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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兵餉要不要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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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崇禎已經被袁崇煥搞糊塗了。

就在不久前,袁崇煥還豪邁地告訴他,寧遠兵變已經平息,沒有動用朝廷一兩銀子。崇禎正暗中慶幸自己用袁崇煥用對了:辦事能力強,還不給朝廷增加負擔。可沒過幾天,兵變又接踵而至,還問他要兵餉,這不增加朝廷的負擔嗎?不是把臨機專斷權給你了嗎?為什麽不用?

崇禎本想將奏疏一擲了之,可想著初三就要爆發的寧遠兵變,覺得這事還是議一議的好。唉,用了崇煥事更多。七月初二,崇禎皇帝心情覆雜地上朝了。昨夜又是一夜沒睡,宏偉藍圖改了又改已是面目全非。幾個陪著崇禎熬夜的新晉官員都已經心不在焉了,改革銳氣大打折扣。崇禎自己也明顯的底氣不足,看著一封又一封的袁崇煥奏疏,崇禎就來氣:錢錢錢,就知道伸手要錢,錢都給你了,這藍圖也就成一張廢紙了。

官員們看著崇禎青灰色的臉就知道他今天心情肯定不好。事實上崇禎看著一個個畏葸不前的官員也確實沒好心情:一個個肥頭大耳,全他媽酒囊飯袋,沒一個能為國分憂。

今天的廷議主題很明確:兵餉要不要給?如果給,這筆費用從哪裏出?這問題太敏感了,官員們誰都知道戶部沒錢,可兵餉又不能不給,可真要給的話,也只能從皇上的內府裏出。七十八萬兩啊,這可不是個小數目,皇上憑什麽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來。

兵部主事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挺巧妙。他一上來先檢討軍隊裏長期存在的不正之風:冒領兵餉。冒領兵餉這個問題事實上在大明朝也確實存在。由於兵餉少得可憐,軍隊的各級指揮官們長期默許甚至親自虛造兵籍冒領兵餉,明明五千人的部隊編制,能給你造到八千甚至一萬。上下串通之後可以瞞著朝廷順利地將虛冒的兵餉領到手然後加以私分。朝廷對這個問題後來有所察覺,但查無實據,便想了個法子:每次只按所需兵餉的60%——80%核發,多了沒有。這個法子剛開始替朝廷節約了些錢,但後來竟成了冒領兵餉現象四處泛濫的根由:誰都不願意少領兵餉啊,原來不弄虛作假的部隊也“被迫”弄虛作假了。冒領兵餉問題到後來竟把國庫給掏空了——除了保證官員的工資,國庫再也拿不出錢來發兵餉了。所以兵部主事建議,趁著這次寧遠鬧事的當口,徹查冒領兵餉現象。兵部主事建議完畢,驕傲地擡起頭看向崇禎,很有邀功領賞的意思。崇禎的臉依然青灰著,內心卻已問候了兵部主事的祖宗十八代:靠,這時候跟我賣乖,這不找死嗎?寧遠的兵是些什麽兵,那都是虎狼之師啊!餵熟了,它是我大明朝的看家狗;要是不小心餓著了,那就掉轉腦袋朝我崇禎沖過來了!徹查冒領兵餉現象?現在是查這個的時候嗎?!平時為什麽不查,要等事情走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才提出來?再者說了,只要是個人都明白,柿子要揀軟的捏,你真當寧遠的兵都是柿子啊?

其實,一個王朝最辛苦的皇帝莫過於兩位——開國皇帝和亡國皇帝。開國皇帝自不必說,從打江山到坐江山,哪一件事不需要勞心勞力、親歷親為?而亡國皇帝是身處末世光景,處處逆水行舟,時時左支右絀,疲於應付,挽狂瀾於既倒終不可得,含恨而終。

那麽,他崇禎是亡國皇帝嗎?崇禎不敢多想。大明朝的宏偉藍圖還在他心中揣著,他還要發憤圖強,有所作為。

當然眼下最急切的事還是如何解決好兵餉問題。

崇禎想了一下,然後向官員們表達了這樣的意思:初三就要發生兵變了,今天已是初二,哪怕現在就把兵餉送過去,也來不及了。我就奇怪了,為什麽我們大明的兵一切都向錢看呢?在這個世界上,錢真的那麽重要嗎?沒錢就不打仗了?不保家衛國了?不過這事情說到底,還是我們的高層將領出問題了。他們脫離群眾了,高髙在上了。將不愛兵,兵怎麽會護將呢?那個畢自肅,堂堂的遼東巡撫,怎麽就能被我們自己的兵給綁架了呢?還有那個袁崇煥,打仗是有一手,可論到服人心,差遠了!錦州兵變、寧遠兵變……這樣下去,五年時間怎麽平遼?所以,要我說啊,這將與兵的關系說到底就像一家人當中的父與子。父慈才能子孝。把父親做到位了,兒子不敢叛也不忍叛;父親不仁不義,兒子才幹出綁架父親的事來。其實啊我還真不是小氣,不是我舍不得發兵餉,這錢本來就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不管是國庫的還是內府的錢,都可以拿出來當兵餉,我只是心痛啊,軍隊已經亂到了這個地步,軍風敗壞如斯,軍將不軍,國將不國啊!

崇禎說到最後,自個兒被自個兒感動了,竟當場痛哭起來。群臣們也覺得皇上真是不容易,就都跪下來陪著痛哭。大明王朝一時間哭聲一片,崇禎突然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哭聲戛然而止,群臣們也本能地剎車,紛紛擡頭看崇禎等他拿主意。

畢自嚴沒有擡頭。他已經從崇禎的話裏聽出給錢的意思了。是啊,誰都不是傻子,寧遠兵變不馬上平息的話,後果大大的嚴重。皇上肯定知道,到了這個地步,不給錢是不行了。父子關系雲雲,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聽皇上的意思,所出兵餉是要內府和戶部分攤了。只是,內府會出多少兵餉,戶部又該出多少兵餉,畢自嚴心中實在沒底。唉,一番討價還價是避免不了了。畢自嚴決定將哭窮進行到底,戶部能少出錢就少出錢。要知道,國庫裏這點錢,多少雙眼睛盯著啊。

畢自嚴還沒盤算完畢,禮部右侍郎周延儒開腔了。周延儒聽出了崇禎對出兵餉的不願與不舍,忙順竿爬猴。他說皇上真是宅心仁厚,這前一段寧遠兵變袁崇煥將地方財政上的錢拿出去嘩嘩地發,對兵變一事不但不處治反而一味縱容,開了一個很惡劣的先例,現在他又順竿爬猴,試圖讓大內出錢。皇上啊,大內絕不能出錢。皇上想想看,如果這次大內出了錢,以後其他邊防各部效仿袁崇煥的做法怎麽辦?這樣長此以往,不……不成了無底洞了嗎?

崇禎聽了“無底洞”三個字,心裏猛地一驚,忙問周延儒:那你說說看,有什麽好法子?

周延儒覺得一時不好說出口。是啊,財政危機是個老大難問題了,而拖欠兵餉只是表面現象。史載:明代自中葉以來就一直受困於財政危機。自萬歷四十六年始,錢就不夠用了,“遼東兵事興,先後增賦凡五百二十萬有奇”。但是,加派並沒有緩解大明朝的財政危機,卻使危機進一步加深。崇禎元年時各邊欠餉竟達五百二十餘萬兩,“寧夏欠十之四,甘肅欠十之六,山西欠十之七”。毫無疑問,一旦袁崇煥的遼東守軍拿到足額的兵餉,寧夏、甘肅、山西等地的駐軍會立馬掀起轟轟烈烈的催討所欠兵餉運動,再加上其他各守邊駐軍的友情加入,真是國無寧日啊——何止國無寧日,弄得不好這大明朝就被他奶奶的給推翻了。五百二十餘萬兩啊,那都是士兵們的賣命錢,崇禎要是不給,只怕兵們要把紫禁城拿出去典當了。

周延儒最後囁嚅著說出兩層意思:如果是治標的話,遼東兵餉不能不發;可要是治本的話,還需想一經久之策。

畢自嚴突然有了個主意。他開口說話了:皇上,看來只能是加賦稅了。也不多加,全國土地每畝只加三厘。這樣,我們每年的財政收入可以增加一百六十五萬兩,兵餉問題自然可以逐步得以解決。

就像突然發現了一個新大陸,滿朝文武都興奮起來。是啊,這麽簡單的問題,怎麽沒想到呢?他媽的,這功勞白白讓老畢給搶了去。

就在眾官員一個比一個的時候,崇禎卻是左右為難。現在全國土地的賦稅已經是高得不能再高了。早在萬歷年間,每畝地已加了九厘的稅,農民們大多一個勁地翻白眼,如果在此基礎上再加三厘的話,收不收得上來另說,怕是農民們連暴動的心都有了。可要是不加稅,這兵餉怎麽辦?兵餉問題不解決,怕是軍隊要起來暴動。事實上,軍隊已經起來暴動了,現在不正開會解決平暴問題嗎?

崇禎陷入了兩難選擇。

唉,人生就是兩難選擇,在一個燙手的山芋和另一個燙手的山芋之間來回倒手。原指望在多次的倒手之後會有一個山芋涼下來得以入口,可崇禎窮其一生竟只做了倒爺的工作。這一點,在今天的朝會上,崇禎已經隱隱地有所感覺。

但是,有什麽辦法呢?兵變迫在眉睫,如不著手解決,必成燎原之勢。無奈之下,崇禎下了兩個決定:一、遼東的兵餉還是要發的,但不是袁崇煥說的七十八萬兩,而只給三十萬兩,打了四折;二、全國土地賦稅自明年起每畝加稅三厘,用於遼餉。平遼之後,所加賦稅即行停止。

走一步看一步吧。當晚,意興闌珊的崇禎第一次沒有自我加班,大明朝的宏偉藍圖從此受到冷遇。明朝的第十六代皇帝崇禎終於明白,他生錯了時代。唱戲的舞臺早已撤走,現在的他只能縱情於救火表演,而這本不是他的專長。但是歷史的劇情已然轉到了這一幕,看客們正伸長脖子津津有味地等待著他的突圍表演,他也只能懷才不遇地演下去。一切都將一一呈現,而他只不過是個演員。

但他沒有料到,接下來的劇情會是如此悲情,令他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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