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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朝會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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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在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微妙氛圍中進行。

崇禎叫錢謙益站出來:你的名字上了內閣成員候選人的名單,心情怎麽樣啊?

錢謙益:誠惶誠恐。

崇禎:要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做老實人。你這個回答,我是不滿意的。

錢謙益擡起頭:臣確實誠惶誠恐。

崇禎站起來,走下臺階,圍著錢謙益轉了一圈,然後死死盯著錢謙益的後背。

錢謙益感覺後背如芒在刺。

崇禎:恐怕不是誠惶誠恐吧,應該是欣喜若狂。

錢謙益馬上跪倒:微臣不敢。

崇禎停頓了一下:那……你對溫體仁參你,有什麽看法?他參得對不對啊?

錢謙益覺得這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案子是有那麽一個案子,失察自己也是失察了,但是他不能再背別的黑鍋啊。現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他不可能去背任何一個黑鍋。他請求皇上調出當年的案卷,還他一個清白。

溫體仁馬上進攻:錢千秋當時就跑了,並沒有歸案。這個案子疑點重重,皇上,臣要求覆查。

錢謙益立刻就感受到了溫體仁的歹毒,只要覆查程序一啟動,他錢謙益就慢慢熬著吧,哪還能再做內閣成員的美夢。錢謙益匍匐在地:皇上,不能覆查啊!

溫體仁揪住了錢謙益的軟弱:為什麽不能覆查?難道你心裏有鬼?錢謙益:案卷現在都還在刑部,錢千秋當時確已歸案了,而且也留下了口供。看一下案卷就什麽都明白了。

溫體仁堅持:錢千秋當時並沒有歸案,即便有口供,臣以為,這口供也是假的。

看著這兩個人打口水戰,崇禎頭就大了。

雖然他對錢謙益沒什麽好感,但事關一個官員的清譽,他覺得還是慎重點好——是黑是紅,看了案卷就明白了。他求證刑部尚書喬允升,喬允升說確實有案卷。

溫體仁執意要把水攪渾,再次強調錢千秋當時並沒有歸案,根本不可能結案,所以這樣的案卷不看也罷。錢謙益則滿臉委屈,以人格擔保錢千秋當時確實歸案了。就在二人重新吵得不可開交使時,吏部尚書王永光顫巍巍地說:錢千秋的事,我已經奏過皇上了,確實歸案了。

崇禎瞇著眼看他,覺得他這個時候跳出來替錢謙益做證,絕對是黨爭已經形成的具體表現:是嗎?我怎麽沒這個印象啊?

王永光又氣又急:皇上,你可要明察啊……

崇禎看著王永光表現得如此賣力,內心裏對他的厭惡又多了幾分:別激動,年紀大了,能少說話就少說話……

王永光一楞:皇上,你是不是嫌老臣多嘴了?

崇禎:多嘴沒什麽,就怕多心,你現在就多心了。

王永光:老臣不敢。老臣只是覺得,錢謙益人才難得,千萬不要因為某些別有用心的浮議而使我大明痛失……

溫體仁突然覺得王永光夠傻,就在他和錢謙益相持不下時,主動賣他一個破澱:王永光,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別有用心的浮議?你是說我溫體仁別有用心?

王永光:我還沒點名呢,你就主動跳出來了。你的目的何在?不就是自己沒進名單,在這裏發洩不滿、挑起事端嗎?

崇禎一拍桌子:夠了,王永光!你是不是覺得你進了名單,說起話來就理直氣壯啊?我問你,你為什麽把自己的名字寫進名單裏去,我是叫你吏部拿名單,沒叫你毛遂自薦!

王永光呆呆地道:皇上要是這樣說老臣,老臣無話可說。

崇禎冷笑:你還委屈了不成?你自己幹的那些事,你自己清楚!

一時冷場。

這是一個王朝的冷場。

君臣猜忌,黨爭頻仍,崇禎悲從中來。

吏科都給事中章允儒站出來給頂頭上司王永光解圍。他說他確實見過錢千秋的案卷,還詳細描述了事情的經過。他說溫體仁有疏要參錢謙益,王永光見了這奏疏就問他章允儒,這個錢謙益是我們內閣成員的候選人啊,他要出事終歸是不大好,你有沒有見過他的案卷,能不能找來看一看?章允儒於是想辦法找到錢千秋的案卷給王永光。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王永光一聽章允儒將事情說得如此詳細,頓時感覺“禍從口出”這個成語英明偉大正確得緊。

章允儒糊塗啊。

不會說話啊。

這人世間,說話是第一等的人生功夫。

性格決定命運。

說話決定性命。

一句話說好了,錦繡前程富貴齊天。

一句話說砸了,風卷殘雲人頭落地。

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空間說正確的話,那是一等一的人才。

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空間說正確的話,那是不識時務。

章允儒現在就是不識時務。

一個不識時務的人,是註定要出局的。

但現在問題的可怕不在於章允儒出局。可怕就可怕在,好人章允儒仗義執言所說的那些話,很快就被某某人用作進攻他頂頭上司王永光的工具。

這個某某人就是溫體仁。

溫體仁總是能未雨綢繆。

溫體仁總是能看出事物的深層含義。

現在,他就把章允儒話裏的深層含義看出來了。兩個吏部官員,為什麽敢私調錢千秋的案卷查閱?他們想看到什麽?他們又不想看到什麽?他們究竟要幹什麽?這裏,都要打上幾個問號啊!

崇禎也被溫體仁憂國憂民的猜測激出無限的疑心。是啊,官員的任命審查工作關系到我大明的執政隊伍是否忠誠、紮實。這裏頭,決不允許有任何的私心雜念,決不允許有黨爭和暗箱操作存在。

章允儒則被溫體仁憂國憂民的猜測激出無限的憤怒:我們推選內閣成員的候選人,從來就是秉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進行的,從來就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以私廢公。溫體仁大人為官資歷是很深了,但說實話官望太淺,所以這次很遺憾,吏部沒有推選他為內閣成員的候選人。這個我勸溫大人不要急,把官望做紮實了比什麽都重要。至於他說錢謙益有前科的事,我個人感謝他的檢舉,伹允儒不明白,溫大人為什麽不在推選名單出來之前就檢舉錢謙益呢?那樣豈不顯得溫大人光明磊落?皇上,現如今名單已經出來了,誰上誰下,用誰不用誰,任憑皇上發落!

皇上還沒發落,溫體仁就又發起了強攻:呵呵,科官是說我溫某不光明磊落?我說句實話啊,不光明磊落的正是你科官章允儒,你……你們和錢謙益是一黨啊!見過包庇的,沒見過這麽包庇的。這可是在朝堂之上啊,這可是當著我當今聖上啊,就這麽迫不及待、刀刀見血啦?什麽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你們公開過嗎?你們真的公平、公正嗎?正像皇上所說,是叫你們吏部拿名單,沒叫你們毛遂自薦!王永光官望就不淺啦?我是不屑也不敢和你們爭啊,你們已然結群成黨,人多勢眾,我怎麽爭?還口口聲聲公平、公正、公開……至於說我不提早檢舉錢謙益,誰能知道連他這樣的人都能成為內閣成員的候選人?我是萬萬想不到啊,我大明黨爭已是如此的明目張膽、毫無顧忌!我現在檢舉他,是為我皇上著想,要用好人、用對人、慎重用人。

溫體仁的話語多機鋒,句句拿吏部開刀。章允儒偷眼看王永光,希望以他的分量能站出來替自己也替吏部辯白。但是須發皆白的王永光像入定的老僧一樣閉目養神,緘默不語。

王永光明白,做游戲,規則比游戲本身更重要。

但是,規則還不是第一重要。

第一重要的是裁判。裁判如果是黑哨,那再好的游戲規則也就形同虛設了。

如果把他和溫體仁的過招比做一場游戲,那裁判無疑是坐在龍椅上莫測髙深的皇上。

表面上,他毫無表情。

但內心裏,他有著鮮明的傾向性。

王永光心裏一聲嘆息:局勢不可為,局勢不可為啊。

不可為時,就要善自珍攝,以圖將來。

所以,他選擇了沈默。

沈默是金。

恰到好處的沈默。

賽金。

但章允儒不是王永光,不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

章允儒認為,沈默是土。

關鍵時刻的沈默,那就是默認。

那是連土都不如啊,那完全成炮灰了。

章允儒決不默認“結黨”之說,他尖銳地指出:結黨營私的說法,從來就是小人陷害君子的慣用伎倆。當年魏廣微為了不讓趙南星、陳於庭兩人角逐吏部尚書與刑部尚書兩個職位,竟捏造他們兩人是魏忠賢一黨。現如今,某些小人也在做著相同的勾當……

夠了!

崇禎終於忍無可忍:你就這樣臧否我朝官員嗎?誰給你這樣的權力?來人,把章允儒給我拿了!

錦衣衛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扭住章允儒,章允儒一邊掙脫一邊大喊:王大人!王大人你不能再這樣沈默下去啊?我被抓不要緊,接下來他們會拿你開刀啊!

王永光一臉蒼涼如水。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一切他又無能為力。

這是人生的脫靶時刻。一切都不托底,一切都塵埃未定。

溫體仁在最後時刻再度亮劍:皇上,章允儒剛才叫王大人不要再沈默,這耐人尋味啊。王大人是不是真有話說?

崇禎看向王永光:有什麽話你就說出來,別放在心上。

王永光面無表情地搖搖頭——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溫體仁火上澆油:王永光王大人看來是有難言之隱啊,當初王大人杜門乞休,一心要歸去來兮,可皇上真的照準了,他卻戀戀權棧,不肯離去。禦史梁子蟠聽說王大人有歸意,上疏舉薦張鳳翔來主持內閣成員名單推選工作,但是王大人的同鄉門生瞿式耜卻上疏力推吏部尚書王永光來主導內閣成員推選名單,說什麽名單擬定之後,王永光王大人定當告老還鄉。可現在大家夥兒都看到了,王大人上了名單,想必是老驥伏櫪、志在千裏吧。有劣跡的錢謙益也上了名單,而眾望所歸的周延儒周大人卻被排擠在外!來來來,周大人,請受我溫某人一拜。今天在朝堂之上,你滿腹委屈卻不發一言,我佩服得很啊,只可惜你的髙風亮節用錯了地方,成了黨爭的犧牲品啊……

溫體仁說到這兒竟恰到好處地流出了眼淚,他嚇了一跳,唉,想不到自己竟如此有才!這眼淚也能呼之即出。

王永光顫巍巍地站出來:溫大人所言,老臣愧不敢當。老臣上內閣成員名單,實在是吏部臣工的美意。老臣多次要把自己的名字拿下來,竟不能如願,現在溫大人如此說老臣,老臣夫覆何言。皇上,就把老臣的名字從名單上刪除吧……

崇禎重新拿起名單,瞇著眼看半天:這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名字添上去,就不要急著拿下來。你呀,也是愛個虛名兒,都做到吏部尚書了,還跟年輕人爭什麽內閣成員嘛……我知道,你是想退下來之後呢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回首往事的時候啊,覺得自個兒還挺有能耐的,在我大明官場上,什麽都幹過,也算位極人臣了……你這心思,我懂。

王永光百感交集地跪下:皇上……

崇禎突然間變得嚴厲異常:可你不該搞黨爭!!你看看這份名單,都上了些什麽人呢?該上的不上,不該上的都上去了!歷朝歷代,搞黨爭都是要亡朝亡國的,你懂不懂?一個朝代黨爭盛行,那是末世的征兆啊!難道我大明今天真的到了末世嗎?想我大明聖祖皇帝,為了嚴禁黨爭,殺了多少人啊!可不殺,行嗎?所以對黨爭,只有痛下殺手,才能殺出我大明萬世江山!

王永光落淚:皇上……臣確實沒有結黨營私之心啊……

崇禎猙獰異常: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

王永光萬念俱灰:皇上如果要殺老臣,老臣無話可說……可老臣確實沒有結黨營私啊……

崇禎臉都青了: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王永光:皇上沒有敢不敢的,只有值不值……

崇禎:我最後再問你一次,讓錢謙益進名單,這中間到底有沒有問題?

王永光想了一下,還是堅持說:讓錢謙益進名單,這是大家共推的結果,至於他是不是結黨,老臣實在是不知道啊!

崇禎不再說話了。

該問的都已經問完。

該呈現的都已一一呈現。

接下來就是該不該殺王永光的問題。

這問題表面上很簡單,但其實一點都不簡單。

殺了王永光,錢謙益要不要殺?吏部其他人要不要殺?

如果把吏部的人都殺光了,大明誰來為官,大明官場勢必人人自危,個個心寒。

如此一來,黨爭可能沒有了,但是能替大明實心做事的人也沒了。

往前走,疑慮重重;往後退,退無可退。崇禎突然發現自己被一種莫名的激情推到懸崖邊上,茫茫然不知所之。

激情害人。

而一股反對的聲浪開始在朝堂上形成。

河南道掌道禦史房可壯曾經參加過名單的討論推選工作,他站出來做證說讓錢謙益進名單,確實是大家共推的結果。

輔臣李標與錢龍錫也站出來替錢謙益鳴不平,說浙江科場舞弊案中具體的關節與錢謙益確實沒有關聯,錢謙益也絕對沒有接受過賄賂。

崇禎突然覺得這一幕他似曾相識。對了,在上一次反腐敗的朝會上,這些輔臣也總是站在他的對立面。崇禎心裏突然有一些煩躁,他開口了:這關節肯定是真的,他錢謙益既然是主考,怎麽說與他沒有關聯呢?

李標與錢龍錫就說他們看過刑部的案卷,是韓敬、沈得符等人為了騙錢才設置的關節。其實錢千秋文采不錯的,不作弊也可以高中,只是他太老實,所以才會被騙錢。

崇禎冷笑一聲:是韓敬、沈得符做主考嗎?他們怎麽知道錢千秋不作弊也可以高中?

崇禎的這一聲反問聲調不高,但卻直指人心。李標與錢龍錫一時間神情恍惚。

唉,歷史的細節說到底是經不起推敲的,盡管它真實得那麽一塌糊塗。

李標與錢龍錫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但是溫體仁太知道該怎麽回答了。溫體仁總是在事件進行的關鍵時刻從歷史的拐角處恰到好處地插進來,並給予重重一擊:皇上,現在滿朝分明都是錢謙益一黨啊!

李標與錢龍錫立即反擊,說事到如今,一定要以案卷見分曉、辨忠奸。

溫體仁硬撐著:見分曉、辨忠奸,還不知道誰忠誰奸呢!

溫體仁打算在案卷上多問幾個為什麽,一定要拷問出歷史背後那雙隱秘的手——翻雲覆雨手。

崇禎卻覺得拷問歷史是一件徒勞無益的事。

歷史不需拷問,只需感覺。

就這件事情而言,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他有些疲倦地朝李標與錢龍錫等輔臣們揮一揮手,讓他們到外面去和百官們拿個處理結果出來。

他不問過程,只要結果。

結果終於出來了。

錢謙益既然有所非議,那麽進內閣成員的名單就不合適了,先回老家呆著吧;錢千秋抓回來後再嚴加審訊。

沒了?

崇禎歪著頭等了半天,然後冒出這麽一句。

沒了。

眾輔臣的回答很機械。

這個結果是出自百官們的真心嗎?

崇禎又問了一句。

是出自百官們的真心。

呵呵,崇禎無聲地笑了。看來我還是很有威權的嘛,沒有說什麽,百官們就把事情做得順我的心意。

但是,這結果是不是簡單了點。既然有黨,那為什麽只處理錢謙益?看來還是明哲保身啊,犧牲一個錢謙益,其他錢黨官員就可安然涉險。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那麽,要不要把這層貓膩揭開?

崇禎蠢蠢欲動。

但是——貓膩揭開容易,收拾起來卻很困難。

崇禎又回到了剛才困擾他許久的那個問題上:王永光怎麽辦?吏部 的人怎麽辦?現在還有輔臣李標與錢龍錫,他們又該如何收拾?

這是一張龐大無比的蜘蛛網啊……崇禎疲倦地閉上眼睛:表面上他們只是互通聲氣,實際上這就是黨爭已然成型的信號。現在他們壯士斷臂,讓錢謙益暫時出局,但很快,這張龐大無比的蜘蛛網會重新變得完整,勃勃有生氣。到那時,誰勝誰負,很難預料啊。

崇禎看一眼李標與錢龍錫,這兩人神情淡定,毫無懼色。他突然醒悟——這是在和我做交易啊。他們主動把錢謙益給開了,那我崇禎也就到此為止吧。要不然鬧翻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不錯,我崇禎是可以讓他們腦袋搬家,可他們的腦袋要都搬了家,這大明的江山也就沒什麽人替我崇禎做事了。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吧,大家相安無事,團結一致向前看,千萬不可心存芥蒂。

這是潛規則。

旗鼓相當的潛規則。

崇禎不能崩盤,也不敢崩盤。

值此關鍵時刻,不能一起給收拾了。得假以時日,一個一個地收拾。

這是帝王的分而治之。

做帝王,也是要講策略的。

所謂乾綱獨斷,那是要在帝王有足夠力量的時候。

現在的崇禎有足夠的力量嗎?

崇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錢龍錫說話了。

他是代表一個階層在說話。

錢龍錫說,這推選名單上的人,品望各有不同。有清品,也有才品。但是無論哪一品,背後都會有人說閑話。對於清品,有人會說清髙、偏執;對於才品,又有人說有黨。總之是兩頭不討好。我做輔臣這麽多年了,看人大概不會走眼了。我是覺得這名單上的人都還不錯。

崇禎馬上意識到,這幫人還想著保住名單上的人呢,甚至還為錢謙益叫屈。看來,他們雖然犧牲了一個錢謙益,畢竟心有不甘。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是,錢謙益走了,名單上的人不能走!難不成還逼著我崇禎承認這份名單啊!

呵呵,圖窮匕見啊,這是在要挾我崇禎哪!

雖說潛規則不能崩盤,但也不帶這麽玩游戲的。這麽玩就不好玩了。

你們要一點可以,但是不能要得太多了。

我也是有底線的,你們不能欺負我。

崇禎冷冷地反駁道:錢謙益通關節也算有才嗎?你做輔臣這麽多年看人不會走眼?我還常常看走眼呢!你如此的心明眼亮,幹脆,這皇帝你來做好了!

錢龍錫被這話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崇禎沒好氣地打量著滿朝文武:今天啊,我也不怕你們把我給吃了——都把話說透了,這份名單,算不算公正?

鴉雀無聲。

都裝啞巴啦?都只會在背後嘀咕嘀咕?都只配搞些小動作?

崇禎歇斯底裏了。他發現自己越罵越有快感,這個發現讓他很享受。

周延儒終於出場了。

他也該出場了。

因為戲已到高潮。因為名單的存廢與他利益攸關。

周延儒說這份名單,絕對算不得公正。皇上原本想發揚民主,讓大家為國舉才。可一小撮高層官僚把持民意,搞暗箱操作,這哪有什麽公正好談呢?所以從程序上說,它是非法的;從民意上說,它簡直是在強奸民意啊!

溫體仁也再次出場:皇上,臣今天,是實實在在為皇上憂為大明憂啊。除了周延儒周大人之外,這滿朝文武,哪一個不在冷眼旁觀,哪一個不心存私念?他們在想什麽?他們要幹什麽?這樣的心不在焉。不為別的,就為一個人的離開,這個人就是錢謙益。錢謙益走了,他們的心也被帶走了,如喪考妣啊!皇上要他們說這份名單算不算公正,他們的答案無非只有一個:公正!因為他們是一黨,錢謙益黨。現在滿朝都是錢謙益黨,皇上,您現在是孤家寡人,我卻是孤魂野鬼。他們人人恨不得除我而後快,因為什麽,因為我上了一道不該上的奏疏,因為我觸犯了他們的根本利益。我是自絕於百官自絕於錢謙益黨!我是真害怕啊,皇上!我不是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那算得了什麽,個人的榮辱進退而已。我是怕大明因為結黨而……而岌岌可危啊……黨爭之盛,足以撼動大明根本。大明的江山社稷已是危在旦夕!

錢龍錫是何等人,宦海沈浮幾十年,對溫體仁、周延儒的二人轉那是一看便知,他立即反駁道:溫大人一口一個錢謙益黨,一口一個黨爭,想必這黨爭在我大明確實存在了?

溫體仁:錢大人以為呢?

錢龍錫:我在請教溫大人。

溫體仁哼哼了一下:這還用說嗎?不僅存在,還很囂張呢!

錢龍錫:既為黨爭,則應有二黨或二黨以上,否則光一個錢謙益黨,它又與誰去爭呢?溫大人,不知道我錢某說得對不對?

溫體仁心裏一激靈:錢大人什麽意思?

錢龍錫:我的意思很明白,若有錢謙益黨,必有溫體仁黨。皇上,溫體仁巧言令色,捏造黨爭,以從中漁利,其險惡用心,不可不察!

溫體仁:皇上,我剛才說滿朝都是錢謙益黨,果不其然,錢龍錫身為輔臣,一味為錢謙益鳴冤叫屈。他與錢謙益,無疑都是一黨的。

崇禎不說話。

他的眼神在錢龍錫和溫體仁之間來回巡邏,最後停在溫體仁臉上:溫體仁,錢龍錫說得沒錯,既為黨爭,則應有二黨或二黨以上。在我大明,除了錢謙益黨,肯定還有黨!

溫體仁嚇得立刻躍在地上:請皇上明察!

崇禎:我當然看得一清二楚,這個人大奸似忠,大偽似真。剛才,他還在慷慨激昂呢!

溫體仁全身不由自主地發抖。

唉,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過程很美妙,結局很糟糕。

所謂請君入甕,結果卻把自己裝進去了。

溫體仁以一己之力,敵全朝官員,這本來是極不靠譜的風險投資。

溫體仁之所以敢風險投資,完全是基於他對崇禎的性格把握。

這是個性格有缺陷的皇帝。

剛愎自用、志大才疏、用人就疑、疑完再用。

他就像一只喜歡轉圈的貓,永遠圍著自己的尾巴打轉。

尾巴的方向就是他一生孜孜以求的方向。

但這一回,溫體仁感覺崇禎的尾巴要狠狠地打向他,令他猝不及防。

與貓共舞一般來講是件安全系數比較高的事情。

但是,如果和一只多疑的貓共舞呢?

溫體仁閉上眼睛,等待這只多疑的貓大發龍威。

崇禎陰陽怪氣:那麽這個人是誰呢?錢龍錫,你說說看……

錢龍錫一拱手:皇上聖斷。

崇禎突然間意氣風發:他不是別人,正是你——錢龍錫!

溫體仁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這只貓,今天還算溫順。

崇禎:我就奇怪了我,你錢龍錫是何等人物,他錢謙益又是什麽人,值得你錢大人去結他的黨?你是內閣輔臣啊,你要結黨,還要去巴結他錢謙益麽?所以,還是你剛才的話啟發了我啊——既為黨爭,則應有二黨或二黨以上,錢謙益一黨,錢龍錫一黨,我大明有這二黨,熱鬧得很,也團結得很啊……你們就結吧,用力地結吧,把我結成孤家寡人,把大明的江山社稷都結進你們黨內……你們,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

錢龍錫心內如焚:皇上,冤枉啊……

崇禎冷笑:冤枉?事實就擺在這裏,有什麽好冤枉的?!

崇禎終於發威了。

他在讓錢謙益滾回老家後,又把房可壯和瞿式耜降級外放,算是出了一小口惡氣。

不過處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崇禎沒有動錢龍錫,也沒有動王永光。

因為他們兩個都還算知趣,先後打了辭職報告。

崇禎很快批準。

至於內閣成員的推選名單則就此作廢。

這是黨爭的產物,名單上的每一個人看上去都可疑。

疑人還是不要用的好。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是我崇禎一生的信條。

我要用人,必定要用周延儒、溫體仁這樣的人。

崇禎下特旨:周延儒、溫體仁為東閣大學士,入閣參預機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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