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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裁減驛站是個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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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科給事中劉懋沈重地告訴崇禎,驛站腐敗又遍地開花了。

人心不可靠。

制度不可靠。

只有采取裁減一法方能減輕黎民百姓的負擔,方能最大程度地遏制大明腐敗。

崇禎看著他,半天不說話。

他在考慮要不要啟用這個人。

他曾經在用人方面傷透了心。

但是要做事,必定要用人。

要用人,就有一個用得對不對的問題。

在這方面,崇禎教訓頗多。

關於這個叫劉懋的刑科給事中,他之前一無所知。

其實知道了又怎麽樣呢?人是會變的啊。

用劉懋,是在賭運氣;用其他人,也是在賭運氣。

人生,其實就是在賭運氣。

事實上,除了劉懋,崇禎已經無人可用了。

因為裁減驛站是個死活。

裁減驛站本是為了減輕黎民百姓的負擔,可同時它也是在百官身上割肉啊。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驛站沒了,百官的福利也就沒了。

所以提出裁減驛站的人是在找死,敢於去裁減驛站的人是去撞死。

他劉懋難道不怕死嗎?還是為了邀功不惜以死相搏?

崇禎嘆一口氣。

你,刑科給事中就不要做了。

不適合。

劉懋面無表情。

都說聖上天恩莫測,雷霆雨露均在一念間。果然如此。

崇禎猶豫著:

你——不後悔嗎?

後悔什麽?

你說呢?

劉懋想了想,事到如此,還有什麽好後悔的。他搖了搖頭,表示一切無悔。

崇禎果斷道:

那你就去做個兵科給事中吧,專管驛站整頓之事。從此以後,你就在刀尖浪口上了。凡兵部所發的驛站通行證,必須要經過你的掛號才有效;而各撫按官進京時所使用過的驛站通行證,也要到你這裏來核銷。驛站整頓之成敗,全看你的所作所為了。

從刑科給事中轉到兵科給事中,官未升半級,麻煩卻多了N倍。

劉懋知道,從此他的人生將危機四伏。

這個萬歷四十一年的陜西臨潼進士,還真不是個投機邀寵之人。他只想切切實實地為朝廷做點事。

幾天之後,劉懋就上了一份驛站積弊的調查報告。報告稱:當今天下州縣困於驛站的約十之七八,而驛站用於公務的僅十分之二,用於私事的占十分之八;驛站的苦累,來源於往來過客的占十分之四,來源於本省衙門的占十分之六;驛遞事項出於各省撫按衙門的占十分之三,出於中央各衙門的占十分之七……

崇禎看了劉懋這份調查報告之後,把內閣的幾個輔臣叫到一塊,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在心裏,崇禎對這幾個輔臣是大不以為然的。他們凡事拘泥成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是驛站整頓之事如果繞過他們,單由劉懋這個小小的兵科給事中來辦,那在下面遇到的阻力就可想而知了。

因此,崇禎又不得不事事依靠他們。

人生有的時候就是這樣,要把一些事情放在一些不靠譜的人身上,而所有的成敗得由自己來扛。

僅此而已。

人生僅此而已。

即便你貴為帝王,即便你人脈寬廣,概莫能外。

韓爌等輔臣看劉懋的調查報告看得很認真。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表裏不一。

越認真,越可疑。

因為一個人認真的只是其外在姿態。如果將姿態過於強化的話,那他內心必定在掩飾什麽。

不錯,韓爌正在掩飾內心的惱怒。

這個劉懋,給事中也當了十多年了,怎麽就不知道朝廷的深淺呢?

什麽東西不好碰,偏偏要去碰這個驛站?

皇上青春年少,做事容易沖動,咱們這些做臣子的,得替他把著點,千萬不可火上澆油啊。

但是,這調查報告也真是觸目驚心,百官們腐敗起來也真是不要臉——怎麽辦?怎麽辦?裁驛,百官們要內訌;不裁驛,皇上要罵娘——這輔臣,還真不是人當的。韓爌擡頭看一眼劉懋,他卻是一臉激情燃燒的歲月。韓爌在心裏狠狠打了劉懋九九八十一個耳光:都死到臨頭了,還這麽激昂?

怎麽樣,各位都表個態吧。這裁驛可是件大事啊!

崇禎畢竟年輕,熬不住了。他琢磨著韓爌等輔臣看了劉懋的調查報告後心裏肯定不痛快,不能給他們太多時間來考慮。

韓爌曲徑通幽:兵部昨天也有報告打上來,不知道皇上是否已經看過?

崇禎用鼻孔通了一下氣,表示不屑一顧。

兵部在此時上這個報告很明顯是和裁驛對著幹。兵部的報告中論述了驛站對飛報軍情、轉運軍需等國防軍事工作的極端重要性,強調如若裁驛就是在削國本、渙軍心,萬萬不可行。尤其讓崇禎惱怒的是,在這份報告中,竟然出現了血手印,八個邊防將軍的血手印和兩個已卸任兵部尚書的簽名。什麽意思?我若裁驛難道你們八個邊防將軍要給我來個回馬槍?還有那兩個已退休的兵部尚書,不在家裏好好養老,在這敏感時刻湊什麽熱鬧啊?腐敗!這裏面絕對有腐敗!這十個人如果沒有百官的銀兩支持,打死他們也不會冒這個險。崇禎幾乎已經預料到,他如果拿這十個人開刀,軍隊會不會亂另說,百官們也不會答應啊,他們肯定會聯保,上下串通,甚至以罷朝相威脅。這都他媽是些什麽人啊!我靠!

還有這個韓爌,也是個老狐貍,拿兵部報告來搪塞,難道就不能亮出自己的觀點?

來一痛快的,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你總不會說,兵部的報告是你擬的,上面的觀點就是你的觀點?

崇禎已經是語帶譏諷了。

韓爌卻是不卑不亢,一副老成謀國的樣子。他告訴崇禎,兵部是國家的兵部,是他崇禎的兵部,而不是他韓爌的兵部。他與兵部任何有私心雜念的人絕無私交。他只是希望崇禎慎重考慮裁驛一事,因為裁驛可能會引發三種結果:結果一,腐敗大大減少;結果二,國防軍事工作的基礎被嚴重削弱;結果三,裁驛後,失業人員增加,數十萬無業民夫將成為新的社會不穩定因素。如果說裁驛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反腐的話,那就得不償失了。腐敗是要反的,但是腐敗所涉及的領域方方面面,難以計數,如果反腐時時處處模仿裁驛之舉的話,那把工部也裁掉好了,因為工部的回扣風屢禁不止……

放肆!

崇禎兇狠地拍了桌子,拍完之後卻是無話可說。還真別說,韓爌的話刺耳歸刺耳,卻也發人深省。“裁釋後,失業人員增加,數十萬無業民夫將成為新的社會不穩定因素”——這種狀況一旦出現,那可比腐敗嚴重多了。“國防軍事工作的基礎被嚴重削弱”雲雲,那是冠晃堂皇的說辭,大可不必理會。但裁驛後,百官要不滿,軍人要罵娘,卻是可以預見的事實。難道裁驛,真的有問題?

劉懋,給個說法吧。

崇禎狐疑的眼光掃向劉懋。他的心裏開始嘀咕:用這個人,是不是用錯了?

劉懋卻充滿自信。他告訴崇禎,“裁驛後,失業人員增加”是個偽命題,因為這一批人可以轉移安置就業,安置金從何而來,可以從各地方政府裁驛後的裁節銀中撥付。所以,這是個良性循環,既可以杜絕腐敗,又可以促進就業。可謂一舉兩得。

崇禎一拍大腿:好啊,好啊,我就要這個一舉兩得。

韓爌:那軍務怎麽辦?

劉懋一白眼:軍務裏的水分大著呢。今天大家既然說到這兒了,不妨都把話擺到桌面上說。我以為,朝廷現在的腐敗,以軍隊腐敗為最!

韓爌:放肆!你一個小小的兵科給事中,怎麽可以這樣的血口噴人呢?

崇禎冷冷地一擺手:你讓他把話說下去。

劉懋很沈痛地說:我的老家在陜西臨潼,這是一個窮地方啊!可你們誰能想到,臨潼驛站一匹馬的用工銀要一百六十兩!

崇禎震驚:這怎麽可能?一百六十兩用工銀我可以用十個太監了!

韓爌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劉懋:這只是我老家的情況,別的富縣甚至要花二三百兩銀子來充作一匹馬的用工銀。可即便這樣,驛遞們還是叫苦連天,紛紛逃亡!

崇禎糊塗了:這是怎麽回事呢?

劉懋一拱手:我想這個中原因各位輔臣大人比我更清楚。

崇禎轉向韓爌:你說。

韓爌裝聾作啞,倒是輔臣李標心直口快:差役過多,實在是不堪重負……

劉懋跪倒在地:皇上啊,這差役過多,一大半是所謂的軍務造成的。現在軍中迎來送往,人浮於事,公文旅行,蔚為大觀。人人滿足於做表面文章,個個計較於規格禮節,真正用於軍務的又有多少呢?據臣觀察,十僅一二啊。還有各地方官員冒充軍務的,奢華鋪張浪費國力的,以及假公濟私將驛遞挪作他用的,不勝枚舉啊。如此舉全國之力滿足一己之私,別說區區二三百兩銀子,就是二三千兩銀子養一匹馬,那馬也要被累死,驛遞們也要被苦死啊!

夠了!

崇禎一拍桌子,猛地站起——那真叫一個怒不可遏!他伸出一個手指,在眼前晃動了半天:裁只一個字,別問我理由。裁只一個字,別問我理由……韓爌,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韓爌一下子跪倒在地,表情憂郁:皇上三思啊,裁驛雖可痛快一時,但後患無窮啊……驛遞們一旦安頓不好,勢必激起巨變!

崇禎不屑道地:驛遞們安頓不好,激起巨變,我唯你是問!我說你堂堂一個輔臣,畏事如虎,凡事這怕那怕的,怎麽做百官的表率?你……你還不如一個兵科給事中的魄力大!

韓爌想了一想,緩緩地將自己的官帽摘下來,托在手中:皇上既然這麽說,那一定是老臣無能了。請皇上將輔臣之位授予兵科給事中劉懋,他比老臣有為得多。

崇禎震驚異常。

這世界亂套了,全亂套了。

愛官如命的韓爌要罷官,是威脅,還是另有深意?

威脅不大可能。韓爌不是魏征,不大能豁得出去。他基本上還是個小心謹慎的人。

一個小心謹慎的人突然不小心謹慎了,只能說明兩件事。

一,他受刺激了。

二,出現了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或事件徹底擊垮了他。

難道是我剛才的重話刺激了他?

不會啊,我經常以類似的話刺激百官的啊,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要沒有這點功夫,在大明做官要麽被罵死,要麽羞愧而死。

但他們沒有,一個個活得好好的。

活出了脂肪肝,活出了髙血脂,活出了胃下垂。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活得很滋潤。

但現在,這個韓爌為什麽就活得不耐煩了呢?

肯定是出現了第二種情況——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或事件徹底擊垮了他。

他看到了什麽?無非是裁驛後的爛攤子,無非是百官們無處腐敗要遷怒於他,無非是怕我崇禎到時候再找他算總賬。

呵呵,他這是未雨綢繆啊。

他老人家撈飽喝足了一個“閃”字就想開溜?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養官千日,用官一時,我要用你的時候,你是絕不可以閃的。

崇禎陰笑著靠近他: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心裏震怒異常,恨不得立馬把你開了,然後你舒舒服服地帶著上千萬來歷不明的資產回家養老?你以為你的仕宦生涯終究有驚無險?錯!你不可以走,絕不可以走。你得留下來,把事情做到最後一刻。你現在走了,誰來收拾爛攤子呢?是我崇禎?還是他劉懋,一個兵科給事中?你以為大明的官就這麽好當?!

韓爌表情覆雜,臉上痛苦異常:皇上,不是臣推卸責任,而是裁驛確不可為啊!……我,我是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啊!

崇禎粗暴地打斷他:錯!你是時時處處為自己著想!裁驛,勢在必行!二三百兩銀子養一匹馬,天下哪有這樣的驛站?古往今來哪有這麽昂貴的驛站?都把我崇禎當傻子了?都以為我身上肥得流油啊?你們睜開你們的貴眼好好瞧瞧,這滿朝官員中,還找得出比我更瘦的人嗎?我日夜為國事操勞,每日進食不到二兩米,每日睡眠時間不到兩個時辰,我是生生瘦成這副皮包骨啊……二三百兩銀子可以養一匹馬,二三百兩銀子可以養我多少個崇禎,你們知道嗎?

在場的輔臣與劉懋流淚跪倒:皇上保重龍體啊!

崇禎繼續:當皇帝的苦,本來不應該和你們說,這是我的命,與你們沒什麽關系。但有一條你們要記住,做大臣的,到任何時候都有退路,老了可以退休,哪怕改朝換代了,還可以棄暗投明,投靠新主。但是皇帝不行。皇帝是註定沒有退路的。他碰到難事了,不可以置之不理,有天大的困難也得扛著。他無處叫苦,也不能叫苦,因為他是皇帝。他不可以退休,生命不息,操勞不止。他的一生,註定是和江山綁在一塊的,改朝換代了,他得為這個江山去買單。這——就是皇帝。天下人人敬畏人人向往卻又乏味無比的皇帝。

皇上……

我跟你們的關系,是魚和水的關系,也是貓和老鼠的關系。你們怕我,卻也不得不幫我。你們可以真心幫我,也可以敷衍我。有時候我看明白了,卻只能無可奈何。為什麽呢?因為我怕你們,我真怕你們。你們人多勢眾啊,你們抱成一團,可以再造乾坤,可以令江山變色。我只有一個人。孤孤單單一個人,我智商再高,心機再深,我也鬥不過你們啊。貓再大,它只是一只貓,老鼠再小,它成千上萬啊,所以我不該和你們鬥,你們也不要時時處處打自己的小算盤。幫幫我吧,啊?幫幫我吧,求求你們了……

皇上……

崇禎盯著韓爌:你說說看,你是想拍屁股走人?還是留下來和我一起反腐敗?

韓爌輕嘆一口氣:老臣……願為皇上分憂。只是……

李標見韓爌如此的不上路,馬上聲若洪鐘地制止道:臣等皆願為皇上分憂。

崇禎感動了:好好,我現在感覺我們的關系又是魚和水的關系了。

一年以後,劉懋終於發現,他的人生快走到頭了。

他的裁驛之舉簡直就是在揮刀自宮。

他鐵面無私,殺伐決斷,除了飛報軍情、朝廷欽差以及官僚退休回鄉以外,他嚴禁驛遞用於其他事宜。他把祖制的五十一條驛遞條例裁減為十二條,同時對每一條的人夫馬船也做了嚴格的限制。如此一來,百官們的利益受到嚴重損害,他們前赴後繼地上疏,以參倒劉懋為快事。

但好在崇禎這一回堅定無比,頂著壓力等待裁驛的最後結果。

結果是喜人的:裁驛一年,各省累計裁節銀已達六十八萬五千餘兩。

一方面反了腐敗,另一方面又有了節餘,崇禎打心眼裏認為:大明反腐,初戰告捷。

但是他並沒有收到裁節銀。

他是註定收不到了。

因為各地方政府將它借支一空,基本上重新用於吃吃喝喝了。

至於當初劉懋建議的用裁節銀轉移安置就業的建議,如今再也沒人提起。

劉懋已然是眾叛親離。

而且他無意中為大明帶來了一個致命的禍根:數以萬計的驛站民夫失業後,組成了反叛大明的生力軍。

一個叫李自成的失業驛夫日後成了這支部隊的領導人。

韓爌仰天長嘆壯懷激烈無可奈何:當初他反對裁驛時就明白,裁驛是簡單的,安置是困難的。用裁節銀轉移安置就業的建議,只能是一個美妙的幻想。

因為它不符合大明的官場現實,它是註定要見光死的。

裁節銀說到底是銀子。

只要是銀子,大明官員哪有不貪的?

轉移安置?先轉移到自己口袋裏安置好吧。

但是這一層意思,韓擴當場又不能和崇禎說得很明白。

因為這個事實太殘酷了。

而皇上又脆弱無比。

如果說大明官場烏黑一片沒有光亮的話,皇上又靠什麽支撐著活到明天?

唉,劉懋不懂事,不懂事啊!

他把大明的天捅了個窟窿,現在卻沒有一個補天的人。

崇禎不是,他韓爌更不是。

如果袁崇煥在?

還提袁崇煥幹什麽,往事不要再提。

劉懋是在崇禎對他大力表彰之後提出辭官回家的。

這個官場的黑暗他是一一領教了。

那些利益受損害的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哪還有他立足之地呢?

而數以萬計失業的驛站民夫一旦起事則成了他官場生涯的定時炸彈,隨時都會引爆。

現在皇上還不知道這事,要是知道了,這功過是非該如何評說呢?

雖然截流裁節銀的是各地方政府,但是提出用裁節銀轉移安置就業建議的人,是他劉懋啊!最早提出要裁驛的人,也是他劉懋啊!

當形勢有朝一日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時,百官們會用雪片般的奏疏將他淹沒,會用江河般的口水將他淹沒。

到那時,局勢危急,群情洶湧,生性多疑的皇上是選擇百官呢,還是選擇他這個引來無數麻煩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變數。劉懋不敢想像。

難怪在大明官場,做事的不如說事的。人人是政論家,個個是磚手。在這紫禁城的海選現場,被PK掉的永遠是那些最優秀的歌手。

看看別人的眼色,想想自己是什麽貨色,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大明為官,三色原理一刻不能丟。

但這一刻,對劉懋來說,不丟是不行了。

因為在官場,他是個沒有未來的人。

遲走不如早走。

劉懋歸去來兮。

但他沒有活著走回臨潼老家。

因為在半路上他就被活活氣死了。

很多人在他行走的路途中切齒痛罵,還焚燒他的畫像為他送行。

這裏面不僅有官員,也有失業的驛站民夫。

改革觸及了各方面的利益,而利益的調整與再分配卻沒有及時跟上,劉懋成了利益失衡年代的犧牲品。

他終於痛苦地發現,以大明之大,卻沒有他的棲身之地。官場不可待,民間不可待,而故鄉——他還能擁有故鄉,還能活著走回故鄉嗎?

劉懋終於倒下了。

倒在一地詛咒的回歸之旅中。

他永別人間。

但他卻沒有升入天堂,也沒有墜入地獄,而是不上不下,不知所之。

因為他的棺木永遠停留在山東,沒有人願意為他搬運。

他最終沒有被安葬,屍體就此在山東的一家小旅館裏腐爛,無人知曉最後是怎麽處理的。

劉懋之死崇禎後來還是知道了,但是死之慘狀崇禎卻一無所知。

在崇禎眼裏,劉懋是個怪人。

其實在每個朝代,都有幾個這樣的怪人。

他們半緣修道半緣君,半是入世半出世。

可為什麽就不能像孔明一樣為國盡忠,搞半拉子工程有什麽意思嘛?我大明需要官員們去做的事太多了,沒必要剛做完一件事就鬧著要退休啊。唉,還是我先前所說,做大臣的,到任何時候都有退路,但是皇帝不行。皇帝是註定沒有退路的。他碰到難事了,不可以置之不理。

崇禎一方面作如是想,一方面心裏生出些悲壯感:反腐,劉懋在要反,劉懋不在也要反。腐敗們,你們盡管來吧,我崇禎不怕你們!我已經準備好了,哪怕得罪滿朝文武,哪怕最後反得我眾叛親離,我也要一反到底!為了大明江山,我崇禎願意做反腐的殉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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