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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閑中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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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方犁本是靠在賀言春肩膀上,不知什麽時候卻滾進他懷裏來了,頭枕在賀言春腿上,兩人窩成了一堆。賀言春曲腿抱著他,頭一點一點地正打磕睡,幾乎要垂到他臉上來。

方犁忙爬起來,慚愧道:“我怎麽睡得這麽久?你也不叫醒我!快躺下歇一會兒。”

賀言春卻揉揉眼,掙紮著爬起來,道:“我去找點吃的,然後尋路回去罷。”

方犁只得罷了,睡眼惺忪地打個呵欠,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用手刨了刨頭發。他頭上發網早在昨夜就不知掉哪裏去了,這時見發絲蓬亂,沒個人形,便用手梳理順了,卻又沒發帶可紮。

平時都是柱兒給他梳頭,他何曾自己動過手?這時一只手握著頭發看了看,無計可施,只得把腰間一根絳子解下來,看見賀言春亦是披頭散發,把那絳子在火上一燒兩半,拿一半胡亂綁了自己頭發,又朝賀言春道:“過來!我給你梳頭發!”

賀言春手裏拿著柄小刀,還是當時捅人的那一把,正坐在那裏削一根樹枝,聞言擡頭,看了一眼就笑起來。

就見方犁給自己歪歪地紮了個髻。換個人肯定不好看,在他頭上,反顯出幾分俏皮來。

“笑什麽?”方犁也曉得自己紮得不好,卻強自嘴硬道:“這是如今流行樣式!”

說著爬過來,跪坐在賀言春身後。一邊拿手攏發,一邊嘖嘖嘆道:“你這腰間可真是個聚寶盆,怎麽什麽都有!”

賀言春不禁笑起來,道:“我針線火折和小刀都不離身的。放羊時,常常要在野外過夜,有了這些,做東西吃也方便,還能防身。”

方犁笑道:“三句話不離放羊,看來你一身本領,都是羊教出來的!下回見了羊,磕頭行拜師禮罷。”

賀言春便抿嘴笑。方犁拿出十二分精神,信心十足地要梳出個大方得體的發髻,無奈手下全不聽使喚,怎麽梳都蓬成一團,不像柱兒紮的那麽光滑。他綁好頭發,湊過來端詳一番,自己也很不滿意。

“等下回有了梳子,我給你梳個像樣的!”他絲毫不覺得依自己手殘程度,這是在吹牛,擡眼見賀言春雖然面帶倦色,五官卻很端正,便戲道:“這位小郎眉秀目朗,再長兩年,只怕懷裏手帕塞不下,要拿筐裝了。”

大夏風俗,每歲春日要在水邊行撥禊之禮,男女老少沐浴祭祀完畢,便聚眾宴飲,蹴鞠作樂。年輕女子在集會中若遇到心儀男子,會把繡著花鳥的手帕送給對方,以示愛慕之意。賀言春聽了方犁的話,知道他取笑自己,微紅著臉低了頭,想了一想,卻也小聲道:“三郎皎皎如月,只怕等到明年春上,懷裏手帕也要拿車載了。”

方犁大笑,爬起來撣撣身上柴草,朝四周看了看。原來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群山環繞的一處山谷。正值春季,處處青翠欲滴,山林間夾雜著未開盡的桃杏,煞是好看。河岸旁卻是一道緩坡,坡上荒草萋萋,坡頂綠樹間,卻隱隱露出幾堵墻來。

方犁看見有房屋,大為興奮,忙指給賀言春看,道:“原來這上頭就有人家,走!我們過去問路去,說不定能討一頓早飯吃!”

賀言春擡頭朝坡上看了看,卻搖頭道:“大清早卻無炊煙,門口又沒路,必定是沒人的荒宅。”

方犁好容易在荒山裏見著房屋,哪肯死心,想了想便道:“萬一有人留在那裏呢?說不定屋後頭還有出去的路。好歹上去看看,強過坐在這裏發愁,你說是不是?”

賀言春這時已經把手裏樹枝頂端削得尖溜溜的,聽了這話,不為所動,只在火堆旁挑了根粗些的木棍,遞給方犁道:“我在這裏叉魚,準備吃的。你上去看看,路上警醒著些,小心有蛇。有事叫我一聲。”

方犁便拄著棍,從荒草叢裏踩出一條小徑,慢慢走上坡去。到了近處,就見樹下果然只有殘坦頹壁,顯見得荒廢很久了。

方犁失望之餘,不肯空手而歸,便進去四處轉了轉。那荒宅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建,墻壁多是石頭壘就的,約莫有十來間屋子,都坍塌得不成樣子了。中間還有庭院,雖長滿荒草,看著倒很寬敞,裏頭布置著假山池塘,種了幾株芭蕉和一棵梅樹,長勢一片葳蕤。那小池塘裏,水很清亮,裏頭還有小荷露著幾點尖角。塘邊又有細細一條水渠,有活水汩汩流進來,又從旁邊流出去了。

方犁便順著水渠往上游尋過去,繞過一堵院墻走出去,外面別有洞天。只見後頭山坡上種著幾百根修竹,一道溪流穿林而過,從遠處迤邐流過來,在屋後平坦處形成一汪潭水,小潭邊開了口,水渠裏的水便是從這裏引進來的。

方犁站在溪邊往下看,坡下風光一覽無餘,坡底一條河流淌過,在前方緩緩轉了個彎,順河岸流走了。河岸邊小小一個人影,正在蘆葦叢裏舉著樹枝叉魚。

他看了半晌,想到這宅院未曾荒廢時,背山面水,必定十分幽靜清雅,心裏不由神往了一番。到處轉了一圈,依舊順著原路慢慢走下去坡去。等返回火堆旁時,賀言春卻已經叉了條魚,洗剝幹凈了,正用一根樹枝串起來,烤得兩面微黃了。

方犁不由誇讚道:“你這一雙巧手,怎麽什麽都會做?”

賀言春靦腆一笑,道:“都是粗活,不像三郎,又會寫字,又會算賬。夥計們每每說起來,都對三郎十分佩服。”

“這有什麽?你這樣聰明,寫字這等小事,必定一學就會!”方犁靠著他坐下,聞到烤魚香氣,頓覺饑腸轆轆。等烤熟了,賀言春撕下魚肚子上刺少的肉,遞給他道:“沒油沒鹽,將就吃罷。”

那魚吃起來卻不如聞著香,入口有些腥氣。放在平時,方犁碰也不會碰,此時肚饑,也只勉強吃完一點便不要了。賀言春卻不挑嘴,把剩下的吃得幹幹凈凈,兩人踩熄火堆,這才動身往回走。

河岸旁並沒有路,兩人商量一番,都覺得順著河往上游走比較穩妥。賀言春一手拿著小刀,一手持棍在前面開路,方犁拄著杖跟在後頭,路上把荒宅內的情形魯魯蘇蘇都告訴了賀言春,又嘆道:“我看那宅子,稍加整飭,便是個極牢固的住處。坡前大片閑地,都是好土,前面有河,取水方便,山後又有泉水灌溉,旱澇都不愁。就是種桑,一年也出幾十擔繭子!也不知道什麽人,竟舍了這樣好地方,將一座莊院白白荒廢了!真真叫人心疼!”

他本是順嘴胡說,也不指望別人答話,誰想賀言春聽得極認真,點頭道:“這地方,能養羊麽?”

方犁看他念念不忘想當羊倌,不由好笑,道:“十幾頭羊不在話下,多了不行,這地方土壤肥沃,放羊可惜了。”

賀言春又道:“能養馬麽?”

“馬自然要養,”方犁道:“你看河岸邊這草長得多厚,不用另添飼料,便能把幾匹馬養得肥肥的!”

賀言春點頭,想了想又道:“再養幾條狗罷,幫著看家照房子。”

方犁道:“不只是狗,牛也要。我看那半坡處還有好幾間空房舍,都改了做牲口圈,放牧也方便。”

兩人有來有去,說得興致昂然,後來方犁見賀言春扭頭看他一眼,一時頓住了,道:“你那是什麽眼神?”

賀言春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才說:“夥計們閑聊時,常說他們家三郎雖然年小,當家理財卻極為能幹,如今一聽,果然名不虛傳。”

方犁也笑,想了想又斂容道:“夥計們拋家舍業,跟著我遠赴京城,自然都盼望將來有個好前程。將來我若能在京城立足,不說讓他們買房置業,至少也要衣食無憂,才不負如今這場辛苦。”

說到這裏,又有些心虛,便問賀言春:“你信我這番話麽?”

賀言春看著他,眼裏是不容錯認的欽佩,點頭道:“我信!”

方犁看他十分鄭重的樣子,心裏很遺憾,覺得自己也就一點糊弄小孩子的本事。但那點忐忑卻奇異地消失了,反生出一腔豪情來。京城雖遠,又人地兩疏,又有什麽可怕處?多少人赤手空拳,也能打拼出一番事業,他好歹還有幾車貨物呢。

想到貨物,立刻又牽腸掛肚起來,巴不得趕緊回去,看看商隊到底是何情形。兩人在河邊荊棘叢裏走了半日,翻過一道山嶺,沒尋著出去的路,都又累又餓,便坐在一棵樹下歇息。

方犁摸摸肚子,後悔早上不該不吃那魚,發狠道:“回去就叫胡安熬雞湯、做湯餅,這次我定要吃它個十來碗!”

賀言春也嘆口氣道:“我也不要湯餅,黍面餅就行。我能吃十來張。”

方犁據此斷定,賀言春一定比他更餓。因為即使餓成這樣,叫他吃黍面餅,也還是咽不下去。兩人各懷著一腔吃貨的心思,幹咽幾口唾沫,又爬起來相互攙扶著往前走。正在那密林裏鉆,忽聽風中隱隱傳來幾聲呼喚。方犁忙停下來,和賀言春屏息凝聲,過了片刻,又有人聲傳來,這回聽得真切,確實有人在遠處大喊兩人姓名。

方犁忙朝那頭大喊大叫,又扒開面前荊棘往外走。那邊人顯然也聽見動靜了,兩頭喊著,聲音越來越近,尋了片刻,終於湊到一處,那邊領頭的那人,正是胡安。

胡安頭也蓬著,眼也腫了,連滾帶爬拄著棍子上了坡,看見方犁,踉蹌著趕過來,一把抱住,號啕得涕淚俱下,旁邊人也都是驚喜萬分,拉著賀言春和方犁問長問短,又勸胡安,勸了半天才止住了。

胡安拉著方犁的手,上下打量,見方犁手腳俱在,身上也沒明顯傷痕,這才放心,道:“老天!老天!可算找到人了!太爺把人交我手裏,讓我好生看顧,再尋不著,我可該一頭碰死在樹上了!”

說著又哭了。方犁忙安慰道:“我這不是好得很麽?昨夜就要回去,不想在山裏迷了路,耽擱到現在。你們怎麽到了這裏?”

那來尋人的,有方家夥計,也有當地居民,聽方犁問,便都七嘴八舌地告訴他,原來昨夜伍全帶人趕到時,那幫賊人已經拋下貨車跑了,伍全等人找不著方犁賀言春的人影,都著了慌,打著火把在林中尋了一夜,天明時才在河邊尋到一匹死馬,都以為他二人兇多吉少。伍全早已經派人報了官,又請了附近熟悉地形的居民,在林地裏四散開來,一起找尋。胡安更是不眠不休,一直找到了現在。

一群人哭哭笑笑地往外走,這次有當地人帶路,小半個時辰便穿過山林,走上官道。在官道附近又碰上伍全柱兒等人,各自驚喜,都抱著方犁又哭又笑,簇擁著兩人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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