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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香魂歸葬馬嵬坡 太子北馳靈武城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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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地飛逝而去,後面的來路上難見太子人影。

李隆基心中忽有預感,就讓高力士派人沿來路返回,以偵太子及後軍行蹤。三騎馬由是疾馳而去,較之大隊車駕的緩慢而行,這些快騎要迅疾許多。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前去偵知的三騎返回。李隆基急忙問道:“太子為何不來?”

其中一人答道:“稟陛下。我等到了馬嵬驛前,就見那裏又聚集了數千人。他們皆為臨近的村民,就此將太子和後軍團團圍困,不讓太子隨同陛下行走。”

李隆基覺得奇怪,馬嵬驛附近村落稀疏,為何能有數千人聚集?

那人繼續稟道:“我等奮力擠入人群之中,如此得見太子之面。太子言道,鄉民情殷意切,極力挽留太子抗擊叛軍,太子決計不再隨陛下入蜀,就此帶領鄉民北上朔方募兵,以驅除安賊。”

李隆基此前的預感得到證實,看來太子決計與自己分道揚鑣,他要獨力擴充自己的勢力了。李隆基想起楊玉環昨日猝死,今日太子又分道而去,心中感觸良深,不禁仰天嘆道:“天也!”

瞬息之間,李隆基腦中閃出了帶人將太子追回的想法,然太子所帶後軍千餘人,萬一後軍已奉太子為主,見面後兩者再混戰一番,豈不是損人不利己之策?李隆基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又思太子留在北方,可以召集官軍抵禦叛軍,自己入蜀求安,讓太子獨當一面於國事有利,心裏就另外有了主意。他就問高力士道:“太子妃張良娣在此吧?嗯,你選出數名妥當的宮女隨侍,把她帶過來。”

李隆基又喚過陳玄禮道:“太子今後在朔方,身邊須有衛士相護。後軍千餘人太少,可從這裏撥出一千人,由你帶領前去相護太子。玄禮啊,你隨我日久,今後須以忠心侍奉太子吧。”

陳玄禮前一日主持兵變,令李隆基感觸良深,他現在讓陳玄禮隨護太子,自是以為陳玄禮已與自己離心。其實不唯李隆基這樣想,就是陳玄禮本人也知經過了這場事兒,皇帝定然會對自己有顧忌之心,就聞言伏地叩首,兼而涕淚橫流道:“臣奉旨撥出千人前去相護太子,然臣自從隨了陛下,決計不敢離開陛下左右。請陛下體恤老臣之心,恩準老臣隨侍陛下吧。”

此時張良娣也來到李隆基的面前,李隆基見陳玄禮如此動容,就嘆道:“你不願隨太子,就還在朕身邊吧。你起來吧,速速去調兵,這就相護著張良娣去尋太子吧。”

陳玄禮不願意離開李隆基,自是想表明發動兵變實為劍指楊國忠,其目的在於維護皇帝,自己對皇帝的忠心也不改。然李隆基並不領情,後數日,李隆基詔壽王李瑁統制禁軍,就將陳玄禮撇在一邊。

如此分兵,李隆基身邊隨侍之人僅剩千餘人。眾人冒著淅瀝小雨再覆上路,李隆基兩日內疊遭兩場大變,心中灰暗實已到了極致。他蜷縮在輿中一角,似在半睡半醒之間,連話都不想多說。

入蜀隊伍在路上又行了二十餘日,他們先到扶風郡再到陳倉,然後越過大散關進入漢中地面,其後沿嘉陵江向南,即為崎嶇的蜀道。他們越過險峻的劍門關之後,七月十三日到達普安郡。劍南節度留後崔圓等人已相繼前來迎駕,崔圓原為楊國忠的心腹之人,其見了李隆基之後頗盡臣子本分,令李隆基大為心安且感動,竟然流淚對高力士等人讚道:“世亂識忠臣啊。”當即授崔圓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此前路途中,李隆基心傷楊玉環之死,又嘆太子不辭而別,心中就有無數哀怨,到了此時此地,心緒方才好起來。

李隆基其實不知道,此日此時的靈武城裏,太子李亨已自稱皇帝,在靈武城南樓即位,其頒布冊書,大赦天下,改元曰“至德”,遙尊李隆基為“上皇天帝”,授任追隨自己的三十餘人為文武大臣。其中郭子儀為兵部尚書、靈武長史,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太原留守,二人皆為同平章事,是為宰相職。

李亨的制書中寫道:“朕聞聖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時。知皇靈睠命,不敢違而去之;知歷數所歸,不獲已而當之。在昔帝王,靡不由斯而有天下者也。乃者羯胡亂常,京闕失守,天未悔禍,群兇尚扇。聖皇久厭大位,思傳眇身,軍興之初,已有成命,予恐不德,罔敢祗承。今群工卿士僉曰:‘孝莫大於繼德,功莫盛於中興。’朕之所以治兵朔方,將殄寇逆,務以大者,本其孝乎。須安兆庶之心,敬順群臣之請,乃以七月甲子,即皇帝位於靈武。敬崇徽號,上尊聖皇曰上皇天帝,所司擇日昭告上帝。朕以薄德,謬當重位,既展承天之禮,宜覃率士之澤,可大赦天下,改元曰至德。內外文武官九品已上加兩階、賜兩轉,三品已上賜爵一級。”

天下人見了這段話,當知李亨之所以為皇帝,實為父皇傳位,他在靈武稱皇帝也就變成名正言順了。

李隆基何曾有過“傳位”的想法了?他此時在普安郡安下心來,繼續以皇帝之身行事。多虧此時音訊不通,否則天下人定然迷惑:為何同時有兩位大唐皇帝?

李隆基頒下《幸普安郡制》,制文首先緬懷了大唐盛業,指出自李隆基即位以來,“垂五十年,中原幸無師旅”,然由於皇帝陛下的不明,遂令賊臣內外為患。這裏的內外賊臣,外指安祿山,內指楊國忠,說明李隆基經過這一路上的反思,已然徹底地認清了楊國忠對朝堂的危害,從而將楊國忠定性為逆臣。制文中還寫道:“伊朕薄德,不能守闕位,貽禍海內,負茲蒼生,是用罪己責躬。”此制文本由賈至擬撰,這段話卻是由李隆基親筆添上,此文雖未以“罪己”冠名,然天下人讀到此處,當知皇帝推心置腹,深深追悔自己往日的過失,因而下詔罪己!

李隆基雖老來怠政昏庸,其畢竟為睿智的本性,經歷此大難,方能以清醒的眼光再觀往事。那日行到鹹陽望賢宮之時,老者郭從謹向李隆基進言一番,對李隆基震動很大。此後再經馬嵬之變及與太子分離,李隆基一路上細細默想,方有了罪己的想法。

李隆基在制文中還對天下大勢進行了一番部署。以太子李亨為天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使,讓其南收洛陽、長安,擔負平叛的重任。

制文中還構築了對安祿山的包圍圈,以永王李璘為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使;以盛王李琦為廣陵大都督,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使;以豐王李珙為武威都督,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使。

縱觀此制文,李隆基先追悔罪己,繼而以李亨為兵馬元帥,諸皇子分路協助致力平叛,其眼光部署皆為上乘。惜李亨已在靈武自立為皇帝,則此文就與李亨有沖突之嫌了。

七月二十九日,李隆基一行抵達目的地成都。他們自六月十三日離開長安,至今整整四十六天;出發時五千餘人,如今到者僅一千三百餘人。

崔圓將李隆基奉入事先準備好的行宮。該行宮此前系原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的使院,其院宇華麗、竹樹茂美,實為盛景之地。李隆基一路上顛沛流離,或饑或寒,如此乍入行宮再處錦繡叢中,竟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李隆基的皇帝生涯,又在成都延續了十四日。其間他先頒大赦令,重申普安郡時所提出的平叛措施,書中寫道:“朕用巡巴蜀,問勵師徒,命太子北略朔方,諸王分守重鎮,合其兵勢,以定中原。”其還提出了對待叛亂脅從官員的新策,明確指出“安祿山脅從官,有能改過自新,背逆歸順,並原其罪,優與官賞”,以圖分化安祿山的勢力。

李亨在靈武稱帝之後,當即派出使者前往成都,要將自己即皇帝位的訊息奏知李隆基。使者自靈武出發之時,李隆基尚在普安郡,此後他們又同時向成都進發,其間就隔有十餘日的路程。李隆基進入成都行宮的第十四天,靈武使者方才進入成都請求覲見。

李隆基現在偏安成都,早將平叛大計交予諸子,現在李亨來使,他明白朔方在抗擊叛軍中的地位,心中渴望知道朔方的近況,就急令使者入室稟報。

使者入室後,例先行叩拜之禮,李隆基令其平身,使者手捧一書呈於李隆基,口中說道:“上皇天帝,此為皇帝陛下所奉上表,請予禦覽。”

李隆基大惑不解,轉視高力士道:“嗯。朕如何成了上皇天帝?皇帝陛下又是何人?”

那使者躬身說道:“皇帝陛下已於七月十三日於靈武即皇帝位,並改元為至德元年。皇帝陛下書中所述甚詳,上皇天帝閱之可知。”

李隆基此時方知李亨已即皇帝位,其心中鼓蕩,臉上顏色不免古怪,遂展表閱覽。他將書仔細看了一遍,許久未語,最後緩緩說道:“哦,原來是亨兒尊朕為‘上皇天帝’。”

高力士此時已明靈武城裏發生了變故,使者奉旨前來送書,哪兒知道李亨即皇帝位系自發行為,現在觀李隆基似乎毫不知情,就在那裏一頭霧水。

李隆基緩緩放下李亨之表,轉對高力士道:“高將軍,使者一路勞頓,先將他安置下來,明日再來吧。”

高力士答應了一聲,就帶領使者走出門外。李隆基瞧著二人的背影,就枯坐於那裏默默發呆。高力士去而覆返,看到李隆基似入定一般,就侍立一邊不敢打擾。

李隆基這一坐便坐了一個多時辰,他長嘆了一聲,方才發現高力士在側,就微笑道:“呵呵,想不到亨兒在靈武成了皇帝。”

高力士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默然以應。

李隆基似如釋重負,又說道:“如此甚好啊,亨兒即皇帝位,就將天下大任接入其肩,我今後就可在蜀中輕松了。嗯,還尊我為‘上皇天帝’?什麽‘上皇天帝’,還是太上皇最為恰切。”

李隆基雖如此說話,心中其實也有許多酸楚,這個皇帝位不是他心甘情願傳給李亨的,反而是李亨自作主張。遙想李隆基當年,其疊設機謀,歷經千辛萬苦奪得皇帝位,今日兒子又趁火打劫將皇帝位拿走,李隆基心中的滋味一時雜陳。

大凡人的腦子清醒之時,所行之策也多為睿智。李隆基入蜀後反思深刻,如今李亨謀奪皇位,他也能冷靜處置。八月十六日,李隆基頒布《命皇太子即皇帝位詔》,其中說道:“今宗社未安,國家多難,宜令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且天下兵權,宜制在中夏,朕據巴蜀,應卒則難。其四海軍權,先取皇帝處分,然後奏朕知。待克服上京,朕將凝神靜慮,偃息大庭也。”如此說法,就為李亨竊據皇帝位徹底圓了場。其詔中還收回此前命諸王分守之令,讓他們皆歸新皇帝節制。

又過了二日,李隆基令大臣韋見素、房琯等人攜帶傳國寶玉和《皇帝即位冊文》前往靈武,讓他們代己舉行傳位李亨的儀式。

李隆基就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皇帝生涯,此後就在成都安心地過著太上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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