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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兵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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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蠻人越追越近,方犁等人驚慌不已,幸而此時已經遠遠看到城門了。

路上許多百姓,也正扶老攜幼往城中跑。眼見得快進城時,北蠻人的箭突然密集起來,混亂中有人被箭射中,旁人自顧無暇,也無人去救,只隨那人倒在地上哀叫不止。

方犁等人打馬沖進城門時,忽然斜刺裏殺出來一隊夏族兵馬,馬上士兵執弓持弩,與匈奴騎兵對陣,雙方互射,將那匈奴兵的來勢阻了一刻。等百姓們陸續進了城,城外士兵才撤進來。那些受傷的、零星不及逃進城的百姓,立時便在匈奴鐵蹄下踩作肉泥,死狀淒慘。

兩扇鑄鐵城門緊閉,吊橋拉了起來,城墻上士兵執著機弩遠射。蠻人見無法沖進城來,便在城外後撤五裏,離開機弩射擊範圍,遠遠把甜水城圍得鐵桶一般。

方犁等人逃得一條生路,打馬奔進城內,就見街道裏人慌馬亂。本來人人都在奔逃,不大一會兒,卻都各自找地方隱匿了。方犁不知就裏,還打馬狂奔,旁邊卻有人紛紛喊:“快下馬!蠻子要射箭了!”

喊了幾聲,方犁等人才聽明白了,忙飛□□馬,就見旁邊店鋪民居大門敞開,供人自由進出。幾人胡亂把馬拴在檐下,跑進一家民居,此時屋裏已經躲了好些人,各自尋了墻角、木櫃等地方縮著,又有幾人拿著木鍋蓋和桌幾頂在頭上。賀言春一見這情形,立刻明白了幾分,跑去後院,卸下一扇木門扛過來,幾人擡著也頂在頭上。

剛剛藏妥,便聽一片尖利嘯聲破空而來,外頭瓦片叮當作響,如同落了一場急雨。有幾枝利箭竟穿透屋頂射下來,奪地一聲,釘在木櫃上,裏面藏著的兩人嚇得盡皆失色。

透過大開的屋門,只見外頭箭如飛蝗,有那躲藏得不是地方的百姓,被箭射中,躺在地上大聲慘嚎,卻也無人敢去救他。

那箭一陣急似一陣,過了片刻,終於稀少了些,屋裏便有兩人頭上□□木鍋蓋,跑出去救人。一人身上插得跟刺猬似的,眼見活不成了,另一人卻還在哀叫。兩人把那活著的人拖進屋來,剛進屋裏,第二陣箭又至。

嗖嗖幾聲,又有利箭透屋而過,六兒和賀言春合力舉著木板,忽聽頭頂咚地一聲,木板往下一沈,裂開一塊,下頭竟露出一點烏黑箭頭來。李財魂飛魄散,抖如篩糠。六兒咧嘴要哭,看賀言春把木板舉高了些,不敢松懈,忙也跟著往上舉。墩兒則死命摟住方犁,把他護在懷裏,兩人都瑟瑟發抖。

箭陣持續了一頓飯時間,才終於沒有之前那般密集了。屋裏人才上前對中箭的傷員施救。那人被射中小腿,血都快流幹了。這時辰也無法請大夫,屋裏幾個人都見過些陣勢,忙亂著點了火燭,拿剪子在火上燎了一下,剪去箭桿,朝那人嘴裏塞塊布,生生把箭頭從肉中剜了出來。那人生生疼昏過去,幾人也不理會,只拿布條紮緊,就算包紮完畢了。

方犁等人在旁邊,看得遍體生寒,六兒道:“怎麽不撒些藥?”

其有一個五六十歲的老漢,似乎是屋主,聽了道:“這偏遠地方,哪來的好藥等你去撿?咱們小老百姓,各自掙命罷了。”

六兒說不出話來,方犁又道:“老伯,這城守不守得住?”

老漢道:“守不守得住,都得守!若被蠻子兵沖進來,鐵定是個死。”

眾人面面相覷,另外一人卻道:“王伯休要嚇他們這外來的客人,如今鄺將軍父子在城內把守,部下多少豪傑!前幾回蠻子兵來打劫,不都未得手麽?這二年漸漸來得少了,只不知為何今年卻又來了。”

方犁聽了,心下稍安,便要牽馬回客棧。那屋主又囑咐道:“挑那有檐的地方走,不要去大街上。看箭密了,趕緊往旁邊屋裏躲!”

方犁應了,謝過屋主,出門去拴馬的地方,卻有一匹掙脫韁繩,不知跑哪裏去了。眾人也不敢上馬,只牽在手裏,照那老丈的話,順著屋檐往回走,李財跛了腳,便由六兒背著。

路上方犁四下裏看了看,就見屋頂上箭插得跟密密的,路上不時有大灘血跡和中箭身亡的人,兩旁屋裏,時而傳來哀嚎聲,幾人聽在耳中,心情都異常沈重。

街上再無行人,只有小隊士兵不時跑過。方犁等人還未到客棧,便有兩個夥計□□木鍋蓋尋過來,兩撥人碰了面,各自都悲喜交加。嘴快的那個夥計便道:“城裏亂作一團,都說蠻子兵打過來了。我們幾個要出去尋,被客棧老板攔住了,說蠻子兵慣常會放箭攻城,縱是要尋,也要等一陣。正說著那箭就下來了,媽也,一枝有這麽長!嚇煞個人!咱躲在屋裏大氣不敢出,就看見三郎騎的那匹馬孤零零地跑回來,一看馬上又沒有人,險些沒急死……”

一群人回到客棧,這裏已近城中,屋上箭桿漸漸稀疏了,只有零星幾支。進店後夥計們接著,都歡呼成一團。店主伍老兒也跑來看,聽六兒講了經歷,直感嘆他們幾個命大。感嘆完了,便要去張羅吃喝。

方犁忍不住道:“想不到伍老丈如此臨危不懼。蠻人圍城,我等都要嚇殺了,您老還渾若等閑,惦記著吃飯這些瑣細小事。”

那伍老兒嘆氣道:“城守不守得住,大半看人力,小半靠天意。無論如何,飯總是要吃的,便一時城破了,也能當個飽肚子死鬼,總好過枯坐在這裏嚇死餓死,你說是不是?”

說著自去了。方犁又看李財受傷的腿,幸好只是崴了腳,外加些皮肉小傷。李財見眾人至危急的關頭竟未丟下自己,感激涕零,等眾人出門後,又額外拉著賀言春謝了半天。墩兒從自家藥草中找出些外傷藥,幫李財敷了,各自回房歇息。方犁又包了一大包藥丸,叫六兒給躲難的屋主送去,以感謝他們收留之恩。

客棧裏夥計們曉得處境兇險,一改平日聒噪,都默默坐著,各自出神。院中寂寂無聲,只隱隱傳來遠處馬嘶聲。

方犁獨自進了屋,在炕上呆坐許久,回想今日所見,竟如做了場噩夢,那些慘叫聲猶在耳邊。想到北蠻人如此兇殘,若城一旦破了,自己和商隊夥計恐怕少不了一死。又想起夥計們本不該在這裏,如今命懸此處,全是自己貪心所致,心中不由又痛又悔。

也不知過了多久,賀言春端晚飯進門,正看到方犁抱膝坐在榻上,頭埋在膝上,一動不動。房內光線昏暗,看著竟有些蕭瑟可憐。

賀言春看得心頭一窒,頓了頓,才將餐盤輕輕放在旁邊幾上,跪坐在側,小聲喚道:“三郎,來吃飯。”

過了好一會兒,方犁才擡頭,道:“我懶怠吃,撤下去吧。”

賀言春卻把筷子認認真真並排放在筷架上,道:“三郎吃點吧。萬一北蠻人攻進來了,咱們不說幫著殺幾個人,也得有力氣躲藏,有力氣跑。”

方犁心想,這巴掌大點地方,能往哪裏躲?往哪裏逃?

不過他到底也沒有說出來,以免叫賀言春再受驚嚇,只垂眼看著飯菜,半晌才道:“言春,你不怕麽?”

“本來怕,”賀言春道:“跟著你們,便不怕。”

方犁擡眼看他,嘆了口氣,道:“跟著我們有什麽用?是我把你帶過來的,你不恨我麽?”

賀言春也看著他,眼底並無憂懼,道:“為什麽要恨你?你也不曾拿刀逼我們來,都是各人願意的。有這怨天尤人的功夫,不如想想,萬一城破了怎麽辦。”

方犁又嘆了口氣,道:“你沒聽人說過麽?城破了,就是個死。難道還能有什麽飛出去的法子?”

賀言春搖頭,方犁郁郁地把頭擱在膝上不作聲了。賀言春垂眼想了一陣,道:“三郎你想,那店家伍老兒一把年紀,想也是在甜水城裏住了幾十年,難道不曾親身經歷過城破麽,不也一樣安穩活到現在?你道這是為什麽?”

方犁本來只是被眼前險境嚇住了,聽他一點拔,立刻會過意來,忙從炕上爬過來,挪到他對面坐了,道:“你跟他打聽過了?他是怎麽逃過來的?”

賀言春搖頭,道:“我猜他們應該都備有藏身的地方。寬敞些的,只怕連金銀細軟都能帶進去。蠻子們千裏奔襲,只為劫財,進了城搜刮要緊,哪有功夫挨家挨戶細細搜尋?咱們藏好了,未必不能逃過命去。”

方犁緩緩點頭,想了想道:“但他多半不願把藏身之地告訴咱們。商隊裏人多,他若說了,只怕咱們會搶他地方。”

賀言春道:“正是如此。這本也是人之常情。”

方犁默然想了片刻,道:“我先打消他戒心,只讓他教我們躲災的法子,想來他總不肯見死不救罷?”

賀言春點頭,道:“我瞧這城中人也都熱心,必不至如此的。”

方犁看到希望,興奮起來,讚道:“春兒,還是你冷靜沈著。我見了這場面,先就慌了,幸而你能想到這上頭來。”

賀言春聽了誇獎,臉上一紅,卻道:“三郎,我不小了,我都十五了。”

方犁嘆道:“是啊,有時總以為你還是孩子。真遇上事了,你卻比咱們這些人都有主意。你快去請了店家來,再把你墩兒哥哥也叫來,我們幾人好好地核計核計!”

賀言春這才轉身去了。方犁便有了精神,趁人沒來,狼吞虎咽先扒了幾口飯。剛把餐盤撤到一旁,就見墩兒進來了,方犁忙小聲把賀言春的話都告訴他,兩人正湊在一起咬耳朵,就見賀言春拉著店家進屋來了。

方犁恭恭敬敬地請伍老兒坐了,朝他一揖到地,道:“方家商隊十幾口子,借住貴店,一向托賴伍伯照顧,無有不周。如今惡人兵臨城下,我等人地生疏,還求伍伯指點一條生路。”

那伍老兒為難道:“方郎言重了。我何嘗不想逃出命去。只恨身無雙翅!但求老天爺庇佑咱們這城能守住罷。”

方犁和墩兒又求之再三,伍老兒才道:“客人既是住我店裏,少不得要指點兩個躲禍的地方,只是你商隊人多,我這裏地方狹窄,哪裏能容下一二十人?再者,我說句實話,若真的城破了,方郎,你那十幾車財物萬萬保不住的。”

方犁忙道:“伍伯,錢財乃身外之物,丟就丟了,眼下保全人命要緊。這都是跟了我一路的兄弟,一個都舍不得出事的。求伍伯指點一二,方家上下感激不盡!”

伍老兒聽了這話,不由又打量方犁幾眼,道:“你倒是個仗義的。也罷,你我既然有緣同住一個屋檐下,我便引你看兩個地方。你自己想法子,再多便沒有了。就算如此,能不能逃過命去,也看天意。”

說著站了起來,道:“你幾個跟我來。悄悄兒的,別讓人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一有事,先更了。祝大家端午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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