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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魏忠賢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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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不可一日無君。

大哥過世的第二天,魏忠賢就在午門外用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語調宣布:“召信王入繼大統!”

信王就是朱由檢。“入繼大統”就是繼承皇位。

這是魏忠賢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當然這個結果也是魏忠賢最不願意宣布的。

但是世易時移,一切都不得不發生。這是魏忠賢的惆悵。

信王朱由檢是懷揣一塊麥餅入宮的。

朱由檢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些飯是可以吃的,有些飯是不可以吃的。

有些飯是可以吃別人做的,有些飯必須吃自己人做的。

朱由檢懷揣的麥餅是他岳父家做的。這讓朱由檢感到放心,因為入宮前皇後(現在應該叫皇嫂了)已經向他預警:別吃宮裏的東西——狗急了會跳墻,魏忠賢急了會下毒。

所以,當魏忠賢派來的忠勇提督太監塗文輔皮笑肉不笑地將他領進宮中時,朱由檢的眼神是狐疑的。通往登極的道路上到處是陌生的面孔,以及面孔背後那些不可琢磨的神情。朱由檢必須提高警惕,保衛自己。

黑夜是漫長的,宮中的形勢是緊張的。這一夜,魏忠賢始終沒有露面,但是朱由檢始終感覺到了魏忠賢的存在。朱由檢深深覺得,大明快完了,他分明聽到了江山崩裂的嘎嘎聲。可以說,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君王是在如此膽戰心驚的氛圍中繼位的,但是他朱由檢不幸趕上了。我的黑夜比白天長,我的等待決定了一個王朝的歷史走向。朱由檢幾乎要落淚了。

趕上了就趕上了,朱由檢見招拆招。覺當然是睡不成了,朱由檢拿著根蠟燭席地而坐,等待黎明。一個巡視的宦官佩劍而來,他拿過劍來良久地“鑒賞”,目不轉睛、愛不釋手、旁若無人,直到宦官悻悻離去,朱由檢卻將那劍死死捏在手中,豪氣倍增。為了和夜間巡邏的禁衛人員增加親和度,朱由檢命近侍太監拿酒食來,擺出一副與民同樂的姿態。當然他自己吃的還是岳父家做的麥餅。朱由檢狠狠咬著冰冷的麥餅,笑看眾人的饕餮,相信自己的明天一定會更好。

而這一夜,魏忠賢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因為他不確信他的明天是不是會更好,甚至他不確信他還有沒有明天。

其實每一個明天,太陽都依舊會升起。

很多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原因無非是兩個:一,他死了;二,碰上陰天或下雨了。

已經是崇禎皇帝的朱由檢雖然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陽,但是這太陽卻蒙蒙朧朧。

因為魏忠賢還活著,這就使得大明的太陽看上去不那麽光輝燦爛。

更要命的是,在魏忠賢的旁邊,有一個叫客氏的女人還活著,這就使得大明的太陽看上去更不那麽光輝燦爛了。

這個客氏,實在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因為她曾經是熹宗的乳母兼保姆,還是他的性啟蒙者;後來她是魏忠賢的情婦兼死黨,是其利益共同體。在熹宗時代,客氏是以熹宗的乳母兼保姆身份留在宮中的,但是穢聞傳出,外廷官員輿論四起,強烈要求客氏從宮中遷出,熹宗首鼠兩端,不置可否。魏忠賢以一人PK千萬人,終於留得客氏在宮中,而客氏也終於以其強悍作風打造了她的乳母傳奇:每外出,必八擡大轎,有閃讓不及者,立馬打死。很多百姓為此付出了代價,很多官員也為此付出了代價:給事中朱欽相、倪思輝上疏指責這種女強人作風,被罷官;禦史王心一上疏救他倆,結果把自己也搭進去了。魏、客二人構成了大明官場的最佳男女鐵血組合,更要命的是熹宗也友情加入,使男女雙重唱變成了男女三重唱。每逢客氏生日,熹宗再忙也要親自前往祝賀。於是一邊山呼萬歲;一邊高呼老祖太宗千歲。當然少不得還要喊一聲魏忠賢九千九百歲。

這是大明王朝的鐵三角。熹宗已去,鐵三角去了一角,但依舊堅固無比。

是動魏忠賢,還是動客氏,或者兩個一起動?

崇禎會給出怎樣的答案呢?

他看上去悲傷無比卻又淡定從容,送走了先帝又冊封了後妃,一個都不少卻也一個都不多。該賞的一定要賞,該罰的也一定要罰,是謂賞罰分明。但唯獨對魏忠賢和客氏,他“摘”出來拎到一邊,對彈劾魏、客及其黨羽的奏章看都不看,置之不理。

對魏忠賢和客氏,崇禎的態度是不賞也不罰。

沈默。

除了沈默還是沈默。

這是陰得能滴出水來的沈默,但也可作另外一番解讀:優待魏忠賢,這是熹宗的政治遺囑。也許,崇禎不想做讓先帝九泉之下不得安寧的事。

崇禎無法言說。他沒有心靈知己,他是孤獨的君王。在這空曠的紫禁城裏,他是整日與幾百個心懷鬼胎的大臣們朝夕相處的孤獨的君王。在最熱鬧的地方他最孤獨。他的黑夜的確比白天長。

一切都寂靜得可怕,猶如下圍棋進入了長考。對手沈沈睡去,而倒數讀秒的聲音卻滴滴答答清脆可聞。還有下一步嗎?他是就此放棄還是在最後一秒鐘投出勝負手?一切無從知曉。他在等什麽,等我魏忠賢露出破綻還是在等待戈多?

崇禎背過身去。

魏忠賢遲緩地出手了。

在熹宗過世僅僅八天之後,九月初一,魏忠賢向崇禎提出辭去東廠總督太監的職務。

這是以退為進,這是葉落知秋。

崇禎出手很快:不許。

魏忠賢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匍匐在地上慢慢擡起頭來,接觸到了崇禎的目光。

那目光裏有什麽啊?什麽都沒有。

崇禎看向魏忠賢的目光是空洞無力的。魏忠賢在那裏面看不出崇禎的喜怒哀樂。

一個十八歲的青年,擁有如此老成的目光,這讓魏忠賢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他很快出了第二招。九月初三,客氏請求從宮中遷回私宅。

這一次,崇禎猶豫了好長一陣時間,才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準奏。但是在魏忠賢聽來,這兩個字如洪鐘大呂,在他耳邊爆炸開來——到底是動手了。想當初,熹宗在時,多少人想把客氏從宮中遷出而不得,現如今,先帝屍骨未寒,客氏卻不得已要挪位了,看來這是崇禎要把我魏、客二人分而治之啊……魏忠賢揣摩著崇禎的用意,借擦汗之際偷眼向他瞧去,卻不料看見崇禎的雙眼正死死盯著他,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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