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百零六章 破陣子

關燈
邱固因想著要喊方犁吃早飯,一大早便來到賀言春的營帳外,把棉簾子一掀,就見裏頭方犁已經起了身,正坐在榻上,腳踩在水盆裏;他家賀將軍則在旁邊半蹲著,正為方三兒洗腳。

邱固是個機靈的,見此情形,忙一縮手,悄沒聲兒地退了出去。往外走了兩步,不放心,徑直往程五帳裏去攔他,免得那家夥沒眼色,跑過來聒噪別人。

卻說邱固走了沒多久,齊小白又來了。齊小白也不進帳,只站在門外喊:“將軍,治凍傷的膏子拿來了!還有鞋也拿了兩雙,一雙大一雙小,看長丞穿哪一雙合適。”

棉簾一動,卻是賀言春出來了,接過齊小白手裏的一個碗和兩雙老棉鞋,道:“你先去吃罷,等吃完了,給帳裏送點過來,我就不過去了。”

齊小白應了,賀言春便轉回帳中,把碗中膏藥放在火籠上烤著,又從旁邊掇了條小杌子坐著,把方犁的腳擦幹了抱在膝上,給他塗凍傷膏。就見那白生生腳上,小指頭旁邊已經紫紅了老大一塊。

賀言春又是心疼又是生氣,恨聲道:“誰要你來的!這鬼地方大冬天能凍死人你知不知道?朝中那些人精似鬼,聽說來送糧草,都往後避,唯有你這傻子,上趕著巴巴地來這裏受凍!……我在這裏好好的,到底誰要你來的!”

方犁聽他數落,也不說話,只是咧著嘴笑,半天才懶洋洋地蹬他一下,道:“你昨晚可不是這麽說的。”

賀言春聽到昨晚,臉熱起來,卻仍是擡頭瞪他一眼,道:“你還笑!這頭一遭若是凍壞了,往後年年冬天都得凍,搓磨死人了!得虧我發現得早,你還想瞞著!你不曉得罷,這邊營裏,年年總有幾個新兵,一不小心能把腳趾頭都凍掉!”

腳上凍傷在熱水裏泡了半天,又在火上烤著,早就又疼又癢,方犁忍不住用手去撓,卻被賀言春照手上拍了一下,道:“癢也忍著,別使勁撓!小心撓破皮化了膿,越發沒個收梢了。”

方犁只得縮回手,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著你總行了罷?”

賀言春塗好油膏,翻出一雙厚棉布凈襪給方犁穿好,依舊把他塞進被子裏,還朝裏頭塞了個滾熱的湯婆子,囑咐道:“這膏子一天擦五六遍,我若出去了,你自己要記得。出門時別穿你那皮靴了,好看是好看,根本搪不住北地的寒氣。我叫小白給你拿了雙棉靴來,你看哪雙合腳,先將就著穿穿……”

他羅裏羅嗦逐項交代了一遍,又在榻邊靠著方犁坐下,握著他一只手,搓揉了半晌,才道:“疼麽?”

方犁微笑著搖頭,道:“真不疼。就是有些癢。”

賀言春卻又嘆了口氣,一只手把他攬過來,低聲道:“我雖千盼萬盼,巴不得同你見面,卻不願看你受半點苦。千萬別再凍著了!最好呆在榻上養著,別下來……”

方犁聽了,又是感動,又覺得啼笑皆非,坐直了推他道:“滾滾滾,有完沒完了?就凍傷了腳趾頭,又不是坐月子,怎麽,還非得在榻上養足一個月麽?”

賀言春一挑眉,正要說話,齊小白卻帶著人把早飯送進來了。賀言春只得按下話頭,伺候方犁吃早飯。等吃完飯,邱固程五胡十八等人一窩蜂地跑了來,噓寒問暖,聊天說白,營帳裏熱鬧非凡。連郭將軍聽說押糧草的方大人凍傷了,也特意跑過來探望。等把這幫人送走後,已經是中午時分,兩人正吃著飯,邱固讓人送過來幾個大包裹,說是方犁昨天帶來的。

方犁這才想起自己還帶了東西來,忙把包袱一一拆了,給程五胡十八齊小白等人的東西先拿出來讓人送去,又把給賀言春的東西拿給他。賀言春摸著簇新的棉衣皮氅、麂皮靴子,不由得滿臉是笑,擡眼看方犁道:“你在家,也日日都想著我,是不是?”

方犁故意道:“這都是胡安收拾的,我本不想來,又沒人願意我來!”

賀言春瞅著周圍沒人,便拉著方犁的手晃了晃,小聲撒嬌道:“又騙人!快說你也想我!快說!”

方犁嘆口氣道:“想想想!傻子!我能不想你麽?我又不是塊鐵!”說著拿出幾盒糕點,讓賀言春叫人給郭將軍送去。賀言春卻意意思思地不肯,方犁詫異道:“不會罷?前年皇上封侯時,賞了你千金,你轉手就給那些受傷的將士們分了,怎麽這才來北邊幾天,兩盒糕兒也舍不得了?”

賀言春振振有辭地道:“這跟那個能一樣麽?這可是你千裏迢迢為我帶來的!為送這個來還凍傷了腳!剛才你分給程五邱固他們幾個,我就心疼得慌,老郭那粗人更不必了,他也吃不出味來!”

方犁又要笑又要嘆,徑直喊了齊小白進來,讓他把東西給人送去。等齊小白出去了,他看賀言春滿臉不高興,又摸出一盒飴糖來,哄他道:“那糕兒是街市裏買的,也就罷了。這個糖卻是我和胡伯親手做的,你嘗嘗?”

賀言春這才又高興了,喲了一聲,拿塊糖遞進嘴裏,入口清甜,忙又餵了一塊給方犁,道:“你都會做飴糖了?怎麽這麽能幹!”

方犁赧然道:“我本來可以更能幹一點的,不想只攪了兩下鍋鏟,胡伯就嫌我攪得慢了,怕糊了鍋,將我趕了出去。好在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就能估摸著自己做了。等你回去,我再做給你吃!”

賀言春點頭笑道:“好!下回咱們不要胡伯幫忙!真是的,盡幫倒忙,他不曉得我就愛吃糊的!”

方犁哈哈大笑起來,兩人呢呢喃喃,一頓飯吃了許久。等小兵把飯菜收走了,賀言春又陪方犁睡了會兒午覺。

他本沒有午睡的習慣,只是躺在方犁身邊,不覺也矇眬起來。正要睡著,忽聽耳邊有人輕輕喊將軍,賀言春忙睜眼看,就見齊小白蹲在榻邊,小聲道:“附近青城傳來消息,說是蠻子兵來了,郭將軍讓請您過去。”

賀言春忙翻身起床,回頭看方犁一眼,見他還睡著,忙輕手輕腳穿好衣服鞋子,出帳去了。一邊往外走,一邊對齊小白道:“你留下,別跟我去了,就在帳外聽著些動靜。等長丞醒了,告訴他我去巡城,別的話別多說。”

齊小白只得應了,獨自轉回來,到營帳裏一看,方犁也正披衣起榻。齊小白忙道:“長丞,您醒了?可要吃茶?將軍卻才帶人巡城去了……”

方犁不答,卻道:“青城那邊,蠻子來了多少人馬?要不要緊?”

齊小白一怔,忙道:“不打緊!多半是小股蠻子兵前來侵擾。咱們以逸待勞,回回能把他們趕出幾十裏地去。卻是十分可厭,剛趕走了,過不久他們又來!”

方犁默然點頭,齊小白遞了茶給他,他接在手裏喝了兩口,便起身穿了鞋往外走。齊小白忙道:“長丞,將軍臨走時吩咐過,叫別讓您出門,就在屋裏呆著。外頭風大,小心凍著了!”

方犁回頭笑道:“我外頭出個恭,也不行麽?你聽他的!我又不是塊嫩豆腐,難道風吹吹就散了?”

齊小白只得拿了鬥蓬給他披上。方犁穿了雙老棉鞋,披了鬥蓬緩步出帳,由齊小白引著去出了恭。出來時就聽營前隱隱傳來人喊馬嘶,片刻後蹄聲響起,漸漸朝東遠去,營中又重新沈寂下來。

方犁擡頭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空,就見又有雪片零星飄落下來。他看了半晌,無計可施,只得呼出一口白氣,郁郁地回了營帳。就見裏頭坐著邱固,也不知他何時進去的。

“別瞎擔心,”邱固覷著他臉色道:“蠻子們哪天不來搔擾個幾回?尋常小事,不值一提。”

方犁勉強笑笑,道:“這大雪地裏,他們不會把咱們的人引出去設伏罷?”

邱固道:“蠻子倒是想,也得有人中計呀。實告訴你,你家小賀精著呢,老郭也是鎮邊多年的一條好漢,又在江源老將軍手裏打磨了多年,人看著粗,實則粗中有細。他兩個領兵出門,我素來放心得很!”

安慰了方犁半晌,眼見他臉色漸漸好些了,邱固才叫齊小白端進晚飯,三人坐在一處吃了。晚間方犁依舊住在賀言春的帳裏,只是心事沈沈,輾轉了一夜不曾睡著。好幾回剛迷糊了,又被外頭風聲馬蹄聲驚醒,只得眼睜睜看著帳頂到天亮。

第二天倒晴了,太陽照在雪地上,明晃晃刺人眼。天亮後營中士兵便四下走動,方犁再睡不著,幹脆從榻上坐了起來。這時忽聽外頭風雪聲中,夾雜著馬蹄聲,聽陣勢人數不少。方犁心裏立刻一緊,站起來就往外走,到營帳門前,卻又停住腳,只挑了簾子朝外張望。

就見士兵列隊來來去去,各自忙而不亂。片刻後,忽然營帳間出現幾道身影,其中一人高高個頭,披著鬥蓬踏雪而來,不是賀言春是誰?就見他走了兩步,停下來,朝另幾人揮揮手,道:“辛苦兄弟們,都各自散了罷。回去好好歇著養精神,搞不好蠻子晚上又要來。”

那幾人自行散去,賀言春這才挑開簾子進了帳,就見方犁端端正正在床榻上坐著。見他進來,臉上不由綻開笑容,道:“巡城回來了?還沒吃飯罷?叫小白端飯你吃!”

賀言春靠著火籠烘手,眼睛卻含著笑,把方犁看著,道:“昨晚睡得好不好?”

方犁點頭道:“一覺睡到天亮,你說好不好?”

賀言春瞥他一眼,道:“你哄鬼呢,臉上無顏寡色,是不是擔著心,一夜沒睡好?”

方犁低頭抿著嘴笑,賀言春把手上烘熱了,把外頭衣裳脫了,也撩開被子躺上榻來,道:“下回我再出去,你只管放心睡。蠻子們固然狡詐,能比得上狼群?你不想想,當年我可是一個人打過狼的!……餓不餓?不餓的話,就陪我再躺會兒。”

方犁便依言躺下了,顧不得賀言春身上寒氣,伸著臂把人牢牢圈在懷裏。賀言春忙了一夜,此時也累極了,靠著他躺下沒多久便睡著了。方犁聽他呼吸漸漸平穩深長,心裏身上松弛下來,這時才覺得,這人真真正正地睡在自己身邊了,只覺得說不出的安穩妥貼,沒過多久,也抱著他睡沈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