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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心意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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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方犁進來的那一刻起,賀言春眼裏便再沒了別人,所有的人和聲音都如潮水般退去,成了虛無的背景,那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清清楚楚映入眼裏。

他急煎煎地跑了來,直到此時,才如捧著一股清泉,把心裏的焦渴都安撫住了。

直到旁邊有人拍了他一下,賀言春才驚醒過來。就見方犁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笑,道:“幾時從營裏回來的?”

賀言春忙斂了心神,道:“今兒休沐,一早便往家裏趕,看了阿娘便往這邊來了。”

旁邊順子等人都滿臉艷羨地圍著他,七嘴八舌地感慨:“幾天不見,如今春兒竟成宮裏侍郎了!賀侍郎,快和我們說說,皇宮裏是個什麽情形?屋裏都鋪著金磚罷?皇帝老兒長甚樣?聽說後宮裏娘娘們比天仙還貌美,你可曾親眼瞧見過……”

賀言春笑道:“我還不曾進宮呢,等進去了再告訴你們。不過,只怕要讓你們失望,聽說當今聖上根本不是什麽老兒,還年輕著呢。再者,侍衛在宮墻外巡守,娘娘們在裏頭,輕易不露面,哪能讓我看到?”

眾人聽了紛紛嘆氣,都替他惋惜。就見六兒那吃貨又眼放精光地道:“春兒春兒,聽說宮裏有禦廚房,整天燃著爐子,一個爐子烤糖餅,一個爐子煮餑餑,一個爐子做糕點,皇帝啥時候想吃了,都有熱乎的送到嘴邊,真是這樣的麽?”

這回連胡安都笑了,戳著他額頭道:“胡說些什麽!你當皇帝跟你一樣,整天就惦記著吃?……真是的,從來也沒人餓著你,怎麽就生出這麽個沒出息的樣兒?”

說話間,早有人眼尖,看到賀言春不僅衣飾華貴,腰上更是多了個新新的香囊,忙指著嚷嚷道:“阿也!你們快瞧這是什麽?春兒也掛香囊了!我早就說,他模樣兒越長越俊,將來喜歡他的小娘子不定有多少!這可不是有人送香囊來了?”

順子緊挨賀言春站著,聞言一把扯過香囊去。賀言春忙趕著他要,夥計們便都嘻嘻哈哈開起玩笑來,在院子裏瘋成一片。順子邊躲邊笑道:“實話告訴我們罷!是哪個小娘子送你的?有什麽好羞的?說了又不少塊肉!大夥兒都替你歡喜著呢。快說快說!……咦這針線活兒不錯啊……”

最後到底被賀言春奪過來了,他也不解釋,只一邊珍珍重重地把香囊掛回腰間,一邊抿嘴笑著,瞟了一眼方犁。就見方犁剛還歡歡喜喜的,此時臉上卻有點不自在了。

賀言春看在眼底,忽然心念一動,頓時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一面恨不得立刻同三郎解釋清楚,免得他誤會;另一面卻暗搓搓地想試試他,看他是不是真為了這點事不高興。

等眾人在院裏熱熱鬧鬧敘過一陣話後,胡安想著方犁從外頭回來,必定累乏了,忙道:“別盡在外頭站著了,都進屋坐罷!”

方犁便要回房加衣裳,賀言春和胡安跟著往他房裏去,眾人這才漸漸散了。路上賀言春見方犁縮著脖子,不由握了握他的手,果然有些冷,忙兩手攏著幫他取暖,嘴裏責怪道:“這是往哪裏去了的?怎麽出門也不多穿些衣裳?”

方犁笑道:“早起還出著大太陽,誰想到下午就陰了?”一邊說著,一邊卻不露聲色地把手抽了出來。

賀言春自然留心到了,心裏且喜且憂。幾人進了屋,胡安從箱子裏拿出厚衣裳給方犁換了,又端上熱茶和兩碟糕點來,讓兩人先墊墊饑。說了兩句話,又苦留賀言春在家吃晚飯。賀言春忙推辭說,阿娘早已命人整治飯菜,只等他晚間回去,胡安只得作罷,自去廚下叫人準備晚飯了。

等胡安走後,方犁捧著杯子,暖了暖手,才道:“在營裏還好麽?新認識的伴當,同你處得怎麽樣?”

賀言春微笑道:“多虧你讓鄺大哥提前打了招呼,進去後別人看程五郎面上,都肯照拂我,我有做得不好的,也肯在旁提點我。”

方犁又道:“有沒有人欺負你?”

賀言春笑道:“欺負新人是營裏定規,免不了的。不過他們待我還好。就只有一個小子,總看我不順眼,處處尋黴頭。我忍他幾遭,後來不想再慣著他了,便和他到跑馬場單挑。結果我把鄺大哥教的箭術露了一小手,他便再沒來找麻煩了。”

方犁不由挑眉,驚詫道:“還真有人約你單挑?長官也不管一管?”

賀言春見他擔心,忙解釋道:“有人管的,只是都是習武之人,難免要彼此切磋,輸了的挨兩拳也是常有的事。在營裏呆久了,自然心裏都有數,不會將事鬧大的。”

方犁見他說得輕松,卻料到其中必定有許多煩難之處。幸好如今平安無事地回來了,他也就不再提,想了想又道:“剛聽你說,還不曾進宮值勤,這些時日一直在南營裏麽?”

賀言春點頭,便把軍中日常如何操練一一講來。南營裏侍衛們既要進宮當差,對儀容和行走、站立姿勢自然要求嚴格。新人進去了,頭頂一碗水在大太陽底下站一兩個時辰是常有的事。若灑出來一滴,便要重新站過。常有新人打熬不住,中途退出或尋了人來說情。不過這點苦頭,於賀言春而言算不了什麽。其餘諸事如習禮儀、練弓馬等,他在公主府裏上過學,也都略懂一二,跟著練起來毫不費力。是以同僚見他人聰明、做事又勤謹,多有喜歡他的。

一時說完,兩人都沈默下來。賀言春覷著方犁神色,低低地道:“三郎,那日小四去營裏找我,說你擔心我,在家都睡不安穩,我……我聽了心裏不知有多歡喜……”

方犁聽了大窘,心想鄺不疑這張嘴,什麽都敢往外說。如今言春新收了香袋兒,說不定已是外頭有了心儀的人,倒是要趕緊和他解釋清楚。忙道:“是我夜裏做了個很不好的夢,怕你真的有什麽難處,又不肯告訴我們,這才叫鄺大哥去打聽的。幸好我這夢不像你上回的那般靈驗。”

賀言春聽他這般說,可見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夢,越發心裏有了盼頭,一時說不出話,只是抿嘴看著他笑。

方犁瞧見他這副傻樣兒,跟從前一模一樣,心裏不由又疑惑起來,遂試探著問:“你這香袋兒倒好看,軍中也有女子麽?誰給的?”

賀言春趕忙從腰上解下香囊,遞給他道:“不是人送的,是我自己做的。你喜歡麽?……我下回也做個給你。”

方犁聽說是他做的,還不大信,接在手裏看了看,果然那香囊形狀雖小巧精致,上面卻沒什麽繡活兒,便道:“你幾時會做這個了?在營裏還有時間做針線?不怕別人笑話你麽?”

賀言春不知想到什麽,臉上有些紅,道:“我見阿娘做過,特意留心學了。這個是在家做好了,帶去營裏的,也好日日戴著。”

方犁聽了,不由奇怪,道:“不會罷?你們南營裏還有這規矩?當侍衛一定得戴香囊?……你實告訴我,這是你特意做來送人的罷?”

賀言春搖頭,想了想,覺得這場誤會勢必要解釋清楚,不然就真糟了。遂一咬牙,道:“你……你打開來看看。”

方犁便疑疑惑惑地把香袋兒裏頭的東西往外倒,除了小小一包香,還倒出一根布帶子來。細看卻有些眼熟,似乎是根絳子,一頭還有燒焦的痕跡。

他拿在手裏瞧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這不是那回咱們在山裏時,我給你綁頭發用的那半根絳子麽?”說著擡頭看賀言春,道:“你……你還留著呢?”

賀言春臉紅紅的,唔了一聲,心裏道,你給我的,我自然要一輩子留著。

方犁看他那模樣,不知為何,臉上也漸漸熱了起來。心裏想,原來真是他自己做的香袋兒,不是別人給的。

一時卻又恍惚起來,他做的又如何?別人給的又如何?自己怎麽突然對這些耿耿於懷起來了?

他一邊想,一邊神思不屬地把東西塞回香囊,本要遞還給賀言春,手伸到一半,忽然覺得把這破布條子還回去有些不妥;要縮回手,卻又覺得留著他香袋兒也不好。一擡眼,卻見賀言春眼巴巴將自己望著,一臉的期盼和緊張。

他忽然意識到,再也不能這樣延挨下去了。

要麽從此再不見賀言春,好叫他徹底死心;要麽也拿出真心,好好待他。如此行事,才算光明磊落。自己舍不下他,一味假撇清,還自以為是待他好,結果呢?每次不都傷他更深?

想到這裏,方犁不由得鄙夷起自己來了,心想,方三啊方三,難得有人待你一片真心,只管猶猶豫豫、瞻前顧後做什麽!男子漢大丈夫,你情我願,又不是強買強賣!管旁人說些什麽?

先痛快好一場再說,就算前邊有刀山火海,有喜歡的人陪著一起淌,有什麽大不了的?

他素日爽利慣了,主意拿得也快。既這般想,便把香袋兒留著,看看身上也無多餘的飾物,只有腰間一塊玉佩成色尚可,便取下來遞給賀言春,道:“一個燒糊了的布條子,有什麽好留的。香袋兒我拿著了,這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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