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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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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來替他做一個論斷。可他又是個太理智的人,終究知道要不要做那件事,只有自己能夠決定。

就這樣做吧。

白東做了決定。

那一瞬間,心中一股力像是被人一口氣抽走,但與之而來的又是另一種力量,一種不知自己此舉會導致何種結局的力量。

白東走出了藥房,將這裏重新鎖了起來,然後下樓,打的去了他念頭裏的那個地點。

·

一個月後。

白東找到了靳長風。

當天是工作日,京都醫院裏人來人往,白東直接去找靳長風,但靳長風在看診,無奈之下白東只好掛了骨科的號,他坐在等候席位上,一直不住地看著手機時間,等叫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醫院報號和滾動屏上同時出現白東相關信息時,等候席位上一名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如疾風樣快走了進去。白東走得如此快,是怕骨科靳長風看診的位子被人搶走了。去過醫院的都應該了解,骨科看診不止一個診房,基本上你叫號進去之後能看到大約三個骨科診房,哪間房裏沒人,你就可以進去。一般來說,沒有特殊需求的病人,會隨便進一間診房進行看病。可白東有特殊需求,他要見靳長風。

白東運氣不大好,靳長風的房間裏有人,而他隔壁房間裏沒人。

白東沒有去隔壁那間,隔壁那的醫生自顧等了會兒,大概是猜出有人挑醫生而沒有及時就診,於是不久,外面又重新響起叫另一個號的聲音。

等在靳長風門外的白東面無表情聽著外面的聲響,終於,靳長風的病人結束看診起身要出來了。

“打擾一下。”那位女病人在丈夫的攙扶下走開之際,白東從旁邊的空隙進來,他徑直坐到靳長風對面。

確切來說,靳長風沒有和白東真正見過面,即便是從馮燈那兒聽過白東的名字,如今見到白東真人也認不出來。何況,這會兒,靳長風電腦上顯示的下一位病人叫許天。

靳長風起初條件反射以為這是下一位病人,卻又覺得疑惑——怎麽外面還沒叫號,這人老早就在門前等著了。靳長風於是忖度出,眼前這位應當不是自己的病人。

於是,他一擡眼,問:“你是?”

坐著的白東,突然又起身。靳長風以為白東要幹嘛,原來他是起身去把大門關起來了。這就讓靳長風很不高興了,有辱醫德!

“哎!你!這位先生!”

白東風一樣往回走,邊走邊吐出一句話。

到白東再次坐下的時候,靳長風聽明白了,同時眼神也因那句話而變化。

“你知道代號為燈塔的新物質嗎?”白東這次緩緩坐下,重覆了一遍,他這回語速和動作都放慢了些。

因為他知道,靳長風沒有趕他的理由了。

知道。靳長風心裏回答了白東的問題,然後又看了兩眼正對面這個金絲眼鏡男。眼鏡男眼裏光芒熠熠,含著九分的睿智和一分的焦急。此時,他二人身後響起篤篤篤的敲門聲,想必是那個叫許天的病人已經來了。

深度交談的時間顯然不夠。

靳長風起身,去開門的時候,在白東旁邊停頓了幾秒:“有一個問題,這位先生,你究竟是誰。”

“白東。”代號燈塔才是靳長風願意深聊的原因,因此,這個無關輕重的自報家門,白東微笑了下,回答了靳長風。回得短暫而簡潔。

那個南站站長。靳長風因這個名字有了一瞬間的驚訝——想不到,南站也在內。“那就請白先生在這裏稍後片刻,還有兩個多小時我就診會結束,到時候,我們再談。”

“其實我倒是可以等,就是怕峪北新呷島那邊。”白東看樣子並不想等。

而聽到峪北新呷島這個名字,靳長風苦笑了下。他幾步走向診室大門,一手徑直拉開,然後回頭,說了句話。

“那邊所有人都已經失聯了一個月,我想,等不起的是我們。”

新來的病人一臉懵逼,看看靳長風再看看那個坐著的金絲眼鏡男,“那個……醫生,現在可以看病嗎?”

“當然可以。”靳長風說,“病歷給我……許先生你這個腿,嗯,我給你開個單子,你先到下面去拍個片子,看癥狀我懷疑是……”

而白東坐在室內多餘的長條凳上,耳朵裏是靳長風專業的看診聲音,眼睛裏是一個又一個來而又往的病人。

他總算是明白了:難怪,今天怎麽打馮燈的電話都打不通。

·

47

峪北新呷島襲擊事件

最美燈塔

空前海難

靳長風就診,白東並沒有閑著。了解到今早始終聯系不上馮燈的原因是他們一行人失聯整一個月後,白東立刻上網搜索關於峪北新呷島的一切訊息。

網上的消息非常多,有近百頁,其中三年前的海難消息占據了較大的篇幅,而花信燈塔作為國內看日落最佳地點的消息又占據了另外一片較大的篇幅,再剩下的一點位置中最具有轟動性的消息不外乎一個月前的峪北新呷島襲擊案件。

白東從一個名氣較大的報社網頁點進去看。

XX新聞

峪北新呷島11日晚發生一起持刀傷人事件,7人受傷,傷勢嚴重……峪北新呷島警方說,襲擊發生在當晚5點20分,正是大片游人聚集燈塔觀看日落的時間點,事發地點位於花信燈塔前的拱橋附近……

目擊者敘:一名女子襲擊一名男子和兩名女子,男子傷勢嚴重,危及生命,現在醫院治療。”遭到襲擊的均為游客。

行兇者犯案後逃離現場……

“好了,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好好談一談了。”靳長風結束最後一個看診,走到白東附近時,發覺白東手裏握著手機,低著頭一直在思索什麽。靳長風叫了白東好多聲,白東卻沒有回應,好像是被正在想的事情拿走了全部的註意力。

靳長風擡了個眼,金絲眼鏡男人上方的空調正吹著風,上面是風口微妙的動,下面是白東微妙的靜默。

他……到底是著急,還是不著急?剛才十萬火急的是他吧,現在不動如山的又是。靳長風表示自己看不懂白東的情緒,於是努力看了眼白東究竟在看什麽,一看——原本內心吐槽的日系男人也一下僵住了,他依舊無法掩飾,看到這篇新聞時內心的晃動。

“餵。”最終靳長風把白東手裏的手機抽走。

白東看一秒靳長風,然後站起來。

白東問:“這上面講的,是他們的嗎?”

白東閉關了一個月,一得到手頭的這個資料,第一時間就是打電話找馮燈。可是,電話怎麽打也沒打通。等找到靳長風的時候,白東才知道原來馮燈他們已經失蹤了一個月。一個月,一個月前與峪北新呷島最相關的事件就是襲擊事件,況且是一女傷到了數人,其中還特意提及了傷害到了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

有沒有這麽巧?馮燈他們一個月前失蹤,一個月前發生了這起事件。任何一個閉關一個月,重新和互聯網溝通起來的人,都會像白東一樣,把這兩件事作出某種關聯性的假設。

可是,理智還是能讓白東察覺出不對勁來——受傷、住院、這些都是記錄性的東西,何況這起襲擊案件還是上了新聞的,無論怎麽講,受傷者和襲擊者都不可能真正意義上的失蹤。

所以,按照失蹤一個月的事實來說的話……搖了下頭,白東伸手去拿被靳長風拿走的手機,隨口嘲笑自己:“上了新聞的話,不管怎麽說都一定能找到痕跡的。馮燈他們失蹤了一個月的話,肯定上面受傷的人就和他們沒有關系了。”

“不好意思。”白東捏了下眉心,笑說:“我之前一個月都在忙,沒有時間出門和上網,所以剛剛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難免想很多。好了,靳醫生,你現在結束了是吧,那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馮燈他們不在這裏,夏小雲又是個學生,所以只能來找你。我剛剛發現了很重要的事情,也聽說你們管那個新物質代號為燈塔,其實你知不知道燈塔實際上是一種……”

“等一下。”

白東聞言擡頭:日系風的靳長風臉色卻不像看診的時候一樣好,現在他看起來,有一點喪喪的,就像是聽到了什麽重要的人的喪事一樣。

那麽喪,表情越來越喪,好像真的什麽人……

“死掉了。”忽然空調風似乎都一下子靜止了,白東不可置信看著面前的靳長風,企圖從靳長風的臉上看出一點做夢的痕跡,以及一點自己聽錯了的證據。

心口怦怦直跳。

白東想,死掉了,是什麽死掉了。還是說……死掉了,其實是自己聽錯了。

“不是。”白東搖搖頭:“燈塔的意思不是死掉了。”

“我說。”靳長風表情很嚴肅,看著白東,然後一字一句吐清楚:“我說,所謂的失蹤,並不是說我們找不到馮燈的痕跡,而是季源洲死了,我們誰也不敢去找馮燈。”

“白東,不然你都會來找我,知道我和馮燈那麽要好,我又怎麽可能不去峪北新呷島找她呢?一個月前,你閉關了一個月的話,應該確實是不清楚這件事,一個月前的襲擊案裏,喪生的那個人是季源洲。”

·

他們當天乘坐飛機前往峪北新呷島,白東坐在靳長風的旁邊,覺得靳長風周身散發出來的低氣壓要比自然界裏的低上數倍。

一個月,自然時間三十天,原來這三十天也可以是有的人從生到死。

可是怎麽會呢?

白東到現在都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偏頭去看身邊的靳長風,又收回視線,白東有點不敢再和靳長風聊天。

——他這趟來,不外乎將靳長風心底的難過再次扒開來了。

血淋淋的。

空姐過來問他們要喝什麽飲料。

“兩杯溫水就好。”

“好的。”

空姐很快給了他們水,溫水從喉嚨口下去,沒有人不覺得舒暢。

白東一點一點適應水溫,最後一飲而盡,靳長風呢,讓水涼了會兒最後一飲而盡。

夜裏的天空總是比白日多了點寂靜和冷調,以為彼此要一路沈默直到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還是靳長風先說了話。

“白東。”

“嗯?”

“你後悔嗎?”

彼此都知道彼此說的是什麽,在關於代號為燈塔的那個物質上,他們有著一定的默契。

白東握了握手裏的杯子,握東西的那只手,上面的螺紋在杯子內部壓出形狀來,松開的時候有一點印記。

“我一點也不後悔,那是我父親指引我的道路。”

父親指引的道路嗎?

視線從白東杯子上的螺紋上輕輕掠過,幾不可見的,靳長風唇角上揚。

有一點喜歡這個說法。

“白東,你父親是什麽樣的人?”

“嗯?我父親嗎?”白東還是很驚訝的,靳長風怎麽會突然關心起他的父親來,可是白東很願意說。

白東:“我爸爸從我很小的時候,就教我做人的道理。但不是耳提面命的那種,是以身作則。我長大後,他總是開玩笑說,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很好,所以他在我小時候不敢胡作非為,怕我學到。”

“長大以後,他也很尊重我的意願。我喜歡學習金融。那時候很多人問我,是不是因為金融業日進鬥金所以在填報志願的時候選擇這個專業。我說不是。我真的不是因為賺錢才選擇這個專業,而是真的喜歡。我喜歡計算,喜歡那種運籌帷幄的感覺。”

靳長風不知道是不是在認真聽,整個人的氣質一下子莫名變得輕慢起來。白東有一瞬間懷疑:他在看機窗外的風景,而並沒有認真在聽。

可是,白東也知道:只要一停下,靳長風會特地看著自己。

靳長風看著白東:“那他在季洵那工作的時候,你怎麽不知道?”

白東:“我爸爸換過很多份工作,從不拘泥於一個地方。這是我最喜歡他的原因,他指引我當一個好人,也指引我不隨波逐流,他不刻意過問我的選擇,我很多時候也不過問他的,有時候他會跟我分享,那我也樂意聽。除了一次。”

側了一下臉,靳長風看著白東,一臉征詢。

白東勉強笑了下:“最後一次,他走了,叫我回來幫他忙。”

原來是這樣。

靳長風有一點羨慕,白東的父親不論如何,在當父親這個角色上很令人稱道。

原本以為這個對話會就此結束,白東卻以為這是靳長風與他交流的契機點。心理學上通常都這樣說,要想和一個人深入交談的話,最快的方法是自我暴露,或者互相談及一些有共性的話題。

這,應該是靳長風覺得與自己有共性的話題了吧。白東如此決斷。

所以他很自然地拋出自己的話:“你的父親呢?你年紀輕輕當京都一院的醫生,你的父親也把你教得很好吧。”

不知道為什麽,靳長風很久都沒有講話。久到白東以為,他真的不會回答了。

“指引我的人,不是我父親。”

“是馮燈。我有一個好朋友,很好的朋友,而我的父親,死了。”

不知道為什麽,白東卻覺得,靳長風的父親還在世,並沒死。白東不曉得自己猜中了,但他曉得,靳長風大概有一個不如死了的父親。

“對了。”白東不好說什麽虛偽的“不好意思,我不該問這個問題”這種話,相反,白東很清楚靳長風主動提及的話,也就證明他並不畏懼提及這個糟糕的話題。之前,在京都的時候,他們已經彼此交換過了信息,所以當靳長風忽然說出對了兩個字的時候,白東明白,接下來的,才是要緊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會再更六千。感謝沒有拋棄我的小仙女,雖然我今天喪到不行,有一個付出了努力的考試掛了。

這本HEHEHEHEHEHE!

☆、47

48+49+50

他們都以為馮燈去了別的地方,但事實上,她哪裏也沒去,她一直在曇花島。一個月來,她漸漸熟悉了住處附近的所有人,連同殯儀館喪葬所的人也一並熟悉。

隔壁的小土狗跑來她和季源洲住處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

養小狗的阿姨最近跑去小島對面的理發店燙了一個波浪頭,據說這是最近風靡的發型。

她坐在那塊礁石上,稀稀落落的游人從她身邊來往,人聚攏在一塊的時候她就往裏縮一縮,給他們拍風景的餘地。

游人因那襲擊事件減少大半,可依然有人會為了美景而來,有時她也不免成為別人的臨時照相師,從那些陌生的鏡頭後拍下一張一張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第二次的臉孔。

她是羨慕這些人的,非常羨慕,所以有時會用這種目光看著那些陌生人。

現在,馮燈就坐在這塊礁石上。

已經到了燈塔亮起來的瞬間。

她從礁石上退下來,長裙後面已經滿是濕汽,她擡眼——黃澄澄的光如同春天裏的水汽,又像扇子樣輻射出去,方圓幾裏,一點一點地將天地填滿。

那種美,總讓她的心似乎都跳得慢了點。

外界是海洋水汽帶來的夜幕清冷,心中是遠方燈塔照來的暖熱。

馮燈想,陳爺爺叫這裏為曇花島,那是——燈塔亮起來的瞬間,每個人心底的那朵曇花都開放了吧。

“聽說一個月前,這裏發生了襲擊案件。”拍照的時候,游人難免議論。

馮燈只聽到他們用可惜的口吻講著話:“這裏的風景那麽好,以前發生過海難,現在又有襲擊案件,也許以後來旅游的人會越來越少了。”

“是啊。好可惜啊。”

“不過。”有人也說:“現在的導航技術這麽發達,這些燈塔除了觀賞性也沒什麽用了吧。”

“是啊,燈塔這種東西都是老古董了,其實早就該淘汰了。”

“我覺得我們中國地大物博以後一定會有人找到比這裏看日落更好的地方。”

“是這樣的。”

那些人講著話,完全沒有在意旁邊覆古顏的女人臉色變了,馮燈倒是沒有與這些游人一同議論,她的表情緩了緩,終究是反身折回去了。

是啊,這些東西都已經老了。

以前作航海人的生命燈,現在作游人的觀賞燈。

它再老,對受過它惠顧的人而言,萬古不滅。

對有的人而言,守著它,保護它,受它庇佑,已經是血脈裏的本能,和它有沒有用關系沒那麽大。

譬如陳爺爺,那一輩的守燈者。

因為襲擊案的關系,許多以前的守燈者都聞迅回來。

張木和周桂花就屬於這群人之列。

張木自三年前那件事後轉職去做了銷售,這位才二十八歲的男人,聽說已在工作的城市有了妻兒。

至於周桂花,她離開曇花島的時候就已經有五十歲了,倒是沒有丟掉本職工作,依舊去當了其他地方的守燈者,只不過年紀越來越大,爬高去擦牛眼燈已然不可同日而語,漸漸也放手小輩。

他們這趟是各自回來,誰也沒和誰商量,更不知道受傷的人是季源洲。

在他們心裏,季源洲已經是和曇花島再無瓜葛的人。

馮燈聽見身後有人在叫自己,轉頭的時候看到白矮房子那兒走來一身條瘦朗的女人。

女人正是周桂花。“桂姨!”馮燈快步走去,免得周桂花跑到更濕滑的地段。

周桂花果真停住,然後摸摸馮燈已經冰涼的手說:“京都來人了。”

聞言,她的心裏震了下,然後看向周姨的時候眼神動了動:“來的人是跟莉莉聯系的對吧?”襲擊案發生當天,馮燈的手機在混亂中不翼而飛,季源洲重傷住院到最後燒成骨灰,全部由她一手操辦,她那時時常覺得自己如同行屍走肉,並沒有功夫去一個一個把朋友的電話存在簡莉莉幫她買的手機裏。

也明確說過:這段時間,不想要有人聯系上自己。

人變得不像自己的時候,馮燈總覺得,見誰,帶來的都是負面情緒,傷人傷情。

不見,那麽誰都會好過點吧。

所以至此,只有簡莉莉匯報了曇花島的人員生死,之後,馮燈有了這一個月的銷聲匿跡。

馮燈將黑色長裙提起來點,對周姨說:“我出來有五個小時了吧。”

周姨打量著馮燈的精神狀態,她神色正常,渾身帶著點清冷的海水汽,但眼神溫柔,是真的像大家形容女孩子的那種樣子:水一樣的女人。

周姨聽說了馮燈和季源洲的事,起初操心得很,怕馮燈想不開,最終卻以驚訝收場——沒見過這麽會調節自己情緒的女孩子。

這女孩子和別的經歷重大變故的人一樣,哭,哭好長好長時間,一度臉色煞白,滴水不進。可區別是,哭夠了,自己爬起來,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消化,努力融入新的日子。

周姨挺喜歡馮燈這孩子,覺得她是真得長大了。

“你看看你,滿身的潮水汽,這種天要是感冒了怎麽好。”周姨如同母親一樣念馮燈。

心裏是有點暖的,所以馮燈笑了笑:“我記得您煮姜湯的本事一流。”

兩人就這麽一路說話一路往房子那裏走,北風忽然一下起了,曇花島附近的樹葉全部折向一個方向,颯颯作響。

前方是座座低矮的白色平房,一切在風中,都是一副水粉畫。

小的時候就覺得這裏很好看,現在依然覺得。

十分鐘後,馮燈和周姨回到了住所。

靳長風從長椅上站起來:“馮燈……”

“長風。”馮燈剛要回應,目光驀地停頓到了白東身上。

白站長怎麽也……

那小雲呢?

馮燈下意識在屋子裏找夏小雲的蹤跡,簡莉莉和張木都站在靳長風左側,白東站在最邊上,它附近的桌上還有一杯茶水。屋子裏似乎再也沒有其他人走動的跡象——沒來吧。應該是沒來。馮燈放下心來。

如果把夏小雲牽連了,連累她畢業進程,多不好啊。

馮燈點點頭:“白站長。”

白東臉上一閃而逝的是愧疚,卻勉力給了馮燈一個微笑。“聽說,是準備明天辦喪禮?”白東問的是季源洲的喪事。

剛剛他聽簡莉莉說了,自一個月前給季源洲進行火葬以後,馮燈還並沒有舉行喪禮。季源洲的骨灰壇被馮燈放在了火葬地的墓穴,她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買了一處墓穴,用季源洲過去的照片當做遺像,親自貼,親自放,可是沒有辦任何喪禮。

在那處地方,那小小的骨灰壇分門別類放在透明玻璃門後面,只有祭拜的人知道他生前身後事。

簡莉莉一度以為馮燈不會辦喪禮了,沒想到馮燈今天說,會明天辦一個簡單的喪禮。

馮燈沒有回避,到今天,她願意給所有的事畫上一個終點。她說:“對,明天早上就會開始。謝謝你們。”

所有人噤聲加怔忪了會兒,然後才反應過來:是謝謝你們,來參加這個喪禮。

本來——大家都很清楚——季源洲的親人極少,所以相應的來參加的人應當也是寥寥無幾。可是多了他們這幾個未在應邀之列的人,盡管他們和季源洲相識並不篤深。

白東的愧疚,多了一層。

靳長風眼神也變了變,其情緒難以形容。

而簡莉莉只看了靳長風一眼,再然後就把視線落到了馮燈臉上。

馮燈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下,她有點疑惑:白站長……剛剛的眼神是愧疚嗎?

很難得地,她捕捉到了這一點,但之後卻自顧搖搖頭,心裏想到:怎麽可能呢。

是啊,怎麽可能呢——京都南站和季源洲,根本就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去啊。

這個奇怪的想法被馮燈歸置一旁,倒是因為發覺這些老朋友都還站著看自己,馮燈內心的不適感爆棚:“那個……你們要不然先坐啊。”

一扭頭,發覺身旁的人全跟自己一樣站的的靳長風:“我們這站著像領導會面一樣。”他率先坐下,其餘的人也一一坐下。

馮燈噓一口氣,繃緊的肩膀往下一塌。

過了會兒,馮燈:“你們是因為莉莉通知說明天要舉行喪禮,所以特地從京都來的嗎?”馮燈原本沒打算請他們來,他們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站長,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這種給人家添麻煩的事情,馮燈不願意做。

只是既然他們來了,馮燈也只有這一種推測方向——如果不是簡莉莉通知的話,應該也沒這麽巧合吧。

沒想到靳長風和白東對視了下,然後一道搖頭:“簡總沒有通知我們。”

話題中心的簡莉莉,今日依舊是女總裁的精英妝容,在靳長風和白東說話的時候也一並點點頭,為馮燈這個猜測打上錯誤的標簽。

不是的話?馮燈本能地開始疑惑——她以為是簡莉莉怕參加喪禮的人稀少,所以通知的,想不到並不是這樣。

長風學長和白站長這兩個人也算是八桿子打不著一塊,卻在今天一起來了曇花島,這就有點奇怪了。

而且他們看上去各自心事沈沈。

白站長今天也太奇怪了吧,之前眼裏的那抹愧疚還可以當做是她眼花看錯了,現在突然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雙手遞交上來。

“馮燈,這樣東西你看一下。”

現在,白站長眼裏的愧疚已不是之前那種稍縱即逝的了,馮燈能很清楚地感覺到,現在這個目光裏的愧疚如同他現在講話的語氣一樣,真實可感。

她下意識眨了下眼睛,“這是什麽?”握住文件的手似乎並沒有使用多少力氣,以致於馮燈手裏的文件像是下一秒就會掉到地上去一樣。

49

曇花島從前實行土葬,現在實行火葬。這處的喪葬業基本都是島對面的相關店鋪承包,如果有需要的話,高僧什麽的也能幫著一起請。馮燈的宗旨是一切從簡,這既是陳爺爺小時候教她的生死之事並非大事,唯有過程才是重要觀點的影響,也是她認為喪禮與婚禮一樣,其實都是極為私人的事。

這一日到場的人並不多,幾個馮燈親自去請來的僧人嗚嗚嗚哇哇哇在燈塔前念著經文。過往的游客有的覺得新鮮會駐足多看兩眼。

張木來的時候,馮燈才知道陳爺爺當初的房子在那場風暴裏並沒有完全坍塌,後來章天成花了錢把房子重新修繕,馮燈用季源洲留給她的錢把那房子重新買了下來,那裏原本就是他和季源洲長大的地方,陳爺爺去世了,那裏還是他們的家。

章天成也回來了,沒有帶章敏和小石頭。

別的人倒都是馮燈的朋友,章天成是真正和季源洲打過多年交道的。

一下船,章天成就提著包趕了過來。

他推門進去:裏面馮燈極為忙碌,倒不是忙著迎接賓客,因為賓客本就很少。而是忙著打點很多瑣碎的事情。

章天成看見裏面幾張熟悉的面孔,又看到幾張陌生的面孔,他無法細細辨認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只是匆忙和馮燈打了個照面,然後進了裏間。

“剛剛那個是?”簡莉莉穿著一身黑色長裙,站在馮燈邊上。

馮燈擡了下頭,把章天成的身份告訴簡莉莉:“章叔叔,他是一個醫生,以前在曇花島工作,燈塔附近的人有什麽頭疼腦熱都會去找他,醫術很好。”

簡莉莉哦了聲,再無話。

期間靳長風那邊人手不夠,馮燈一打聽才知道附近其他島嶼上的一些航海好手自發來了這裏。這讓她始料未及。這麽多年過去了,那些過去和季源洲一起救過人的哥哥姐姐竟然只是道聽途說這裏今天有喪禮,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參加。

心裏的情緒很覆雜,說不出來,又好像真的不用去用言語表述。

馮燈說:“我去接他們。”

她小跑到門外,只見一艘一艘的小皮艇上下來一個又一個的人,有的人面部黝黑,有的人稍微白皙一點,個個穿著黑色的西裝。

馮燈卻知道,這些哥哥姐姐從來都是風裏來雨裏去,哪裏會有要穿西裝的機會呢。這,全都是為了季源洲的。

那些人,馮燈甚至叫不出名字,甚至沒有見過多少面,也不知道季源洲是在哪一次救援裏和哪一個哥哥姐姐碰的面,合作過。但馮燈微笑看著他們說:“辛苦了,是來看季源洲的嗎?那就裏面請吧。”

他們卻都一頓。

馮燈嘆口氣——他們大概到這一刻,才真的確認,這一趟試一試試成了真的。

“季源洲對吧?”其中一個方臉男人問馮燈。

“嗯。”

“是曇花島裏出海最勇敢的男人對吧?”

是這樣形容季源洲的嗎?原來他們也是這麽認為的。“對的。”

“雖然很抱歉”眾多的人往裏走的時候,一個長臉女孩忍不住站在了馮燈面前,一字一句問:“雖然很抱歉,可是,我不相信季源洲會去世,我記得六年前他和我們一起救被巨浪困住的陶瓷商人時,很厲害。”

六年前陶瓷商人,馮燈有點印象。那天她一直在燈塔裏雙手合十祈禱,因為外面的風浪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她有點怪罪季源洲為什麽要出去救人,直到後來從那些滿身濕透的人裏看到那一個男人,看到他手臂上沾滿了泥土,臉上同樣如此,燈塔巨大的內倉裏到處都是亂哄哄的,她不知所措站在拐角處,少女的年紀裏帶著所有的仿徨,站的尤為筆直。

直到季源洲搬著的擔架從她身邊經過,她死死盯著他。

他回頭,對她露了個笑意。

她一腦門的汗水在那一瞬間似乎全部蒸發,也不知道笑什麽,少女時代裏的她雙手揪在一起,壓在脊背後面,人也靠上了墻壁。

這些記憶,馮燈從不覺得自己會遺忘,只是也並沒有想過那麽年輕時的一顰一笑,全都像刻在心裏的。

就在馮燈要去回應女孩的問題時,她的眼睛餘光意外看到了海面上剛剛停靠的一艘船。

船只上下來一個人,這次的這個人,不同於剛剛那一批和季源洲奮戰過生死的人,這次的這個人馮燈不僅見過面,還熟悉得很。

她以前並不知道如何與這個人相處,現在卻從季源洲那裏學到了辦法。

馮燈向著船只走過去,就立在那裏,眼睛一擡就落到季洵的臉上,數月不見,季洵人依然顯得極為精神,他臉上寫著對馮燈的不滿也寫著某種說不出名字的情緒。

實際上,裴苓榆一來到曇花島的那天起,季洵所雇傭的私家偵探就在同一天登船。裴苓榆拿著刀刺殺季源洲的時候,季洵也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但季洵不信。

怎麽會這麽容易?

季源洲怎麽可能就死了。

說來也極為可笑,他匍匐了數月,來到兒子的葬禮上,竟然是為了確定兒子是真死還是假死。

一個月前,季洵收到私家偵探的消息,消息內容很簡單:季洵放出的擾亂裴苓榆調查的線索已經成功幹擾到了裴苓榆。

是的。

那條線索就是何進律師事務所大費周章之後,終於找到的季念受傷的原因。根據何進他們搜集到的線索,十幾年前,季念在街道上的受傷系屬周川團隊的故意傷害。何進得到的資料是

周川有一個被掃地出門的徒弟,而那名徒弟如今人間蒸發的原因是情緒激動之下,私自去撞擊季念以替周川不值。然而,裴苓榆大抵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並不是她所知道的一樣。

你應該也知道的,當筷子被放入水裏的時候,從玻璃杯外看它的人,看到永遠是一根劈折的筷子。

同理。

就算你收集到的線索全都是真的,當有人刻意引導時,你得到的結論也會是假的。

季洵從來擅於此道。

他不希望裴苓榆找到當年的真相,更不希望國外的生活被幹擾。季洵並不愛裴苓榆,若不是母親季老太太寵著曾孫,季洵對季念也沒有多少情分。這一點裴苓榆是所有人裏看得最明白的那個人——季洵這人,嘴裏再怎麽說愛過陳帆,到最後愛的永遠是自己。所以,極為愛自己的季洵刻意引導何進律師搜集到了周川徒弟的信息。

對。

周川是有個徒弟,那個徒弟是因為沖動無比做了臟事而被逐出家門,那個徒弟甚至也真的想撞過季念出氣。

可。

他們搜集到的故事藍本裏不是還有這樣一句話嗎——季念是被一個極為刁鉆角度的車子撞到,而附近發生了車禍。

其實,若裴苓榆再耐心一點,抑或是何進並沒有用那麽常理的推斷方式去尋找線索的話,再等等,他們一定會驚訝的發現,當年車禍方,撞車的人是周川,被撞的人是他的徒弟。

真正真相的版本季洵不得而知,但從這麽多年的查探裏,季洵很容易也能推理出一個大概。

大概十幾年前,周川那名暴脾氣的徒弟確實想要來做什麽事,膈應他季洵。只可惜,周川大抵看出這徒弟的不對勁,一路尾隨,甚至因怕徒弟作出無法挽回之事,不惜親自撞徒弟,以免徒弟泥潭深陷。只是,算來算去,沒有人算到當天是雨天。沒有人算到季念突然沖出去,而那名徒弟的車撞到了季念。

這是最接近真相的版本。

但依照裴苓榆拿到的咨詢,以他對季念的關心程度,裴苓榆一定會認為季念當年的傷是周川授意,而季念這十五年來所受到的折磨,如今能夠找到的那個冤頭債主便是季源洲。

十五年。

季念因走路奇怪常常被人恥笑,於是整個童年和青少年沒有上過一天正常的學。

裴苓榆在這種沒有照顧好季念的自責裏也沒有過過一天正常的生活。

如果一切只是意外,那便沒有宣洩的出口。可當一切不是意外,一切有冤頭債主,而那個人不止是令周川出手的原因,還是她最計較的那個人的孩子呢?當這一切成形,裴苓榆絕對沒有心情再來幹擾季洵的生活,甚至會成為最好的一枚棋子,一枚幹擾季源洲他們的棋子。

這些季洵都想過,卻怎麽沒料到,裴苓榆這次如此果決。

直接拿刀刺殺季源洲。

季洵此生想不通兩件事,裴苓榆刺殺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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