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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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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心中偷笑。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聖上這次確是私自出京。

按禮制,聖上出巡需提前一年昭告天下,讓地方官員做好迎接準備。隨行的官吏、大臣都要先行奔赴沿線各地,候駕迎送……可是現在的皇帝已是一個空殼,朝政都被丞相府全盤接手,有他不多,沒他不少,平時也沒什麽公務讓他處理。在盧植等官員私心作祟下,皇帝便一身輕松地出了京城。

曹操的權力來自於朝廷,沒有皇帝存在的,丞相府是個笑話。因此,曹操最擔心劉備會乘機扣下皇帝,另立一個朝廷。而皇帝一出京師,便有人急報曹操,等他得信後追趕,一來一回耽誤了許多時間,皇帝已順利入泰山。

青州在劉備十餘年的治理下,已經成為一座大兵庫。吃過虧的曹操不允許兵馬進入泰山,以免引起劉備的過度反應。幸好,劉備信義卓著,扶持曹操掌握中央政權是劉、曹雙方的協議,曹操只好從這裏下手,遣使責問,要求劉備遵守承諾。

明白了前後緣由,劉備沒有介意李典的冒犯,語氣輕松的說:“這件事很好解決,孟德兄何必慌張——寫個表章,傳檄泰山郡,說明聖上出京違背禮制,要求皇帝速歸,泰山郡有了這個借口,自然會禮送陛下出境。”

李典驚訝得瞪大眼睛,問:“這麽簡單?”

劉備肯定的點點頭。說:“帝輦入泰山,雖然頗為收斂,可沿途仍如蝗蟲過境,宮人借機勒索,吃拿卡要,泰山百姓苦不堪言,申訴狀已經來了一大堆。按照禮制。皇帝入泰山觀看農牧節表演,黎民百姓必須跪在地上迎接。不能仰視,如此一來,農牧節表演還有什麽意思。”

劉備一聲輕笑,說:“農牧節慶典之所以風行青州,就是因為它是個百姓群體參與地節日,是百姓慶賀收獲的節日。通過這一節日,培養了百姓對本鄉本土。甚至本州的歸屬感、榮譽感,還有感恩之心。陛下若以普通人的身份前來觀禮,黎民百姓會向他表達、傳遞豐收的喜悅,可他非要擺皇帝的架子,要求地方官員遵循禮制,哼哼,給泰山郡官員一個理由,他們立刻會為皇帝打點行裝。”

李典臉上露出一絲不忍的神情。問道:“我家主公地意思是,陛下觀完禮之後,只要玄德公能保證放歸陛下,在泰山郡玩幾天也沒什麽。可聽玄德公的意思,是打算馬上送陛下回宮。皇帝本為觀禮而去,什麽都沒看到就讓他回去。這對小孩子來說太苛刻了。”

“可要是他什麽都看見了,百姓就什麽也看不到了”,劉備表情冷峻,轉身從文件堆中翻出一份表章拋給了李典,等他帶著疑惑地表情,翻讀完表章之後,劉備指點著他手中的表章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履行的職責,身為皇帝者,一舉一動都是國家大事,希望通過這次教訓。皇帝能夠明白:他在享受至高無上權力的時候。還有一份必須履行的義務。帶這份表章回去給曹孟德兄,怎麽處理。讓他看著辦。”

李典皺著眉頭,再度翻了翻手中的表章。這是一份青州元老院的彈劾表章,彈劾地是當今丞相曹孟德,捎帶還有劉備。

表章中,指責曹孟德對皇帝教導不嚴,使陛下荒於嬉戲,擅自出宮,四處游玩。同時,彈劾劉備不守臣子之道,在皇帝游山玩水的時候,不加以規勸,默認地方官員接待並陪伴陛下玩耍。表章上打頭署名的是管寧,青州眾臣都在表章上聯署。

這份彈劾表章在法律上沒有約束力,青州元老院只是通過這一彈劾議案,公開譴責曹操與劉備。

李典擡頭仔細看了看劉備,暗中計算著日期。

從表章上署名的時間來看,應該是青州元老院的一次自發行動——若是出自劉備授意,這表章還來不傳送到南方的六安。

李典不理解。

據說,劉備在青州被看作神一樣的存在,而這份表章卻指名道姓的訓斥劉備,不僅僅在說他縱容皇帝嬉戲、擾民,而且也指斥劉備本人將戰爭視為游戲,一年到頭樂此不疲,對青、冀、並、幽四州民政疏於管理。

“如此懶惰,千古未聞也。”表章最後這樣說。

難道青州發生了什麽變故?難道劉備對青州失去了控制?李典捧著表章如獲至寶,這麽多重臣簽字反對劉備地表章,曹公見了一定高興。

迎著李典疑惑中帶欣喜的目光,劉備嘴角浮上一絲冷嘲的笑,說道:“瞧,這就是我說的職責。此件事一了,我也必須馬上回青州接受質詢。告訴孟德兄,等他的表章一到,陛下就會被禮送出境。不過,我前日遞交的推薦陳登接任徐州牧地表章,請他迅速核準。”

李典小心翼翼的試探:“玄德公回青州,是否需要我方派軍護送?”

劉備仰天大笑,道:“你不懂,或許曹兄懂。多謝你費心,你先回吧。”

李典惶恐而退,帳後,魯肅閃身而出,問:“主公,你何不跟他解釋清楚,萬一曹孟德看了元老們的彈劾表章,以為主公基業不穩,前來偷襲主公,怎麽辦?”

劉備走回到桌案前,翻動著手裏的文件,回答:“曹操性子多疑,我坦然把這份表章給他看,他反而會以為這是誘餌,必定會拿出這件事情與謀臣們討論。等他把這件事情前後因果了解清楚之後,他就會對青州的體制有更深地了解——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責任啊,曹操本人與曹營諸將經過這一事件,會更加深刻的理解到百姓的愛戴是怎麽來的。”

政府做錯事並不可怕,可怕地是做錯之後千方百計地掩蓋真相,國人地“內聖外王”地教育,讓大家習慣於領袖必須是十全十美、毫無瑕疵地。臣下對其只有唯唯諾諾的份。青州這份表章一定會顛覆曹營諸將的固有思維,讓他們意識到。只有坦誠才能取信於民。官府不必掩飾錯誤,只有對百姓坦誠,官府才在百姓中有信用;此外,英雄人物只有回到人間,有血有肉,才會讓百姓爭相效仿。

這道理或許他們初始並不理解,但只要埋下種子。慢慢的讓他們去捉摸,而後……

“道德的楷模樹立的越是完美,越會讓百姓無所適從,越會讓世人覺得說一套做一套的實用性,榜樣也就沒有了效仿地意義。”劉備晃動著一份表章,意味深長地說:“佛教是個好信仰,可是,我們文化中總有化神奇為腐朽的力量。這麽好的信仰,到了執行人手裏,卻是招搖撞騙的幌子,慈悲成了騙取信徒錢財的口號。修行在於修心不在於修身,心不善,嘴裏頌什麽經文也無用。”

魯肅接過劉備遞來的表章。草草掃了一眼,問:“這份表章是秣陵督尉(民兵指揮)十日前送來的,主公一直壓下沒有回覆。現在曹操已經表態了,徐州的事大局已定。對於尹東大教宗召集教民準備征討笮融地事,主公有何打算?”

劉備面沈似水:“我口述,你寫信給尹東大教宗,就說:趙昱非我教民,現在他又是徐州官吏,你以何身份出面發動教民討伐?教民與教民之間沖突,搞不好成為宗教沖突。這樣的事。不應該由你我開始。責令,此信函到達之日。立即解散武裝,禁止越過雷池一步。”

魯肅滿腹惶恐,戰戰兢兢的書寫完這份對大教宗措辭嚴厲的信,加蓋劉備印綬後,火速遣人傳往秣陵。

等魯肅收拾好筆墨,劉備起身離座,背著手踱了幾步,說:“當前三件大事,徐州的傳承問題;攻打袁術的問題;秣陵教民地事情,前後兩件事都已經解決了。子敬,你說我們是否該加快步伐,攻下壽春?”

魯肅走到劉備桌前,翻撿著桌上的信函,答:“九江郡各地官員都已上任,壽春亦已成孤城,依我看,現在發起攻擊也未嘗不可。壽春城墻不過是個土壘(至明朝西安城墻才改為磚制,隨後全國各地才興起了磚制城墻的習俗。),這種土壘,我們調集投石車集中一點轟擊,破城不成問題。但我擔心的就是,壽春城被圍多日,萬一城內有瘟疫怎麽辦?”

劉備托著腮,沈思著:“南方雨水多,夯土壘成的城墻都不牢固,壽春城城破易,入城難。或許,我們還是按原來計劃,再等等,等到冬天疫病發作減少,我們再入城?”

劉備說著,無奈的搖搖頭,說:“壽春戰事未完,而元老院又措辭如此嚴厲,我若不趕快回去,怕是青州要吵翻天了。唉,兩頭都是事呀。”

門外陣陣喧嘩,典韋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報告道:“陳到自壽春來急報,袁術棄城而走,引領家眷向義城逃竄,周瑜正率軍追擊。不過,袁術前鋒在離義城三十裏處,轉道向北突圍,周將軍傳信,希望主公配合出擊。”

廳內兩人很平靜,似乎早有意料。劉備輕輕的揚了揚眉毛,示意典韋招呼陳到進來。魯肅則劈頭便問:“壽春城內情況如何?”

陳到行了個禮,回答說:“城內疫病發作,已成鬼蜮,我軍不敢入城。周將軍依照主公先前所命,封堵了四門,不過,已有部分百姓乘亂出城,我軍正在四處搜捕。”

“果然如此”,劉備恨恨地說:“城內一定死了很多人,為什麽單單袁術不死。”

陳到答:“據說,疫病初起之時,袁術曾舉行了一個祈天儀式,向城內百姓借壽,每人借取一年壽命。城內有十數萬百姓,若真借壽成功,袁術該有十萬歲壽命。後來疫病大爆發,城內百姓都說,袁術祭天時搗了鬼,不是借了別人一年壽命,而是將別人壽命全部借去,所以,城內居民才大量死亡。”

魯肅搖頭,劉備滿臉的譏笑:“人壽幾何,一方面是父神恩典,另一方面還要取決於自身的健康水平——袁術能活十萬歲?傳我地命令,務必擊殺袁術,我倒要看看,十萬歲地袁術死不死。”

魯肅在旁建議道:“還是讓軍醫們迅速入城,防止疫病蔓延。此外,一定要將那些流竄各鄉的疫民隔離起來,還需緊急下達命令,各鄉縣緊密控制水源,發現屍體必須立刻焚燒,焚燒之後再在深埋,所有接觸屍體地人必須隔離。”

自青州發現傷寒桿菌之後,青州官員對疾病的認識邁上了一個大臺階,許多有識之士已經認識到,瘟疫的大規模爆發與人的道德無關,而是與人的衛生習慣緊密相關。同時,也有了傳染源的認識。而經過這幾年的宣傳,南方各郡的百姓也隱約知道了一些關於疾病的知識。

人對死亡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壽春城破後,城外的軍隊不敢入城,城內活著的百姓自認為健康,千方百計地想逃離地獄,這些疫源擴散到鄉裏,此地必人心惶惶。

“傷寒癥並不是很嚴重的疫病”,劉備安慰焦灼不安的魯肅:“傳諭四鄉百姓,只要堅持飲用煮沸了的水,養成洗手的衛生習慣,傳染不上。即使發病,只要迅速隔離就醫,也沒什麽。告訴各地百姓,我們已經有了相應的治療藥物,不要恐慌。”

傷寒癥是通過水源傳染的,出入壽春城並不能感染,為了抑制恐慌,劉備下令:“命令壽春駐軍,前令作廢,立刻疏通城門,我將入城安撫百姓。”

九江郡當塗,袁術殘兵敗將擋住了青州騎兵一輪又一輪的追殺,勉強逃到了淮河岸邊。當然,如果不是,青州兵怕傳染疫病,十個袁術也被斬殺了。

喘息稍定的袁術,口渴難耐,吩咐手下為他盛水,當手下用鐵盔舀了滿滿一盔江水呈遞給袁術,袁術才喝一口,便吐到地下,怒問:“為何不是蜜水?”

手下答:“沒有蜜水,只有血水。”

袁術聞言氣怒攻心,連連嘔血,當晚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袁術死後,手下分崩離潰,各自瓜分了袁術財產四散而去。也有人擁立袁術長子袁耀即位。但是,這個袁耀即位不足一個時辰,就被擁立他的那群“忠心耿耿”的臣子割下了腦袋,作為獻給劉備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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