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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賀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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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賀言春躺安穩了,方犁才緩緩睜開眼睛,直楞楞地瞪著滿屋黑沈沈的夜色,想嘆氣又忍住了。

他從前只覺得賀言春特別粘他,這也沒什麽,畢竟兩人相遇時,那孩子孤苦無依,誰對他好一點,他都會全身心依賴上來。況且,賀言春也不止是對他好,商隊裏從胡安到六兒,他對誰不是巴心巴肝地好?連方家的牲口都格外喜歡他。

如今看他眼神熾烈纏綿,偏又躲躲閃閃、欲語還羞,方犁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小子分明是情竇初開,喜歡上了自己唄。

時人風氣開放,在大多數夏人眼裏,斷袖分桃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醜事。少年人相互看對了眼,背著人山盟海誓,甚至如夫妻般同起同臥的,貴族子弟中大有人在。只要別鬧到父母跟前,談起來也是樁無傷大雅的風流韻事。等年紀大了,收了玩心,照樣各自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但方三郎並不想和人來這麽一段無果而終的風流事。他不是什麽衣食無憂的豪門子弟,一大幫人的衣食飯碗,都得靠他費心費力地維持。這半輩子,什麽年齡該做什麽事,都有定數,容不得節外生枝。

他娘臨終前,瘦得跟把柴禾似的,還心心念念惦記著方家二房的香火延續之事。若不是方梨年紀尚小,只怕當時就要指一門親事,好盡早誕下子嗣,讓她對九泉下的夫君有個交代。娘親去後,又換了胡安日日耳提面命,這番洗腦相當成功,所以方三兒前半輩子的人生目標,說起來就是三件事:掙錢,買官,娶妻生子。

依他原來的想法,到了這人地兩疏的京城,總得有個五六年才能站穩腳根,那時候,才有餘力去想做官的事。等錢也有了,體面也有了,只怕他也有二十六七了。男人麽,便遲些娶親也無妨,找個好人家女兒,幫著打理內宅。如今天假其便,才來京城一年多時間,他便官也有了,還掙下些小錢。雖不至於現在就急急地說門親事,但也是遲早的事。

這節骨眼兒上,突然有人跑了來,支支吾吾地說天天想他,一片真心癡心,雖令他感動,但也只能算是錯付。何況這人還是賀言春,這家夥外頭看著是個大人了,半年前不是還為褲子裏出現臟東西嚇得哭過一場麽?小屁孩子沒個定性,知道什麽情呀愛呀的,是不是?

想到這裏,方三郎越發覺得自己不能一時性起,跟著亂來,耽誤了兩人後半輩前程。

春兒這麽個通透聰明人,總要有人把他往正途上引。方犁老氣橫秋地嘆著氣,心想,誰讓自己認識了他呢?

翌日清晨,兩人起床後,都跟無事人一般,和平日一樣說笑。只是都多了兩份小心翼翼。方犁每每偷眼打量賀言春,就見他眼圈下掛著烏青,一看就知道沒睡好。賀言春則是想到方犁昨夜裏那些長籲短嘆,心裏也是一陣陣酸澀。

白日裏,賀言春煎藥煮飯、洗衣遛馬,盡心盡力,忙得陀螺一般,跟方犁連照面都少了。到得晚上,兩人洗漱了,各自悶著頭,早早上床安歇,雖是一間榻上躺著,卻各睡各的,再也不聊什麽心事了。

方犁暗地裏松了口氣。只是如此一來,他總覺得賀言春神情裏帶兩分委屈可憐,心裏反愧疚難安起來。

養了幾天病,方犁漸覺得身體好些了,這晚便同賀言春商量,要他收拾行李,過一日便動身回京。賀言春卻不同意,說他才養了兩分精神,路途中一搓磨,不定人又怎麽樣了。左右耽擱下了,索性等病養好了再走不遲。

方犁心焦,道:“家裏看咱們不回去,不知急成什麽樣兒了呢。還有你,你留個紙條兒就跑出來,母親兄長不定怎麽生氣,早些回去,你也好去上學。”

賀言春也不辯解,只擡出墩兒這尊大佛,說:“臨走時墩兒哥交待我的,讓我務必等你病好。我不敢違拗他。”

方犁心道,把你說得多沒膽兒似的,當初清水鎮上是誰一語不合就捅死了人?但也不好一味跟他犟,只說:“既如此,那你便好好把功課溫一溫,免得到時夫子考較起來,你一問搖頭三不知,越發要挨訓。”

賀言春想了想,答應下來,第二天他做完家務,得了空便叫小二去街上買了筆墨紙張,他坐在廊下,把學的課文都默寫了一遍。方犁在旁邊看著,有時也指點兩句,只是再不像以前那樣,挨在他身後毛手毛腳地教了。

正寫著,就見客棧掌櫃的進來了。掌櫃的看見賀言春寫字,極口誇讚了兩句,又問兩人在店裏住得可還習慣,若有什麽需要只管開口。客套了一番,才搓著手道:“小老兒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如今鬥膽說出來,還請兩位郎君費心斟酌。”

方犁住店期間,店家伺候還算精心,聞言忙道:“店家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掌櫃的便道:“間壁許三爺,他家小郎君今晚娶婦,迎親隊伍裏還缺兩位儐相。因見兩位郎君長得都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便想請二位今晚陪著許小郎去迎親,也好給許家長個臉面!本不該來打擾兩位,只是我卻不過情面,只得過來替他問一聲,不知兩位小郎可肯賞他這個臉……”

方犁聽了,忙看賀言春,道:“做儐相麽?這是喜事,咱們便去湊湊這個熱鬧罷?”轉頭又對掌櫃的道:“只是我二人也沒陪人迎過親,不懂規矩,怕顛倒鬧了笑話。”

掌櫃的看他慨然應了,喜出望外,道:“怎麽會!郎君們知書懂禮,比我們這些莊戶人家不知強哪裏去!我這就跟許三爺回話兒去,一會兒他親自來請兩位!”

說著忙忙地出去了。方犁便對賀言春道:“在這裏悶了好幾天,正無聊呢,可巧就碰上這事了。走,進去換衣服,今晚去沾沾喜氣!”

賀言春不由得想,我跟他在一起,就覺得開心;卻原來他跟我在一起時,只會無聊。心裏落寞,面上卻微微笑著,收了紙筆,進去幫方犁換衣。方犁想著是喜事,挑了件天青色絹紗袍子穿了,又催著賀言春也換身幹凈衣裳。賀言春只得去了,等穿好了整理衣襟時,方犁站在旁邊,看他把頭發從衣領裏理出來,就見那頭發黑潤順滑,便笑道:“連頭發都養好了,可見這一兩年沒少吃肉。”

賀言春手腳利索,拿發帶三兩下綁好頭發,看了看他,道:“我給你也梳梳頭發?”

方犁如今為了避嫌,早上都是自己梳頭發。他也知道自己手殘,但左右不出去見人,就紮歪些也無妨。此時聽了賀言春的話,有些猶豫。只這片刻功夫的停頓,賀言春便瞧出他不自在,立刻黯然低了頭,收拾好東西,自己先出了門,去廊下站著了。

方犁見不得他那表情,心想,真是要命,我這裏還什麽都沒敢開口,他就已經一副飽受折磨的樣子,這往後如何得了!

若出去哄,未免太慣著他了;冷著他又太無情,方犁猶豫了一會兒,深覺窩囊,索性心一橫,想,男子漢大丈夫,為這點小事束手束腳,未免太也失了氣勢。罷了,不管他如何,我只待他同從前一樣,自己走得正行得穩,遇著機會了,反可以勸諫兩句。

心裏主意定了,便走去廊下,把梳子遞給賀言春,道:“來,給我好好梳個頭。”

賀言春扭頭看看他,也不說什麽,只抿了抿嘴,便接過梳子來。方犁往廊下一個蒲團上坐著了,賀言春跪坐在他後面,抽了發帶,把黑瀑似的頭發解下來,梳理順了,紮了個利利落落的髻兒。

等綁好了,方犁摸摸頭上,道:“可惜客棧裏沒鏡子,好不好看?”

賀言春臉色微紅,點頭道:“好看。”

方犁便起了身,拍拍身上,道:“好看就好。說不定這附近就有合眼緣的小娘子呢?咱倆也好拐兩塊繡花手帕兒來使使!”

賀言春嘴角本是微翹著的,聽了這話,又默然低了頭。方犁故意裝作看不出,笑道:“怎麽還害羞?你在家時,你阿娘難道不曾議論過別人家女兒麽?商隊裏多少小子,聽見人說東家姑娘長西家姑娘短,便撥不動腿!”

賀言春聽到後面這句,心裏便起疑,難道方犁也是這樣?便賭氣道:“好端端說別人幹什麽?我阿娘才沒那麽聒噪!”

方犁失笑,道:“你還嫌聒噪?真是小孩兒家的話!你現在只管犟嘴,過兩年再看!只怕到時要哭著求著娶一房媳婦的也是你!”

賀言春想,你能比我大多少,就一口一個小孩兒家。欲要生氣走開,卻又舍不得。恰在這時,掌櫃的陪著間壁許老兒走進屋來。那許老兒歡歡喜喜地給方犁賀言春施了一禮,方犁忙扶住了,朝他道賀,還拿出一份絲帛作賀禮。許老兒打架也似地和他推攘半天,才收下來,感激得不得了。

“咱們小門小戶的,迎親也沒甚多的禮數。請兩位郎君來,為的是臉面上好看。”許老兒和方犁等人在廊下坐下來,略略講了些本地迎親的習俗,又道:“實不瞞兩位,適才和迎親的人論起來,都怕晚上女家會有些刁鉆古怪花樣兒,咱家幺兒是個老實孩子,多幾個人去也多點幫襯。卻是吳嫂子給我出了個主意,說是讓兩位貴客去一趟。有你們坐鎮,還怕他們什麽?”

方犁聽了簡直流汗,道:“老丈言重了,方某和兄弟兩人不知禮數,哪裏鎮得住場面?休要壞了老丈的事!”

許老兒和掌櫃的忙笑道:“不要驚慌!只管去。禮數規矩,自有人理會。你兩個上畫兒的小郎君在場,那些嫂子姑娘必定羞手羞腳、不敢亂來。這便好了!”

說話間,外面小廝流水價端了飯菜進來,許老兒客氣道:“本要請兩位過去用飯,只怕郎君們嫌人多吵鬧。莊戶人家的小飯菜,還請不要嫌棄。”

方犁忙道了打擾,賀言春把屋裏桌幾搬出來,幾人就在廊下團團坐了吃飯。方犁看桌上菜肴,雖不甚精細,卻也品種豐富,菜□□備。飯間幾人閑聊,許老兒和掌櫃的便說起當地婚俗,雖不講究納采問名,三茶六聘卻也絲毫不能少。

方犁聽了暗自嘖舌,道:“真真想不到,原來娶個親竟恁般瑣碎。”

掌櫃的道:“早幾十年前,哪裏有這些講究?如今朝廷輕徭薄賦,沒有人禍,又少天災,百姓日子比前朝好過得多了。你看那普通莊戶人家,手裏也拿得出錢財,娶親又是樁大喜事,哪有不好好備辦的?”

許老兒也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其實男家女家爭禮爭面,都只是圖個熱鬧罷了。咱這裏民風淳厚。鮮少有拿這個刁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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