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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恨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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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言春回宮的頭一晚,胡安叫人送來一大盒桂花酥,白氏除了留些給石頭,餘下的都交給他帶走了。除了酸棗糕,還有她新做的、外頭買的各色點心,籠共裝了滿滿一大包袱,好讓他分給一起值守的侍衛們吃。

當晚清暑殿歇宿的屋裏熱鬧得像過年。齊小白等人雖是小門戶出身的孩子,在家時也多是父母奴仆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難免養得嘴刁。宮裏夥食不差,可吃來吃去就那幾樣菜,總有膩煩的時候。如今這些點心雖不值什麽,卻是有錢也沒處買去。大夥兒每樣點心嘗一嘗,吃得極開心。

當晚賀言春值夜時,那小宮人又悄悄在門口張望,見四處無人,便跑了過來。賀言春忙把幾盒點心拿給她,又道:“姐姐怎麽稱呼?”

小宮人道:“我叫珠兒,是跟著玉兒姐姐的。”

賀言春便特地拿出上頭一盒點心,道:“這盒紅豆糕,是阿娘叫我特地帶給珠兒姐姐的。阿姊在宮裏,也沒別的親近之人,諸事還要珠兒姐姐多費心,家裏老小都感激不盡!”

珠兒聽他這麽說,顯然十分受用,臉紅紅的道:“小郎客氣了。我和玉兒姐姐情同姊妹的。……那我進去了。”

賀言春看著她進門了,才忙又回到值守的地方,心裏胡亂想,也不知阿姊看到阿娘做的酸棗糕,會不會掉眼淚……

自此以後,賀言春每次休沐回家,來的時候白氏必定讓他帶些糕點吃食,除留幾盒給鄭玉兒和珠兒,餘下的都分與眾人吃了。來清暑殿的侍衛,多是樸實之人,吃了他的東西,嘴上不說什麽,心裏卻都感念這份情。逢著賀言春有事請假,大夥兒也都願意替他代班值守。

不覺便到了臘月間,宮裏處處掛起了紅燈籠,一派喜慶氣象。只清暑殿還是冷冷清清的老樣子。這日清晨下起了雪,那雪紛紛揚揚的,直下了一天,入夜時還未停。晚間張石當值,大夥兒百無聊賴,都到那屋裏去烤火,也陪他說話兒。正談得熱鬧,忽然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黃門來敲門,道:“悄聲兒些,徐常侍要來了。”

胡十八入宮年頭比別人長,聞言一怔,隨即大驚,小聲道:“是……是皇上身邊伺候的徐衡徐常侍麽?”

那小黃門瞪他一眼,小聲責備道:“宮裏除了這一位,哪還有別的徐常侍?”說著也不理他們,自去門口站著了。

屋裏侍衛你看我我看你,臉上都十分震驚,慌亂片刻後,忙都整理衣冠,出門排成兩列,頂風冒雪筆挺挺地站在殿門口。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通往延壽宮那邊的小徑上,隱隱有燈火緩緩行來。走近了,眾人才看清是四個人,兩個小黃門一前一後地提著燈,中間一位老宦官,正是徐常侍,扶著位年青公子,一行人冒雪迤邐而來。那年青公子經過他們身邊,目不斜視地進殿去了,身邊只跟著徐常侍。兩個小黃門卻留在門外,和侍衛們一起面無表情地候著。

過得片刻,徐常侍卻出殿來了,看眾人冒雪守在門外,揮揮手道:“忤在這裏做甚麽?都回屋裏去罷。”

說著率先進了值守的屋子,看屋裏有火爐,便湊近烤了一回手,看眾侍衛猶猶豫豫,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道:“都進來罷。”

胡十八這才領著人魚貫而入,小黃門卻依舊守在外頭。徐常侍將他們一一看過去,眼光在賀言春臉上多停留了片刻,這才道:“今日這事,一個字也別透露出去。若有人在外頭亂嚼舌頭,被我聽見了,一律亂棒打死!都聽清了罷?”

眾人雖不明究竟,見他臉色肅殺,都忙道:“謹遵公公教誨!”

徐常侍臉色這才緩和了些,思索片刻,又道:“不要以為這西園冷清,就自個兒懈怠了。殿裏貴人要好好伺候著,日後皇上自然有賞。曉得了罷?”

眾人都喏喏應了,李文忙請常侍坐下歇息,齊小白機靈,也端了茶上來。徐常侍接過去略潤了潤口,便放下了。看看屋裏,又道:“這炭沒什麽味,就是煙氣重。過冬的炭火給夠你們了罷?”

胡十八忙道:“回公公話,今年給了三擔炭火,足夠用一冬了。”

常侍又道:“那邊殿裏呢?有人送炭來麽?”

胡十八答不上來,李文忙上前答道:“回公公,前兒我值守時,親眼見有人給殿裏送炭來,那炭比這個好些。”

徐常侍嗯了一聲,看桌上有糕點,又道:“哪裏來的?”

賀言春躬身回道:“回公公,這點心是家母親手做的,讓我帶來給眾位哥哥嘗嘗。”

徐常侍看了看他,道:“宮外吃食別隨便往裏帶,不幹凈。”

賀言春答應著退下,徐常侍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出門,接過小黃門手裏的燈籠,提著進了殿。過了一會兒,就見他扶著那年青公子出來了。

賀言春偷偷擡眼,就見那年青人披著一領深紅猩猩氈鬥蓬,年紀約摸二十多歲,生得甚是英武俊朗,路過眾人時,依舊是眼角都沒朝這邊撇一下,傲然走了。在紛飛大雪裏,前後兩個小黃門掌著燈照路,一行人順著小徑回去了。

直到那人走遠,再看不見了,眾人才進來屋裏,個個嘖舌驚嘆,小聲議論不止。齊小白道:“我的娘!進宮裏這麽久了,這還是頭一遭親眼見著皇上。……你們看清了,真是皇上麽?”

李文戳著他的腦袋,道:“不是那位還能是誰?除了他,誰有那麽大架子,敢讓徐常侍伺候?敢是嫌命長了?”

楊牛兒道:“這大冷的天兒,皇上忽然來清暑殿做什麽?”

這也是大夥兒都覺得奇怪的問題。齊小白想了想,道:“你剛沒聽徐公公說麽?叫咱們侍候好殿裏貴人,莫非是哪位嬪妃搬到殿裏來了?可若是嬪妃來,豈有不擺儀仗不帶隨從的?也沒這個理啊……”

張石也道:“我看殿裏終日冷清清的,也不像有貴人住進來的樣子啊?”

幾人正胡亂猜測,就聽胡十八道:“看看你們幾個,心裏一丁點事都藏不住。你們看看言春,人家可像你們這般嘰嘰喳喳瞎說過麽?”

幾個人便都轉頭看賀言春。賀言春正默默想心事,聞言嚇了一跳,忙支吾道:“我……我其實是被驚著了……”

齊小白等人便朝賀言春擠眼偷笑,胡十八咳嗽一聲,又鄭重道:“徐公公剛交代的話,大夥兒可聽真了罷?不管皇上為啥來這兒,咱們只許這會兒在這屋裏悄悄地說一說,出了這個屋,到了明日,可一個字兒也不許提了,都曉得了罷?”

眾人忙都答應了,留下當值侍衛,各自回去安歇。心裏卻都雀躍不止,覺得即將時來運轉,鴻運當頭,每日裏巡查值守,愈加不敢馬虎了。

到了月中,賀言春出宮休沐,自然少不得要去見方犁。趁房裏沒旁人時,便把這事兒告訴了他。方犁笑道:“前幾日下那麽大雪,那一位還巴巴地趕過去,看來你阿姊很得聖寵啊。”

賀言春悄悄嘆道:“以往我還覺得咱倆跟做賊一樣,如今看看,他一個當皇上的,還不如咱們呢。”

方犁戳了他一指頭,小聲嗔怪道:“你少胡說!誰讓你做賊了?”

賀言春一把摟住他,道:“我!是我自己心甘情願做賊!一點也怪不得你,好罷?”

方犁道:“那也不行!你是賊,我成什麽了?”

賀言春看看外頭沒人來,趕緊地朝他臉上撮了一口,小聲道:“你是我搶來的壓寨夫人,行麽?”

方犁笑了起來,用兩根手指挑起賀言春的下巴,打量片刻,吻了上去。片刻後含含糊糊地問:“誰是誰的壓寨夫人?”

賀言春被他親得心慌氣短、色令智昏。此時手裏若有江山,定也拱手送上了,何況一個壓寨夫人?便也含糊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罷……”

兩人正難舍難分,外頭傳來腳步聲,賀言春忙獨自坐下,方犁也裝著低頭看賬。就見六兒逛進來,道:“三郎,墩兒哥哥接親的禮物備好了,胡爺爺讓你去瞧瞧。”

方犁只得站起來往外走,留賀言春獨自坐在房裏,十分怨悵地想,果然還是跟做賊一樣啊。

時近年關,方犁份外忙碌,盤賬目、備年禮這些事,雖有胡安李財等人操持,但他是當家人,樁樁件件都要過目;生意上來往的人也要走動走動;再加上墩兒定下正月裏娶親,房子衣裳接親禮物,也要色色準備好。不止是他,方宅裏人人都忙得腳不點地。賀言春好容易休沐幾天,過來了卻時常碰不到人,即使方犁在家,周圍也走馬燈似的人來人往,都是來朝他稟報事情的。去城外遛馬更是想也休想。

即使這樣,賀言春也願意呆在方家。他吃著三郎吃剩的點心,坐著三郎坐過的席,聞著三郎熏過的香,偶爾躺一躺三郎的榻,心裏份外踏實。同時小心眼裏默默給他算了一筆賬,看他欠下自己多少好時光。

等翻過年來,三郎有了空,定要連本帶息,一並向他討要回來。賀小郎歪在席上,想得心猿意馬、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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