皇上面前,你這官兒也不必再往下做了……”

方犁說一句,李義應一聲是,等說完,忙轉身出去安排去了。署丞也是一大早提心吊膽守在外頭,聽說方長丞要他進去做賬,頓時松了一口氣,忙屁顛屁顛地領著手下幾個師爺幕僚,就在階下支起桌幾,要篡改帳目,被方犁看到,又發了一通脾氣,叫他們另做一本賬,免得別人看出痕跡來。這回連李義也松了口氣,深覺自己憂慮太過,--瞧方長丞這模樣,分明是擔心自己出了事,把他也牽扯進來,這才如此怒不可遏。這意思,只要不牽扯著他,誰管他李署正做些什麽呢?

想及此,李義不覺心裏冷笑,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個小子,既無才德,又無根基,竟做起堂堂鐵市長丞來,遇上屁大點事就沈不住氣,仗著皇上的勢到地方上來作威作福。可嘆自己身為皇家姻親,卻不得不受這種人的氣,真是到哪兒說理去?

方犁守著署丞幾人做了小半天的賬,還出手指點了一兩次,便回院裏歇息去了,到中午也不出門,依舊叫人把飯菜送進來,他和小殷就在屋裏吃了。外頭人進來收拾碗盞時,小殷又故意留了一碗白飯並一碟青菜,端去西廂房,進去後卻嚷嚷起來,說是那挨打的啞巴奴仆竟跑了,被方犁曉得了,又發了一通脾氣,立時要讓人去找,找到了打死勿論。

這邊院裏一舉一動,李義自然都知道,愈發覺得方犁也不過是個走了狗屎運的嬌矜公子哥兒,實在不足為懼。如此又過得一天,帳目漸漸做平,李義更加放心,因見方犁不近女色,又趁夜裏悄悄兒讓人擡進一個箱子,方犁打開一看,裏頭裝著各色金器,當即和顏悅色起來,欣然命小殷收下了。

到第三日早上,李義依舊來請方犁去吃早飯,飯後又陪著他去鐵署外頭鋪子裏去看了看,就見店主已經換了人,正滿臉笑容地招徠生意。不時有三五農人前來買農具,之前那些憨重家什業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質優價廉的各種鐵鍬鐵犁鐵耙等。方犁看了兩眼,便要回署,已經走出門外了,這時卻有一個漢子拿著幾把鐵鍬,怒沖沖進了鋪子,大聲道:“店家,你好生不厚道,我前番在此處買了鍬,七十二文一把,還粗憨難使,我拿回去,叫主人家說了我一頓好的!退貨退貨!”

那店主不知方犁等人並未走遠,見有人來扯皮,立刻換了一副臉,惡狠狠道:“哪來的田舍漢!到底知不知理?已經賣出去的鍬,讓你使過了,再來退貨?你臉莫非是磨盤,比別人格外大些?”兩人頓時爭吵起來。

方犁聽到爭吵聲,便立住腳,把李義看著,李義慌忙出去,親自安排店主退了貨,把那漢子打發走了,又咬牙切齒低聲道:“這陣子來退貨的,只管退給他!羅嗦什麽?等送走了那瘟神,有多少事做不得?”

說著忙忙地要往外走,忽見陳七從裏頭隔間閃出來,朝他招著手小聲喊大人。李義左右看看,見沒外人,忙兩步過去,小聲斥責道:“不是叫你這兩天別露面麽?有事也等他走了再說!”

陳七卻是臉色難看,小聲道:“大人,怕是要糟!姓方的身邊不是逃了個仆從麽?只怕不是逃,是出去報信兒去了!”

李義臉色大變,厲聲道:“你說什麽?”

陳七道:“昨兒我聽說,那跟在他身邊的啞巴奴仆不見了,我心裏就生了疑,叫人出去打聽,果然城東有人說不見了一匹馬。我叫兩個小子跟著那馬去找,找了一路,竟是直接往京裏去了。大人您想,那奴仆若要逃,逃去哪裏不好?卻往京城裏去,這不是出去通風報信卻是什麽?”

李義臉色陰沈,沈吟未語,陳七卻迫不及待,揮手做了個砍的手勢,道:“大人,不能再猶豫了。再拖下去,只怕夜長夢多!那姓方的帶兩個仆從也敢到處走,合該把命丟在這裏!咱們偷偷把人做了,外人就算問起來,只說長丞早帶著人往別處去了,有誰曉得?

李義本也是個狠戾之徒,被這番話激起兇性,不由得想,我待姓方的這般至誠,可恨那方犁卻裝神弄鬼,處處欺瞞於我。若被這人害得丟了官,可真成了笑話,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想到此處,便咬牙道:“他不仁,我不義!也罷,你叫幾個人埋伏在府中,今晚都聽我號令,取那兩個狗人性命!”

陳七自去安排人手,李義又無事人一般,忙忙地出去,陪方犁進了署。晚上等用過了飯,依舊把他主仆二人恭送到院門口,便退了出去。小殷關了門,四處查看了一遍,回屋時,就見方犁還在桌幾邊坐著,臉色也不大對,忙道:“長丞,怎麽了?”

方犁擡頭看他道:“今晚那李義臉色有些不對,只怕百裏的事敗露了。”

小殷大驚道:“百裏回京的事被他們曉得了?那我們如何是好?”

方犁沈吟片刻,道:“他們只怕半夜裏就要動手,到時你找機會先逃。我是個官兒,他想下手,多少還在顧慮……”

小殷急道:“罷麽我的三郎!他都敢明著動手了,還會顧及你是官兒麽?”

方犁不說話,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只要安然過了今晚,若百裏的信送得及時,明兒鄺兄也該來了。怕就怕他們等不及,今晚就要動手……”

小殷沈默片刻,提劍站了起來,道:“與其等他們動手,不如我們先殺他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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